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渾帳!下……下流!
從自稱無硯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后,林嵐芷恨恨地在心里罵了千萬遍她所能想出來的辭匯。
那個大渾蛋竟然……竟然……
他說是他幫她療的傷,而她衣服底下有傷的地方全給抹上了膏藥,那不就是說……她被他占盡便宜了!林嵐芷咬牙切齒地想道。
當她不顧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亂地逃走時,幾乎還可以聽見無硯陰魂不散的笑聲,追在她身后飄出門。
可惡!可惡!
當她回到她和爹棲身的荒廢小屋時,林嵐芷才想起一件極糟的事兒。
“完了,早上的時候,典當玉佩的銀子被搶走了!泵鸵幌肫穑謲管频男鸟R上墜入冰涼的谷底。
沒有銀子,怎么幫爹請大夫呢?還有,明天開始就要斷糧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開門,迎面就是一只破茶杯飛來,林嵐芷嚇得一側身,尖銳的杯口差一寸就從紅腫的左臉上劃過。
“知道回來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里去了?”蒼郁暴躁的怒罵聲從房內傳出。
林嵐芷有些可惜的看著地上粉碎的瓷片。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對不起,女兒回來晚了!彼紫律頁焓八槠,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個碗。
那個自稱無硯的蒙面黑衣人,一舉一動明顯是個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經為她療過傷,整個身子就不自在起來。她的手不知不覺的收緊,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從掌心傳來,思緒才被拉回。
“哼,我還以為你忘了回來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個野男人跑了。”蒼老的聲音繼續又苛又毒的攻擊她。
林嵐芷有些瑟縮地閉了閉眼。自從開始逃亡,爹的脾氣越來越糟,語氣也越來越壞。近兩個月來,雖然不是第一次被這么責罵,心里還是被爹無情的話戳痛。
床上半臥的老人面黃肌瘦,滿頭雜亂的灰發胡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沒人認得出他就是兩個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躍的林家莊莊主。
難怪大街小巷雖然貼滿了他和林嵐芷的通緝畫像,卻神奇的一直沒人認出,捉他們去報官。
一個是消瘦衰老得幾乎不成人樣,一個是滿臉灰泥的狼狽小乞兒,誰會想得到將他們兩人和通緝畫像上的林家莊父女劃上等號。
一抬眼,林嵐芷注意到爹的臉上不自然的泛紅。“爹,你還燒著嗎?”爹大概感染風寒,已經燒了兩天。今天她原打算請大夫來看診的。
“我死了,少了一個包袱,你不是更稱心?”林老爺嗓音粗硬的冷哼一聲。
“爹,女兒從沒這么想過!边@幾日千篇一律出現的對話,讓她有了無力感。
“沒想過?那么你今天上哪兒了?將我丟在破屋子里不聞不問,自個兒逍遙快活去了!彼粤Φ目攘藘陕暎瓪庀牟簧袤w力,迫使他無力的倒回床上。
“爹,女兒真的是去想法子弄些銀子。”她下意識的撫了撫仍然有些隱隱作痛的左頰。想到早上被一群流氓踢打的回憶,林嵐芷余悸猶存的打了一個寒顫。
“那銀子呢?看你一身灰頭土臉的,怎么回事?”他瞇住眼,在她左頰可疑的紅腫上停了一下。
林嵐芷心虛的搖搖頭。她不敢說出當掉娘遺留給她的玉佩后又被搶劫的事。
“你給我聽好,我們林家畢竟有頭有臉,也曾經風光過,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到北方去。如果你敢做出侮辱林家列祖列宗的事,我第一個打死你,聽到沒有?”中間夾雜著幾聲咳喘。
“我知道了!绷謲管拼瓜卵郏昂盟槠,拿到屋外丟掉。
站在暗沉的月色之中,涼風襲來,原該是舒適暢意的,此刻卻覺得這風幾乎要冷進骨子里。這種冷,無關于屋外的溫度,而是從身體深處涌上來的冰涼。
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從小養尊處優,根本就沒有謀生能力,要如何維系家計?
突然之間,她恨起自己的無能。慢慢的蹲下身子,林嵐芷茫然地環住自己。
今天過了,還有明天、后天……
明天以后的日子,怎么過下去?
☆ ☆ ☆
林嵐芷為著爹請大夫的診金,煩了一晚上。
早上,當她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逛時,又遇上了上次那位熱心的豆腐嬸。
“咦?小伙子,一大早就出來?你爹呢?”胖胖的圓臉,漾著陽光般的溫暖笑意,稍稍融了林嵐芷已經凝了整晚的愁緒。
“豆腐嬸……”她勉強扯了一下唇,曇花一現的笑意隨即消失在唇畔。
豆腐嬸看出她心情低落!霸趺戳?”這孩子瘦瘦弱弱的,一陣風來可能就被吹跑,讓人看了心疼得緊。
“沒事。”林嵐芷搖頭。她如何能開口求人?看得出來豆腐嬸出身平實,也是要為三餐勞碌的人家。
與其求人,不如自食其力。
“對了,豆腐嬸,有件事能不能請你幫忙?”忽然靈光一閃,林嵐芷想到一個出路。
“小伙子,你說說看。”豆腐嬸有些驚訝。這孩子骨子很倔,不曾開口求人。
“你在這兒人識地熟的,能不能幫我打聽是否有人家需要婢仆的?”有了工作,就有錢為爹看病了。
“哦,這回事兒啊。沒問題,我幫你打聽、打聽!倍垢瘚鸷罋飧稍频呐呐膲汛T的胸脯。
“謝謝你,豆腐嬸!绷謲管凭`出這些日子來難得的笑容,希望一切順利。
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每到一個新地方,不出一天,便會遭人莫名其妙的辭退。任她苦苦哀求,仍舊被人無情的趕出門。到最后,豆腐嬸幾乎也不太敢幫她再介紹。
“求求你們,我什么都能做,請讓我留下來!绷謲管平^望的向面前一臉嚴肅的總管央求。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又被人遣退了。
“老爺說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什么都不能做,留下來有什么用?去、去、去,這么弱的身子骨,做不來粗活,不如上街乞討去!笨偣芸瘫〉貒u她離開,然后毫不憐憫的退回門內,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林嵐芷狠狠咬住下唇,不讓嗚咽逸出。
這一刻,她非常恨自己生為女兒身。“為什么?只因我是女子,就無法自食其力?只因我是女子,只能選擇逼死街頭?為什么、為什么?”她為上天的不公憤怒地想尖叫、想怒吼,最后全只化為微弱的低鳴。她不敢暴露自己女兒身的身份,否則在這險惡的世道中更加難以自保。
抹抹淚,她決定先回破屋去看看爹。為了掙得這工作,耗了三天沒回去了。雖然已經托豆腐嬸幫她送三餐,她還是不放心。
“爹,爹。”走回破屋時,屋里一片靜悄悄的。
林嵐芷心頭一驚,三步并兩步的沖進屋,駭然的見到爹閉著眼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床板邊。
“爹!爹!你怎么樣了?回答女兒啊!眱染魏徒辜痹谛念^焚燒,她不該在爹生病時離開他身邊。
眼見林老爺昏迷不醒,林嵐芷狂亂了!暗阆葥沃,我去幫你請大夫!彼S即慌亂的沖上街尋找大夫。
“大夫,我求求你,我爹快病死了,求你看看他呀!焙貌蝗菀桌粋大夫,她幾乎要跪下來求那大夫。
“你有沒有錢呀?”大夫嫌惡的撥開她的雙手。
“錢……我晚些再給你,好嗎?”
“沒錢?我又不是救濟的,出去出去。”大夫命人將她趕了出去。
“大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啊!绷謲管瓶蘖顺鰜。
“去找別人去,我沒空!贝蠓蚶淠幕亟^。
林嵐芷不死心,又跑了三家,結果,全遇上同樣的情形。
她的心冰凍了。抬起沉重的腳步,她渾身僵冷、無意識地緩緩走著,像縷飄蕩的游魂。
恍恍惚惚中,她被人攔了下來。
“小伙子,你怎么在這兒?”豆腐嬸喚著。見她在街上游蕩,心中當下有了幾分明了!笆遣皇沁@個工作也不……不適合你啊?”她將嵐芷拉到了街邊。
林嵐芷空泛無神的大眼,幽幽地看向那張慈藹的臉,突然間,她好渴望能埋進豆腐嬸那像母親般溫厚結實的粗臂膀里。
“我……我……”捏絞著雙手怕會不由自主伸了出去,她眼眶紅了起來,漸漸浮上一層脆弱的水光。
“為什么我生了這副無用身子,沒有長處,什么都不會,連粗活也做不來……”她的堅強,已經被現實徹底打碎。
以前受盡嬌寵、呼風喚雨、從未將奴仆下人看在眼里的千金大小姐,原來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米蟲。
廢物!真是廢物!林嵐芷開始怨恨自己。
“不能這么說啊,上天生一個人,都有他的任務嘛。像……像在市集里,一定要有人負責賣肉、有人賣菜,還有……像我一樣賣豆腐的,不然,市集就不能聚集那么多人買賣了,你說是不是?”豆腐嬸以她能想到的道理,笨拙又勉力的開導她。
林嵐芷此刻什么都聽不進去,只能無助的搖頭。“可是,我爹病了好多天,我怎么也籌不到錢去請大夫……”她強忍著淚,吞下喉間的苦澀。
“這樣……唉呀,我這兒有一些銀兩,是剛跟人收來的豆腐貨款,你先拿著去請大夫。”豆腐嬸馬上從懷中掏出一個荷袋。
林嵐芷立即向后退開,神態決絕。“我不能收,謝謝你的好意!
“算我借你的嘛!倍垢瘚鹣胱阶∷氖秩o她,嵐芷退得更快。
“不能,我絕不能收。”這一收,只怕要還不了了。她明白“貧窮”是一個噬人的無底洞,借了一次,只怕又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債就要背上一輩子了。
“唉呀你……真是倔呀。”豆腐嬸嘆氣!昂冒、好吧,那我算是給你留著,有需要的話,一定要找我。”銀子沒送出去,她還是堅持說道。
“多謝了。”林嵐芷感到熱淚盈眶。
“喂、喂……你……別哭啊……男孩子當街掉淚很難看的!倍垢瘚鹑巳缙涿哪c就像豆腐做的,軟得見不得人傷心,一看到林嵐芷快哭的模樣,頓時慌了。
林嵐芷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趕緊用袖口拭淚。
“啊……對了。你可以去萬風藥堂試試,他們那兒有時會辦義診。雖然現在沒有,不過,你可以去求求看,也許,他們會好心的答應幫你爹看診!倍垢瘚鹜蝗幌氲揭粭l路子。
“萬風藥堂?”她低喃著,像有了一個希望。
“是啊,這萬風藥堂的老板雖然年紀輕輕的,可厲害了,幾年前開業的時候,只是一個小小的診堂。后來開始兼營藥材生意,短短時間內,越做越大,現在竟成了南方藥材的集散地。有時他會回饋鄉里,辦義診、送送藥材!闭f起這個仁風仁德的萬風藥堂,整個城鎮中誰人不知?還有那個年輕傳奇的藥堂老板,簡直是所有懷春少女的最佳夫婿人選。
心不在焉的聽著豆腐嬸口沫橫飛的述說,林嵐芷心里有了一些盤算,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絲機會,她都會去試試。
奇異的,心頭泛起一陣不安。
萬風藥堂……林嵐芷又低念一遍。怪了,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 ☆ ☆
萬風藥堂
林嵐芷抬頭看看高掛的木匾,在藥堂門外徘徊了好幾趟。
想是一回事,但真要低頭求人時,卻萬般的艱難。
自尊有什么用?她提醒自己,反正求過不只這一次了,再顧著自尊,只怕爹的身子就病入膏肓了。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正要踏上階梯,竟然遇到一個她幾乎要忘了的人。
她幾乎忘了,她所有的磨難,都是由他這個死對頭引起的。
一身青色儒衫,模樣俊俏斯文的方流墨,正搖著扇,揚著他的招牌笑容,從上而下的睥睨著她。
“咦?沒想到,你會自動在這兒出現?好久不見了!狈搅髂袅颂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并沒有道出她的名字。
滿街上全是林嵐芷和她爹的通緝畫像,說溜了嘴,只怕后果會很嚴重。
一見他,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開始沸騰。“我在哪兒出現,也不關你的事!绷謲管葡訍旱呐み^頭去,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你在任何地方出現,的確不關我的事。不過,既然你打算踏上我家的門檻,我總不能不過問吧?”戲謔的音調在她頭頂上方揚起,引得她頭皮一陣輕麻。
“你家?”抓住不尋常的字眼,她霍然回頭。
“你不是正要進藥堂嗎?”方流墨好笑地用扇子指指她正踏著臺階的小腳。
“什么意思?”她抬頭警覺的瞪住他,縮回腳,往后退一步。
“難道你不知道這個萬風藥堂,很不巧的屬于巖葉山莊名下,而且很不巧的是由我當家的嗎?”他故做無奈的搖搖頭!翱礃幼幽闶遣恢懒。說吧,既然找上門了,必定是有所求。說說看,也許我能幫你。”
恍然大悟像雷極一般,重重地砸向她的腦際。
她怎么忘了?她怎么可能會忘了?
萬風藥堂!不就是方流墨為巖葉山莊在江南管理的產業嗎?
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地在他面前丟臉,不斷地讓他見到她的狼狽!
果然冤家路窄!上輩子她肯定欠他太多,才讓他這輩子在她面前永遠都這么耀武揚威。
心頭火瞬間燃上了林嵐芷的雙眸。她恨恨地瞪住他,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澳恪阕鰤,我林嵐芷就算是死,也不會求你半句!彼呁诉吰瓶诖罅R。在這同時,街道那頭突然急駛而來一輛華麗馬車。
“嵐……”從眼尾注意到了那輛馬車,方流墨皺著眉正要開口示警,怎知林嵐芷竟在此時找死似的拔腿向后跑去,正巧迎上快速靠近中的馬車。
馬車上的車夫一見到路上擋了一個人,立即駭然地站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勒住韁繩。
一時之間,路旁的目擊者驚聲四起,尖銳的馬匹嘶鳴聲,混合成令人心臟麻痹的恐怖聲浪。
她一回身,只見到龐然大物兜頭罩下,林嵐芷嚇得愣在原地,渾身僵硬地看著高高揚起的馬蹄就要從她身上踩過。
方流墨心神大駭,一個踮足,身勢迅疾竄出,抱住林嵐芷回身避過馬蹄。即便他身手極為矯健,還是讓不及停下的車廂尾端給掃撞上左肩背。
吃痛一聲,方流墨身形不穩地抱著林嵐芷雙雙倒了下去。
“呃……”腹背受創的方流墨忍不住哼了一聲。林嵐芷就這么不偏不倚、結結實實地摔在他這個倒霉的肉墊上。
即使有方流墨墊著,撞擊力仍大得讓她虛軟的趴在他身上,昏沉了好一陣子。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的人才回過神,急忙過來探視。從萬風堂里也跑出來好幾個伙計,小心翼翼地扶起林嵐芷和方流墨兩人。
“方公子?怎么是您?”一聲清脆嬌婉的驚呼響起。只見一名衣著清涼飄逸的女子掩著唇,驚愕地站在他們面前。
“咦?這姑娘不是吟香樓的荷花姑娘嗎?”一個識得她的人低頭輕呼。
“真的?果然如傳聞說的,好漂亮!彼闹荛_始竊竊私語,也一起傳進了林嵐芷的耳里。
吟香樓?那是什么地方?她心里一陣疑惑。
“啊……是荷花姑娘啊!狈搅髂樕l白的坐在地上,向她熟稔的打招呼后,隨即轉過頭!澳銢]事吧?”他不放心的問著同樣跪坐在一旁、花容失色的林嵐芷。
他是肩背痛得爬不起來,而她則是嚇得腿軟站不起來。
“我……沒事……”林嵐芷驚魂甫定,但仍然好奇的抬頭看看那個一身薄衫的美人。
“方公子,還有這位小哥,真是抱歉,我的車夫太粗心了,竟然差點就撞上了您!焙苫ü媚餄M眼的擔憂和自責,娥眉微顰的摸樣楚楚可憐。
“沒事,荷花姑娘也受驚了吧?”方流墨輕聲細語的安慰,聽在林嵐芷耳里,分外的刺耳。
她突然想到,從十歲認識到現在七年多以來,方流墨從來不曾以這樣溫柔的口氣對她說過話!無名的心頭火冒出,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思,竟然微妙地摻進一絲不明的妒意。
“方公子,我扶您起來!焙苫ü媚飲蓩扇崛岬纳斐鍪[白的玉手,方流墨不避嫌的就伸手搭了上去。
林嵐芷打算立即離開這兒,眼不見為凈,于是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的站起來。
“等一下,你要不要到藥堂里,看看有沒有受傷?”斜靠著荷花姑娘,方流墨有絲急切的挽留。
“我沒事,倒是你站都站不直了,你先顧好你自個兒吧,在美人前面,別失了氣魄!绷謲管埔詾樗室庾餍,想吃美人豆腐,白他一眼后,回頭就走,不想再見他們親密的姿勢。
方流墨苦笑地接下她的白眼。他知道林嵐芷誤會了,但此時此刻,他背痛得沒力氣追上她解釋。
待林嵐芷走遠了,方流墨才對身旁的佳人說:“荷花姑娘,麻煩你扶我到藥堂去。”
荷花姑娘順從的點頭,正待眾人要回轉進藥堂時,一個胖胖的阿嬸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等一下,等一下,請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伙子來求診啊?”阿嬸停在眾人面前,不住地喘著氣。
“小伙子?”方流墨微微皺眉。
“是啊,那小伙子家里很窮,沒錢請大夫,可能來這兒求義診了!
“你是她什么人?”方流墨好奇的打量她。他確定林家在這兒應該沒什么親人,那么她是誰?
“我叫豆腐嬸,純粹是因為看他又孝順又可憐,忍不住想幫幫他。事實上,我跟他沒關系的!倍垢瘚鹫A苏Q郏庇X這個人身份可能大有來頭。
“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去看看她爹。”他嘆了口氣。原來,林嵐芷果真是來求救的,只不過她沒想到求救的對象會是他。
“我……我是來幫他付診金,如果你們現在沒有開辦義診的話,我幫那小伙子付……”豆腐嬸解釋道。
“不必付診金,謝謝你!泵銖娬f完,方流墨眼前開始昏花,背上的抽痛也逐漸加劇蔓延,他覺得快站不住了。
“哦……不客氣。”豆腐嬸一臉疑惑,他干么向她道謝?
“方公子,你臉色好蒼白,快進去休息吧!焙苫ü媚锛毿牡夭煊X到他死白的臉龐上冒出汗珠。
“嗯。”方流墨毫不遲疑地往回走,腳步虛浮,眼前也暈了起來。他祈禱自己能夠直著走進藥堂里去,不然當街昏倒,那就糗大了。
豆腐嬸這才恍然大悟!胺剑颗丁@人……是萬風藥堂的老板哪。”沒想到那小子挺有福氣的,竟然求到大貴人,這貴人還是萬風藥堂的大當家哪!
☆ ☆ ☆
沒請到大夫,林嵐芷只好用土法煉鋼的原始辦法。她打了一盆冷水,用濕布不斷擦拭爹發熱的身體,希望能夠降下溫度。
“爹……對不起,是女兒沒用……沒法兒為你請大夫……”她一面掉淚,一面換掉爹額頭上的布中。
原本以為這兒已經遠離巖葉山莊的地盤了,昨天才發現,她們竟沒走出巖葉山莊的掌握。
萬風藥堂在此地的藥材生意做得很大,影響力一定不容小看。方流墨如果存心要斷了他們的路,他們肯定只能等死,F下怎么辦呢?
“啊……冷……好冷啊……”林老爺閉著眼呻吟發抖,剛才才喊熱,這會兒又開始喊冷了。
“爹,你又冷了嗎?我幫你蓋被,讓你暖一些!彼涞乩盟砩系囊路瑥牡厣铣粤Φ乇饚状捕垢瘚饚兔鑱淼拿薇,一層一層的鋪上。鋪好后,她已是滿頭大汗。
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來來回回地做過不下十幾次了,整個晚上一直沒合眼。當林老爺叫冷,她便鋪被,一喊熱,便打水拭身。
正當她拭著汗坐下休息時,門上傳來輕扣的聲響。
“嵐芷姑娘!庇行┠吧⒂行┦煜さ纳ひ,讓她困惑的皺起眉。
“誰?”她小心翼翼的開口,輕巧的拿起墻角預先放置、用以防身的木棍,緊緊的抓在胸前。
“我是龍破云,無硯大爺派我來此,幫助嵐芷姑娘!鼻謇涞穆曇舨桓卟坏偷膹拈T外傳進來。
無硯大爺?那個覆面的黑衣人?
林嵐芷放下棍子,走上前去開門,見到上回額上帶疤的冷酷男人,他身后還有兩名黑衣勁裝打扮的打手,以及一位臉色很難看的老先生……
“這位是賀大夫,無硯大爺請他來看看林老爺的病情。”龍破云側身,讓那位滿頭白發、背了一個大藥箱的老者走進去。
林嵐芷也向后退開,看著那位一臉臭臭的賀大夫坐到床邊,拉出林老爺的手把脈。
“無硯那家伙為什么派你們來?”她回頭瞪著龍破云。她很不想接受來歷不明的幫助,但是,爹已病重,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只奉令行事,從不過問大爺的意思!彼坏谋氐却R大夫看診,看完了,他還要回去報告交差。
“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那么清楚我的身份?”林嵐芷一直不明白無硯是何許人,三番兩次的援助她又有什么用意?
龍破云沒理她,只是專心的看著賀大夫。
知道從他這個悶葫蘆這里問不出什么話來,她翻了下白眼,徑自走近床邊,靜默的看白發大夫把脈。
過了一會兒,白發大夫才有動作。他將林老爺的手臂放回去,起身將桌上的藥箱打開,拿出文房四寶,坐下來專心的開處方。
“大夫……”林嵐芷擔憂的開口。
“你爹死不了!讓我看過診的,沒一個敢死,他要是會死,我頭先剁給你。”賀大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滿嘴毫無禁忌的死呀死的,聽得林嵐芷又安心又發毛。
像是生著氣,老大夫胡亂的收著東西,砰的一聲將藥箱闔上,準備把藥箱又重新背上。
“賀大夫,藥箱重,我幫你背吧。”龍破云開了口。
“哼,不必了!辟R大夫隨手將處方塞進龍破云的手里!拔疫以為誰病得快死了,原來不過是個小風寒。告訴無硯那個臭小子,我在我的藥屋里快活得不得了,下回別再隨意驚動我老人家,我的草藥比一個小小風寒重要得太多了。”他從鼻子里噴著氣。
“是。”龍破云恭敬地說。
“不要三天兩頭的,就把我挖出藥屋給人家看些小病小痛!你們是怕我死在屋子里頭沒人發覺是不是?”踩著重重的步伐,賀大夫越過龍破云,臭著臉揚長而去。
“是!睂τ诶先思液⒆託獾膭幼,龍破云只是微微一哂!八唾R大夫回去,順便去將這些藥材抓來。”他將手中的藥箋交給身后的手下,兩個手下領命而去。
“嵐芷姑娘,請你放心,待會兒就會有人送藥來!
“不管是什么原因,請你跟他說謝謝。”林嵐芷垂下眼眸,掩住思緒。接受了人家的幫助,再對人擺臉色,就太說不過去了。
“我會轉達的。還有,無硯大爺要我向嵐芷姑娘轉告一些話。”龍破云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
“什么話?”她抬起小臉。
“一文錢足以逼死一條漢子,何況是你區區一個姑娘家。英雄尚且為五斗米折腰,請嵐芷姑娘好好想一想。日后若有需要,無硯大爺將隨時敞開大門,為姑娘效力。”
林嵐芷一怔。英雄也難逃為五斗米折腰?那她一個弱女子,該如何生存下去?
難道,那個無硯也認為她無謀生能力?
她沒注意龍破云等了她一會兒,確定她沒有要他帶話回去,便辭身告退。
是啊,眼前的難關度過了。但是,往后無止盡的生計要怎么打算?
她欲哭無淚的轉頭看著床上沉沉入睡的爹,林嵐芷心頭全茫了……
☆ ☆ ☆
過了幾日,林嵐芷一臉決然的出現在無硯別館的宅院門口,求見無硯。
望著上回匆匆忙忙逃離的大宅邸,沒想到今日意然自動回來,林嵐芷自嘲地輕笑。
“是你?你怎么跑來了?上回我還記得,你恨不得插翅離開這兒,也不愿和我共處一室。”方流墨依舊覆著黑緞面罩當他的無硯大爺,坐在書房里見她。他輕松地靠在椅背上,雙手在身前交疊,兩條腿不文雅地交叉高跨在桌上。
“你總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猜你的產業大概也全是見不得光!绷謲管埔婚_口便針針見血。
“哇,來者不善哦!彼信d趣的看著她,嘴里嘖嘖有聲。
“你經營的是什么生意?”她瞳如星火地盯著他。
“嗯,就是如你所說的,見不得光的。”他沒承認,也沒否認,面罩下的唇畔只是一個徑兒的帶著笑意。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她開始煩躁起來,手指頭下意識的扭絞在一起。
“賭坊、妓院、酒樓、當鋪!彼难酃廨p輕瞟過她的兩只小手。
“你真的……真有你的……酒色財氣一樣也沒少。”林嵐芷不以為然地皺眉。
“呵、呵、呵,好說好說。”他仿佛被她逗樂了。
“我又不是在贊美你。”林嵐芷的細眉打得更深,對他的笑容起了一絲反感。
“人性的欲望無窮,明知是個罪惡深淵,還是有不少人天天抱著銀子往我這兒跳下去。說真的,這幾個生意,還真讓我賺了不少錢。”聽不出來他的語氣是感觸,或是嘲諷。
林嵐芷沉默,靜靜地垂下眼眸,掩去內心掙扎不休的紊亂。
會找上他,是因為這個人曾救過她。她已經想了五天,這五天來幾乎吃不下、睡不著,心里頭充斥著滿滿的沉重感。
該不該做?
決定了就回不了頭的,跳下火坑,這一世污名只怕永遠洗不清。
然而,憑她一介女子,想要生存下去……
“我……”林嵐芷的心跳得好快,甩甩頭,終于下定決心。氣餒的是,好不容易一開口,所有勇氣又登時消散無蹤。
“什么事啊?這么難以啟齒?有什么事就直說,吞吞吐吐的讓人神經緊張。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了,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你。”無硯不耐煩地放下抬高到桌上的雙腿,立時臉色怪異的扯了下嘴角。
嘖!腳麻了。
早知道就不要硬擺出高難度的姿勢,看起來瀟灑又怎么樣?搞得背也痛了起來。他暗暗氣惱自己一時幼稚的心血來潮,一邊不著痕跡的揉著像是正被千萬枝針扎的雙腿。
“我……”還是一樣,僅僅一個字,喉嚨立刻干得發不出其他字音。涂著灰泥的小臉透出明顯的潮紅,林嵐芷難堪地清清嗓子。
無硯認命的嘆氣?礃幼樱隙ā拔摇钡教旌诙肌拔摇辈怀鲆粋名堂。
“你……怎么樣?”他開始耐心的引導,眼神發出親切的鼓勵訊息。
林嵐芷深吸一口氣,又試一次!拔摇椅摇
無硯癱進椅背閉了閉眼。很好,至少多出兩個音了。
張開眼睛,坐正身子,他勉力撐出嘴角的笑紋!班?”聲音拉得又長又溫存,溫柔得不能再溫柔。
“請你買下我!彼f得極端飛快,緊張得全身知覺都快要死去,唯一剩下的感覺是猛烈撞擊胸口的心跳聲,像雷聲一般幾乎要掩住所有的聽覺。
顧不得腳麻,無硯“呼”的一聲馬上站起。“你說什么?”原本柔和的聲音立時降到了冰點。
“請你買下我。”說過了一次,她悲哀的發現,第二次竟然已沒有那么困難。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才一瞬間,無硯的口氣變得嚴厲。
“我這是不得已的決定!绷謲管评潇o晶瑩的美眸直視無硯。
說出口了,心也一下子被掏空,好悶。
賭上了清白,就是一條不歸路,林嵐芷覺得干澀的雙眼一陣陣的痛,淚水全積在喉部涌不上來,梗得快要喘不過氣。
“說清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面罩下的黑眼瞇起,聲音從齒縫間發出。
“你的手底下不是有一間吟香樓?據說,這間吟香樓是這里最大最紅的青樓。”
無硯終于明白了她的意圖!澳阋u身”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
這個字眼刺著林嵐芷,她縮了縮身子!霸趺茨敲大@訝的樣子?你是開青樓的,這種事應該遇過不少吧。”她勉強綻出一抹笑靨,想要打破僵冷的氣氛,結果嗓子竟比平時還要緊,發出極不自然的尖銳笑聲。
無硯依舊冷著眼,沒有回應她刻意緩和態度的笑容。
在他敵意濃厚的注視下,林嵐芷幾乎要落荒而逃。
“你怎么知道吟香樓的?”
“在街上聽來的。”事實上,是那天在方流墨的萬風藥堂前面,差點成為荷花姑娘座車的輪下亡魂,她才慢慢打聽到吟香樓這個地方。
“為什么?”他問得緩慢。
“為了生存。”她臉上帶笑,傳不進空茫的眼里。
深吸一口氣后,她刻意地繼續以輕松的語氣說著:“如果你不打算收我的話,也沒關系。也許你認為我不夠格。但是,城里的青樓不只你這間吟香樓,總有一個地方愿意買下我。”
“你要用這方法……謀生?”她有手有腳,怎么不走其他的路子謀生?
“誰教老天生我為女兒身!彼D開眼,不再看他。
這一刻,無硯想殺了面前這個女人。為什么?她為什么不開口求他幫忙,寧可墮落青樓?
“林家已經家破人亡,我一個弱女子,毫無謀生能力,又拖著一個病重的老父,除了這條路,老天大概也不肯給我第二條路走了。”林嵐芷慢慢握起汗濕的小手。
他以為,即使一貧如洗,她的傲骨只容許她有尊嚴的活著。
原來,他看走眼了。那日她和一群孩子打架,散發出的耀眼光芒,早已蒙塵。
突然,他意料之外地竟露出一個笑容,陰冷得令人發顫。
“好,吟香樓收你。等一下,我叫嬤嬤過來安頓你,也幫你挑個好日子,正式在吟香樓露面。不過,既然決定進吟香樓,就別后悔!彼膽B度狠絕,完全沒了先前待她的友善與無害,只剩在商言商的冷漠與疏離。
林嵐芷心里一陣刺痛,他待她好像陌生人。
但,算上今天,他們只見過兩次面,當然是陌生人。那么,心痛從何而來?他的輕蔑眼神嗎?
不管如何,交易成功……突然間,林嵐芷只覺得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