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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玉緣 第六章
作者:海藍

  “阿濤,阿、濤——”  

  略帶些醉意,聶修煒在終于送走滿廳賓客后,便身形不穩地急急趕回清玉樓,急切地想見到他的小丫頭,想看一看她到底要送什么給他。  

  搖搖晃晃地跨進清玉樓的大廳,迎接他的只有漫撒黃暈的花燭,清玉樓內并不像以往般有仆傭隨侍在側。仆傭是他讓朝陽撤的,為的是他一個人獨享那快樂的一刻。  

  揮手也遣走了身后的朝陽,聶修煒努力睜大有些迷蒙的雙眸,想找出那個擾了他一日一夜的小丫頭到底站在了哪里。  

  “阿、濤——”他喊,歪頭左看右看,想挖出那個不知隱在何處的小丫頭。  

  阿、濤——他的呼喚在空蕩蕩的大廳里徐徐消散,那個小丫頭,卻依舊不知所蹤。  

  “難道怕羞躲起來了?”他喃喃,正要再喊,卻耳尖地捕捉到樓上輕輕的敲打聲。  

  清脆,而又有節奏,耳熟地聽出那是阿濤往日一般的雕玉之聲。  

  可惡的小丫頭!他扁扁唇,舉步上樓,心中不停抱怨,今日是他二十弱冠之日耶!他最大是吧?還說要送禮物給他,可已快三更天了,禮物在哪呀?不在廳中等著迎接他也就罷了,竟還在迷于雕玉!這不是擺明了不將他聶修煒放在眼里?  

  撇撇唇,幾步登上樓,不加思索地轉到阿濤房門口,舉手推門便進。  

  臨窗的桌旁,正是伏案聚精會神忙于雕刻的阿濤。  

  “喂,我的禮物呢?”有些不悅地嘟噥著,大步跨到小丫頭背后伸手拍拍她的背。  

  “哇——”冷不防地被拍一掌,差點嚇掉阿濤手中的刻刀,拍拍受驚的心跳,將桌上的小東西一手握起,才回頭瞅一眼,“大公子——”每次非要這么駭人地出現呀?“你干什么嚇人?”  

  “我又嚇人?”伸手扯過一把木椅,緊挨小丫頭坐下,聶修煒挑挑眉,“心中沒虧心事,怎會怕人嚇?”伸出大掌晃晃,“東西呢?拿來!”他的生日禮物,呵呵,不用別的啦,只要將小手擱到他掌中,他就滿意極了!他最想要的,便是這小丫頭的真心啦!若能再附上小丫頭的嬌軀,自然就最好不過。就見那張小臉聞言瞬間紅了個透。  

  呵呵,如他所料,對吧?  

  “禮物呢?”羞什么?他盼了多久才盼到這一刻?  

  “沒、沒——”紅著小臉兒搖搖頭。  

  “沒準備好?”他的興致更加高昂,肚中不下數十杯的佳釀漸漸也染紅了他的臉。  

  “對、對!睋v頭如蒜,阿濤甚是緊張,握緊的手在輕顫,若、若大公子不滿意這禮物該怎么辦?  

  “哎呀,自家人,不用準備得多周密啦!”聶修煒單手支頜,笑睨著愈加緊張的小人兒,“我不會笑你。”心中已有了十分把握知曉小丫頭的禮物是什么?茨模饺詹簧踉诤跬獗淼男⊙绢^竟細心地穿上了她一直不接受的湖綠羅裙,及腰的烏發往日俱是草草辮成一條粗辮,今日也梳起了角,甚至別上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清秀的臉上雖依舊未施脂粉,可在燈燭的柔光里,卻顯得那般誘人!  

  “阿濤——”細看之下,不覺嗓中微啞。這便是他一頭陷下去的小禍水哪!是他渴盼了好久的女子哪!不由伸出微顫的大手,輕輕搭上心上人的柔肩,“阿濤,我不會笑你,送我什么呢?”他輕輕一再輕喚。  

  “我、我——”紅唇啟合幾次,偏擠不出答案,只咬咬唇,一把將一直緊握的小手攤在他面前。  

  匆匆瞥上一眼,不甚在意地一笑,“阿濤,你到底準備好了沒?現在是送禮物給我的時間。等一下再討論雕玉之技啦!”小丫頭再怎樣癡于雕玉,也不必在眼下這重要的時刻嘛!  

  “你先幫我看、看一下啦!”她不依不饒,舉在他眼前的小手掌沒有一點后撤之勢。  

  “天哪!”忍不住泄了一口氣,聶修煒幾要仰天長嘯,在這柔情蜜意的一刻,這小丫頭非要這么不識情趣嗎?  

  “幫我看一看啦!”小小的手舉似捧著世間惟一的珍寶,輕攤在他眼前。  

  無奈地嘆息幾聲,聶修煒只得掏出所剩無幾的一絲耐心,草草瞥向小丫頭一直捧在掌心之物,只能依稀瞧出那似是一枚玉指環。  

  材質取自白脂玉,但可惜含了不少斑黑的雜質,不算什么上等玉質。形狀扁圓,且不似玉指環的圓潤光潔,環上微留雕刻刀痕,伸指取過用指腹撫上一撫,細微的刺痛感說明這玉指環內側凹凸不平,打磨得不太成功。  

  在指上輕輕轉了一圈,挑剔的眼神便不想再細看上一眼,平日所接觸的俱是絕世的上好玉品,那些不容一絲瑕疵的完美雕品早已養刁了胃口,鮮少有不入品的玉器人眼過。  

  “怎樣?”她緊緊張張地瞪大雙眼,屏住呼吸聽他發表意見。  

  “你從哪里尋來的這玩意兒?”他搖頭輕笑,“不是我太刁,可你看——”將那玉指環上的缺點一一指給她,“形狀不圓,環上尚粗心地留有雕刻之痕,此乃雕玉大忌!碧自谥讣馍系挠癍h輕轉一圈,完美的性子空不得聶修煒說出一字的違心之論,“再來,這環內側起落不平,而環整個的雕工又極其粗糙,實在不能算是什么玉雕之類!  

  “還、還有呢?”緊張雀躍的心,稍稍冷下來。  

  “還有?”他好笑地聳聳肩,已帶醉意的雙眸忽略了心上人的失落與挫敗,“只能說這是一件失敗的作品,若雕刻這玉的人是如此技法,那這一輩子也甭用再走雕玉這路子啦!免得丟玉匠的臉!”  

  并非他聶修煒嘴上惡毒,實在是這玉指環入不了他的眼。二十年來觸目所及,盡是珍品玉雕,何時見過這不值一文的小玩意兒?  

  “阿濤,你從哪里尋來的這東西?扔掉算啦,省得礙眼!”不等阿濤回答,輕輕一彈指,便將那玉指環彈向窗紙,“撲”一聲,就見窗紙上一個小小的破洞,而玉指環,就此消失了蹤跡。  

  他——扔了它!毫不在乎地便丟了它?!  

  “阿濤?”他的一顆心盡陷在想象中,俱在期待他所以為的大禮,而含醉的視線,再一次將身畔人兒的失落視而不見,“我的禮物呢?快送給我,別再浪費時間,談什么玉雕啦?”  

  “那玉指環你真入不了眼?”她垂首低喃。  

  “我入得了眼才怪呢!”笑著逗她,“你從何處撿來的,撿那么一個玩意兒做什么?我早對你說啦,看上了哪一件玉雕,盡管拿取,不必拿什么不入流的小玩意兒湊數啦!”伸指彈彈那低垂的額,興奮充塞了全身全心,“我的禮物呢?快快拿來!”呵呵,如此良辰美景,不談情說愛太不應該喲!  

  “你給扔啦!”輕輕一嘆,無限心事盡付嘆中,她早說過,他的真心,做不得真的。  

  “我扔了?”“噗哧”笑出聲來,已被醉意浸襲的腦筋再也轉不動,“不要說笑了!那么一枚破指環,你才不會應付差事似的送我!你明知咱聶家缺什么也缺不了玉雕,那絕世珍玉我尚且不看在眼里,更別提那什么不入流的小東西了!”他胡亂地擺擺手,熱切的心甚是失望,“白讓我空歡喜一場不成?”不依不撓地將阿濤攬近身前,“小討厭鬼!”充什么死鴨子嘴硬,爽快地將她自己送上來不就成了?  

  “你醉啦!”伸手輕輕格開兩人親密的相偎,阿濤已無什么傷心之感,“我送你回房休息吧,等睡醒了,一切便會忘記啦!”從幾已坐麻的椅中站直身,伸手輕扶起已快睡著的人,“走,回你房去!  

  “你送我的禮物呢?快快獻上來,不然我會生氣喲!”腳步不穩地任阿濤牽著往前走,通紅的臉龐上盡是醉意,“討厭的小丫頭!難道我的真心你還沒看入眼里?”  

  “我早已看人心底啦!”阿濤攙他躺在他自己房中的臥榻,細心給他蓋上錦被,“只是,我的心,你不屑一顧而已!蔽⒀实牡驼Z,伴著忍不住的淚珠,悄悄消失在房內。  

  她的心意,他看不起——  

  而一切,該醒了。  

  ——***  $  ***——  

  在那同一刻——  

  什么東西?  

  一斜首,躲過從天而落的不明物,跟著手一撈,便將那東西拈進手心。  

  舉高手中的燈籠,聶箸文瞇眼細瞧手中的不明物,是——玉指環?  

  搖搖頭,不怎樣喜歡這普通萬分的小玩意兒,但仰頭瞅一眼上方,忽地玩味一笑,這小東西,似乎是初學雕玉之人的初次大作哪!  

  側耳又細聽了一陣樓上的對談,再拈一拈這看似不起眼的玉指環,頓時眼一亮,再細思了半晌,扭身便往回走。  

  算啦,他聶二少出門幾日便會回轉家門,不用再向大哥告別一番啦!  

  至于這玉指環——他暫且代為保存一陣子好了。此時此刻,樓上的情景似乎不宜他人插手哎。輕聳一聳肩,如來時一般,又悄無聲息地走出清玉樓院門,融進了墨色的夜幕里。  

  ——***  $  ***——  

  再過一刻——  

  一盞燃著明燭的燈籠也移出了清玉樓,悄悄地,在樓前的綠地、花壇中細細照來照去,而一張落寞的圓臉,就隱在那細微的光線后,低垂的眸,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光線所及之處,屏住呼吸,細細地尋著她的玉指環,尋著她的平生第一件成功的玉雕,尋著別人不屑一顧、隨手丟棄的——那顆女兒心。  

  傷心,自然會傷心的。  

  記得那一年,她為無法找到學雕玉的地方而悶悶不樂,爺爺曾對她說過一句話:愛,便要努力爭取。  

  她想了好久好久,明白她愛雕玉,這一輩子只想與雕玉為伴。  

  所以,她千方百計地入這京城聶府來當差,為的,便是冀望學一學那雕玉之技。為此,她受過苦,遭了多少委屈,失敗了不知多少次,可一心癡于雕玉的冀望,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堅持了下來,讓她一次又一次地持起了刻刀。沒有玉雕師父指點,沒關系,她的身前是那一個個的無聲名師哪!那件件藏在石頭閣的玉雕珍品,足夠讓她學上一輩子了。  

  想一想,當初為進聶府石頭閣當差,她又受了多少累?在此之前,她雖迷于雕玉,可對玉雕的保養之法卻一無所知?蔀榱艘娮R那曠世的奇珍,她想也不想地舉起了手,在聶府管事詢問可有人懂玉雕之時。  

  于是,她終于人了石頭閣當差。  

  “這玉雕是這樣擺放的嗎?”  

  “你家的玉雕是用水巾擦洗的呀!”  

  “你到底會不會?”  

  “你真懂玉雕保養之法嗎?”  

  “你白癡呀?”  

  回頭想來,那數次的斥責真的是大公子鮮有的舉動,沉穩儒雅的大公子哪!卻為了她的一無所知、一無用處而罵了她不少次。  

  而也是這一次又一次的斥責,讓她更用心、更努力地學習有關玉雕的一切知識。  

  漸漸地,大公子罵聲不再,有的,只是重重一哼或無語沉默。  

  她的心,不再緊提在嗓子眼。  

  可,在她在無人之處一次又一次舉起刻刀的時候,次次的挫敗卻如影隨形,她從沒雕成過一次作品。有時候,她也想,放棄算啦,反正自己一個女兒家,遲早要嫁人的,這雕玉之技,并不見容于身為女子的她所擁有。這只能算是她的一個回憶而已,一個年少癡狂的回憶。  

  但,她卻總是不肯就此甘心!  

  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為的是什么?  

  愛,便要努力爭取。  

  她咬牙堅持了下來。  

  她不知大公子怎會對她動心,不解大公子看上了她哪一點,單純的心,只癡于雕玉的心,原先是不相信這一切的。  

  畢竟,現實中,有太多太多的阻礙擺在他們身前。  

  可,大公子一點一點地還是溶進了她的生命。  

  他同她談論玉雕,他邀她共賞珍玉,他教她雕玉之技……  

  她不知她是否因此將大公子悄悄地放進了心里?桑齾s為了雕玉,不顧內心所阻,一腳踏進了清玉樓的廳門。  

  為了雕玉,她愿拋掉一切,包括她的小小傲氣。她愿意接受大公子給予的一切,只要,能學到雕玉之技。  

  原先,她是這樣以為的。  

  可在大年三十的那一夜,她才驀然明白,她的心,除了雕玉,又多了一樣東西。  

  多了一位大公子。  

  一切,全都亂了。  

  她真是為了雕玉才接受大公子的嗎?  

  她回答不了。  

  那夜,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只能胡亂搪塞一句“再看看”?矗创蠊邮遣皇钦嫘;看,要看自己到底是抱持了什么念頭。  

  再下來,她真的在用心看。  

  她看到了大公子真心對她,她也看到她的內心深處,真的除了雕玉,還有了大公子的存在。  

  因為,她是那么急切地想將自己的第一件雕品,想將自己頭一次成功雕刻而成的平生第一件作品,呈給大公子。  

  雕玉,是她這一生不變的癡狂。  

  可,想急切地將生平第一件成品呈給另外一個人,又是什么?  

  她的心,真的淪陷了!  

  那不入眼的玉指環,是她的那顆女兒心。  

  她鼓起勇氣托在手心,托在大公子眼前的,是她對大公子的心意哪!  

  可,他卻那么不屑一顧地隨手丟了它!  

  他,真心對她,她還能信嗎?  

  或許,今夜他隨手一扔,是他醉酒后的無意動作,是他的粗心。  

  可,這讓她也猛然領悟到:就算沒有這隨手一扔,他們的未來,也多得是坎坷。  

  兩個個性完全不同的人,能無間地契合在一起嗎?能嗎?  

  他,那么一個完美無缺的大公子,真的不會用挑剔的眼光來審視她嗎?  

  他從不容許有缺點的人在他身邊。  

  因為,他完美的性子支配著他的一切。  

  今日、昨日,他或許會因為暫時的新鮮,包容她的所有缺點,耐心地寵溺著她;可明日、后日呢?當他一點一點地看透她后,當他對她的所有了如指掌后,當他再也不覺得她新鮮后,當他再也沒了探索她的興趣之后——  

  他會怎樣待她?  

  那時,面對她的,會是什么?  

  他的挑剔眼神,他的完美無缺,注定了他與她的不能長久。  

  一切到此為止。  

  或許,她還能尋回那個單純的自己。  

  ——***  $  ***——  

  三月的初春,盡管已花紅柳綠,青草依依,可那夜來的晚風,依舊冷得凍人。  

  阿濤,便在那夜的冷風中,病倒了。  

  除了酒醒后的聶修煒,沒有一個人猜得出,為何她竟在清玉樓外,冒著風寒待了整整半宿。更沒有人料想得到一向溫柔如水的小姑娘,竟也有固執的一面。  

  ——她,不要見聶修煒,也不許聶修煒跨進她的臥房半步。  

  這是她病后所說的惟一一句話。  

  “怎樣了?大夫怎樣說的?”  

  被拒之門外的聶修煒一臉懊惱,高大的身軀不住地在阿濤門外晃來晃去,手或拳或松,焦急地等待著房內傳出的最新音訊。  

  三日!阿濤已整整昏睡了三個晝夜!  

  自他生日過后的次日清晨,昏睡在清玉樓外的阿濤被抬回屋后,就一直昏昏醒醒地耗子三日,“她可又醒來過?有沒有說過其他話?”皺眉扯過出門換冷水的丫環春枝,聶修煒壓低聲音,幾要咬牙暴吼。  

  “沒、沒有。大夫說再過一個時辰,等藥效起作用了才能清醒過來!贝褐Y結巴巴,生怕一個措詞不對,惹這幾乎變成噴火暴龍的大公子,再狂吼一陣。從沒見過一向沉穩儒雅的大公子,也有發狂的時候,且狂起來不管不顧,只差將這青石所筑的堅固樓院一腳掀翻。  

  嗚,還是少惹為妙。  

  “還沒醒來?這大夫到底會不會替人醫病?”庸醫庸醫!都說了七八回要醒了,怎么還沒醒!  

  “快、快了吧?”  

  “快?什么快了?你站在這里干嗎?不去房里好好照看著,在這里偷懶呀?我看你是快被踢出聶府了!”一群只會吃喝的飯桶!  

  “是、是——”嗚嗚,是他大公子攔下自己的,怎又成她的不是了?她哭喪著臉,沒有敢再開口辯解的膽子,只急急退了去。  

  剩下狂燥的噴火龍繼續轉來轉去,恨不得將這光潔的大理石地板踩出青煙來。  

  是他的錯。  

  他錯在那日聽入耳的奉承話太多,他錯在那夜灌下太多的辛辣之物,才一時驕傲地飄飄然,才大意地任由他的性子,隨手扔掉了阿濤送他的禮物——那枚看似普通的玉指環。  

  他在次日酒醒后,便已憶起了一切。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現了當時的情景:阿濤送他東西時的緊張羞澀,阿濤在聽他評鑒玉指環時的挫敗與失落,阿濤目睹他隨手丟掉玉指環的傷心……  

  他一一想了起來。  

  緊隨而來的,是他遲來的恍然大悟:他以為阿濤送他的禮物是向他表白她的心意——他,確實得到了,因為那被他隨手一拋的玉指環,便是那顆阿濤的女兒心,平生雕琢成功的第一樣玉品,送他,意味著什么呢?況且,那是一枚指環哪!  

  一枚男女私下定情所用的指環。  

  是他傻,才一時看不清那小小玉指環的含義,才一時沖動地扔了它。  

  那時,他猛嚇出了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便沖往阿濤的房間,他要去向阿濤道歉,以他十二萬分的懊悔及愛意。  

  可,他依舊遲了一步。  

  一夜在冷風中受襲,加上傷心失落,阿濤,病倒了。  

  數次的昏昏醒醒,緊閉的唇,只吐了一句話:她不要見他。  

  任他在門外如何拼命解釋,如何低聲哀求,任他衣不解帶、片刻不歇地在門外守了三日三夜,任他道出千句萬句對不起,阿濤硬是不肯讓他踏入房門哪怕一步,她,不要見他!  

  他不敢硬闖進那扇門,既便在阿濤昏睡之時,也不敢從門縫偷偷瞅上一眼,哪怕阿濤不會察覺。  

  錯,在他。在阿濤沒原諒他之前,他不要再傷阿濤已受傷的心。  

  他一切依她,只侍立在房門口,半步不離。  

  可,就那么薄薄一扇門,硬生生阻在門外的他,已被想見阿濤一面的渴望逼至發狂的臨界點。  

  阿濤現在怎樣了?是不是依舊在沉睡中傷心地流淚?心中是不是還在惱他,怨他?三日不曾進食過一口水米,身子能撐得住嗎?  

  盡管不斷有人轉告他有關阿濤的所有消息,他卻一字也沒聽人心中,他不親眼看上一看,心,豈會安下來?  

  阿濤卻不要見他。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知道:阿濤在他心里,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他的心,再也盛不下其他,一個小小的阿濤,已是他今生今世惟一的掛念。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  

  他渴望見阿濤一面哪,渴念的心揪成一團,渴念得幾要發狂。  

  但他不敢。哪怕是偷掃上一眼,哪怕是匆匆的一瞥。  

  一切,他的錯。  

  因是他種的,再苦的果,也由他不猶豫地咽下去。  

  自己的錯,自己償。  

  他償還的方式,便是任由思念的烈火次次、回回、時時咀嚙他的心,直到,阿濤原諒的那一刻。  

  他急躁地轉來轉去,眸中思念的渴切,恨不得將那薄薄的一扇門劈出一道縫隙來。  

  “爺——”  

  “找到沒有?”他猛回身,急迫地迎上貼身護衛的雙眼。  

  朝陽緩緩搖了搖頭,心情一樣的沉重。  

  他已帶人將清玉樓內外細細搜翻了三天,只差挖地三尺,可大公子所說的玉指環,依舊不見蹤跡。  

  “怎會呢?那夜,我明明將它丟出清玉樓的呀!就算、就算不幸摔碎了,也該有殘塊可尋吶。怎會尋不到?”  

  “會不會是爺記錯了?”他也已詢問過聶府所有人,卻沒有一人稱看見或拾到過一枚玉指環。  

  “不會!我怎會記錯!”若真是記錯了,或那一幕只是他的夢中所為,該多好!  

  就算阿濤不向他表明心意,就算兩人就那么依舊情意不明地過下去,他也心甘情愿啊。  

  若,那隨手的一丟,只是夢,該多好!  

  “你再去細細尋一遍,這次范圍再大一點,或許我氣力大,彈得入了土或遠了一些!辈还芑ǘ啻蟮拇鷥r,那枚玉指環,他一定要尋回來!因為,那是阿濤的女兒心哪,是他盼了許久許久的回應啊。  

  “是,爺!狈秶贁U大一點,只怕要挖到漾波湖的湖畔了!低嘆一聲,朝陽依然領令而去,臨走,瞅一眼瘦了一圈的主子,微嘆著再勸:“爺,好歹您也坐下休息一刻,哪怕喝上一口涼水!痹龠@樣不眠不休地傻站下去,鐵打的身子,又能熬上幾日?  

  “我沒事。你去吧!記得再仔細一些!甭櫺逕樋嘈χ鴵u首,在阿濤沒醒來之前,他惟一能替她做的,便是陪她受苦,替她懲罰他自己。  

  無息無聲,長長的一個白晝又這樣過去了。  

  冷清夜,再也沒有那清脆的雕玉聲輕輕響起;再也沒了那一個小小的人兒,微惱地陪在他桌前,無聊地絞著手指,斜首瞧他熬夜審賬;再也尋不到那個在燭光下細細賞玉、興奮雀躍的小小身影。  

  阿濤,你何時才會醒來?  

  阿濤,要怎樣你才會原諒我?  

  阿濤,我要怎樣做,你才會重新見我?  

  阿濤——我想你。  

  悠悠的嘆息,次次縈繞在清玉樓的上方。  

  醒來吧。阿濤。  

  “爺、爺!”春枝興奮地從緊閉門板的房里推門奔出來。  

  “小聲一些!”聶修煒低斥,“不要擾到了阿濤!”夜深入靜,此時,稍稍大一些的聲音便覺刺耳。  

  “阿濤、阿濤醒了!”四天,四天!終于醒了!  

  “醒?醒了?!”他一把揪住春枝的肩,不敢置信。  

  “對!對!這次真醒過來了!還嚷著肚餓呢,”  

  “真的?真的?”上蒼,聽到他的祈求了嗎?  

  “真的!”春枝重重地點頭。  

  “快、快去給她盛飯!樓下不是一直備著人參粥嗎?去拿、去拿給她!”天哪,醒了,醒了!  

  “是——”她急急地跑下樓去。  

  接下來要怎樣做?現在他更不能闖進門去,一切等阿濤好起來再談!  

  聶修煒一掃幾日來的狂躁,漾起久違的笑臉,興奮地從樓這一頭奔到那一端,恨不能放聲長嘯幾聲,以泄四日來積得滿滿的憂惱。  

  “大公子?”四日來一直盯在阿濤床前的老大夫也終于松了一口氣,首次踏出房門。  

  “啊——徐大夫,多謝!修煒多謝了!”他深深地一揖到地,無限感激盡付于一禮。  

  “不敢當、不敢當!被厥譃槎Y,老大夫面對這誠摯的感激,甚覺羞愧。  

  “不,聶家一定要重謝您老人家。您這幾日辛苦了!币玖擞忠荆櫺逕樃屑さ貌恢鯓硬藕。  

  “大公子也情深意重啊。這幾日老夫都看在眼里了,天下恐再沒有比大公子更癡情的人啦!”大夫故意回身提高音量,“這四日三夜來,你不眠不休地站在門外,飯也不吃一口,水也不喝一杯,任是鐵打的身子也怕熬不住,聽老夫一言,大公子還是休息一刻為好,哪怕坐下待上一會兒也好受些!  

  “多謝老人家關心。”他更為感激地點頭一笑。  

  “好了,阿濤姑娘沒事啦,只要多休息上幾日,便又能又蹦又跳嘍!倒是大公子你,要多加注重身子才是。”大夫壓低嗓音用指比一比房內,“心病還要心藥醫!睗M含深意地又高聲一笑,“老夫告辭啦!”  

  “我送老人家下樓!  

  “不用、不用。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硬實,這幾步樓梯還是能走的。瞧你——”大夫用力朝房內一喊,“站都站不穩啦,還是省一點力氣繼續站你的樁吧!”  

  大夫揮揮手,自顧自下樓而去。  

  輕吁了一口氣,聶修煒緊繃的心弦總算能稍稍緩和了一些。  

  只要阿濤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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