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李富凱終于可以擁著嬌妻入懷,安穩的度過恬靜的一夜,思忖這些天來,她刻意制造出一些混亂的動機。他能感受到她在逃避、閃躲,于是只得輕撫她的細發,哄著她入睡。
翌晨,他在一陣悶悶的噪音中蘇醒,睡眼蒙朧地伸出手臂,想將身旁的可人兒攬過來。原本心滿意足的撐開了眼皮,但定眼一瞧后,才發現緊抱在自己胸膛里的竟是一個繡花枕頭。他低喃地咒了一句,一腳便踹開了枕頭,隨即扯喉疾嘶:“小──敷──”
不到三秒,門口出現一名女子,她的身上套了一件圍裙,頭上頂著一個可愛的頭巾,小臉上還蒙著一塊口罩,嘟噥地悶聲道:“你醒了。已日上第三竿了!”
“what?”他掀開了棉被,逕自從床上坐起。不是因為睡晚了,而是他不懂她在說什么,便重重地甩甩頭,想搖醒自己。
“在我家報時習慣的術語。第一竿是五點到七點,第二竿是七點到九點,現在是九點一刻。”她一手拿著拖把,另一手拿著清潔劑,目光閃躲地遽轉過身去,催促著,“早餐我已準備好了,你快換穿衣服吧!”說完就一溜煙的跑走了。
他蹙眉、驚愕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頓時才知道她之所以逃,原來是為了躲避赤身裸體的他。他沒好氣地跳下床,決定舍棄往常穿著睡袍吃早餐的習慣,不加思索地套上一件規規矩矩的衣服后,才走進浴室,拿起刮胡刀。
他今天一定得做個了結。不是因為他按捺不住情欲,而是他發現她可能有個小秘密沒告訴他。這個心結若沒及時解決,他們的夫妻生活便會有個大鴻溝。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后,再拿起刮胡刀刮去未剃乾凈的短髭。
往昔,他與前兩任妻子在床第間雖是搭配得很好,但一出了臥室后,在感情上卻毫無交流溝通的余地。她們要錢,也要他的身體,但都是樁沒有愛的婚姻。他已經不太記得娶她們的原因了,大概是因為翠芳長得像璦玫,而妮可又長得完全不像璦玫及翠芳吧!再加上兩人都呼天搶地的說,失去他便活不下去,為了讓她們活下去,他就答應了!這理由聽來牽強,但當初他應該就是因為這原因才沖動娶了人家;厝鹗亢螅谜铱肆貑杺清楚。
他刮完胡子,開始刷著牙。如今他好不容易在這老大不小的年紀遇到一個令他心動、甘心付出一切的女人,他不能再讓這樁婚姻有缺憾。這時他一反常態,開始感謝那區區四分之一杯的白蘭地了。
他懶洋洋地踏入客廳,好整以暇地倚墻而站,看著羅敷正忙上忙下的拖著地板,揣測有哪一個女性上班族會在新婚不到五天,難得有一個周末可在家偷閑時,卻一大早起床,摸東摸西的操持起家務,而且一副非把自己累得半死不可的模樣。
她分明是在躲他。躲什么?當然是她沒有的!
“你還有哪里沒弄好?我幫你!彼S口問。
“已經好了!”她咕噥的聲音從口罩傳出,然后挺直腰,提起水桶及拖把朝廚房走去!翱Х纫阎蠛昧,面包是新鮮的,果醬都放在桌上了!
他繃緊下頷坐在桌旁,拿著犀利的目光打量已卸下一身工作服坐定位的羅敷,許久才挪開視線,側轉頭去,露出嚴峻、有棱有角的側面輪廓。
半晌后,他才回過頭,打破沉默,一個字一個字的脫口而出,聲音清徹猶如洪鐘。“你怕什么?我嗎?”
羅敷心一凜,猛然抬頭,重搖一下,“我沒有怕你!彼凰环闯B的冷峻表情嚇得驚慌失措。她從沒見過他如此駭人的神情。
“那你到底在怕什么?”他重復問,冷淡的口吻讓羅敷倉皇。
“我沒有。 彼康氐拖骂^,矢口否認。
“永遠別對我說謊!”他冷然地說,然后站直頎長的身軀,兩步坐到她旁邊的椅子,口氣瞬轉輕柔,“你的確在怕一件事。從周二至周五以來,這事就盤據在你心中揮之不去,只因我太忙,沒法跟公司請假,所以省了蜜月,兩人的距離便被拉大了。但是今天是周末,你我皆不用上班,這讓你更是怕得有如驚弓之鳥,你以為我會不顧你的意愿與安適,強迫你就范嗎?”
“我沒有……”她依舊不愿承認,淚珠卻不聽使喚地頹然滑出眼眶。
他伸出一手攏住她的肩,另一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抱起,邁步走進客聽,跌坐至沙發上,擁著她,搖晃著她,想給她安慰!拔覀円黄鹂朔∧闩率裁?”盡管他心里已經有了譜,仍捺著性子問。
“我不怕你,但……我不能,我就是不能!”她囁嚅地說。
“你不能!不能吃飯、不能成眠、不能開車,還是──”他泰然自若地引導她做更進一步的坦誠。
“我就是不能忍受別人碰我!”她大吼出來。
“很好!你瞧,這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嘛!”盡管心已在淌血,他仍漾著笑意鼓勵她。“通常一個正常人會對一件事產生莫名的恐懼感,大多是在兩種情況下形成的。第一種是曾經歷過不悅的經驗后所產生的排斥感;另一種則是全然陌生的無知所引發出無端的恐懼。你是哪一種?”
羅敷靠著他的胸,思揣著他的話!按蟾哦加邪!”
“好,那我們就先從第一種情況談起。假設你曾遇到另一個男人,結果他傷了你的心,收場是壞得一塌胡涂,是嗎?”
“不僅壞得一塌胡涂,簡直荒謬、可笑到極點。”
“荒謬、可笑!”他背往后一靠,橫了她一眼,忍不住重復她的字眼。
“你沒聽錯。我大二時,曾喜歡過一個同系的學長,他長得很帥,就跟十樓的鄔昱人一樣帥──”
“等一下──”他當機立斷地攔截她的話,皺起眉問:“你說十樓的鄔昱人,他是誰?”
“你同事。≌眳⑹髽抢,大夥一致公推的帥哥!
“沒聽過這號人物!”他粗聲粗氣地沖了她一句。心里卻想著下周一得去十樓逛一圈,就算那家伙是中華民國、甚至全世界最帥的人都不關他的事,但在他老婆眼里,那混小子膽敢帥過他的話,就等著喝西北風吧!“繼續言歸正傳,你在大二時碰上一個沒生腦袋、不長珠子、空有外殼,而且是個敗絮其中的大郎中,你接下去吧!”
羅敷縮了一下肩頭,斜瞪他一眼。心想人家也沒惹他,他倒把人家批評得一文不值!拔覍λ差H有好感,畢竟長相斯文、文質彬彬的人還是挺吸引一個二十歲的女孩!
“所以你就沒頭沒腦喜歡上人家了!彼晕兜貛退游病
“起初我們約會的方式不外乎看電影、喝茶、聊天、互吐將來的抱負。但交往不到一個月后,他就要把時間挪至晚上,并把地點換到公園內的一個隱密處──”
“等等──”他又有意見了,“你說他想把你弄上床,但卻沒找一張床來,打算就地解決,是嗎?這兔崽子也未免太不上道了!”他氣爆了!雖然他知道那家伙沒得逞,但一聽到羅敷差點被人如此不值的糟蹋時,還是難忍怒意。他想宰了那個兔崽子,連烹帶煎地拿去喂豬,怕就怕連豬吃了都會拉肚子。
想完后才瞟到羅敷的臉已烏云密布,便隨口問:“怎么啦?”
“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完?要的話就別打岔。我才講一句,你就三、五句的發表高見、遽下斷語。”
他雙手一攤,請她繼續。
“當時公園里也有好幾對情侶,因此我自認滿安全的。剛開始時我們同以往一樣話家常,大談他的志向,不料談不到十分鐘,他便開始對我上下其手。我試著拒絕,他不肯聽,并且執意要解我的扣子,怎知他的手一摸到我的腰際,我就緊張地咯咯大笑出聲,笑得涕泗縱橫,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甚至將巡邏的警衛也招來了。結果是他尷尬的逃開,而我被巡邏警員送回家。從此在校園里一撞上我,他就會惡聲惡語地提醒、數落我,說我是二十世紀最無趣、又冷感的女孩。我也不怪他,畢竟我若不跟他出去的話,也就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靜聽著,突然雙臂一收便將她擁得更緊,喃喃贊道:“聰明的女孩!”
“聰明?我笨死了,糗得要命。”她不以為然的反駁。
“你難道從沒仔細思量過,你之所以會大笑出聲,乃是潛意識地想保護自己,免于受人侵犯。你意識到危險,卻無法逃脫,因為你自認心甘情愿跟他走,由不得人;不過,在最后一秒還是后悔了,情急之下便藉著笑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
“也許吧!但我愛你。∥也⒉晃窇帜。但就是厘不清為什么那晚你一碰到我時,自己竟還是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那是因為你不想再被人批評為冷感,因為你害怕我也會跟那個混球一樣,在心里譏嘲你。但你一定要相信一個愛你、了解你、關心你的丈夫的話,你絕對不是那家伙所形容的人。他甚至不了解你,更不關心你,如此信口雌黃的惡意中傷,只是在彌補他自己的虛榮及膚淺罷了,你怎能放在心上呢?相信我!你絕非冷感的人!彼p抬她的下頷,慢慢的低下頭,溫存地輕掃她的紅唇,雙手輕拈,摩挲她的頸項!澳阒绬幔磕阌幸活w最敏感、精致的心?v然你不記得,我還是要告訴你。當我輕嘗你的肌膚時,你是百分之百的回應我;當我輕掃你曲線完美的頸項時,你細語低喃的可愛姿態今我心神蕩漾;當我膜拜你如凝脂的酥胸時,你的嚶嚀更是令我銷魂。你是我這一生夢寐以求的天使,愛你的感覺宛如置身天堂,而無法親近你的痛苦、絕望更像是被打入了煉獄!彼ト说奈窃俅谓德湓谒逆i骨上,以撩人的舌尖逗弄她、引誘她。
她強壓抑下那股酥麻的痙攣,但它像電流般不聽使喚地直竄上她的腦門,襲擊、沖撞她的理智。他帶來的張力令她沒來由的輕顫,教她咬緊牙根、握緊雙拳。
她想哭!
她想抗拒!
她想大呼停止!
她費力的張開了唇想吐出“不要”。
然而,她終究忍不住嬌喘出聲。于是,她摒棄說不的念頭,驅散大呼停止的沖動,投降并不再抗拒。但是,她還是哭了!為了能墜在她心愛的丈夫懷里解脫而喜極而泣。
他乘勝追擊,輕抱住她,為她拭去額與頰邊的涔涔汗水。他所投注的那份執著與小心、那份溫柔的對待,就像是他手里捧了一只易碎的精雕花瓶──握得太松,怕摔了它;握得太緊,又怕摔碎了它。唯一可行的方式是小心翼翼地呵護,慢慢朝臥室走去。羅敷就是那塊瑰玉;而那塊瑰玉便是他的心,失去了羅敷,他便又會一無所有。
他感謝上蒼讓他踢到了這塊玉,更重要的是他撿了起來,而沒有放回去。
※※※
“李總,早!”
潘經理將檔案夾橫擋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跟在李富凱后面,打了一聲招呼。原本以為回應她的,會是一句簡單俐落的“嗯!”及一張嚴肅的撲克臉,不料對方回轉頭來,竟對她綻出一個萬人迷的表情。那張英氣逼人、五官分明的俊臉漾著罕見的笑意,當下就把她迷得神魂顛倒、暈頭轉向了。
“潘經理,早!你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晚上有約會?”他閃爍的黑眸中帶有幾許的贊賞。
“對!李總這周末上哪兒度假去了?”她看著西裝筆挺、身長六尺的李富凱,想起禮拜五被他點名的窘態,便小聲詢問,想打聽有哪一家度假中心能有這么神的奇效,竟能改造平日不茍言笑的上司。
“天堂!彼菩Ψ切Φ仉S口報個名,怡然自得地繼續領在她前頭,向會議室走去。他經過鄭小姐的辦公桌時,瞥了她一眼,便靠在秘書桌前。“鄭秘書,你的打扮是愈來愈有韻味了,年底別忘了給我份喜帖啊!”
鄭月美赫然抬起頭,一臉怔忡地呆望著那個除了公事以外,從不輕言夸獎人的總經理穿過長廊,進入會議室。
是那一個總經理嗎?太不可思議了!此時的鄭月美恨不得手邊有架收錄音機,能把他的話錄起來,然后放給整幢大樓的人聽。因為她若光用嘴皮子把這一幕講出去的話,只怕會被眾人譏為無稽之談。
十二點,會議結束。
所有董事與高階主管咸有說有笑地跨出會議廳,準備下樓午膳。
“我說嘛!李總年輕有才干,當真就是不可多得的領導人物,若他真首肯、愿意回來接李創辦的位子,那李老就后繼有人,而我們可就高枕無憂了。”
“早說過,他做事一向對事不對人。”
“上回說他惡魔王,實在是言過其實,我胡涂了,竟沒去察覺他大刀闊斧的用心!
當天下午,暴君總經理陡然遽變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蔓延至各樓面。
臺北參石大樓里,大大小小一百個部門,全部職工加起來,少說也有上千名,大家咸知有個地方叫“天堂度假中心”,但是104、105這幾個號碼怎么撥、怎么問,就是探不出這家度假中心的電話號碼,累得查號臺的小姐們一聽到這家中心的名字,都出自本能地反射回答:“對不起,沒登記!
※※※
“羅小姐,幫我一個忙好嗎?”會計小姐朱雨華走近羅敷的桌面。
“好!什么事?”羅敷嘴上橫咬一枝鉛筆,雙手不時在鍵盤上飛躍著。
“我手上有一位員工的薪資表資料不全,可不可以幫我將資料調來看一看?真是不好意思,已過了一個月了,現在才來找你問!
“沒關系,叫什么名字?哪個部門的?我查一下!
“是個叫李富凱的!
羅敷露出訝然的表情,馬上問:“怎么了?他是我先生,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真的?太好了!是這樣的,上個月安經理才親自將他的個人資料交給我們,要我們幫他制作薪水單,但是他沒有身分證字號,所以我遲至今日未替他加入勞工保險!
“哦!”羅敷會心一笑!八侨鹗咳A僑,身分證最近才申請出來。我幫你問問,再告訴你。”
“如果可以的話,真是太好了!但是……我還是有個問題沒解決。他銀行的戶名,和你給我的羅馬拼音的名字有很大的出入。我試了兩次,都無法將他這個月的薪水匯進他的戶頭,而他又沒來領薪水,好像一點都不愁錢似的!
“他的名字是叫李富凱!富強的富,凱旋的凱,fui-kailee。”羅敷皺起眉,心想他這兩個半月不知是怎么過日子的。
“可是銀行里理來電告訴我,帳號是沒錯,但戶名有些出入,所以對方往來銀行拒絕受匯。辦事員還好心的將他的英文名字抄給我!敝煊耆A遞了一張紙條給她。
羅敷接下那小紙片,瞟了一眼,便愣住了。
frankf·k·lee“你確定是這個名字?”她取下鉛筆,拿它比了比小紙片,重復問一遍。
“沒有錯!乾脆叫你先生轉回國內銀行開戶好了,每一次匯他的薪水都會出問題!敝煊耆A發著牢騷。
但羅敷充耳不聞,只是拿著那張小紙片,雙眼直瞪著那幾個英文名字,呆若木雞,一動也不動。
“羅小姐!羅小姐!”朱雨華見羅敷愀然失去血色的臉,便輕喚了兩聲。
羅敷一回神,倉卒應道:“我上去查一查,等一下再給你正確資料!闭f完忙抽出桌上的一份檔案,打開夾子后便一張張的翻閱,連會計小姐人已走了,她都沒察覺到,心里不時念著:“不要是他,求你不要是他!”
每一張人事公函的傳真署名都潦草遒勁得看不清字跡,但羅敷從最上層抽出了一張較清晰的正本公函研究著。
第一個名字的確是frank沒錯,姓氏后面的兩個e被拉得老長的,尾端收筆時卻是強而有力的一頓。她不加思索的拿起那張公函走到影印機前復印了一張副本,然后回原位將影本的簽名處裁剪下,放進自己的包包里,便跌坐入位子上發呆。
那個總經理回臺灣的時間和李富凱出現的時間不謀而合,而且無獨有偶的,兩人皆是瑞士華僑。怪不得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分機號碼,還說什么工作不固定之類的藉口,鬼話連篇!而安先生也和他一鼻孔出氣的瞞著她,但也許安先生有苦衷,一定都是李富凱個人的餿主意。
謝謝你的好心。但我以為敝公司是純粹在徵才……
我沒寄展歷表……
你這不是以貌取人嗎?
三人成虎!這是典型的一犬吠影、百犬吠聲……
人家也是人生父母養,名字這種事最好別拿來開玩笑……
他竟是她最討厭的那個總經理,那個心高氣傲的獨裁暴君!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霧里看花整整看了三個月,她甚至連自己先生的真實身分都沒搞清楚,就胡里胡涂的嫁了。
他這三個月來一定無時無刻都在嘲笑她,等著看好戲。他大費周章地娶她,只為了確定她會受到以貌取人的悲慘教訓。什么忠厚、老實、木訥、寡言,根本都是一出出的騙局。人家甚至都跟她掀過底牌了,明明只有twopairs,她還一廂情愿的說他是同花大順。
他為了拐她,甚至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說出喜歡她、愛她的話,撤下漫天大謊,而她竟笨得相信他的確是因為愛她才娶她。他怎能如此輕易的扼殺她對他的憧憬?她是那么信任他、依戀他、看重他、視他為全部,瞿料,他所回報給她的,竟是以偽善糖衣包裝起來的虛情假意!他怎能?
想著他以前愛理不理人的模樣,只道他不愛主動跟女人搭訕,是個老實人,沒想到他根本是對她一屑不顧。憑她這等姿色,她連邊都沾不上,還一逕的要去纏他。
想著他冷酷無情的求婚,她竟當他是憨直、不懂情調,連一刻鐘都等不及,便不加思索的答應婚事。
當她為著床第之事緊張萬分時,他卻已是個中老手了。說什么她是他的天使,果真如此,她不知該排到第幾百號了,搞不好他玩弄、厭棄的折翼天使排排站都可以參加雙十游行了!無恥之至!
也或許他想換換口味,因為他還沒上過像她那么笨的女人,等他玩膩她后,又會像甩掉前兩位妻子一樣,如法炮制地一腳把她踢開,而且就快了!他甚至早在還沒娶她前,就已經計畫好如何甩開她這個包袱。再過兩個體拜他就要起程回瑞士,一輩子都會避不見面,然后再經由律師跟她連系辦理離婚事宜,電視上不都這么演的嗎?
不論將來發生什么樣的意外變化,請你務必要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答應我!
就看在我這么──愛你的份上。
看在我這么恨你的份上──你去死!想都別想。
他可以去角逐奧斯卡最佳惡心男演員獎了,不僅如此,還可囊括編劇及導演獎,他是她所見過最表里不一、口蜜腹劍的人。
若有朝一日,你一覺醒來,發現我與你所想像的人根本是大相逕庭時,你會怎么樣?
她會怎樣?當初她連想都沒想過,這時她倒想到幾百種她會怎樣的作法。
她要把王羲之的魂招回來,請他賜寫“萬惡淫為首”的墨寶,然后用最昂貴的玳?蝰哑饋,狠狠地往他頭上砸去,砸得他眼冒金星。
她要他滾進他的天堂里,管他跟誰廝混,但求留她在地獄里就好。
她會拒絕離婚,以免他再去糟蹋別人,為害人間。
她要他失去控制,并揭穿他的真面目。
她要他也知道遭人蒙騙、愚弄了三個月的感覺與羞辱。
這輩子,她受夠了!
羅敷抽出紙巾,胡亂地抹掉臉上的兩行淚,然后遽然起身,走經一堆吱吱喳喳的女同事身邊。
“他真是帥透了!那種巨星級的微笑,我從不知道他笑起來會那么與眾不同,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
“說得也是,也難怪人家可以用一個丟一個,他有本錢──呃──羅小姐,怎么了!我的臉上有臟東西嗎?”
羅敷狠狠瞪她一眼,才說:“沒有,本來我以為有,但看樣子是我瞎了眼了!比缓缶吞こ鲛k公室。
羅敷,你不能哭,不能再輕言掉淚!
淚水有情,若偏偏為一個無情的人而落的話,就太浪費了。小小打擊算什么,以前的挫折不也忍過嗎?她告訴自己。
然而她心里又悄然響起一串聲音:這次不一樣,羅敷!你愛上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卻耍了你、欺騙了你。你本以為那片為你避雨擋風的屋頂,是湛藍澄澈有如琉璃,實際上,卻是一堆自己堆積起來、滿目瘡痍的碎玻璃;它坑坑洞洞,遮不了雨、擋不了風。
為今之計,是你得振作獨立,為自己架起屋檐,搭蓋窗緣以避風雨。
可是,婆娑淚眼本不受意志主宰,既不識閑愁,又怎么懂得人何以心碎?于是乎,那不聽使喚的淚液,便如串串晶瑩的珍珠,順勢汩出,潺直下,教她不得不以雙手掩面,抵擋潮水。
她黯然地沖下樓梯,想泄憤、透氣。當她快到十二樓時,有兩個談笑風生的影子向前趨近。她傷心得連頭都懶得抬,就側身下樓讓人過,沒想到一個驚訝的呼喚聲刺痛了她的耳膜,教她的心臟與血管倏地凍結。
“小敷!”
是那個為富不仁的大凱子!羅敷佯裝沒聽到,直走下階梯。
他追了幾步,箝住她的手肘,強拉住她停下腳步,然后轉身將頭微側對林剛說:“林副總,抱歉,你先上樓吧!我有點事!
等林剛收回好奇的眼神離開后,他才轉頭將她擁入懷里。“真巧!我正惦記著你,你就蹦出來了,這叫心心相印。你要去哪?”
相印個頭,大騙子!她按捺下脫逃的沖動,用手抵在他胸前,慢慢退后一階,強力鎮靜的回答他:“我正四處找你,會計小姐想跟你要身分證字號。”她扳開他的手,拒絕他的碰觸。
“我抄給你!彼统鼋鸸P,在一本小記事簿上寫了幾個號碼,然后將紙條撕下遞給她。
她接過紙條后,倏地收回手,不讓他有機會碰她,并擠出一個笑臉,刻意看了一下他的衣著,用一種白癡才會有的口吻喊道:“哇!富凱!你老板對你真好,給你添了不少治裝費。你還有幾套這種水洗不得的西裝,沒帶回家給我洗過?”然后睜亮無辜的大眼對他嫵媚一笑。
他兩手插在褲袋內,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低頭問:“怎么啦?眼睛紅紅的,哭過了?還是生病了?”忍不住心疼,他悄然地伸出指頭,輕觸羅敷的下眼臉,適時掬起一滴淚珠。
不要用這么溫柔的偽裝來騙我!羅敷忍淚,腦筋一轉,然后可憐兮兮的回答:“也不是病,只是肚子疼,你知道的,就是──女人病嘛!”
“哦!”他理解地將頭一點,將信將疑地盯著她,雖是不太相信,但起碼可以解釋她現在鬧情緒的原因。“我去十樓看過那個大帥哥了,那個叫鄔昱人的工程師,他長得還普通嘛!你說說看,我和他誰比較帥?”他孩子氣的問道,冀望羅敷會說他是較帥的那一個。
但羅敷則是露出一副開玩笑的輕蔑樣,讓人分不清她是在說笑,抑或是當真的。“你?就憑你!我親愛的丈夫,你連給人家提鞋都不配,還是安分守己的做事吧!再兩個禮拜你就得去受訓了,想那些虛有其表的事做什么?”
他瞠目懷疑的看著羅敷,心想她今天是怎么了?吃了炸藥了?話聽起來有點刺耳。然而她純真的臉蛋上又露出令人無法不愛憐的表情?礃幼樱钦娴暮懿皇娣!澳阋灰缤,休息一下?我幫你跟安先生請假!
“沒必要,如果每個女職員都因這個原因填假單,那個暴君不拿鞭子抽安先生才怪!”說完轉身就要撇下他。
“等一下,小敷!”他的呼喊讓她轉過身來,他頓了一下說:“呃──瑞士那邊可能會有些緊急狀況,他們要我隨時準備動身,我正在等一通電話,所以可能得比預定的時間早走一個禮拜!
羅敷的臉上依舊是僵硬沒有表情,但心里卻在痛吼:你就這么急著想把我踢開!連七天都不愿意等嗎?但是她只將娥眉一皺,回道:“沒關系,早七天走,也無可無不可,反正我們回家再談。”說著就步上階梯,轉進十三樓。
他杵在原地,對她的話感到萬分訝異。當他得知蘇黎士那邊有動靜時,一方面為這項斬獲喝采,另一方面又為離開她而失望。他以為她在得知消息后,會和他一樣舍不得彼此,沒想到反應竟是如此冷淡及漠不關心。
看樣子,她人是真的大大的不舒服了。今天回家時,帶一束花安慰她吧!
李富凱走上十四樓,經過秘書小姐的桌子時,將頭微點。才剛關上副總辦公室的門,林剛有趣的音調便自他肩后傳來。
“那女孩是誰?”
李富凱雙手插在褲袋內,腳跟一轉,全神戒備地斜睨林剛,“她是人事室的羅小姐。怎么,又犯癢了?告訴你好幾次,該戒一戒。更何況,她不會對你的味的!
林剛眼珠子轉著,思量他的話,沒留神上司的口吻里蘊藏著濃厚的保護色彩,反而不以為然的反駁:“古今中外,花心的男人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娶到淫蕩婦。她看起來像是那種賢妻良母型的好女孩。我也老大不小,是時候了。真是奇怪,以前怎么會沒注意到她呢?”
李富凱右眉一挑,不便過問林剛個人的擇偶觀念,只是冷冷地瞥告他:“聽說她有老公了,你最好離她遠一點,沒營養的話就此打住。你上回跟我提過的工程案結果怎么樣了?”
見上司愉快的神情自臉上退卻后,林剛不得不收斂起玩心,公事公辦地拿出一份檔案夾開始和他討論起來。
※※※
李富凱下班前掛了通電話給羅敷,請她先回家,以便有個驚喜要送給她。羅敷告訴他,她要特別下廚,燒幾道家常菜,以感謝他的體貼,并為下午無禮的態度向他道歉。
常李富凱將九十九朵含苞待放的紫玫瑰雙手遞給羅敷,并說會愛她久久長長時,她高興的收下了花,還熱情的在他的唇邊獻上一吻。當他正想要捉住她狠啄時,她人又馬上撤開了。
“哇!好漂亮,人家說數大便是美,一點都不假。哪兒有花架?我要把這些花一朵朵地插起來。”
“外面花圃里應該有些多余的石海棉,上回園丁老張來時,我看他留了幾塊,我去拿來給你!
結果當他洗完澡,走進客廳,一瞥見羅敷插的那盆花時,呆在原地半晌,足足有一分鐘講不出任何話。眼看九十九朵嬌艷欲滴的玫瑰,被羅敷按照長短,依續整齊的排列成紫色金字塔,其死板規律的樣式、肅穆莊嚴的線條,令他見了不禁肅然起敬,直教他頻頻聯想起悼挽儀式上的花籃。
“好不好看?”羅敷見他出來,便側頭對他回眸一笑。
“嗯──插得是很井然有序,”整齊過頭了!“但是玫瑰是西洋花材,你不覺得用一個巨型玻璃瓶,或是任何長筒裝起來會更自然些嗎?那樣比較──呃──更能突顯玫瑰的生命力,同時帶給賞花者更多生意盎然的情趣。”他挑著比較不刺耳、不強烈的字眼,以免傷她的心。
羅敷努起嘴,皺眉思量他的建言,然后咧嘴一笑!澳阏f得對!”于是她將一朵朵花又全部拔下,扯的時候還弄擰幾朵盛開的花蕊。結果,經她這么一折騰,九十九朵花已凋零破敗不堪、慘不忍睹的橫躺在茶幾上。
羅敷摧花完畢后,站起身,將大客廳四下巡視一圈,眼光瞄到墻側的垃圾筒。
他見狀趕忙飆到古玩架旁,打開玻璃柜,取出一個精致弧狀的水晶玻璃瓶!拔蚁胗眠@個裝花會比較合適,還是把垃圾筒留給垃圾吧!”
羅敷打量那個五十公分高的水晶瓶,連忙說:“哇!這是百年前威尼斯的名廠杰作,若不小心給我打壞了,你不怕屋主找上門嗎?”
“不會啦!你就用這個裝。”他有點不耐煩的拿起了花,一古腦兒地將花捧起,全數塞進了水晶瓶,吁了口氣!俺闪!”
羅敷對他妍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然后建議:“開飯羅!菜已上桌,就等你品嘗!
有著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李富凱不禁食指大動!澳闶翘觳!”他看著盤上泛著銀光、肉質鮮美的鱈魚,立即拿起筷子,輕松夾起一小塊白嫩嫩又細綿綿的魚肉往嘴里送,嘴才合攏不到兩秒,他的眼珠子便帶著些許的遲疑。
“怎么啦?”羅敷看他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便問:“清蒸鱈魚不對你的味嗎?”
“嗯──沒什么,只是你加了多少鹽去‘腌’這尾‘清蒸鱈魚’呢?”李富凱原本就是個頗挑剔的人,但現在已被羅敷訓練得連大氣都不太敢喘。
“食譜上說四分之一的茶匙……哎!我一定弄錯,加成四分之一湯匙的分量。我真笨!”說著緊咬著下唇,就要哭出來,然后起身要端起那盤鱈魚!拔夷萌サ沟!
“不用──我吃!我吃!這魚咸得正好下飯。”他伸手遏止她,然后趕緊扒一口飯,迅速夾起另一道宮寶雞丁。才吃一口,連雞丁都來不及吞下喉,喉嚨就被嗆住了。“水……”
羅敷慌慌張張的倒來一杯水,遞給他,看他已儼然脹成豬肝般的紅臉,便一勁的順著他的背脊!疤绷藛?但我把辣椒都挑揀出來了,怎么還會辣呢?”她喃喃自語。
“你放了多少辣椒?”他張開已然麻辣得失去知覺的唇,感覺自己像頭噴火龍似的,一張嘴、一伸舌,就會噴出一道熊熊火焰。
“沒多少!食譜上說得用兩根長紅辣椒,我想你口味淡,便改成一條,但是今天只有雞心辣椒,我對照了分量后,就放了十個小辣子。”
“十個!”他吼了出來!澳阒蠖贾罅,辣味也全都入了這只可憐的雞,干嘛還費事把辣椒挑揀出來。多此一舉!”
“我以為你不愛吃辣椒!彼挠忠闷鹉潜P菜。
“甭倒了!放著吧!反正這些可憐的雞丁辣得我開胃!彼嘀宰硬话l作,然后提起湯瓢舀了碗香茹金針湯想清清喉嚨,不料,湯還沒下肚,就噴出來了!袄咸欤∈翘鸬!”
“甜的嗎?”羅敷說著也用湯匙舀了一口湯,輕觸淺嘗,然后很不好意思地面對那雙緊盯著她瞧的厲眼,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皩Σ黄疣!放錯了佐料!
李富凱無奈地搖搖頭,看了最后一盤蝦仁炒白菜,心有余悸,遲遲不敢伸出筷子輕言嘗試,但一瞧見羅敷受傷的表情,還是莫可奈何地動了筷子。
喜出望外!這一次,白菜倒是對了他平時的味覺──不酸、不咸、不甜、不辣、不苦,雖有一些腥味,但對此刻早已餓得發昏的李富凱而言,那盤淡而無味的白菜不啻久旱后的甘霖,他急忙贊了一句:“這白菜好得爽口。好!”
羅敷終于展眉笑了起來,也伸出筷子,夾了一些菜放入碗里吃了起來,嚼了兩口,娥眉一擰,便放下筷子改端起盤子。
他訝然看著她的舉動,伸出手箝住她的手腕!拔艺f這道菜好,你干嘛?”
“我說這道菜一點都不好,平淡得沒一點味,只有蝦米的腥味。倒掉!你不用安慰我了!彼龑⑺氖殖断拢虉痰囟似鹉潜P白菜走進廚房。
他快瘋掉了!
他寧愿自己下廚煮給她吃。羅正宇把他給害慘了,當初他還夸口這事容易辦,現在他倒后悔沒跟丈人討價還價。他瞥一下身旁的空位,納悶她進去倒個菜還得花多少時間,便起身去看個究竟。
結果一踏進寬敞的廚房,便見她纖弱的身影縮在地上,肩頭不停的抽搐、聳動,委屈地哭著。他滿心愧疚地譴責自己,忙不迭地走近她,將她攙扶起身后擁入懷中。“對不起!你嫁了一個不識好歹的黑心老公!
“不是……是我太笨了,我連頓菜都煮不好,你白娶我了!彼念^低垂,直鉆進他的胸膛,自始至終沒抬起過。
“誰說的?男人娶老婆如果只為求飽餐一頓的話,我娶超級市場還省事些。一回生,二回就熟了,你會愈做愈好的,別哭了!”他疼惜地親吻她的頭發。
“你不信任我,連衣服都不給我燙,我太笨了!”
“好!好!明天我把衣服都帶回家給你料理,行了吧!”
只見羅敷的小手搭到他的背后,食、中指豎起,擺了一個勝利的v字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