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后
“御恒,我們在這里!”
嚴御恒走進名為“阿房宮”的高級酒廊包廂,里頭幾位早已與酒女玩翻天的富家大少看見他,立即興奮地揚聲呼喊他。
“抱歉,臨時有場會議,所以來遲了!彼麄冾h首,然后在角落的沙發落座。
自從與方湄正式分手之后,或許是刻意的,他讓自己沉浸在酒色之中,每天一下班就往酒店跑,所謂臭味相投,存心墮落的他,很快就結識了這群酒肉朋友。
他們和他一樣,都是知名企業家的子孫,差別只在嚴御恒對自己的工作,還有一份基本的責任,而這些人連責任叫什么鄙不知道。
幾乎每天晚上,嚴御恒都在這里與他們飲酒作樂,消磨整晚煩悶的時光,與其說他想藉著烈酒與其他女人忘掉方湄,倒不如說他在報復。
他想向方湄證明,他并不是非她不可!
他告訴自己,就算方湄離他而去,他照樣活得很開心、很快活!
“哎呀!不過就是工作嘛,何必那么認真?像我們這樣,整天找名目到處玩,多好?欽,說到這個,給你介紹今天替你叫的小姐,她叫咪娜。咪娜,這位是嚴少爺。”證券商的么子熱心地替兩人介紹。
“嚴少爺!边淠葖傻蔚蔚卮蛘泻。
“嗯!眹烙銘兜拿榱怂谎。
房地產大亨的獨子,曖昧地用手時推推他。“如何?咪娜長得夠艷夠浪吧?聽說她的床上功夫可是一流的,我們真羨慕你的艷福哪!”
“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讓賢,反正我不挑對象!笔聦嵣,他連對方的長相及姓名都不怎么關心。
“哎別這么說嘛!咪娜是特地替你叫的女人,我們怎么會越俎代庖呢?你還是自己留著,晚上會受用無窮的。嘿嘿嘿……”銀行大亨的孫子色瞇瞇地使使眼色,大伙兒立即曖味地大笑!
嚴御恒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端起酒杯,默默喝掉杯中的烈酒。
“嚴少爺,咪娜替你倒酒好嗎?”咪娜愛嬌地靠了過來,伸出涂著酒紅蔻丹的纖纖十指,替他把空酒杯斟滿。
“謝謝!”嚴御恒再次端起酒杯就口,這才看清楚咪娜的長相。
咪娜有一對大得快從低胸禮服里蹦出來的豪乳,臉上卻有一雙非常不搭調的瞇咪眼,還刷上夸張的增長睫毛膏,眨眼時長長們睫毛搗呀搗的,像一把小扇子。
嚴御恒端著酒杯就口的動作停止了,他望著咪娜,神情痛苦而復雜。
咪娜的眼睛好像方湄!
其實方湄不笑的時候,眼睛與咪娜并不相像,但是只要一笑起來就很像,自然卷翹的長睫毛,蓋住同樣瞇起的雙眼,看起來別具風情。
他最喜歡看方湄笑,因為她笑起來特別嫵媚動人。
“嚴少爺,再喝嘛!”咪娜嬌媚地再次替他斟滿酒杯。
酒過三巡,包廂里的氣氛更加熱絡,有人當眾玩起脫衣游戲,還有人索性躲到洗手間親熱,大伙兒也見怪不怪。
嘟……這時,一位富家子的手機響起。
“喂!”他一邊將臉埋進灑女香軟的胸脯里,一邊講電話。
“什么事?啥?要我陪你去夾娃娃?哎喲!這種事你自己去就行了,我一個大男人去做什么?嗄?你會怕?嗩!真麻煩!好啦好啦,我會找人陪你去。等你調養好,我送你一個大鉆戒……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么?”
他的大嗓門,引起大家的注意,不過他本人倒不以為意。
嚴御伍不自覺側耳傾聽他所說的話,因為類似的話,他覺得好像也曾說過。
“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趕快打電話聯絡婦產科……就這樣了!”
他切斷通訊,其他人立即幸災樂禍地問:“又弄大女人的肚子啦?”
從他們的語氣聽來,這絕對不是第一次!
“唉!女人真麻煩,怎么動不動就懷孕呢?”他將臉從酒女胸前“拔”出來,這回換手仲進去。
“那是你不懂得自保之道,像我玩遍全臺酒店,從來不曾鬧出人命!币幻患易硬粚拥仄沧。
“誰像你專挑這些風塵女子,我找的可是清純女大學生!
“你找這種清純貨色,不怕將來玩出問題?小心將來遭到報應喔!”
這時另一個人說話了!捌鋵嵳f起這個,最厲害的還是王老弟,他的私生子比我們這間包廂所有的人數還要多,可是沒有一個女人出面要他負責!
“嘿嘿,這點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被指名的男子自豪地昂起下巴。“說起這個,你們可要好好跟我學學,我確實是摧情圣手,當之無愧呀!”
他從口袋取出一個信封,抽出里頭的文件給大家過目。
“這是等會兒我要送去給即將卸任的情人的契約書,你們先瞧瞧,算是免費見習指導!
大家接下那張紙,細看之后,立即大嘆佩服。
原來那是一份合約,上頭聲稱已將孩子的教育費及生活費兩千萬,全部付給女方,將來女方不得以任何名義公開他們的關系,或是再度上門索討金錢,否則必須交還這兩千萬。
“你真的給每個女人兩千萬呀?”有人忍不住問。
生一個小孩兩千萬,那他所付出的錢,不就超過上億了?
“我哪那么笨?我只給她們一人兩百萬,我告訴她們要就拿錢簽字,若不就一毛也沒有,結果她們全都乖乖拿錢簽名了。”當事人洋洋得意地炫耀道。
“哎呀,高招呀廣大伙兒對他更是吹捧有加!坝羞@么多女人幫你生孩子,還不用擔心她們將來會獅子大開口,你實在夠狠,但也夠聰明!”
“哈哈,好說!你們把這招學起來,將來一定用得著!”
“說得是!哈哈哈……”
他們的對話,引起嚴御恒的強烈反感,他們不負責任、卻又自以為聰明的丑陋嘴臉,嘻心得讓人想吐。
“好棒喔!那我們往這邊走!辈[娜拉著嚴御恒的手,快步往前走。
嚴御恒被她與方湄神似的笑臉迷惑,就這么被她拉過兩條街,直到他們經過一間自助餐店,他不經意往店內瞄了一眼,立即渾身一顫。
因為他看見店里有個他非常熟悉的身影,那是方湄!
他立即停下腳步,再次確認沒錯!那確實是方湄。她正拿著抹布,用力擦拭桌上的臟污。
四個多月不見,她的樣貌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肚子變大了,穿著寬松的孕婦裝,看起來已有懷孕少婦的味道。
他沒料到會在這里見到她,情緒萬分激動,連雙手都不自覺顫抖。
“咦嚴少爺,你的手怎么在發抖呢?你會冷嗎?來,咪娜抱抱……”
咪娜在一旁聒噪地亂嚷亂摸,嚴御恒這才想起還有她的存在,他怕她的鬼叫聲會驚擾店里的人兒,立即轉頭瞪她一眼。
“閉上你的嘴!”
“嗯?”咪娜楞住了,她沒想到五分鐘前還對她言聽計從、溫柔有加的男人,怎么一轉眼就變臉了?
“我已經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嚴御恒毫不留情的趕她走。
咪娜更慌了!鞍?可是我們不是要去逛精晶店”她連一件衣服都還沒買到耶!
“我勸你不要貪心!你現在離開,只是少了幾件衣服,要是你惹惱我,恐怕連工作都保不住!彼芍淇岬赝{。
咪娜實在不知道,一個人怎能有這么大的轉變?不過她相信他絕對有能力讓她的工作泡湯,為了將來的財路,她只得隱忍怒氣,悻悻然哼了聲,扭頭離去。
打發了聒噪又礙事的酒女,嚴御恒再次將心思拉回自助餐店。
為了怕被方湄發現,他躲在店外的招牌后,從招牌與墻壁的隙縫間,觀察方湄的一舉一動。
方湄沒發現他在門外暗中窺視,依然專注地提著水桶和抹布,擦拭一張張已相當干凈的桌子。
這時,一個矮胖的婦人和干瘦的中年男人,從后頭的廚房走出來,胖婦人看見她在擦桌子,立刻扭動渾圓的身軀沖過來,一把搶走她手上的抹布,然后用嗓門奇大的臺灣國語嚷道:
“哎喲小湄!你就不要這樣一直找事情做,這些桌子已經擦過了。現在沒什么客人了,你快過來,我夾點東西給你吃,不然肚子會餓喔!”
方湄朝和藹的胖婦人一笑,搖搖頭說:“沒關系的,老板娘!我還不餓,我想再把桌子擦一遍,這樣比較干凈!
“不行拉!就算你肚子不餓,孩子也需要營養啊,要是營養不夠,小孩子會笨笨的喲!迸謰D人說著,不理會方湄的反對,逕自拿起自助餐盤,替她添了飯,又夾了一大堆菜給她,末了還幫她加上一只雞腿和一塊魚。
方湄見她愈夾愈多,連忙阻止道;“老板娘,不用夾這么多,我吃不完的!”
“嗯!吃肉有營養,吃魚小孩才會聰明,你一定要多吃點。像我懷我兒子的時候,就是吃了很多雞腿和魚,我兒子才會那么聰明又那么強壯。他念臺大咧!”胖婦人自豪地說道。
干瘦的男人咳了聲,小聲地糾正道:“老婆,我們兒子念的是臺科大,不是臺大!
“哎喲!反正都是臺什么大,都一樣哦!”胖婦人厭煩地擺手要丈夫閉嘴。
方湄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看得出來,老板娘和老板雖然經常吵吵鬧鬧,但其實感情很好。這才是永恒的愛情吧?
她好羨慕!
望著和店內婦人相處和睦的她,嚴御恒也心有感觸。
他的女人和孩子,他連一天照顧的責任都沒盡到,反而孌讓一個毫無關系的外人來照顧她們。
他算什么男人?又算是什么父親?
以往他可以用怨恨當借口,狡猞地掩飾自己的愧疚與心虛,如今這一幕真實地呈現在他面前,他還能用這種借口為自己開罪嗎?
說到底,他也和那些他深感唾棄的男人一樣,都是只知享受情人溫存、不知責任為何物的男人!
不論他用什么偉大的借口,都無法讓人原諒他的不負責任,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他甚至連女人都不如!
看看方湄,不論在多么艱難困苦的環境下,她都能樂觀勇敢地面對,努力經營自己的人生。反觀他呢?打小嬌生慣養、呼風喚雨,不過心頭有些不如意,就將全世界的人都恨進去,還以報復為借口,·鎮日沉溺在酒色里,墮落放縱,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
方湄令他汗顏。
他愈想愈愧疚,無法再面對自己虧待的女人,倉皇轉身,逃離自助餐店門口。
離開自助餐店之后,嚴御恒沒有絀想,攔了計程車就直奔嚴家位于外雙溪的老宅。
由于父親娶了兩個妻子,平日家中儼然像個戰場,爭吵紛亂不休,令他深感厭惡,因此他很少回來。
他也不知道今晚自己是怎么回事,竟會突然想回家;蛟S在他的潛意識里,是希望父母給他一些建言與幫助吧!
“御恒?怎么突然回來了?來來,坐!”張美智拉著兒子坐下。
“御恒,你最近是不是跟元通證券、納財銀行、還有大王地產那些敗家子走得很近?你爸爸跟我抱怨過好幾次,你要收斂一點,可千萬別像大房那兩個不成材的窩囊廢一樣,否則要是惹惱你父親,后果可是不得了的!”
張美智壓低音調,苦口婆心勸道:“御恒,現在大權還掌握在你父親手里,最好不要激怒他,免得他一怒之下,把繼承權交給那兩個不成材的敗類,那我們可就糟了!現在你已經足總經理,眼看著爬上頂點只差一步而已,為了我們母子倆的將來,你一定要多忍一忍,千萬不能在這時候出差錯尸
嚴御恒聽了母親的話,隱忍數十年的憤怒,突然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忍?我們要忍到什么時候?就算我接任總裁之位,爸爸和董事會照樣會用千百個理由束縛住我,他們只想操縱我、壓榨我,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要到什么時候,我才能做我自己?要到什么時候,我才有真正的自由?”
原來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埋怨,只是他一直選擇用欺騙的方式,告訴自己他無所謂,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
直到剛才再次見到方湄,他才發現,其實自己是個可憐蟲!他擁有一個資產龐大的家族企業,身邊充斥著巴結、奉承他的人,但他卻感受不到幸福的滋味。
身在嚴家,他沒有一天快樂過,他這輩子真正打從心底感到快樂,是和方湄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想起方湄,他的雙眸不禁眷戀難舍地瞇起。
其實他很想她真的真的很想她!
兒子突然跑回家來,又滿口胡言亂語,把張美智嚇壞了。
“御恒,你在胡說什么?這些話要是讓你爸爸聽到可不得了!我們能擁有今天這么優渥的生活,全是靠你爸爸呀,要是真的激怒他,我們母子說不定會被他趕出門去哪!”
“那我們就離開呀!何必再依靠他?現在我有足夠的能力養活你,就算我們離開嚴家,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你挨餓受凍!”
嚴御恒火大地咆哮,多年來他看見母親依附在父親的權威下,看父親的臉色過日子,早已心生不滿,只是他從未說出來,也以為自己不在意。
他恨父親娶了大、小老婆,自己享盡齊人之福,卻讓他母親與大媽爭得雞犬不寧,就連他們幾個兄弟姐妹,也幾乎像陌路人一樣,從來不相往來。
他早已恨透了這個沒有溫暖的家!
“御恒……”張美智尷尬地望著自己的兒子!皨屧缫堰^慣這里的生活,要是離開這里,媽會不習慣的!再說,嚴家這數百億的家產,我們也有一份,為什么要平白放棄,便宜大房那家子人?媽媽嫁給你爸,等的就是這一天,要我現在放棄,我不甘心哪!”
母親的話,令嚴御恒感到萬分寒心!八哉f,你寧愿守在嚴家,等著分爸的遺產,也不愿和我離開?”
“御恒,別說得這么難聽。媽熬了這么多年,受了多少怨氣,總該有點回報,媽這么想并沒有錯!”
嚴御恒望著母親,覺得非常失望,但同時也像突然頓悟了禪理似的,猛然開了竅。
他不想變得和父母一樣!嚴御恒十分肯定。
他終于明白,只知道守住財富與權勢的人,有多么可悲!現在他再也不稀罕這些虛名財富,他只想和方湄在一起!
他笑著起身告訴母親:“我明白了!媽,我不會再勉強你,但我也不會再留在嚴家,這些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當個任人擺布的傀儡。這么多年來,謝謝你和爸的照顧!”
張美智見他走向大門,立即緊張地追過去問:“御恒,你要去哪里?”
嚴御恒停下腳步,轉頭望著母親,綻開自從他童年之后,她就不曾見過的開朗笑容。
“我要去尋找我的幸福!”
說完,他留下驚愕得說不出話的母親,毫不眷戀地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