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清晨,總讓人冷得只想往溫暖的被窩里縮,但是翠香卻很盡責(zé),起了個大清早準備向新的少夫人請安。這事她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她進府三年換了三個少夫人,先前兩個少夫人的個性稍有差異,可是她都伺候得來,現(xiàn)在這位大概只需擔心她的身子。
她輕輕地敲門并沒聽到回音,她輕推了一下房門,房門并沒拴上,探了頭進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杜君衡在太師椅上閉著眼盤腿端坐著。
只是因為面子上掛不住,硬要昭陽郡主嫁過來,實在太過分了,這么一個弱質(zhì)的女子怎堪如此受冷落?翠香心下頓時為少夫人抱屈。
“少夫人!贝湎愕酱策呡p喚著藍芷頤,依禮她必須到前廳向王爺和王妃請安,所以得起來梳妝打扮了。
她見藍芷頤沒動靜,即輕輕推她一推,才碰到她臉頰就感覺她臉之冰冷,即刻驚呼出聲:“少夫人?!”
杜君衡一聽翠香驚叫,急急收功,上前看看怎么回事。
他診了情況即刻下針,心下自責(zé)自己大意,這幾天只顧自己關(guān)在靖室靜坐,忘了關(guān)照她的情況了。
“她一定是忙弟弟的婚禮而不顧自己的身子!崩_她的衣袖,準備在尺澤穴上下針時,看見她的左上臂有一處密密的細點,顯然是被飛針之類的暗器所傷。
無法分辨自己心里翻攪的是什么,這些年來他很少動氣,此刻卻徹底地被情緒所掌控。
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該和一個奄奄一息的病危女子生氣,但他真想叫醒她好好地罵一頓,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點,自己什么情況難道不清楚?
藍芷頤一張開眼,就看見一雙瞪得老大的眼睛載滿了怒意。
他有病。克挥枥頃貏e過臉。
“少夫人!是不是好點了?”翠香覺得小王爺實在過分,人家醒了半句問候的話也沒有,就這么一臉殺人樣。
“沒事!彼{芷頤輕淡地說,不想讓下人擔心。
“少夫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奴婢一定照辦!贝湎阌X得藍芷頤實在可憐,所以決計好好地伺候她。
“沒有。不要稱奴,不要叫我少夫人!彼{芷頤簡單地回答并交代著,心里實在不明白杜君衡站在床邊遲遲不走做什么,她想下床,但不想跟他開口借路。
“翠香你先下去,并向王爺和王妃稟告,少夫人身子不適,不能去跟他們請安!倍啪鉀Q定好好地和藍芷頤談事情。
藍芷頤聽了這話,忙阻止道:“翠香,稍待!”接著轉(zhuǎn)頭對他說:“能不能做什么事,是我在決定,小王爺此舉顯然逾權(quán)了!
他坐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說:“也許三從四德就你而言,不具任何意義;但就理來說沒人會說我逾分了。”
見她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又說:“你不承認的事,不代表不存在,你不當自己是這個王府的少夫人,可是翠香不能不叫你少夫人,這是王府的規(guī)矩,你可以不守規(guī)矩,但沒道理讓別人壞了規(guī)矩,希望你能達情明理!
藍芷頤定定地看著他,他也固執(zhí)地回視,他就不信她可以無視于他人感受而一直這么目中無人地任性行事。
“翠香,你先下去,告訴王爺及王妃我隨后到。”她倒要看看誰該達情明理。
翠香雖遲鈍,但也感受得到這兩人之間的暗中較勁,這種事過去沒有發(fā)生過,前任的兩位少夫人再怎么任性,小王爺都沒有當作一回事,而郡主的行止是這么地合于禮數(shù),為何小王爺反而怪她壞了規(guī)矩?
為緩和他們之間的相持不下,她打岔道:“少夫人若要向王爺和王妃請安,翠香當服侍你梳妝。小王爺也當盥洗,好陪少夫人同去!
藍芷頤自己的事,不喜歡假手他人,“伺候小王爺吧!”想藉此讓他離開現(xiàn)在的位置,不想和這個無聊的人耗下去。
“既然這樣,翠香你先下去。”看她的反應(yīng),他覺得不宜再僵持,暫時順著她,免得她生氣,自己的出發(fā)點是為了她的健康,讓她動氣則適得其反。
“怎么會中了暗算?”等翠香離開后,他心平氣和地問。
“借過!彼{芷頤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暫時不宜久立,除非你不打算再見到止臻了!彼坏靡运艿茏鹘杩。
杜君衡站起身,自行到邊間洗把臉,換件外衫,他心中充滿無力感。
“芷兒,不舒服就該多休息,別管那些禮數(shù)。咱們家媳婦不必行這么多繁文褥節(jié)!比荻ㄍ跻源蠹议L的身分當著大伙的面說,當然是給其他親戚聽的。
他知道兒媳婦的健康情況不好,擔心向這廳上一伙長輩行禮,會把她累壞。
“衡兒,你該多關(guān)照芷兒,不可冷落了她。”他這話帶著責(zé)備的語氣。
杜君衡只得應(yīng)聲,心里不以為然地想不知誰冷落了誰。
當藍芷頤離開正廳后,即拒絕杜君衡的扶持,見她精神還好,他也就隨她,勉強她是沒有用的,畢竟她是不由自主地討厭他,雖然心里不舒服,可是和一個人的盲目心理計較,也太說不過去了。
“你為什么不試著和我相處呢?難道你怕我?”他決定運用心理戰(zhàn)術(shù)。
“沒有必要!彼{芷頤不屑地說,不認為必須和他相處,而他也沒什么可可怕的地方。
“怎么沒必要?大家在同一個屋檐下!倍啪獠粠魏吻榫w地說。
藍芷頤不答逕自走向西廂方向,杜君衡則擋住了她的去路。
他溫和地說:“今后你得住北院,我要隨時知道你的行蹤,直到你復(fù)原。”
看見她眼中的不以為然,他又開口說:“我不想成天擔心你的病況,也不想一再地看著自己的心血因你的任性而前功盡棄,就算你不想活,也沒有必要讓自己活受罪,我答應(yīng)止臻照顧你,別讓我為難好嗎?”
“我最討厭被人支配,不要動不動就把止臻抬出來,如果不是看在你真的對他好的份上,你早就沒命了。”藍芷頤冷利的語氣透著嚴厲的警告。
“你真的以為可以這么樣糟蹋自己的生命?”杜君衡還是不讓路。
“借過。”藍芷頤發(fā)出最后通牒。
杜君衡決定和她說清楚,“為什么這么不近人情?盲目地討厭我是不公平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一再地糾纏不休,只不過是想把你的想法硬扣在我身上,不要說得那么動人,也不要裝得那么無辜,想想是誰不公平在先?”
“你不讓人了解你的感受,我只好一再猜測,并不是自以為是!彼忉尩。
她冷笑道:“又是我的錯!你每說一件事前,已經(jīng)先定我的罪,還說不是自以為是?”
“你真的這樣覺得?”他可從沒有這樣的意思。
“真的是這樣?和你真的這樣覺得?表面上同樣是問句,實際上前者是客觀的現(xiàn)象,指這件事有或沒有,后者是指我的主觀感受。你用后者而不用前者,不就把問題歸到我的感覺?這句話的意義表示──事情并不是這樣,是我覺得這樣,是我多心了!闭娌恢雷约簽槭裁匆退治銎鹈麑W(xué)來了。
“抱歉!我不知道這一句話這么復(fù)雜!彼矎臎]費心在和別人的交談上。
看他誠懇的態(tài)度,藍芷頤緩和了臉色。她說:“你是一個幸運的人,可以這么簡簡單單地過日子,我從懂事以來,就得小心謹慎地察言觀色,人們所說的話,不管有意或無心,都不是只有表面上的意思,后來這成了辦案的利器。”
“我從來是有話直說的!”杜君衡不希望她把辦案那一套用在他身上。
“我不覺得,但是無所謂。你對止臻好,我銘記在心,但請你不要管我的事,為別人好,不代表可以決定別人的事,往后我還是住西廂客房,你不必費心替我醫(yī)療。”這話擺明了和他畫清界線。
“我覺得你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這話果然已改善了遣詞用句。
藍芷頤只給他一個相應(yīng)不理。
他只好再自言自語地說:“不許別人決定你的事,卻允許自己決定別人的事。你應(yīng)加個‘請’字,才不會變成命令我不必替你看病,命令別人不就是決定別人的事?”
藍芷頤本想生氣,然而看他一臉的認真,她只是無奈地說:“你這是詭辯。”
“你不宜久立,先到前邊坐下,我們打個商量可好?”他和氣而有禮地說,并順手就攙扶她,可她卻輕輕地拂開他的手,走向前方的花架。
“先說明一下,我并不是以止臻壓你,因為你只在意止臻,所以我只能用他讓你為他珍重。一般人通常都會愛惜自己的生命的,我以一個大夫的立場說的話你一句也不聽……”杜君衡正打算好好地和她講理。
“要商量什么?”她并不想一早就聽他扯個沒完。
杜君衡放棄說服她了,直接說:“我想治好你,你若廢掉武功,一定好得了,如你不愿廢掉武功,在治療期間內(nèi),也不要動真氣!
見她沒任何反應(yīng),他改口道:“給我一個機會,至少以后遇到相似病例時,治愈的成功性比較大,活下去對別人來說很重要!
看他一副認真的樣子,藍芷頤問道:“為什么這么在意我要不要命?”
他也曾經(jīng)問過自己,長年過著規(guī)律修行生活的他,為何對她的事那么放不開?
“不知道,只是不由自主,也許你是我的魔考!彼拱椎卣f。
“放掉它,對你我都好,你一向精勤修行,何必為一個不相干的人阻礙了功課?”藍芷頤出自善意地說。
“救濟是修行的功課之一,我空有一身醫(yī)術(shù),卻連自己的妻室都不管的話,談什么修行呢?”他不自覺地說出這話。
“我不是你的妻子,別忘了你要出家。”藍芷頤提醒道。
杜君衡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沒忘記,所以我得了去我的牽掛。言歸正傳,如果你堅持住客房,我也得搬去客房,過了子夜你隨時會有狀況。”
對他的耐性不得不佩服,繞了一個早上,他剛?cè)岵,就只是為了一件他大可自斷自專的事。若他真那樣做,正合她的心意,她可以毫不介意地堅持到底;如果他來軟的那她就學(xué)弟弟的絕招,賴到底,可是他偏不讓她稱心如意。
除了弟弟外還沒有人可以取得她的讓步,通常人們都會不知不覺地走進她設(shè)的圈套,任她擺布,而這個天真道士是大智若愚還是誤打誤撞,居然成了例外。
“隨你!累死活該!”她終于讓步了。
“你真的變了,小時你不是這么狠心的。”杜君衡雖然口中埋怨,心里可是暖暖的,她這叫正言若反,表面上咒他,骨子里是怕他累了。
“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他提什么小時候,她確定自己小時沒見過這個人。
“為什么你的手臂多了新傷?”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替真兒擋的!彼币曋邦^的銀杏樹。
“真兒?”什么時候又冒出個可以讓她不要命的人?
“你上月接生的小娃兒。李夫人堅持用你的字取他的名!彼Z氣溫和地說。
“她怎么知道我的字?我以號行不以字行呀!”杜君衡偏著頭不解地想著。
“我告訴她的。”
“你又怎么知道?”他眼中閃現(xiàn)一抹光華,高興地以為她記得。
“胡謅的,難道碰對了?”藍芷頤隨口問道,也不在意他的答案。
“沒錯!我的字是希真!彼徽J為她碰巧對了,寧可希望她是漸漸想起以前的事,這兩個字他可是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地教她的。
“你把他們安置在昭陽王府,不是長久之計,止臻目前只宜休養(yǎng),如果三天兩頭有刺客,他不可能安分!彼媾逻@兩姊弟又要查案了。
“我已經(jīng)有了安排,不會浪費你的寶貴藥材!彼f得好像他多吝嗇似地。
“你喜歡那個孩子嗎?”杜君衡剛剛看見了她提真兒時眼光中有一絲溫柔。
“投緣。”她很簡單地回答。
他立刻燃起無限希望地勸誘道:“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生活就不一樣了!
“跟你生嗎?別忘了你的清修道士夢!”她決定既然冷漠孤僻沒嚇走他,就殺他個措手不及。
而杜君衡完全沒料到她會這么說,當場目瞪口呆,她冷冷地驗收自己的杰作一眼后自顧地回房。
藍宇青尷尬地背了個嬰兒到容定王府。
“沒事安心過他濃情蜜意的新婚生活不就得了,還差我護送個軟綿綿的嬰兒。”他不高興地向藍芷頤抱怨藍止臻,“說什么四個月內(nèi)你不能回門,不然會沖了喜神,哪門子的禁忌?”
“看你哪一點像新嫁娘?一樣地把書房當公堂地在批公文,一樣地透過幾個下屬遙控巡府衙門,只差我這提督校尉得帶個小嬰兒給你看!彼麑雰罕Ыo藍芷頤。
“義父可好?”藍芷頤接過真兒邊逗他邊問。
“很好。”藍宇青看見藍芷頤把小嬰兒的手脈翻出來把,不禁翻白眼,“你改行啦?”他不以為然地說。
“今天氣色不好,看看哪兒不順了!彼址雰旱难燮。
“你的氣色才不好,沒有多歇著,爹讓我傳話要你保重!彼{宇青邊抱孩子過來放回背籠上,邊傳達了父親的意思以及他自己的關(guān)心。
“知道了!李家的事有什么進展?”她很快又把心思放在公務(wù)上。
“李真的父親原是大內(nèi)禁衛(wèi),被指控監(jiān)守自盜,不得已才攜家逃亡。這事如你所料,和國丈家人有關(guān),已經(jīng)布眼線了!彼{宇青報告道。
“嗯!繼續(xù)注意!彼{芷頤指示些細節(jié),讓不法之徒不知不覺地走進她的陷阱。
“你什么時候才放手?不要太累了!彼{宇青看她又專心在看卷宗了。
“有事做日子過得快!彼坏卣f。
“他冷落你?”他隱藏了語氣中的心疼。
“沒有!彼{芷頤坦白地說。
“為什么你住客房?”藍宇青好幾次都想問,但沒敢問出口。
“你不該過問。”她只是淡淡地說,依舊看著卷宗。
“站在下屬的立場是過分,以兄長的立場我不可問嗎?”
“閨房之事,何時容許兄長過問了?”藍芷頤深知什么入該用什么話應(yīng)付。
“止臻是明著耍賴,你總是來暗的,算我多事!”藍宇青沒好氣地說。
“我很好!彼幌攵嗾f什么,實際上王爺和王妃對她疼愛有加,杜君衡除了照顧她的病,也不再干涉她,一切事都如她的意。
“那就好,只是除了忙案件外,可以找其他事做,別當自己是陀螺沒事瞎轉(zhuǎn)!彼{宇青把手放在她肩上,輕輕一握,他眼底深情她看不到,卻讓從門外進來的杜君衡一覽無遺。
她覆上在肩上的手,抬頭對他凄然一笑,“別為我擔心。”
杜君衡悄悄地退出去,他有點茫然,因為她沒對他笑過,還有以前把手放在她肩頭,讓她抬頭仰視的是他,F(xiàn)在的他和她只是大夫和患者的關(guān)系,如果她興致好才愿意和他多說兩句話,若她沒心情就只有冰塊擺在他們之間。
這些他從沒在意過,但為何這會兒在意起她對誰笑,在意放在她肩上的手了?
“我的心被擾亂了嗎?我的心不再清靜無掛礙了嗎?”他向天自問。
藍宇青背著嬰兒走到庭院時,看見杜君衡在庭中沉思,那個樣子如同芷頤想事情時一般,藍宇青感覺芷頤沒忘記他,只是以她的方式牢記他。
“小王爺,打擾了!彼麤Q定問問杜君衡打算將來怎么安排。
“哪里!藍校尉請坐。”以前雖然沒見過他,不過杜君衡從止臻那兒知道,他們有位義兄,自幼和他們姊弟一塊長大。
“小王爺,既不見外,我也就直話直說,對于郡主,小王爺打算怎么安排?”
被這么一問,杜君衡想也沒多想地說:“目前先緩住她病情的惡化,再撐一個月家?guī)煶鲫P(guān)時,求他親自廢了她的武功,她往后可以再練武!
“你只想醫(yī)好她?然后呢?”藍宇青的眼睛暗藏著火光。
“然后?然后后她就可以自己追求自己的人生了!倍啪饫硭斎坏剡@么回答。
“你呢?就可以了無牽掛地出家?”藍宇青備好的拳頭只等他回答。
“不妥嗎?”這沒什么不對的,但他看見藍宇青的憤怒。
“混帳!”藍宇青一拳打在他臉上!凹热贿@樣為什么要逼她嫁過來?不給她幸福,為什么不讓別人給她?她什么地方讓你嫌了?哪一點配不上你?你憑什么冷落她?”藍宇青一再地逼問。
杜君衡嘴角滲出血絲,臉頰立刻腫了起來,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挨拳頭。
“我沒有逼她,也不會阻止別人給她幸福!彼麥睾偷亟忉尅
“你不了解她,她不可能再嫁,她的身世造成她心中那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連止臻都不敢輕觸,你居然天真地以為她會再嫁?!”藍宇青多后悔沒阻止這婚事。
“不了解她你就不該娶她,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心病,又知道她自小就嫁了你,你以為輪得到讓你這樣糟蹋她嗎?”藍宇青抓著杜君衡的領(lǐng)口痛心地說著。
“給我好好地聽著,你若傷了她,我會讓你連命都沒有!”他丟下狠話就走。
杜君衡覺得奇怪,該生氣的人是他,該動手的人也是他,這男人大剌剌地到他家,和他的妻子私下會面,又有過分親密的舉動,占盡了他的便宜還有什么理由生那么大的氣?這些姓藍的怎么一個比一個氣焰囂張?
容定王得知杜君衡被打一事,反而欣賞起藍宇青。
那不孝兒就是欠揍,因為就剩這么個兒子,再怎么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也不舍得真的出手打人,總算有人替自己出了這口氣!容定王打算請藍宇青喝杯酒。
容定王妃希望這一拳可以打醒自己兒子的胡涂腦袋。
連老實的翠香也不同情他,借故不肯幫他準備熱水敷臉。
倒是經(jīng)常對他不理不睬的藍芷頤,親自替他料理,看他原本勻稱的臉變了形她幾乎想笑,不過她很訝異他沒生氣,也沒抱怨。
“抱歉,宇青過分了!彼騺硎欠欠值煤芮宄。
“你直接叫他的名字,卻不肯對我有任何的稱呼!彼谝馑{宇青和他所受的差別待遇了。
“宇青是我們藍家的一分子。”藍芷頤不喜歡他話中的意味。
“他和你們一起吃苦受罪,名義上是你的下屬,實際上是兄長,所以他絕對有理由替你出氣,只是他對你不止有兄妹之情、主仆之義!倍啪膺@么說心里雖然不太舒服,卻也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讓她知道有人對她情深意重而已。
在藍芷頤聽起來,這話格外刺耳,她閉上眼睛心中默念清凈經(jīng),卻壓不住胸中翻騰的氣血,克制不住地血直由口中噴出。
“芷兒!”不料有這突然的變化,杜君衡連忙扶住她,可卻被她用力地推開。
“芷兒!聽我說,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們之間也不論忠貞與否的問題,不要介意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和你無關(guān),你不需要背負別人加在你身上的包袱!”他說這些話希望她聽得進去,怎知他的話好像火上加油。
“你這是嫌棄我嗎?因為我流放在外受盡欺侮,你就懷疑我的清白嗎?”藍芷頤含著血問他,臉上滿是屈辱。
“沒有!我不在意這些的!彼锨跋胱o住她的心脈,卻又讓她固執(zhí)地推開,血不斷地由她口中涌出。
杜君衡只得快呼來人,她企圖耗盡自己的元氣。
“不在意?太過分了!原來你認為我以不潔之身高攀你這清高的道士嗎?你怎么可以這么侮辱我?你以為我身上流著骯臟的血,就會和他們一樣無恥嗎?姓杜的,聽清楚,我藍芷頤到死都無愧于你,你沒有資格嫌棄我,我恨你!恨你!恨!”就在容定王和容定王妃聞聲趕到之時,她用盡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氣傾泄自己的悲恨。
杜君衡當機立斷廢了她的武功,發(fā)放外氣貫注到她氣海之中,護住她最后一息。他從血泊中抱起了她,而容定王和容定王妃全以不諒解的眼光看他。
容定王妃首先就賞他一記耳光!“孽子!你怎可這樣對待芷兒?!她六歲嫁給你可是清清白白的,是我們沒把她照顧好,讓她流落在外受這么多苦,而一娶再娶的你憑什么嫌她?”
“娘!我沒有嫌她!是她的身世讓……”杜君衡撫著臉頰要作解釋。
話還沒講完,容定王就聽不下去了,“住口!她的身世不容你置議!
杜君衡知道再說什么都沒用了,他今天一定是沖犯值日星官而諸事不利,他也沒時間和這些人解釋,得立刻派人上山通知大師兄,敦請大師兄下來幫忙。
藍止臻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始終不說話。說實在的他沒理由怪杜君衡,卻難免怨杜君衡,若不是他們有名無實怎會有這樣的誤會?現(xiàn)在姊姊吉兇未卜,他只能擔心。
“止臻,你回去吧!別讓小瑤擔心!倍啪馀滤幻卟恍莸纳眢w會吃不消。
“讓我陪陪姊姊,通知小瑤我不回去了!彼{止臻怕一走就成了永別。
“去休息,有事我叫你!倍啪馀闹募鐒竦。
杜君衡幾天來也是沒闔過眼,可是一點也沒有累的感覺,他只是自責(zé)。
“姊夫,姊姊的個性是倔強了些,但她的心很軟,不要介意她說的話!彼{止臻不忍他這么心力交瘁下還為難自己。
“是我疏忽了,藍校尉提到她的心結(jié)時該問清楚的!倍啪獾,如果知道事情的始末,至少他不會說錯話。
“一般人都會想窺探我們的身世,為什么姊夫從不曾過問,連好奇也沒有?”
“別人的私事,我從不過問!倍啪獾男乃紡臎]有放在煩人的俗事上。
“姊姊也是別人嗎?她和其他曾嫁到王府沖喜的姑娘一樣,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好好地招待她們,送她們前往目的地?”藍止臻問得感慨萬千。
杜君衡不知該怎么回答,他一貫的態(tài)度是這樣的,這些女子只是和他有一段緣,了了這段緣,才能和她們姻緣上的真主相會。他總以兄長的立場和她們相處,教她們?nèi)绾卧诂F(xiàn)實的情況下技巧地走自己的人生路,不再被權(quán)威犧牲。
他覺得這樣的安排對雙方都好,他不想被紅塵牽絆,也不想誤人青春,而事實證明她們得到自己的幸福,可是和芷兒之間,他什么也掌握不了。
“沒辦法回答,表示你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從我告訴你姊姊還活著時,你就該知道自己陷入感情的牽扯之中了,而你只顧逃避。不管你以前對姊姊的感情是什么,這些年來你以姊姊作個完美的化身,讓其他的姑娘相信你的感情已經(jīng)毫無保留地給一個她們永遠比不上的鬼魂時,你早已經(jīng)困在自己編織的情網(wǎng)中了。”
杜君衡幾乎是反射性地搖頭,“不!不會的,我不曾忘記我要走的路。”
“那么是我看錯了,這樣也好,至少姊姊走了,少一個人傷心。我要帶姊姊回去,我要讓她知道她始終是藍家的人。”藍止臻立刻表明說。
杜君衡無法接受,他說:“她不會死,我不做進一步的處理,是想保住她將來再練武的可能性,只要家?guī)煶鲫P(guān),就會有轉(zhuǎn)機。”
“以后呢?你不愿給她一個家,你不可能一輩子陪著她,那就把姊姊還給我,我和小瑤可以給她一個家,會一輩子陪著她,我不讓她在這里孤孤單單地過。”
“等她康復(fù)!倍啪鉀]有理由不同意,可是他直接的反應(yīng)是不愿意。
藍止臻在藍芷頤的病床前,一一處理府里送來的公文,雖然杜君衡一再向他保證只有一息尚存的藍芷頤沒事,但沒見她醒來,他就是不安心。將新婚嬌妻冷落在府里,也讓他過意不去,他既不放心離開又不能讓柳瑤卿過來,他只好用工作麻痹自己。
和藍止臻相同的是杜君衡也把自己的經(jīng)書帶到藍芷頤房中抄,他除了固定地發(fā)放外氣維持她的氣息外,就是成天祝禱,以禮懺誦念的方式留住她一縷芳魂,剩下的時間就是不分日夜地抄寫經(jīng)書。
這日,陸遲風(fēng)把藍止臻約到庭中,“家?guī)熞呀?jīng)出關(guān),王爺?shù)么咩屣L(fēng)上山!
“依道長看,姊姊的情況如何?”藍止臻問道。
“保命當然是沒問題,可是沐風(fēng)等這么久,無非是希望能讓她以后再練功,這就得看師父愿不愿破例了!标戇t風(fēng)據(jù)實地說。
“不問俗事的玄元道長可愿相助?”藍止臻擔心玄元道長不肯下山。
“師父雖已隱退,但沐風(fēng)的事例外,不過得盡快,因為如果是沐風(fēng)的妹妹的事,家?guī)熓遣粫评模猿矛F(xiàn)在沐風(fēng)錯亂不清時應(yīng)該可能!标戇t風(fēng)話一說出就覺得自己多事了,畢竟藍芷頤能否練武干他何事。
“這話是什么意思?”藍止臻還是非常介意杜君衡對他姊姊的心態(tài)。
“家?guī)熞欢〞䥺栥屣L(fēng),郡主對他的意義,他對郡主若只有兒時相依的情義,也不會為了救郡主而瞞騙家?guī)煹,所以趁現(xiàn)在沐風(fēng)不清楚自己感情時,才能讓家?guī)煘榱司茹屣L(fēng)的妻子而出手!
聽了這些的話,藍止臻心中大為不快,“道長何以認為他對姊姊只有兒時相依的情分?”
“沐風(fēng)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他出家的決心我非常了解,就算他動了凡心,也會很理智地斬斷情絲,所以王爺要迅速進行。”
“如果真是這樣,也不必勞煩玄元道長了,姊姊不會為了自己而利用別人,我們藍家的人不屑不擇手段,更不需別人同情!彼{止臻斷然地說。
陸遲風(fēng)知道自己為什么欣賞藍止臻了,他有著時下讀書人所日漸失落的氣節(jié),年紀輕輕就有君子風(fēng)范、大家器量,讓自己打從心里佩服。
陸遲風(fēng)贊道:“好氣魄,那么就順其自然,郡主的未來就看她的造化了,可惜郡主生為女子,不然她定當是一世明主,而王爺則是國之巨擘,郡主既生做女子,想必朝中是留不住王爺了,王爺若要退,當在三年之后,機不可失!
說完他自己也嘆一口氣,為他自己的未來感到悲哀,“如果郡主永遠失去了武功,沐風(fēng)就不會那么放心地斬斷對她的牽掛了,再牽掛下去不免身陷難理難斷的情愛紅塵,我這清風(fēng)觀的提點就得當個三、五、十年不得清閑了!
玄元道長在書閣看著眼前的愛徒,這徒兒非常精進,只是太年輕,對人生的體會不夠,心放得不夠松,不能真正地優(yōu)游于他的命限之內(nèi)。
一個人如果硬是盲目地向命運反抗,往往弄得遍體鱗傷還不得其法,只有寬下心來好好地和自己的命運相處,才能談超越或是改變。
他慈祥地開口道:“沐風(fēng),要為師的下山并不難,但你得答應(yīng),一旦我插手,就不許你再休妻,你終生都不能出家,只得在家修行。你可愿意?”
“師父何以如此堅持?”杜君衡想知道原因。
“和你說了多少遍,你不是清修的命!”玄元道長不想再說同樣的話。
“但師父獨對我如此堅持,師兄弟中也有沒出家命格的,但師父并不因此就拒絕他們!边@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沐風(fēng),你只管答應(yīng)或不答應(yīng)!毙篱L不想泄了天機。
杜君衡沉默了很久。
“不用我下山,你也可以讓昭陽郡主活得好好地,能不能再練武不是那么重要,你不一定要答應(yīng)。”玄元道長也不想逼他太緊。
“她不是個普通女子,她心懷高志,我希望她能一切如愿,況且我不愿她醒過來后面對未來毫無希望!倍啪獠恢挂钕聛,還希望她快樂。
玄元道長微微一笑,“你是說你肯為了依順她的心,而放棄多年來的堅持?”
“在心中我是不會放棄的,但我會遵行諾言!倍啪獯蛩銕е@未了的心愿終其一生。
“傻孩子!胡涂蟲!走吧!為師也不需要你答應(yīng)什么了!毙篱L先行走出書閣。
藍芷頤一睜開眼,就看見藍止臻趴在床邊,由他側(cè)出的臉看出他的憔悴,她為什么沒死呢?她對活過來并沒有欣喜,她伸手摸摸弟弟的頭,他是這世上她惟一的依戀,可是她好累。≈荒芮笏,想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覺得怎么樣?”杜君衡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抬眼一看,他站在床邊,手中端了碗藥。
“為什么我沒死?”她冷淡地問。
杜君衡把藥放在床邊的茶幾上,坐在床邊,拿起她的手,她立刻抽回,在使力之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沒有內(nèi)力了。
“你廢了我的武功?!”藍芷頤眼中的寒光刺痛了杜君衡的心,她恨他。
“情非得已!不過你可以再練,家?guī)煂⒛闶軇?chuàng)的經(jīng)脈全部修復(fù)了,將來你可以練得比以前更好!倍啪獬錆M希望地說。
“收起你天真的一相情愿!”她受夠了他那種充滿希望的神情。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認為你一定可以重練!彼麅A身看她,臉上只有誠懇。
藍芷頤討厭他的誠懇、討厭他的熱忱、討厭他的一切。
“不要在我面前出現(xiàn)!”她閉上眼不想再看見他。
杜君衡只得默然,他打起精神勸道:“喝了這碗藥后,我會尊重你的意思。”
藍芷頤勉強地起身,很快地把藥喝完,杜君衡也真如他自己所說的,把自己的道經(jīng)及一切物品整理好。
他臨去前,站在門口再一次誠心誠意地說:“對不起,但請你不要為難自己,如果我不是自小就向往山林清修的生活,就不會狠心委屈你,更不會冷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