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交纏初歇,床上一對人兒持續耳鬢廝磨,靜待喘息平緩。
峻德修習慣性地撩起她肩上垂下的發絲把玩,伏在他身上的霜濃則滿足地閉眼聆聽他胸口沈穩的心跳。
“你不問我和城主談了些什么?”他輕扯她微微汗濕的發絲,懶懶地打破沈默。
諶霜濃睜開水眸,沈默地搖搖頭,小手將他摟得更緊。
“這么溫馴?就這樣接受命運安排,連一絲掙扎反抗也沒有?”他揚了揚眉。
她依舊沈默,眼底浮起淡淡愁緒。
峻德修抬起她的小臉,細細看著她清麗無瑕的眉眼五官。
“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朗日尚竟想以你為結盟條件,就連城主也曾開口想要得到你。包括我,也是第一眼就挑中你……”他來回撫著她雪白微涼的芙頰,和纖細柔美的頸子。
“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彼蛔杂X地靠著他粗糙的大掌,像貓兒一樣輕輕蹭著。
“平凡?了不起的平凡!”他輕笑。
“我不懂!彼酒鹈。
他的話,好深沈,不安的感覺再度在心頭竄浮。
“所有人都好奇,使得兩城結盟計劃破裂的關鍵人物,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結盟破裂?”她一陣愕然。
峻德修沒有答應將她送給朗日尚?
她忍不住心喜,唇畔揚起一抹溫甜笑意。
“沒想到,看似平凡的你,竟可以輕易助我完成計劃!彼踝匝宰哉Z的柔聲呢喃。
“我?什么計劃?怎么你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她茫然地望著他。
“你不必懂,你只要好好待在‘修羅苑’里,什么都不必過問!彼蛩闶裁匆膊桓嬖V她,逕自閉眼休息。
諶霜濃的胸口仿佛壓上一塊巨石,怎么也透不過氣,背脊莫名升起一片涼意。
計劃?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因這個字眼,燦然得令人生懼。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的心思到底在運轉著什么謀策?
她……真的成了他的一顆棋子嗎?
※※※
整個情勢并不如峻德天龍所期望的出現轉機。
相反的,壞消息突然接二連三地頻頻傳回峻德城。
“朗日城宣告天下,投效圣羅皇朝?”城主峻德天龍聞言,“啪”的一聲,震怒地重重擊上椅背后,霍然起身。
殿下群臣一片靜寂。
“平兒該死的到哪里去了?”峻德天龍氣得粗言破口而出。
不知為何,負責出使朗日城的“平王”峻德平,竟然在朗日城外失蹤,延誤了兩城外交的任務,導致如今對峻德城來說異常棘手的局面。
朗日城投向圣羅皇朝,擺明了支持東方舊有的正統皇朝,與獨霸西方的峻德城宣布對抗。
群臣嚇得同時噤聲,不敢抬頭。
只有三個人依然挺直著身子,各懷心思,神情也各異。
只見修王安適自得地雙手環胸,唇邊微揚不經意的笑容。
治王,眼神溫文依舊,不急不宕,像是一泓湖水。然而細察之下,發覺看似平靜的水面底下,其實深沈難測。
個性一向直爽的齊王,一對濃黑斜揚的劍眉緊緊絞鎖,心里深深掛記著老四的死活。
峻德天龍看向峻德修,深長斂銳的眼眸瞇了起來。
“修兒,對于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攻打朗日。”峻德修環胸而笑,神情間有抹奇異。
峻德天龍沈吟──朗日城已經宣告天下,依附了圣羅皇朝,那就表示峻德城東行的經濟命脈也讓朗日城和圣羅皇朝聯合切斷。
長久下來,峻德城將有如被人掐死喉口,面臨物資匱乏的窘境,勢必動搖辛苦建立起來的強兵國本。
目前局勢,逼得峻德城非得向朗日城宣戰。
但攻打朗日,能有幾分勝戰把握?
此一戰賭注極大,跟朗日城對立,等于也要跟位于朗日東方的圣羅皇朝正式對決,這樣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局面讓他不安。
成了,天下是他的;敗了,峻德城永遠自歷史除名。
該戰,還是不該戰?
“城主,事到如今,還需猶豫?”峻德修態度不甚恭敬地輕笑出聲,頗有嘲諷意味。
既然想得天下,卻又不敢放手一搏,可見他越來越怕死。
人一旦開始怕死,便會開始疑神疑鬼,顧忌更多。
峻德修算定了峻德天龍的反應,等著他的反應。
果然,峻德天龍瞇起了眼。
“修兒,你似乎一直‘建議’我發動戰爭!彼囂降貑枴
“武力一向是獲致成功的捷徑!本滦薜男θ輨e有深意。
峻德天龍眼神倏然一冷,被他這句話徹底挑起了戒心。
就在同時,某個決定也在他心底瞬間成型。
“是嗎?”峻德天龍不動聲色,緩緩點頭,視線移向峻德齊。
“那么齊兒,你的意見?”他垂首詢問。
“我也主戰。四弟的失蹤肯定跟朗日城有關。朗日城向我們討不到東西,惱羞成怒,所以拿四弟開刀,我們一定要向朗日城討回公道!本慢R一臉的忿忿不平。他和老四峻德平的感情一向親近,這次峻德平的失蹤,讓峻德齊十足憤怒,固執地認定是朗日城搞鬼。
老二的個性沖撞,峻德天龍對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是點點頭,接著詢問心思縝密的三義子!爸蝺,你呢?”
峻德治的神情保持一派溫文,但出口的話卻與表情完全悖然!拔乙仓鲬!
連一向主張和平的“治王”,竟也贊成主戰?有些大臣在底下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殿上彌漫一股不安的氣氛。
“治兒也認為非戰不可?”峻德天龍深思地看著他。
“朗日城已經表態投靠圣羅皇朝,逼得我們不得不戰!除了先下手為強,別無他法。”峻德治分析局勢。
峻德城在這十年間勢力日益龐大,早已成為圣羅皇朝的最大威脅,一向中立的朗日城,突然決定支持皇朝,對峻德城造成莫大威脅,圣羅皇朝一定不會放過機會,剿垮峻德城的勢力。
“其他人有什么看法?”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修、齊、治三王都主戰了,他們還有什么意見?于是紛紛搖頭,表示贊同。
峻德天龍緩緩地坐回椅上,撫額深思,全殿靜肅無聲。
沒一會兒,峻德天龍做了決定。
“‘修王’聽令,即刻整軍,隨時備戰。”
“是!”跪下接令的峻德修,長睫恭謹垂下,遮去了眸中血似的紅光。
※※※
修王府來了一位令諶霜濃意外不已的訪客。
“爹?你怎么來了?”來到前廳后,她訝異地望著一身風塵仆仆的諶壽。
“霜濃,你還好嗎?”諶壽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我很好。怎么了嗎?”她奇怪地低頭看向爹爹將她握得泛疼的手。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諶壽欲言又止的神態,讓諶霜濃感到困惑。
“爹,到底有什么事?”
“我……”他猶疑地轉頭看了看待在大廳門口的老總管和奴仆。
“爹,我們到花園去聊吧!”諶霜濃看出了他的顧忌,于是主動帶著諶壽來到花園涼亭,遣退隨身婢女。
“霜濃,你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事?”諶壽緊張地問。
“我一直待在修王府里,沒有出去過。外界發生什么大事嗎?”她搖了搖頭。
她其實是被刻意隔絕在“修羅苑”里,峻德修從來不告訴她任何事,從修王府奴仆口里更是聽不到嘴碎消息。
“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到處流傳著一句話‘亂世戰鬼,滅世諶女’?”
“亂世戰鬼,滅世諶女?”
“戰鬼”指的是峻德修,而“諶女”是……她心驚得不敢再想下去。
“我當初就不該讓你走出后宮,讓峻德修給發現。否則的話,現在你應該還是平平安安地在諶城里生活著,而不會和峻德修一同背負亂世的惡名!敝R壽自責不已。
“等等……爹,你說的,我完全不懂。為什么我會擔上滅世之罪?”諶霜濃陷入極度的混亂當中。
“你不知道峻德修強悍地拒絕以你為結盟條件,逼得峻德城與朗日城決裂?”
“我……知道……”她甚至為峻德修如此維護她而竊喜過。
“天下由圣羅皇朝和峻德城均分東西,朗日城由于位置微妙,一直維持中立,所以天下勢力平衡。如今,朗日放棄中立地位,倒向圣羅皇朝,天下情勢牽一發而動全身,峻德城若是挑起戰爭,影響的將是皇朝興滅,非同小可啊!”
諶壽努力分析天下情勢,只盼從小生長在深宮內苑,從不知世局危惡的霜濃能了解。
“我還是不懂,這與我何干?”她張著無辜的幽幽水眸。
“女兒啊,你還不懂嗎?”諶壽深深嘆息,眼神里有著濃濃沈痛!熬滦抟阅銥榻蹇,故意挑起戰端。他將你一道拉下水,現在天下人都認為當世的亂源,是你和‘戰鬼’啊!”
諶霜濃臉色慘白,無法說話──她的確曾暗自祈望峻德修能將她留下,也以為這只是個小小愿望。
但她不知道,這個愿望竟是要以黎民血肉換得?
“這不公平,我什么事都沒做!”她突然有一絲的不甘心。
“峻德城和朗日城的決裂因你而起,總是不爭的事實!
“我……”委屈的淚水盈滿。
亂世?多么重的罪名!而她竟百口莫辯……她只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泻文芰Ψ聘灿,亂世滅朝?
“霜濃,跟我回去諶城吧!如果你繼續待在峻德修身邊,爹擔心你可能會……”諶壽突然住口不語。
“會如何?”流瑩眸光已經添入一抹晦暗。
“在你小的時候,曾經讓‘九指神算’批過命格。他說,你的命格奇險,不能讓你離開深宮,否則不但會引起蒼生劫難,還有可能年華早殞。所以快跟爹回去吧,咱們離開這里,回到諶城,事情也許還會有轉機!敝R壽急切地說道。
諶霜濃愕然地看著他!啊胖干袼恪?他是誰?”
“原來,你也曾讓‘九指神算’批過命?”一道冷凝嗓音切入諶霜濃父女間的談話。
“修……修王……”再見峻德修,諶壽還是對他感到恐懼,忘不了當初親眼目睹他在戰場上一身勢如破竹的駭人殺氣,策馬而過,霎時間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你想把霜濃帶回去?”峻德修在諶霜濃身邊坐下,一手親昵地將她攬住。
“修王這……”諶壽開始坐立不安,額上冒出冷汗。
“諶城主一路辛苦了,也許需要先安頓休息一下!本滦抟粨]手,將站在一丈遠的總管叫過來。
“主子!崩峡偣芄Ь磸澭。
“好好招呼貴客,別怠慢了。”峻德修將趕人的意思明顯表現在臉上。
“呃……是……我先下去好了!敝R壽緊張地起身,跟在老總管身后。走遠之前,諶壽悄悄回頭看了女兒一眼,隨即暗暗嘆了一聲回轉離去。
“我能回諶城嗎?”諶霜濃看著爹離去,安靜了一會兒,突地轉頭問他。
“你想走?”峻德修微微一笑,只是伸手拂開她頰上的發絲。
“我能回去嗎?”她固執地瞅著他的雙眸。
峻德修瞇起眼。
“霜濃,別惹我生氣。你不是向我保證過,你什么地方都不會去?”他輕柔地說道,拂開發絲的手掌,緩緩反轉,以指節輕輕摩娑她柔嫩似水的臉頰。
“你將我留下來,是為了什么?”她抓住他的手。
“我遂了你的心意,將你留在我身邊,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充分?”他慢慢抽回手,眼神也變得疏遠。
“你將我封閉在‘修羅苑’里,讓我完全不知外界發生了什么事,這與我以前完全被隔絕于諶城深宮里有什么兩樣?”
她愣愣地望著空虛的雙手,心中強烈的失落感幾乎要吞沒她。
他的體溫猶然在手心里熱著,然而,他根本已不在她的掌心里了。
他留給她的,似乎只是個短暫而虛幻的溫暖。就像現在,手心的熱度在一瞬之間,便消散無蹤。
峻德修細細端詳她楚楚可憐的表情,復雜的神色從眸中一閃而過。
“霜濃,我曾告訴過你,這是個人吃人的現實世界,你的一無所知,其實是種幸福。即使知道了,又能如何?只會如現在一般徒然痛苦,卻無能為力!
他的嗓音郁郁沈沈,一字一字硬生生地錐入她的胸口。
諶霜濃目光迷離地抬起頭。
“但你是否曾想過問問我,愿不愿意活在這種虛假的安全世界?”
“你似乎跟了我太久,而忘了身分了。你只是諶城獻給我的貢品美人,沒有資格過問太多!彼拿家粩Q,怒意隱隱翻動。
“是嗎?”她呼吸一窒,整個人仿佛讓人打入了無邊無際的冰寒地獄。
峻德修看見她傷心欲絕的表情,依然冷漠地轉過頭去,不愿再看她。
“那么,即使我心甘情愿地留下,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永遠待在修王府嗎?”
“不會!
他的回答迅速而不猶豫,斷絕了她所有的奢念,不會永遠被留在修王府,原因只有一個──她不再是修王的人!
“我、我明白了!彼Φ卣V,不讓淚水墜落。
不該哭!她不該哭!
當初是她自愿跟他離開諶城,也是她心甘情愿留在這里,她應該從一開始,就要心如止水,冷情不動。
“你明白了?”峻德修挑起一眉!澳蔷秃。日后,你可不要讓我失望。”他語含玄機地說道,隨即起身離開。
亭里,獨留諶霜濃神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