真奇怪,最近她的朋友不知是不是都吃錯了同一種藥,不約而同地全都催她找起“伴”來了。
林詩皓又好氣又好笑地想著,腳下的步伐沒有停地跟著移動的人群一階階往上,步向捷運站的出口。
秋夜的晚風(fēng)略帶涼意,林詩皓解下腰上的襯衫穿上,無意識地掃過熱鬧滾滾、車水馬龍的百貨商店街,眼睛鎖定反方向目標(biāo)──她甜蜜的家,腳步便自動踏上了南京西路街頭。
腦里的思緒還是轉(zhuǎn)個不停。
找個伴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事嗎?
她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但是這和“找伴”這種事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林詩皓并不覺得生活上有什么缺憾,就像她對朋友們說的錢、工作、房子、目標(biāo),她都不缺;而男人,不管是有沒有愛情的,實在不知道該塞在哪個位置,尤其是她這么重視私人空間、這么享受孤獨的人。
林詩皓并不是沒有戀愛經(jīng)驗,現(xiàn)階段也不排斥愛情發(fā)生的可能性,但是情愛的產(chǎn)生畢竟需要些推波助瀾的力量。職場上和生活上遇到的異性都不少,也不乏積極的追求動作,然而林詩皓習(xí)慣性的“自己做自己的事”、“維持個人獨立的空間”,每每就讓這樣的事件不了了之。
總歸一句話,她現(xiàn)在不需要男人。
在林詩皓供需平衡的標(biāo)準(zhǔn)上,有需要才有供給;所以說,現(xiàn)在她實在沒有必要無聊到為因應(yīng)朋友要求而去找個伴。
遇上一個紅燈,林詩皓在斑馬線的一端站定,也決定把這樁“不算她自己心事的心事”就此打住。
在楊舒雅家吃過午飯,陪四歲的唯唯玩了一下午,她又被留下來吃了晚飯。見識過他們一家的和樂融融,不難感受舒雅夫婦的鶼鰈情深。林詩皓也想過這樣的情景發(fā)生在她身上,但是和她現(xiàn)下的自在快樂比起來,出個門得先處理好一百件事、買個東西要從經(jīng)濟、實用,考慮到對兒童的安全性的日子,林詩皓沒有想踏入的欲望。
怪怪,對一件她根本不打算做的事情,干嘛花這么多時間去想它?!什么時候她也做起這么不符合經(jīng)濟效益的事了?!大概是放假時間太多了,是該好好安排一下這個假期的內(nèi)容,否則她不確定銷假上班后還有沒有一副清明自持的律師頭腦……想到這兒,林詩皓自顧自地笑起來,打了一下自己的頭。
“就算想到什么糗到極點的事,也沒必要對身體施虐吧?”
熟悉的輕快語調(diào)伴著檀香味,侵入林詩皓身邊無形的“個人空間”范圍。
又是他!
放假四天,齊家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頻率,還維持著「全勤”的完美紀錄。
林詩皓一直是個相信緣分、機緣巧合的人,這個讓她很“不習(xí)慣”的男人一再出現(xiàn),她卻不知該用什么去解釋;她確信本身沒有足以令人追隨偷窺的美貌,要將這樣的事件解釋為單純的巧合,卻又略顯牽強。
或者,她所相信的緣分,是只有實現(xiàn)在別人身上的時候?!
“嗨,你怎么也在這里?”迥異于前幾次見面的冷漠高姿態(tài),林詩皓這回一臉的平靜詳和。
“一個朋友的畫廊在這附近,今天剛開張,我去捧個人場。你呢?”
既然不想讓單身生活有任何改變,林詩皓面對齊家反倒能恢復(fù)成原來的鎮(zhèn)定自若;她能和辦公室里大半的男同事變成哥兒們、好朋友,沒必要在齊家身上就有什么不同,不是嗎?
林詩皓絕對不會承認以前在他面前的失常是因為他跟別人不一樣,而她沒辦法用理性和專業(yè)去分析這種不同;不,她絕不會承認的!
“哦,我剛從淡水回來。”
“嗯,是個休閑的好去處。怎么樣?覺得好玩嗎?”
“不是真的到淡水玩,我是去拜訪朋友,改天說不定會專程去玩一趟,反正在休假,隨時都很空,你知道的!
“你的假期好像很長?”
“一個月,算長嗎?我是覺得還好,當(dāng)然能偷懶愈久是愈好!绷衷婐┯行┖⒆託獾匦χ柭柤纭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這樣笑……齊家敏銳的知覺被這一笑觸動了所有興奮的因子。見過她四次,前幾次她總是給他高不可攀,明白表示和他劃清界限的感覺,讓他再三地反省到底哪里做錯。而這個笑容,是林詩皓第一次不帶任何防備、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對他笑,甚至不介意讓他知道她不那么成熟、不那么獨立的一面……齊家不禁有些樂翻天了。
“那是當(dāng)然,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有個長──長的假,放到我高興為止。”齊家嘴角咧到耳根,開心得和他平實的話有點不相符合。
“以你高階主管的身分,這應(yīng)該是不難辦到的事!崩咸!他難道不知道太強的陽光是會灼傷人的嗎?林詩皓既納悶,又得在齊家的笑容下力持鎮(zhèn)定地想著。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我還有個頂頭上司,也得他肯放人才行!饼R家稍稍斂起些許笑容,意外地發(fā)現(xiàn)身旁一貫八風(fēng)吹不動的人兒,竟然也有受他影響的時候。
她看起來有點……呆呆的。
林詩皓耶,那種你第一眼就能感受到“大律師”氣勢的人,根本不會猜測她有脆弱無依的時候,現(xiàn)在竟然能脫去一臉完美的禮貌和理智,完全像個單純又無辜的小孩子。
齊家生平首度給自己看人的準(zhǔn)確度打了折扣。
特立獨行的獨立個性外表或許是林詩皓吸引他的第一印象,但是隱藏在這層堅硬的面具下、難以輕易窺得的性格全貌,才是齊家剛剛意外探得絲毫,并且決心一探究竟的。
說認為未免太放肆,他只是想多了解她罷了。
這個林詩皓,外表完美堅固到讓人忍不住想去尋找破綻,齊家有種直覺,深藏在表層之下的,應(yīng)該是最好玩的部分;說她“好玩”,不曉得林詩皓如果聽到會有什么反應(yīng)?
“……這么受老板倚重,少放點假大概也心甘情愿吧!绷衷婐┍凰频眯睦镏卑l(fā)毛,干脆直直盯著正前方的街景!吧洗文銈兡侵V告拍得怎么樣了?那種“感覺”抓到了沒有?”隨便找個話題來搪塞沉默時的不安。
齊家及時回神,聽了林詩皓的話,也將她小心掩飾的局促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今天是交上了什么好運,林詩皓突然不在他面前豎起層層防備,而他也意外地發(fā)覺他并不是一廂情愿的一方,她──林詩皓──其實也是有“感覺”的;對他的“注意”,她并不是全然無動于衷。
“你友情的演出,感覺很“對”!饼R家一語雙關(guān)地說道。
“哦,是嗎?那其它的部分呢?”
林詩皓的語氣再平常不過,可是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氣保持住這分“平!。她腦袋里的直覺警鈴老早響過三百回,警告她:眼前這是危險狀況,能夠尖叫逃跑絕不要遲疑!
而她連齊家什么時候變成“危險物品”都搞不太清楚。
他這種“很愛講話”、“熱心過頭”的男人,不就是她最放心在一起的那種“哥兒們”的典型,相處起來既沒有壓力又不怕沒話題聊,她才決定要對他“正常一點”的嘛!
偏偏他突然變得這么陰陽怪氣,一言一行都像別有深意似的,讓人渾身不自在……林詩皓想著想著,不自覺地氣急敗壞了起來。
怎么會這樣子?!
難道她之前會擺出和她樂天友善的本性背道而馳的態(tài)度,是因為潛意識已經(jīng)察覺這個男人將會對她安定自足的生活產(chǎn)生威脅,才因應(yīng)出的對策?!
“下次拍攝的時間地點是星期三在同一家百貨的男、女裝部門,這回我們學(xué)乖了,挑模特兒之前讓她們先試鏡,找到讓導(dǎo)演滿意的人選為止。接下來的拍攝工作所有成員都有個底,我就不用待在現(xiàn)場“監(jiān)工”了。你如果有興趣,倒是可以過去看看……”
“哦!謝了!”林詩皓忙不迭地打斷他!拔覍ψ约旱墓ぷ黝I(lǐng)域很滿意也很習(xí)慣,年紀大了,也不適合太刺激的事物,你知道。謝謝你提醒我星期三什么地方千萬不要去!
“有這么可怕?!”齊家上彎的嘴角向外劃開了更大的角度!拔疫以為你跟鏡頭相處愉快呢,畢竟整個拍攝過程中你都表現(xiàn)了一貫的……”
“……獨立自主!绷衷婐┨嫠言捳f完,頗不以為然地對他撇撇嘴。“你對我的印象除了這四個字之外沒有別的了嗎?我承認我是一個過得很自我的人,就是這樣子,我們不用一直去強調(diào)這一點,OK?”她很“慎重”地停下來看他的反應(yīng)。
“OK!”齊家很受教地點點頭,含笑注視她難得“氣嘟嘟”的模樣。
有意思!真的太有意思了!齊家愈來愈確定他會對林詩皓深藏不露的內(nèi)在,比風(fēng)格獨特的外表感興趣好幾倍。
輕柔的檀香味逐漸包圍她,充塞在她吐吶的每一口新鮮空氣;林詩皓不由自主地吞口口水,好像這樣可以緩和住她狂奔的心跳和遽升的體溫。
他沒事靠這么近做什么?
林詩皓壓下轉(zhuǎn)移視線的沖動,強迫自己和那雙微笑著、卻不容置疑地在燃燒的眸子對視。集中心力的結(jié)果,她甚至沒有察覺額角上微微滲出的汗珠。
“你好像很熱?”齊家先開口,打破了毫無來由的無言僵持局面。
林詩皓靜靜的、有些茫然地看著齊家伸手替她撥開頰邊的發(fā)絲,不是很明白這個動作的意義。
“你知道嗎?”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那張“勞勃瑞福”式、永遠帶著迷人笑意的帥臉,向她仰高的頭又進逼了幾寸。“再這樣下去,你會窒息的!
低沉而磁性的語調(diào)像風(fēng)一樣刷過林詩皓的耳梢,很慢很慢很慢地進入她大腦的意識區(qū)……
“呼!”一聲,林詩皓呵出了一大口氣,開始不住地喘息著。來不及細想是什么時候屏住呼吸的,不曾須臾離開視線內(nèi)的棕眸眼看著就要靠過來了──“你要不要吃冰淇淋?”
林詩皓突兀地喊出聲音,隨即言行一致地往齊家身后騎樓下的冰淇淋攤直直奔過去。
“老板,給我一球芒果的!奔贝俚穆曇衾飱A雜著不容壓抑的喘氣聲。
這一局,她輸了。
— — —
上一回被個男人迷得暈頭轉(zhuǎn)向是什么時候的事?五年前?十年前?
林詩皓看著老板打開冰柜,抓著鋼勺的手在她指定口味的那一桶冰淇淋挖了黃澄澄的一大球,放到餅干脆筒上遞給她。林詩皓交出幾個銅板,腦袋還在剛剛那一片渾沌上打轉(zhuǎn),無意識地舔著手上冰鎮(zhèn)的甜蜜。
“老板,我要一球薄荷巧克力的!
不知何時,齊家也跟到了冰淇淋攤前,全無異狀地也打算買個冰淇淋吃。
林詩皓抬眼看著老板重復(fù)著剛才的動作。那個欠扁的家伙接下冰淇淋,也像她一樣在冰淇淋上舔了舔。
哪個白癡把這家伙評定為“無害”的?林詩皓恨恨地看著齊家依舊完美的笑臉;難得有一次她精準(zhǔn)的判斷力出了差錯,就栽了那么大的跟頭,看來她得考慮把剩下的假期全都用來重修“人際關(guān)系”了。
“你買冰淇淋是拿來看的嗎?”
毫無預(yù)警地,一張臉湊近到林詩皓面前,順便偷咬了一口她手上快溶化的冰。
“當(dāng)然不是!
像是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林詩皓急急地咬一大口冰淇淋,不肯承認她還沒從剛剛被電得七葷八素的情況下恢復(fù)過來,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兩人合吃一樣?xùn)|西似乎是過分親匿了點。
“這也是用來吃的。”
趁著近距離之便,林詩皓還來不及反應(yīng),齊家的唇刷過她的嘴角,舔掉上面的一小片冰淇淋的動作已經(jīng)在轉(zhuǎn)眼間完成。
因為不曾遇到這種狀況,在不知如何反應(yīng)之下,林詩皓只好選擇不作任何反應(yīng)。
一邊的齊家步伐不變、神色不變,只是笑容愈看愈像一只剛偷過腥的貓。
好吧,結(jié)果還是讓他吃到豆腐了。
碰一下嘴算什么,又不是沒有接過吻。
不過,她得承認,以往和人接吻,那兩片敏感的肌膚互相廝磨、啃咬的感覺,從沒有像齊家在那一瞬間造成的效果那樣──
好像突然被火燙到……
不行不行!都說她短時間內(nèi)沒有找男人的打算了。
“呃……你常常有……那種舉動嗎?”林詩皓清了清喉嚨才開口。
“什么舉動?”齊家對上她的笑臉,摻入一點邪氣。
“你喜歡到處吃別人的冰淇淋是不是?”混蛋,他明明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林詩皓對齊家僅存的一點“良善”的期望,也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噢!當(dāng)然不是!”齊家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臉,這時候看來是百分之百的無辜!拔抑粚μ貏e的人提供這種服務(wù)!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特別”?”林詩皓翻翻白眼。
“那就不是我能決定的啦!”齊家快快樂樂地吞掉他最后一口餅干脆筒!澳氵@么氣質(zhì)天成、美麗自信、“獨立自主”,”他揮手阻止她出口反駁!斑@么“特別”,我只好義不容辭地提供了我的“服務(wù)”啦!”
“在大街上打人實在是很不雅觀的事!绷衷婐┼u論著她現(xiàn)在的沖動;齊家根本就不是什么謙善有禮的君子,他是個不折不扣、惡劣卑下的登──徒──子!
“想不想聽聽我其它的“服務(wù)”?”齊家假裝沒聽見林詩皓大聲的“喃喃”。
林詩皓還來不及把“不”說出口,他已經(jīng)高高興興地介紹起“服務(wù)項目”了。
“下禮拜找一天,我請你吃飯!
林詩皓的嘴型漸漸擴大形成一個“O”。
“這項服務(wù)是針對幫過我忙的人!庇淇斓亟忉屚戤,齊家大踏步走進“他們家”的大廈門口。
留下愕然的林詩皓獨自處理她對這一整晚的消化不良……惡……
— — —
基本上,在午夜十二點之前,這一個晚上都還不算“過去”。
當(dāng)林詩皓在緩慢爬升至十二樓的電梯中勉強“吞”掉今晚所有的意外事件,還沒能理出頭緒、想出對策,才晃出電梯,又出了個她想都沒想過的狀況。
她的門又被墻擋住了!
這回杵在門邊的,又是她完全沒印象的家伙。沒有齊家那么魁梧高壯,不過也有點分量就是;皮衣、牛仔褲加上軍靴,把他原本就算不上柔和的臉部曲線強化得更剛硬、冷漠。這樣的裝束下,他手上卻很不搭調(diào)地拎了一大束五彩繽紛的鮮花……
這該不會又是哪位新鄰居表示友善的方式吧?林詩皓徒勞又荒謬地猜測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踱過去。
“請問你有什么事嗎?”出聲詢問這個陌生人。
微側(cè)的身軀立刻轉(zhuǎn)過來正對林詩皓,慍怒的雙眼嵌在他冷硬的表情中更顯得殺氣騰騰。
“星期天也有這么多社交活動嗎,林小姐?”這句話他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林詩皓把他從頭到腳看一遍,再從腳到頭看回來,滿頭問號地開口:“不會是我媽派你來的吧?”
“你不認得我?”他的反應(yīng)和明顯暴增的殺氣都是立即的。
“我應(yīng)該認得嗎?”以她“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原則,林詩皓確信她不會主動去結(jié)交這種類型的朋友。
“算了!”他像是決定“壓下”滿腔怒火,改談?wù)!拔沂羌o曜輝。”而他開始覺得這個女的,和他歸納出“不會動腦筋”的女人也沒什么兩樣。
“呃?!”林詩皓確信她認識的人里沒有人有這個名號。
“你……”紀曜輝差點沒氣到吐血,當(dāng)下決定他錯看了這個女人!澳憔彤(dāng)我沒出現(xiàn)過,也不可能再見了。”
硬把花塞進林詩皓手里,紀曜輝頭也不回地推開安全門,向地面急奔而去。
林詩皓莫名其妙地看著手上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再看看被沖撞過度還兀自搖晃著的兩扇門。
她是招誰惹誰了?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 — —
“我不知道廣告公司的主管資歷中還得要會烹飪這一項!绷衷婐﹥赏冉徊孀诟吣_椅上,靠著齊家廚房邊送菜的高臺,啜著高杯里的白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正在切切洗洗的齊家聊著。
“事實上也不需要。不過我的確是在美國修傳播碩士的時候?qū)W會做菜的!饼R家把剝好皮的洋蔥放在砧板,準(zhǔn)備開始最困難、最薰、最嗆的過程。
距離他們上回在大街上相遇已經(jīng)過了快一個禮拜,現(xiàn)在是星期五的傍晚,林詩皓拗不過齊家持續(xù)不斷的“提醒”,終于答應(yīng)今天讓他請這一頓晚餐。讓她意外的是,齊家打算親自料理這一頓來請她。
林詩皓已經(jīng)很“認命”,不管她出不出門,一天里面至少遇到齊家一次;不管是搭電梯、在附近商店買東西、或是去“嵐咖啡”廝混。連她偷懶在家睡一整天覺,他都能神通廣大地按電鈴送放錯信箱的信件來給她。
如果說這就是“緣分”的話,那她也只有靜觀其變的分;既然齊家對她來說和其他所有異性沒什么兩樣,要等到他對她近乎無情的“獨立自主”感到厭煩,也不會是太久的事。
這樣想讓林詩皓自在許多,也能坦然地面對齊家。只要忽略掉心里某個角落的抗議、失望和嘆息,一切都會顯得非常完美。
“我很好奇!绷衷婐┛粗R家熟練地把洋蔥切碎,心里盤算著是不是該幫他做點事。
“好奇什么?”齊家閉一下眼緩和那股酸澀的刺痛。
“可以告訴我你今年幾歲嗎?”他有時候多話得像剛出社會的小毛頭,有時候指揮若定像個長者,放電調(diào)情的熟練又像標(biāo)準(zhǔn)雄性動物的壯年期……偏偏又有那張勞勃瑞福式的臉孔,教人永遠猜不準(zhǔn)。
“三十二歲,怎么樣?你猜對了嗎?”齊家手上忙著,嘴里還能開她玩笑。
林詩皓只能呵呵干笑兩聲;總不能把她那些“推論”說出來給他聽吧?
“你在美國哪里學(xué)的做菜?”林詩皓看他切完洋蔥改切蘑菇,游刃有余的樣子,不像是需要幫忙。
“加州,所以學(xué)了一手的大雜燴!闭l都知道加州是美國最大的移民集散地,種族大熔爐。
“你現(xiàn)在做的是什么菜?”除了爐上燉著的羅宋湯,林詩皓還看不出齊家手上在搞什么名堂。
“羅宋湯、烤牛排、洋芋沙拉加冰淇淋,你覺得是哪種菜?”齊家抓了切好的胡蘿卜放進湯鍋攪拌了一下,偷個空笑著看她。
“很典型的美式家常菜。”林詩皓看他又回頭起了個鍋,開始爆香碎洋蔥丁!拔乙恢币詾榧又莶藭悬c日本風(fēng)、中國風(fēng)什么的!
“沒錯啊,不過那得花長一點時間,下次找個周末我再露一手!比齼删湓捰肿屗藗約會!敖裉爝@一頓,以簡單美味為最高原則!
林詩皓故意忽略齊家話里的“下次”,只是著迷地看著他近乎專業(yè)的烹調(diào)動作。平底鍋上下晃動中精準(zhǔn)地接下鍋中翻動的所有材料,停留的空檔就看他兩只手從容不迫地加進紅酒、醋、檸檬汁、糖、鹽、胡椒……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調(diào)味料,包括她看過的和她沒看過的。林詩皓眼花撩亂地認為他一定不只有兩只手,不過仔細想想,像這么修長、有力又靈巧的手,兩只應(yīng)該夠了。
林詩皓注視著齊家一只手關(guān)掉爐火,另一只手握著柄舉起平底鍋,將濃稠的醬汁倒進一個有個凸嘴的容器,然后在水槽邊的抹布上擦了擦手。
“都準(zhǔn)備得差不多,再幾分鐘就可以開飯了!
齊家的話在她頭頂響起,林詩皓慢慢地抬起頭,把視線調(diào)高到他的臉,花了幾秒鐘,她的知覺才回到現(xiàn)場。齊家已經(jīng)又回過身去熄掉另一邊的爐火,端起湯鍋,顯然是打算往餐桌的方向走。
林詩皓匆匆跳下高腳椅,湊到已經(jīng)把湯擺上桌的齊家身邊,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兩副西餐餐具。
“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你幫我把冰箱里的洋芋沙拉端上餐桌好了,我去看看烤箱里的牛排好了沒有!
林詩皓跟在齊家的后頭進廚房,打開冰箱找尋齊家所說的洋芋沙拉。那并不是很難找,裝在一個小木盒的沙拉拌著馬鈴薯泥、蔬菜末和水煮蛋,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林詩皓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已經(jīng)在咕嚕咕嚕叫了。
她把沙拉端出來,用屁股關(guān)上冰箱門。最近她常會失神,林詩皓懊惱地想著,修正,是在齊家身邊的時候,她很容易進入“忘我”的境界,這在她身上是史無前例的經(jīng)驗。不管是求學(xué)或是工作,在她來說都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所以林詩皓并不是很明白“失神”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而她只是看著齊家,甚至只是看著他的手。
“在想什么?”
齊家手上端著兩盤牛排和一瓶紅酒,越過動作慢吞吞的林詩皓,順便在她頰上偷了個吻,才把手上的東西在桌上排好,也接下林詩皓拿了半天的沙拉放好。
猶自沉浸在思緒中的林詩皓,完全沒想到要追究剛被偷到的那個吻。
“你有過發(fā)呆的經(jīng)驗嗎?”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個問題。
“有啊!饼R家坐下來,開始在兩個人的湯碗里加湯。
“什么時候?”林詩皓接下他遞過來的湯。
“不一定吧,大半是一個人無聊的時候!饼R家舀了一大匙沙拉,放進林詩皓的盤子里。
“對呀,我本來也是。”林詩皓咕噥著,決定以后得提醒自己,有別人在場的時候要專心一點。
“好啦!饼R家塞回紅酒的瓶蓋!叭绻銢]有什么宗教信仰的儀式……”他抬起眉詢問似的看看她,見林詩皓搖搖頭才繼續(xù)!拔覀儸F(xiàn)在就可以開動啦!”
林詩皓回他一個笑,迫不及待地動起刀叉,切下一塊淋了齊家剛剛親自調(diào)的醬汁的厚牛排送進嘴里。
“怎么樣?”齊家還沒動刀叉,緊張又期待地等著她的評語。
“嗯!”林詩皓滿足地咀嚼著!捌叻质斓呐H獠惶膊粫,鮮美的肉質(zhì)配上又白又濃的微辣醬汁,好吃!”用餐巾擦了擦嘴,林詩皓慢條斯理地開口!拔覀兇騻商量好不好?”
“什么?”齊家的聲音依然緊繃。
“我用三個小時的免費律師協(xié)商,和你交換你特制牛排醬的配方!
“不行!饼R家笑開了嘴,拿起刀叉準(zhǔn)備開始吃晚餐。
“考慮一下嘛,我的鐘點費很高的耶!”現(xiàn)在換林詩皓滿臉的期待了。
“不行!饼R家還是堅決地搖搖頭!褒R氏獨家蘑菇醬,恕不外傳!
“噢!”林詩皓有點失望地聳聳肩,回頭繼續(xù)進攻她的牛排。
“你怎么會突然問我發(fā)呆的問題?”安靜了好一會兒后,齊家率先開始話題。
“呃……”林詩皓一口牛肉卡在喉嚨,趕緊喝口紅酒沖下胃去。“我……有個朋友有這方面的困擾!毙奶摰厝隽藗小謊;總不能承認精明能干的大律師放個假就成了發(fā)呆渙散專家了吧?反正她自己會多注意,不會再犯了啦!
“哦,原來是這樣……”齊家頗為合作地點點頭,不再多問。“你好像有不少朋友,常常聽你提到這個朋友那個朋友的。”
“還好啦,平常上班忙著沒時間聯(lián)絡(luò),趁著假期把從小到大的朋友全抓出來溫習(xí)一下。我們眷村長大的小孩,比較重義氣嘍!”林詩皓提到朋友,口沫橫飛地一下子豪氣干云了起來,全然忘了她律師的拘謹保守形象。“你呢?看你是頂熱心好客的人,怎么好像很少和朋友一起?”反而整天像只蒼蠅似的繞著她打轉(zhuǎn)。
“最近比較忙吧。”還不都是忙著追她,那票哥兒們最近發(fā)現(xiàn)異狀,都嚷嚷著要通緝他了!皩α耍∧阍趺磿x擇以律師作職業(yè)?”趕快換個話題,問出他最大的疑惑吧。
并不是林詩皓沒有那股專業(yè)強勢的氣質(zhì),相反的,她是“太”有了,所以一開始齊家才會被那種女性少有的刻板自制震懾住,前幾次見面都在她“不談判、不接觸、不嘻皮笑臉”的三不政策下敗下陣來。但是在她松懈了防御之后──至今齊家仍摸不著原因究竟為何──這一個禮拜和她相處下來,他開始迷惑了。真正的林詩皓直爽、大方、稍嫌懶惰,卻喜歡花上很長很長的時間走路和思考。沒什么溫柔可言,卻很關(guān)心朋友和小孩子,衣著簡單,品味獨樹一格。生活、人際、工作,事事聰慧謹慎,但是在感情上竟魯鈍呆板,屬尚未開發(fā)階段;他當(dāng)然不介意費點心力當(dāng)那個開發(fā)者啦!
總之,在她身上能找到無數(shù)的矛盾,沒有任何一點指向她特別適合什么工作。
“為什么這么問?”記憶中,從學(xué)校畢業(yè)后就沒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我考上法律系,我并不討厭背誦法律條文,所以我當(dāng)了律師,需要什么特殊原因嗎?”典型的林詩皓中庸式答案。“那你呢?傳播碩士怎么會選擇當(dāng)創(chuàng)意總監(jiān)?”
“其實我最早學(xué)的東西也不是傳播!饼R家喝口紅酒才繼續(xù)說。“出國之前,我在大學(xué)念的是心理系。不用太驚訝──”齊家笑著拍拍睜大了眼的林詩皓!拔也幌衲,是那種做什么都能全力以赴沒什么問題的人,就連現(xiàn)在這個工作,也是我多次嘗試錯誤后的成果。或許是因為我是個比較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吧。”但是一旦遇上了,就永遠也不打算放開──齊家在心里加了一句。
“嗯!绷衷婐┧贫嵌攸c點頭,嚼著她最后一口牛排,半晌才開口道:“你有那種冒險犯難的氣質(zhì)!毕袷请娪袄镅凵衩悦s又無所懼的浪子。
“是嗎?”齊家像個小男孩似的咧嘴一笑:“多謝抬舉了!”舉杯向林詩皓致意。
“不客氣!绷衷婐┮部煲獾睾退隽伺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