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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莊秋晴 第五章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坐在溫莎堡閃亮的飾金桌子前,伯爵發覺自已很難專心聽旁邊的人講話。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向他道賀。他也覺得自己贏得名至賓歸。

  克普薩德贏得金杯,擊敗漢地布蘭爵士。那是阿斯考特大賽開賽以來,最精采也最刺激的一場比賽。

  漢地布蘭爵士與克普薩德的冠軍之爭。

  第一圈先是漢地布蘭輕快地領先,快得像發現獵物的狼狗。然后克魯薩德超向前去,從坡上一沖而下。

  到了近終點時,克魯薩德和漢地布蘭并肩齊驅,難分軒輊。伯爵聽到旁邊有人說:“看哪!誰把頭抬高些,誰就贏了!

  兩匹標悍健壯的好馬使出渾身解數力拚。克魯薩德終以一鼻之先得勝。

  “再沒有比這更精采的比賽了,法利恩!”比賽結果時,國王對伯爵說,“不過我們可是早就料到,你的好運一定會為你贏得這次比賽的最高榮譽。”

  國王輕嘆了一聲。他也預料得到,自己的馬上不了榜。

  不過,他是真心喜歡伯爵,不只一次舉杯祝伯爵健康。在晚宴時,金杯得主總是他的座上貴賓。這一晚,得勝的是他所喜愛的伯爵,他更是頻頻舉杯,開懷暢飲,極為高興。

  伯爵感覺得到,賽朵兒夫人的眼光隔著桌子直射過來,她的眼神凌厲如箭,充滿兇光,不禁使他有點兒毛骨悚然。

  然后他笑自己太會想像了。不管她會如何算計他,他都決定不和賽朵兒夫人單獨談話。

  整個賽馬的時間,他發覺自己都在人群中搜尋,用望眼鏡注視著一波波的人潮,希望能找到一張有雙圓亮大眼睛的臉龐,和一身幾乎可以確定的純白衣裳。

  可是,要在這么多的人中認出她來實在不可能。今天是金杯賽,觀眾比那一天都多。

  沿著馬場下去,排滿了幾乎有一哩長的馬車,車前擠著看馬賽的沉眾。休息時間他們走到跑道上活動散步,一開賽又被趕出跑道。

  有幾處的馬車差不多排了近十輛,后頭的人幾乎根本看不到。

  天氣太好、大家又都希望在這場巨額賭注的馬賽后多休息一會兒,清理場地的工作就顯得特別困難。

  伯爵記得,清場的工作最初是由義勇兵擔任的,現在已由騎馬的騎警接替。

  馬賽前的準備工作之不順利,常使開賽時間拖得很晚,今天下午正是如此。

  在蘭莊換過衣服之后,伯爵馬上匆忙趕赴溫莎堡參加國王的晚宴。馬車速度之快,使跟他同去的馬夫金姆不時屏息閉氣,緊張不已。

  還好,一路上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他們后來聽說,往倫敦的路上發生好幾起事故,至少有兩個人喪命,還有些馬匹重傷。

  國王雖然身體不適,興致卻但高昂。伯爵私底下認為,不管外面的閑言閑語對柯尼漢夫人評價如何,她到底是個美人,而且能使國王陛下快樂。

  伯爵發現,這次晚宴里的王公貴族和特別邀請的客人,都是很熟的朋友。

  他一直非常喜歡約克公爵。

  這次阿斯考特大賽,公爵也十分盡興,贏了不少,大家恭賀著他。

  “這是我玩得最好的一次!”他睡眼朦朧地對伯爵說,“著著實實賺了一筆!”

  約克公爵并不聰明,卻善體人意,心地純良。這使他避免重蹈他兩個兄弟的覆轍。他們都人緣極差,備受鄙視。

  而他卻被人喜愛,受人尊敬。伯爵好幾次私下對朋友說:“公爵大人實在是所有的親王中,性情舉止最符合英國紳士風度的一位!

  晚餐時,坐在伯爵左邊的是漂亮的伊絲特公主。她迫不及待的想同他賣弄風情,一如前幾次在別的幾個場合里一樣。

  可是,今晚,他的心思一直繞著昨晚的奇遇打轉。黛梅莎跪在修士房圣壇前的影像不斷地闖入他腦海中。

  突然,他急欲回到安靜神秘的蘭莊,再打開臥室墻上的密門看看。

  這個念頭一直揮之不去。國王在用餐之后,立刻站起來,準備退席。他非常疲乏,痛風又發作了。伯爵跟著他出來。

  他沒向任何人道別,曉得這么一來一定又會被拖住不放。

  他跟隨國王到門口。國王像是知道他的意圖,很愉悅地挽者他手膀,把他帶離沙龍。國王的身子半倚著他,走下廊去。

  “你不會真想這么早走吧?法利恩?”他說。

  “陛下一走,這宴會就沒什么意思了!”伯爵奉承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指,別的地方還有更好的去處羅!”國王說著,眨了一下眼睛。

  伯爵沒有回答,國王陛下接著說:“賽朵兒夫人要我替她說情呢!我想,她是要請你原諒她吧?”

  “多不巧啊,陛下,”伯爵同答,“您一直沒機會和我單獨說話!”

  國王輕咳一聲。

  “又玩你的老把戲啦!法利恩?可沒有女人喜歡成為‘過去式’喲!”

  伯爵心想,國王大概是回想到當初拋棄費茲柏女士轉向赫特福夫人時,費茲柏女士是如何的激烈怨懟。他大聲說:“我就曉得您一定會了解的,陛下。您對女人真是了如指掌!

  果然國王十分高興,正中伯爵下懷。

  “我十分了解,法利恩。”他說,“不過,若要依我的勸告,你最好還是趕快躲起來吧。否則獵犬聞味而來,你就有得受了!

  他對自己的笑話大笑了一陣,拍拍伯爵的背,就進寢官去了。

  他的客人馬上奔下樓,叫來馬車,在沒有人察覺之下,離開了溫莎堡。

  在同蘭莊途中,伯爵決定,他要再見黛梅莎一面,和她說說話。

  她的一切深深吸引著他。他對自己說,他從來沒有看過像她這樣內外兼美的女孩子。

  他試奢想她在白天看起來會是什么模樣,心里又有點兒害怕自己會失望。

  她的雙眼果真是他昨晚看到的深紫色嗎?她是不是真的有一股和別的女人不同的高雅氣質。

  他回憶起她的一只柔夷,輕輕地托住他的手。還有她為他包扎時的神情,似乎一點也沒感覺到他正坐在她床上,而他倆單獨在一起。

  他曉得任何別的女人在同樣情況下,一定不是這個樣子的。

  “她還只是個孩子!”他對自己說。

  可是,看她的身體已漸趨成熟,曲線柔美可人。而且她也蠻聰明的。他想不通這么年輕的女孩子怎會如此聰穎。

  “我必須再看看她!彼l誓,“雖然我敢說再看到她時,我一定會失望的!

  他仿佛自衛般地做著違心之論。

  他曉得自己不只對黛梅莎感興趣,還有其他的:蘭莊的美和神秘,房子里的密道,當然,還有她救了克魯薩德和他自己的經過。

  “今天晚上她一定會等我的!彼舐暤卣f出來,又記起自己跟她說過,如果克魯薩德贏了,勝利應該歸功于她。

  才十點過一點就抵達蘭莊了。他不想和客人攪在一起。他知道他們正在宴會。他沒有駛到大門,直接開到馬房去。

  馬夫跑上來牽住馬頭。他步下馬車,只停了一下跟馬夫說今天非常成功,就由前晚走過的邊門進入屋內。

  在走道上,他可聽見喧聲笑語由餐廳傳過來。想必現在正是宴會的高潮,波特酒一定川流不息地在桌間傳遞著。

  他很快地登上側梯,走向通往臥室的走道。

  他猜想,道森不曉得他會這么早回來,一定還在樓下用晚餐。果然不錯,他房間連蠟燭都還沒點上呢!

  不過,天邊仍有太陽的馀暈,淡淡的一抹透進窗來。一輪蒼白的月亮就在眼前。等月亮升上來,那抹銀輝會使蘭莊看起來越發神秘動人。

  天際已有星光閃爍,伯爵站在房里,聞著玫瑰花香,一邊搜尋著金銀花的氣息。

  他認為這樣就可以曉得今天黛梅莎有沒有從密門出來,到他房間里。說不定她像其他女人一樣,會想來看看他睡覺的地方,摸摸他用過的東西。

  伯爵靜悄悄地把門關上,穿過房間伸手在雕花嵌板上觸摸著,找尋他昨晚打開的密門。

  他找到了,按下,卻沒有動靜。

  他想自己一定弄錯了,又按了一次,那塊橡木嵌板仍是一動也不動。

  一時間,他在想是不是那里出毛病了,把鎖卡住,才打不開。然后,他明白過來,這門原來是被人從里頭給栓上了。

  這真是破天荒的事,在他追求女人,或女人追他的這三年來,從來沒有一扇門對著他關起來過。

  事實上,那些門都在他到達之前就大大敞開了。房里的人不待邀請,就自動的投懷送抱。

  伯爵困惑極了,怔怔地望著墻板,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被鎖在外頭。

  然后,他告訴自己,這是一個挑戰,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挑戰。

  但是,他又無助地想,自己實在沒有什么辦法可想。

  他根本沒辦法敲門。就算他敲了,他也懷疑黛梅莎在頂樓是否聽得到。

  他想著,突然變得十分沮喪。似乎沒有其他辦法可以進入通往修士房的密道了。

  他記起黛梅莎說她在演奏臺上看過他,那就表示,那里有一個入口?墒,朋友正在樓下坐著,他總不能跑到臺上四處亂模啊。他們要是聽到他的腳步聲跑上來察看,那才難為情。

  伯爵也曉得,昨天晚上他能找得到秘密關關,實在算他運氣。他只不過憑著她站的位置,就碰上了的。

  設計這些密進迷宮的人,不管是誰,目的都是救人性命,所以入口出口一定隱蔽異常。除非被人出賣,否則外人絕對無法找到逃亡者的藏身之處。

  他臥室的那個密門開在壁爐旁邊的嵌板上,不過,他可以確定,其他房間里的密門位置一定是互相迥異的。

  這樣一來,他要如何花費幾個鐘頭,甚至幾天,在這個到處嵌著壤板的房子里搜尋另外一個入口呢?

  “怎么辦呢?”他煩惱地自問。

  現在,他想要見黛梅莎的欲望比先前又強上千百倍。她是這么地遙不可及啊!

  “我一定要見她,我非得見到她不可。”他大聲說,深吸著氣,暗暗發誓,他絕不認輸。

  他毫無意識地打開房門,慢慢地走下甬道,腦里,心里想的都是“黛梅莎”,“黛梅莎”…

  他思量著這個棘手的問題,慢慢地走著,一方面留意著這楝房子的架構,看看那邊的墻夠寬,能容得下一個密道。

  另一方面,他也想再順著昨晚登上頂樓的路線,大致走走看,希望能有新的發現。

  他第一次看到黛梅莎是在大房間里,那是整楝房子的中心偏右。

  他毫無所獲地走著。突然,他瞥見一個影子拿著一個托盤,從主樓梯下方的走道閃過。

  他看出那是嬤嬤。她一定是從廚房走第三個樓梯上來的。那個樓梯就在廚房上方,昨晚他也是從那兒走下去的。

  嬤嬤向左一轉,離他遠了。伯爵心中一動,好奇地跟上去,和她保持一段距離,閃在走廊一邊跟著。

  蠟燭還未點起,走道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有些怕嬤嬤會突然不見了,就像白衣姑娘一樣。

  然后,她停住了,一只手平衡住托盤,另一只手把門打開。

  她隨即消失在門內。伯爵加緊腳步,很快地朝那扇門走去。

  嬤嬤進去之后,用腳把門推上,卻沒有完全關好。伯爵探頭進去。

  他瞥見嬤嬤身影消失在房間另一頭,一面墻壁的嵌板里。

  屋內的窗簾尚未放下,依稀看得到里頭的陳設。他看得出這個房間并沒有住人。床上、椅上和梳妝臺上都鋪著麻布套。

  伯爵意識到好運又來了,他屏住氣,看著墻上的密道入口。嬤嬤因為手里捧著托盤,沒有把嵌板上的密門再合上。

  他馬上溜進去,走向那面墻。

  聽到嬤嬤沈重的腳步從上面傳下來,他停了幾秒鐘,就悄無聲息地鉆入暗門。他躡手躡腳地向下走了幾步,確定躲在那里,嬤嬤回來時不會發現。

  他聽到遠遠傳來一些話語聲。他背倚著墻,在黑暗里告訴自己。好運道果真沒使他失望!

  ***  “真抱歉,我來晚了,小乖乖!眿邒哒f,一腳跨進修士房。

  “我早就料到了!”黛梅莎說著,站起身來,把托盤接過來。

  “每次有大宴會時都是這個樣子!菜式那么多,下人們都得等呢!你也只好和他們一樣了。”嬤嬤說。

  “這樣我才會有好胃口!”黛梅莎說,嘴角一抹淺笑。

  “我選了些你會喜歡的菜!”嬤嬤說。

  “噢!看起來好吃極了!”黛梅莎叫出來,“不過,不管你帶來什么,我都不會挑嘴的!

  一整天她都幾乎沒吃東西。賽馬時她太興奮,根本吃不下嬤嬤帶去當午餐的三明治。貝茜趁大師傅不注意,從廚房里捎了一塊美味的松餅給她,她也沒吃。

  黛梅莎滿腦子里想的只是克魯薩德,祈禱它不會被漢地布蘭擊敗。雖然她明知漢地布蘭和它勢均力敵,難分軒輊。

  最后一剎那,克魯薩德沖過終點線,全場爆出如雷歡聲,她不禁熱淚盈眶,欣喜欲狂。

  如果她不是無意間聽到害它的陰謀,那匹馬現一定已被迷倒,正無助的躺在馬廄里呢!而法蘭士爵士,他一定押了一大筆錢在漢地布蘭身上,此時就發了筆不義之財了。

  “昨晚好像發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哪!黛梅莎小姐!”今天清晨,嬤嬤對她說。

  “發生了什么事啊?”黛梅莎問。

  “有兩個人想要毒害克魯薩德哩!”嬤嬤說,“可是被大人發現了。亞伯特說,大人就像職業拳擊師般把他們擺平了!

  “哦!在我們的馬房里竟發生這種事情,真是太可怕了!摈烀飞@叫。

  “真是丟臉!”嬤嬤頗有同感,“那兩個壞人被送交馬場騎警處理了。還有,大人的一位客人突然匆忙地離開了。”

  “是誰?”黛梅莎問。她曉得自己必須裝出很好奇的樣子。

  “法蘭士·威格頓爵士,”嬤嬤回答,“真沒想到,伯爵大人的朋友中,竟然會有人做出這種恬不知恥的事來!”

  “真的,真沒想到!”黛梅莎低聲說。

  他們赴賽馬場途中,亞伯特也在談這個突發事件。

  “都是我的錯,黛梅莎小姐!彼载煟拔以绨涯莻馬房的鎖修理好就沒事了?墒牵以僖矝]想到有那個兔崽子會打馬兒的主意。”

  “我們以后要多注意一點才行,亞伯特。”黛梅莎回答,“如果有人要毒火鳥,不讓它星期六出賽怎么辦?”

  “哪個兔崽子要想這么干,我就馬上叫他挺尸!眮啿匕l誓。

  然后,他又咧嘴笑了。

  “就像大人有一種直覺要去救克魯薩德一樣!”

  “是他的直覺啊?”黛梅莎問。

  “他的侍從道森是這么說的呀!”

  黛梅莎在心底暗笑,心想,這正是我教伯爵說的呀!

  “伯爵大人真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哪!”嬤嬤插嘴說。

  “是呀!從他長大后就一直如此!”亞伯特回答,“不過,道森先生跟咱們說過,老爵爺是個很專制固執的人哩!跟著他的人,包括爵爺在內,都吃了不少苦頭呢!

  “專制固執?”黛梅莎很感興趣地問,“怎么說?”

  “道森先生說,老爵爺的下人都很怕他的暴躁脾氣。還有,老爵爺和夫人都從來不管他們的兒子呢!”

  “他們不管他?”黛梅莎追問。

  “豈止不管,更過份呢!”亞伯特回答,“如果只是那樣就好羅!你是運氣好,黛梅莎小姐,有好些王公貴族根本都不理睬他們的孩子呢。”

  “這倒是真的!”嬤嬤同意,“他們把孩子交給粗心懶惰的仆人照管。我聽說有些可憐的小東西被他們餓得半死!”

  黛梅莎沈默不語。

  真是不可思議,這位伯爵這么有錢,人人欽羨他的熱情慷慨,看起來簡直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想不到他竟然有個不快樂的童年!

  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有一點她倒可以確定,他也沒有兄弟姊妹,一定也和她一樣,時常覺得寂寞孤單。

  如果她沒有慈愛的雙親,她的生活又會是什么情景?她簡直無法想家。

  然而,不管她對他的感覺如何,不管她如何同情他童年遭遇和不幸婚姻,她曉得自己絕對不能再見他。

  她先把他從賽朵兒夫人的藥酒下解救出來,又使克魯薩德能安全無恙,最后又和伯爵相見了。她不守信,違背了杰瑞的意思,還算是迫于情勢,尚可原諒,F在,她必須按捺住自己。雖然她多么渴望和伯爵說話,多渴望像以前一樣地偷瞧他,她知道,她必須要控制自己的舉止,母親會期望她這么做的。

  她曉得,這樣做是對的。

  所以,她們從賽馬場回來以后,她把通往伯爵臥室的密門栓了起來。

  她立刻上樓去,下了決心,不到明天早上絕不下來,免得又聽到什么她不該聽的話。

  可是,要不想伯爵,畢竟是不可能的事。

  比賽完后,她注視著伯爵牽領克魯薩德到體重室去,心想在整個英國,再也沒有誰能比得上這出色的一對了。

  她激動地聽群眾到他們歡呼。

  雖然有一部分人在這場比賽上輸了不少錢,他們還是很有運動家風度地向它歡呼致賀。它實在跑得太精采了!

  “謝謝你,嬤嬤!這份晚餐真好吃!摈烀飞瘜邒哒f。

  她把刀叉放下,從托盤里的玻璃罐里倒出一些檸檬水。

  “真希望我能跟大師傅說我有多喜歡他做的菜!”她繼續說。

  “你可不能這么做!”嬤嬤說,“如果你要聽真話,黛梅莎小姐,我還希望你從這小洞穴里出來,回你自個兒的房間去呢!”

  “等伯爵和他那一群人走了以后?”黛梅莎低聲的說。

  “對啦!”嬤嬤點頭,“我覺得他們好像已經在這兒住了一個月啦!”

  “增加了許多麻煩嗎?”黛梅莎問。

  “倒不是有什么麻煩,”嬤嬤同答,“而是一天到晚要防著不讓人知道你在屋子里!這可要我老命!就在今天早上,老貝茜差一點就穿幫了。后來她看到我的眼色,才把話咽回去。我可是剛巧趕上哪!”

  “別煩了!嬤嬤!只剩兩天了嘛!”黛梅莎說。

  她說著,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跟著思緒一起惆悵莫名。

  等到馬兒都走了,伯爵也會一起去了,她可怎么再安排自己呢?她又怎么以這種平淡安靜的生活為滿足呢?

  這一切都是她熟悉而習慣的,可是,經過這么一場風波,教她怎么再安定下來呢?

  “我要走了!”嬤嬤說著,“可別再通宵看書。你要問我的話,我說你今天已經夠興奮的啦!”

  “的確!實在是非常興奮!摈烀飞,“晚安,好嬤嬤!”

  她親吻嬤嬤面頰,舉起一枝亮著的蠟燭,使嬤嬤看清楚下去的窄梯。

  她一直舉著燭火,直到嬤嬤跨出嵌板密門,傳上關門的聲音為止。

  她把蠟燭拿向圣壇,放下來,就站在那兒注視墻上她從小就熟悉的圣像。

  “謝謝您,天主,謝謝您讓他贏了!

  她深信是她的禱告救了克魯薩德,也使它先通過終點。母親說過,每一個人祈愿實現時,都應該誠心感謝。

  她呢喃的祈禱著,眼前浮起克魯薩德的影子,不,不只它,還有伯爵英姿煥發地站在它旁邊,嘴角泛著微笑,舉起帽子答謝群眾的歡呼。

  她腦海里的景象是這么鮮活,等她轉過頭來,看他就站在門口,居然一點也不吃驚害怕!這竟像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他們互相凝視對方,良久良久。

  似乎經過了漫長的一世紀,現在又重聚在一起。

  好不容易,伯爵機械化地開了口。似乎他腦里想的是其他的事情:“你為什么把我關在外頭?”

  “你怎么…進來的?”

  “我跟著你的褓姆過來,她沒有把門關好!

  “她會……嚇壞了,如果她知道你在…這里。”

  “我要跟你說話!我必須跟你談談!”

  他聲音中的堅持,使黛梅莎吸了一口氣。他似乎覺察到她要拒絕他的請求,就接口說:“我曉得你會覺得在這里談話不太方便。可是,我們能去那兒呢?”

  一時間,他意識到她并不了解他在說些什么。然后,仿佛突然想到這個修士房也就是她的臥室,她的臉紅了,小聲羞澀的說:“我…沒想到…不過…是沒有…其他的地方。”

  她頓住,然后加上:“我可以…到草木園里……去。沒有人……會發現我…離開屋子!

  “還沒有人知道我回來,”伯爵說,“我馬上就到那兒去!”

  他注視著那雙大眼睛,問:“你真的會來嗎?這不是把我支使開的計策吧?”

  “不…當然不是。我會來的…如果你真的…要我來!

  “我說不出我有多渴望你來。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命令的味道。他曉得她順從了。

  “我會來的。”她簡短地說,“不過,你得先循原路回去!

  “我找得到按扭嗎?”

  “你拿蠟燭去。從嵌板的后面看,很容易看到的!

  她把臘燭遞給他。他一語不發地轉過身,走下階梯去。

  正如黛梅莎所說,在房間里十分隱秘的按鈕,在密道這邊卻好認得很。

  伯爵把鐵燭放在一級階梯上,走進臥室,把秘門在身后關上。

  四周仍無人跡。他朝第二個樓梯走去,從通往馬房的門走出,然后轉向相反的方向,穿過房子的正前方。

  越走越深的土徑,帶他到了草木花園。

  他曉得黛梅莎會希望他坐在樹叢里。爬滿樹梢的金銀花散出淡淡香氣,他覺得黛梅莎仿佛已在那兒等他了。

  他在木椅上坐下,想著他的愛情故事里,從來沒有一個有過這么奇怪的開始,這么曲折的經過。

  他等著黛梅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內心如此興奮。

  他的心似乎漲得滿滿的,心跳又快又急。他簡直象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在等他的初戀情人,一點也不像是品嘗過各式愛的美酒,卻覺得樣樣都可僧可厭的情場老手。

  他突然一驚,說不定黛梅莎不來了。而他再也沒有辦法進入密道;到她的房間里去。

  然后,他安慰自己,沒有人能看起來這么純潔真誠,又偏會說謊話的。如果她告訴他她會來,那她就一定會遵守諾言。

  他想,她那纖塵不染的脫俗氣質配上上達天聽的修士房,真是再恰當也沒有了。

  他還是獨自一人坐在木椅上,開始有些怕了。

  也許,黛梅莎在最后一分鐘覺得離開藏身之所太冒險了?

  或許,她從別人不曉得的密門里出來時,被誰撞見了?

  他的不安和懼怕加深了。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她了。

  她向他走來,輕盈一如他最先以為的幽靈。她蓮步姍姍,悄無聲息地走在兩旁種滿花草的小徑,看起來如夢似幻。

  她終于來到他身旁,他站起身來,她說話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旁邊的密門,草長得好高好密,很難…通過。”

  “你還是來了,”他說,“我真不曉得要怎么告訴你,我有多想再見見你!”

  “我也想跟你說,克魯薩德贏了,我有多高興!彼卮,“不過,我想你一定也曉得!

  “這當然都得歸功于你!彼f,“我和克魯薩德都非常感謝你!”

  “這是我看過的最精采的比賽!

  “我也這么想。”伯爵同意說,“我覺得特別興奮,因為我曉得你也在看!

  這正是黛梅莎自己感覺到的。她抬眼望著他。然后,她似乎覺得害羞,又把眼光調開了。

  “我想送你一件東西來紀念我們的勝利。”伯爵說,“可是很難找到適當的東西!

  “不!”她很快的同答,“你不可以……這樣做!

  “為什么呢?”他問。

  “因為,我得解釋…這禮物是…那里來的。…那…你曉得…我是不能說的。”

  伯爵靜了一會。然后他說:“我們得再這樣假裝多久?我曉得,黛梅莎,你也曉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使我們的關系不同了啊!”

  他等著她同答。可是她沒有說話。他繼續:“你真的以為,等禮拜六賽完馬,或者禮拜天我就可以直接離開蘭莊,把在這兒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一股腦的忘掉嗎?”

  黛梅莎仍然沒開口。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得了我嗎?黛梅莎?你曉得我無法忘掉你!

  他等著。良久,她用極低的聲音說:“我永遠…也忘不了你…我會…為你禱告。”

  “你以為那就夠了嗎?我要看得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黛梅莎。還有,如果我說真話,我恨不得能把你擁在懷里,親你!

  他的聲音仿佛在他們之間的空氣里來同震蕩著。然后他又說:“我記不得在我一生中,問過任何一個女人我是不是可以親她?墒俏遗聡樀侥,怕你又會消失,我就再也找不著我的白衣姑娘了!

  他的聲音低沈:“我可不可以吻你?可愛的小幽靈?”

  “我…你吻我,”她低聲說,“會是最美妙的一件事…比我可以…想到的任何一件事都…美?墒恰鞘恰粚Φ摹!

  “不對?”伯爵問?

  他等她解釋。半晌,黛梅莎才說:“我…今天聽說你小時候過得…不太愉快…我也常常…想…你的婚姻一定也使你很…不快樂,可是…雖然…我很愿意做任何…你要我做的事…可是…那是不對的……因為你…屬于…別人!

  “你是說,我屬于我的妻子?”伯爵不相信似的問。

  “你…結了婚。你立下過…神圣的誓言!摈烀飞吐曊f。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要求我遵守那誓言呵!”伯爵急遽的說。

  “我知道…我真的了解。可是…我會覺得我這樣做是不對的…那會…破壞我本來可以給你的…愛。”

  伯爵寂然坐著。

  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不過,他又告訴自己,她這種想法本也預料得到。她本來就和他所認識的女人大不相同。

  他大聲地說:“你所知道的愛是什么?你想要給我的愛是什么?是那一種沒有錯誤的愛呢?”

  這是個命令,黛梅莎雙手合十,眼光避開他,望向花園,回答說:“我想過…愛……你也許會覺得我很…無知,很傻…我覺得你…需要愛!

  “你真的以為,”伯爵問,聲音里無疑的透露著不滿,“我缺乏愛?”

  黛梅莎擺動了一下手。

  “我覺得……你或許會說我傻…愛有很多種…你所知道的愛,那種…會使美麗女人下藥酒給你喝的愛,不像……!

  黛梅莎的聲音漸微,終至消失。伯爵曉得她本要說“不像我想的愛”,卻又羞于啟齒。

  “告訴我你的愛是什么。”伯爵溫柔地說,“你愿意全心奉獻給男人的愛是什么?”

  “我自己知道,”黛梅莎非常輕柔地開口了,“如果我很…愛一個人,我絕不會去……傷害他。事實上,我會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痛苦:本論是…肉體上的,或是…精神上的!

  “那也就是…母親的愛!辈綮o靜地吸了一日氣,呢喃低語著。

  不過他不想打斷她。黛梅莎繼續說:“還有,對……我丈夫的愛。這種愛……我覺得…是天人合一的,是屬于神的。神…創造了所有美麗的東西。所有…生長衍息的東西……都是…上帝的…創作!

  她說著,瞥了他一眼,看他是否在譏笑她,笑她想要表達的東西。

  她很緊張,就很快地接下去:“最后…我覺得…我要是愛一個人…我不但要學著去…愛…還要…學會…一切像你這樣的男人…愿意教我的事情。因為你的閱歷這么…豐富,你一定比…愛你的人…視野寬廣…多了。”

  一段沈默之后,伯爵說:“要在一個人身上同時發現母親的愛、妻子的愛和孩童的愛,這可能嗎?”    “如果是…真愛…真的感情…”黛梅莎回答,“我相信…是可能的。”

  她看了他一眼,又說:“那就像…尋找…金羽毛…圣杯……或者天堂之門。不過,那必須是人類原始的…愛,上帝在伊甸園里許諾給我們的!

  她的聲音那么誠摯感人,伯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就像天使持著閃亮的長劍衛護著伊甸園,你就拒我于千里之外?”

  與其說看到,倒不如說他感覺到她眼中的痛苦。

  看她雙手緊絞,他立刻明白自己傷害到她了。

  “我并…不想這么做,”她喊道,“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

  “你怎么這么殘忍?你怎能把你心里明知是屬于我的東西,便生生地收回不放?”

  她沒有同答。

  “看著我,黛梅莎?”

  她順從地抬起頭來,黃昏的微光已被黑夜吞噬,新月的第一道銀光照亮了她的臉龐。

  他深深望進她苦惱的雙眼,紫色的深潭里蕩漾若無限的信賴和純真。

  他的眼光在她柔輕微啟的雙唇上逡巡著。他突然醒悟過來,只要他們兩人在,時間和空間都變得無足輕重。這正是他一生追求的!

  他看到黛梅莎臉龐上迷惘的神情轉變了。

  她的臉龐煥發出無比的光彩,像是和他一樣感覺到,他們經由永恒而相聚,不再是分別的兩個人,而是合為一體的生命。

  這不是肉眼看得到的,是兩心的結合,他們的靈魂深處震顫著,升入永生之地,像是找回了他們一度失去的珍寶。

  這么美麗,這么神圣,內心發出的光茫包圍著他們,比天上射下的月光更皎潔光亮。

  “你是愛我的!”伯爵啞聲說到,“你愛的是我,我可愛的小精靈!哦!你是屬于我的!

  他感到她身上的震顫傳到自己身上,覺得她就要溶在他懷里,這時卻聽見她說:“是的,我愛你,我愛你,以我剛才所說的每一種方式…愛你?墒墙裢硪院蟆摇荒茉俸湍阋娒!

  “你真的以為我會就這樣讓你走出我的生命?”他憤怒的問,“哦,或者,你要把你自己再鎖起來,不讓我接近?”

  她沒有作聲,他繼續說:“你曉得,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是多么獨特,多么美好的事。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不是我的幻想,不是這神秘蘭莊帶來的幻想。”

  “我…沒有辦法…不這樣做。”黛梅莎喃喃地說,“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辦法。”

  “這不是真話!”伯爵說,“我要向你證實我對你的愛,還有你對我的!

  他伸出手臂,決定要打破那一道違反他意志,隔開他二人的禁桎,他要把她擁入懷里。

  他正這么做時,突然間,兩個人都意識到,有人進園子里來了,就站在出口,四處張望著。

  “杰瑞!”黛梅莎屏息低聲說。

  “別動!”伯爵說,聲音低微,只有她聽得到,“讓我來!”

  他不慌不忙的從椅上站起身來,黛梅莎躲在他后頭。

  “啊,您在這兒,大人!”杰瑞大聲說道,“仆人們告訴我您已經同來了。他們看到您走進這園子。我正奇怪您怎么不加入我們!

  伯爵朝他走去。

  天氣太熱,我在溫莎堡聊了太久,不想再跟人交談了!”伯爵回答。

  “哦!如果您要一個人靜靜,我就不…”杰瑞開口說。

  “不,沒有關系。我很高興看到你!辈舸驍嗨脑挘拔覀円黄疬M屋里去吧!我一直想和你聊聊。這房子里有兩副畫,,如果你需要錢用,我相信一定能在畫商那兒賣到好價錢!

  “您說是真的嗎?”杰瑞急切地問,“我沒想到這屋子里還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哩!”

  “那兩幅畫需要清理一下!辈敉穑拔仪∏墒莻魯木斯專家。我敢下一大注說你們樓梯頂端的那一幅是他早期的作品之一!

  “另外一張呢?”杰端問。

  “在書房里,較暗的一角,有一小張,我確信是波魯奇諾的!

  “真不可思議!”

  黛梅莎聽到杰瑞的聲音透著無比興奮。兩個男人漸漸走到花園的另一頭。

  如果伯爵說的是真的,她想,那么杰瑞就有錢買他想買的馬,享受他想過的生活,說不定還會花一點錢重新裝修蘭莊!

  不過,她明白,這并不會改變她和伯爵之間的情況。

  她是真的愛他,全心全意的愛他,她想,她沒有讓他吻她,會是她終身的遺憾!

  感覺他的手臂圈著自己,他的唇印在自唇上,這不是人間天堂嗎?

  可是,就像她剛才說的,這樣做是不對的。

  她從樹下的椅子上站起來,伸手摘了一朵金銀花。

  她要把這朵夾在圣經里面。也許,再過幾年,這會成為她唯一的回憶。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她失掉了她的心。她的心再也不屬于她了。

  她把金銀花放到唇邊。

  然后,眼望著屋子的方向,想再聽聽伯爵的聲音,卻除了頭上傳來一聲蝙蝠嗚叫,萬籟俱寂,杳無人聲。

  “再見了!我的英雄…我…唯一的愛!”她低低沈吟,語音嘶啞,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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