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后,大廳陷入一片死寂,沒有人知道該說些什么。
“老爺……”周秀娟喚著,隨即又沉默。
“怎么會這樣?”丁明宗喃喃念著,“怎么會這樣?”
老天爺到底給了他什么樣的難題?
當年讓他無法同時救下兩名女兒,不得不放棄其中一個;如今又讓他親眼看見自己當年作下的決定造成了什么樣的后果……“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為什么老天爺要這么對我?”
“怎么辦?”
邵父與邵母交換個眼光,低聲問著彼此。
沒想到來這一趟,竟然會看見這個場面,搞得他們現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當真坐立難安。
“都是笙兒那個死小子!”邵母低低罵著,“難怪會答應來,原來是已經知道了會有這種情況!”
“夫人,”邵父低聲提醒她。“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難道沒聽見方才那個姑娘說的話?她可是想嫁我們笙兒啊!
“嫁笙兒?”邵母不自覺提高音調!皠e開玩笑了!”
聽見這話,始終低頭默默不語的丁湘文猛然抬頭,眼中閃著喜悅。
“夫人,你小聲點!”邵父尷尬的對其他人笑笑。“沒事,沒事!
“邵夫人,您提到這事正好,”丁明宗深吸一口氣,“我正想與你們商量商量。”
“這……”邵父面露難色。
“商量什么?如果是要我們笙兒娶那個丫頭,免談!”邵母不客氣的回答。
“夫人!”邵父急忙喝止,低聲說了句,“別忘了笙兒看起來似乎對那個姑娘有意思!
笙兒對外人一向客氣有禮,只有在親人面前才會表現出不正經的一面,但如今他竟當著這么多人面前,開口調戲一個女子,更論及婚事,很明顯的,他對這個女子一定有意思。
“這……”邵母想說不可能,但深知兒子個性的她其實也察覺了這一點,只能悻悻然的住嘴。
“邵公子對玉兒有意思?”丁明宗一愣,隨即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澳翘昧,那么這件婚事就沒問題了!”
邵公子要娶姐姐?!
恍若一陣天打雷劈,丁湘文震驚得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只能瞪著酸痛的雙眼望著父親一張一合的嘴唇,覺得自己已跌入萬丈深淵。
“這個嘛……”邵父為難得很,一點都不知道究竟該拒絕還是答應。
“不!不!不!”
好片刻,丁湘文才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立刻哭喊著,捂著臉跑出大廳。
“文兒……”
丁明宗與周秀娟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嘆氣。
只怕文兒真的是看上邵公子了!
“娘子,我好怕啊,你可千萬要手下留情啊,娘子!”
邵翰笙邊跑邊嚷著,但那臉上盈盈的笑意,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其實一點都不害怕。
事實上,他是故意惹惱她的,他寧可看那對水眸里燃起熾熱,像是跳動真焰的怒氣,也不愿見淚珠泛濫。
“住嘴!誰是你娘子?休要胡言!”
丁湘玉惱怒的斥責,恨不得手中劍突然暴長幾尺,好讓她斃了眼前這個滿嘴胡言亂語的男子。
“當然是你啊!”
邵翰笙倏然停下腳步,右手兩指輕輕一捏,輕而易舉的夾住刺來的劍,一使力,長劍便到了他手中,他毫不猶豫的將之往后一甩,鏗的一聲,劍身整個沒入地面。
“你!”丁湘玉瞪著他,也瞪著他身后的長劍,終于明白這人武功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方才那一番追逐,不過是為了讓她離開大廳罷了。
“你刻意引我來此做什么?”丁湘玉滿臉戒備,退了一步。
“唉,娘子,你退后做什么?”邵翰笙上前一步。“花前月下,最適合談情說愛了,要不要為夫的吟幾首詩給你聽聽?”
“去!說了要你別叫我娘子!”丁湘玉低啐一聲,像趕小狗似的揮揮手,又退了一步。“離我遠點!”
“娘子……”邵翰笙刻意拉長音,還擺出一臉委曲!澳氵@么說就不對了,明明是你自個兒當著眾人的面說要嫁給我的啊,怎么現在又反悔了?”
老天!他不是堂堂男子漢嗎?怎么學起女人家才有的語調與表情?
丁湘玉猛地打個冷顫,雙手不由自主的拍著手臂,想拍去身上多出來的雞皮疙瘩。
這樣就被嚇到了?
邵翰笙暗暗偷笑,心想,原來這一招這么有趣,難怪爹時常對娘使出這一招。
“娘子……”
“你,”丁湘玉又退了一步,指著他低喝,“你給我站遠一點!”她方才一定是眼花了,才會覺得這小子值得依靠,見鬼了!
“娘子……”邵翰笙表情更委屈了。
“我告訴你,”丁湘玉惡狠狠的瞪著他!拔艺f要嫁給你不過是故意刁難我……”她頓一下,“丁明宗,如此而已,不可能真的嫁給你,你別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鄙酆搀贤蝗粨Q了個表情,正經八百的回答,黑眸定定的看著她,幽幽忽忽的,讓她幾乎陷溺在那兩潭深邃中,心口竟微微一震。
縱使震驚于他變臉速度之快,被他黑眸定住的丁湘玉也只能呆呆的站著,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我當然知道你只是想報復,故意刁難他們才這么說,但是,我就是當真了呀,怎么辦?”
邵翰笙低沉溫柔的嗓音仿佛催眠,甚少親近男人的她完全無力招架,更無法克制心頭因聽見他說當真了這幾個字時,猛然漏跳了一拍后,隨即以瘋狂的速度跳動著,讓她幾乎想抬手捂嘴,以防狂跳的心臟自嘴里跳出來。
“我更知道……當年那個受了傷的小女孩還沒走!彼従徤斐鍪持,輕輕點在她的胸口!八在這里!
她僵著身子,緩緩低頭望著胸前那只手。
先是微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熱流在他指尖輕點處轉動著,象是想以自身的熱融化她心頭那塊自八年前就已結凍的區域,跟著又猛催促著她體內的血液加速狂奔。
她驚喘一聲,倏然推開那只手,踉蹌退了幾步,視線卻仍停留在自己的胸口。
明明他的手已收回,她卻仍能感受到那股自他指尖流瀉出來的熱流,更駭人的是,她竟然真的感受到心里有什么東西被解凍了,那日日夜夜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硬塊,化成了水般的軟流,一股松懈的暢快隨即在全身快速蔓延開來。
“你……”她又退了幾步,抬起頭見了鬼似的瞪著眼前一臉真誠的男子。
他究竟在她身上動了什么手腳?
“你知道當我聽見八年前發生的事時,”無視她臉上的表情,邵翰笙自顧自的說著,“我的心有多痛嗎?”
“不……”他的話仿佛魔咒,丁湘玉動彈不得,只能猛烈搖頭。
她不想聽!她不相信!
八年前她的親人都能棄她于火場而不顧了,這個家伙憑什么在八年后說他為她心痛?
他知道什么?他懂什么?
“或許我不知道,或許我也不懂!鄙酆搀响o靜的接下她無意間出口的問題,凝視著她的眼神既溫柔,又深情!暗俏抑恢酪稽c,我想疼惜你,不管是當年那個受了傷的小女孩,還是現在這個不相信人性的大女孩,我都想疼惜……”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丁湘玉還是搖頭,瞪著他的雙眸多了幾絲驚恐,不待他將話說完,一個轉身,捂著耳朵飛奔而去。
只是縱使捂住雙耳,卻仍無法捂去身后飄來的一句話。
“我一定會娶你的!”
我一定會娶你的。
幾天后,這句話依然縈繞在丁湘玉耳邊,也困擾了她好幾天,讓她無法再去想什么報復不報復。
“娶我?娶個一臉傷疤的丑女人?”
懷抱著滿心疑問,丁湘玉抬手碰了碰自己臉上的傷痕。
其實傷口早已不痛了,痛的是她的心。
每當面對著鏡子,瞧見自己臉上的傷痕,她的心中就充滿了怨,充滿了恨,仿佛八年前那一幕又在眼前上演。
她忘不了當年父親棄她而去的無情身影,更忘不了當梁柱對著自己砸下時,心頭充斥的憤恨,她發誓若自己能活下來,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所以當師父救下她,打算用高明的醫術替她去掉臉上傷痕,還她一張姣好面貌時,她拒絕了。
她要留著這一臉的傷痕,日日提醒自己發生過什么事。
“真要娶了我,日日夜夜對著這樣一張臉,”她喃喃低語!八y道不會怕?不會厭惡嗎?”
他明明瞧見了她的真面目,怎會想娶她?放著一大堆美人不娶,偏偏要她這么一個丑女,他心里到底作何打算?當真如他所說的想疼惜她嗎?
“疼惜……”他怎么會想疼惜一個既陌生又丑陋的女子?
瞪著鏡子里的人,她的手不自覺撫上了胸口,僅只是這么一個動作,她卻仿佛仍可感受到他的手溫,以及那時在心頭流竄的異樣溫暖。
“那是什么感覺?明明只是一根手指頭,也沒見他運功,卻仿佛有著無數熱氣自他指尖流出,暖烘烘的,”她停頓片刻,“很……舒服……”
甚至那么一瞬間,她覺得這八年來努力冰凍的心有了裂痕,仿佛要融化似的。
“但……我明明不喜歡他呀,”她皺皺鼻子,困惑不已。“還很討厭他老是擺出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怎么會對他有這么奇怪的感覺?”
這八年來,她與師父、師妹三人生活在偏僻的山里,很少見到其他人,因此她實在不明白此刻心中紛亂的情緒究竟所為何來。
明明她只是想下山了結這八年來的怨恨,還自己一個平靜的生活,怎么會招惹上他?還對他產生這么莫名其妙的情緒?
“娘子!”
怔忡發呆的丁湘玉一驚,猛回頭,只見邵翰笙站在窗外,笑臉盈盈瞅著她。
“你來做什么?”她如臨大敵的瞪著他。
“自然是來看娘子你了!鄙酆搀虾敛缓π叩幕卮。
等了幾天,全然不見丁湘玉露面,他著實有些心慌,深怕她就這么消失,索性自己找上門來。
“去,誰是你的娘子,別亂叫!”
“不叫就不叫!鄙酆搀下柭柤,也不堅持,很快改口,“玉兒……”
“不要那樣叫我!”丁湘玉猛地打斷他的話。
邵翰笙沉默的望著她,一臉被嚇到的委屈哀怨。
明知道他那模樣作假成分多,但她就是心軟了。
“不要那樣叫我。”她又重復一遍,這次語氣和緩許多,“我不想聽見那個名字!币驗槟菚屗肫鹚類和唇^的家人。
當年爹……娘……就是這么喊她的……
邵翰笙若有所思的繼續盯著她,直到她低下頭去,回避他的視線,他才開口。
“那我以后就叫你湘兒吧!
她冷哼一聲,倒沒再出言反對。
不反對就是默認了,就知道這一招一定有用。邵翰笙暗暗竊笑。
因為湘兒心地善良得很,雖然臉上老是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嘴里也老念著要報復,但事實上純粹是小孩鬧脾氣,根本不是真心要傷人,否則也不會到現在丁家父女一點傷也沒有。所以用這一招肯定有效。
這幾天他可沒有白白浪費,除了盡速安排好家里事業的接掌人外,以便讓他有時間追求湘兒,他還花了好些時間向爹爹討教御妻之道,當然他只挑有用的學習。像這一招假裝無辜委曲,上次無意間在她面前用上,效果不錯,自然要多多利用了。
“湘兒,”邵翰笙翻過窗子入內!澳氵@幾天躲哪去了?怎么沒來找我?”
找你?哼!丁湘玉冷睇他一眼,話都懶得回。
“你不來找我,我很難決定婚禮要準備什么東西耶!鄙酆搀辖z毫不受她冷漠影響,徑自興高采烈的說:“我可是把日子都挑好了,就訂在下個月十五,月圓花好,結婚正好……”
“誰要嫁你了?”本打定主意不理他的丁湘玉,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早說過了,我不會嫁給你!
“但是……”邵翰笙聳聳肩,皮皮的回答,“我一定要娶你耶,怎么辦?”
打小開始,只要他認定一件事,就不會改變。
所以他決心娶她,也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你!”丁湘玉怒氣騰騰的瞪著他!澳懵牪欢嗽?還是聽不懂拒絕?”
“都一樣!鄙酆搀蠠o所謂的笑笑。
“你!”瞧他那個模樣,丁湘玉怒氣更甚,忍不住出手打他。
“唉,娘子,你怎么又動起手來了?”邵翰笙嚷嚷著,輕輕松松接下她攻來的右手,湊到嘴邊親了一下。
“你……”完全沒料到這點,丁湘玉瞪著他的動作,一股燥熱竄至頭頂,整個人化成了石頭。
“臉紅了?”邵翰笙更樂了,舉起她的手又親了一下!澳镒幽愕哪樒み真薄,不過你臉紅得真美!
美?
丁湘玉身子一震,猛然抽回手的同時,順道賞了他一耳光。
“娘子?”沒料到她會有這動作,邵翰笙結結實實被打了一耳光,一臉無辜的看著她。
“我美?”丁湘玉冷哼,“別笑死人了!”
見過她丑陋真面目的人竟然稱贊她美?多大的諷刺!
原來是為了這個。邵翰笙臉色一正,對著她眸底那絲自卑與哀怨緩緩說道:“在我眼里,你很美。”
“騙……”丁湘玉震懾于他眼中的真誠,一句不屑的冷斥硬生生梗在喉頭。
“不管你信不信,”邵翰笙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再次重復。在找眼里,你真的很美!
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話還是他的吻比較令人震驚,丁湘玉只能右手撫著額頭,左手又撫著右手,愣愣的瞪著他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