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市集,魚販走卒充滿活力的吆喝聲,豬販落刀如飛的身影,攤子上新鮮沾露的荀蕈菜瓜,擔(dān)著吃食的百家爭鳴。
但是這些都不是今天最有看頭,萬頭鉆動、人聲鼎沸,大家一窩蜂的全跑到長春客棧去了。
瞧,門口全擠滿了人,原來有一個待價而沽的美貌丫環(huán),眾人爭先恐后地?fù)屩础?br />
君熙兒瞪大美眸,不甘被稱斤論兩地賣出,她的一雙玉手被反綁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君府主仆四散,她一度淪落為婢,卻因太刁蠻,難以馴服,買主又想將她賣出。
熙兒長得美艷動人、膚白勝雪,兩道黛眉生得比男人還濃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卷翹得可以放得下一根竹簽,渾身充滿野性美。
“看什么看?等會兒挖了你們的眼珠子。”熙兒被男人們垂涎的目光,看得發(fā)火。
“嘖,美是美,就是性子烈了點,這要是買回去,恐怕很難教得乖,要是三天兩頭想逃跑,那就麻煩了!庇腥私活^接耳地說。
買主怕破壞了行情,狠狠地低聲斥喝她:
“臭丫頭,你再多話,我就把你的嘴巴塞起來!
“哼!”君熙兒倔傲地別過臉,不理會。
買主氣壞了,當(dāng)初就是貪圖她的美貌,才花錢買她,沒想到這丫頭這么多刺,他反惹一身腥,只好再把她賣出去。
可是看的人多,卻沒有一個肯出價的,大家都被她的潑辣勁嚇到了。
“讓讓、讓讓!边@時有兩批人,同時進(jìn)來看熙兒。
穿著紫紅大襖的是醉花樓的鴇娘,身邊還帶著一名樓里的姑娘。
另一組人,則是滿面虬髯的彪形大漢,對著熙兒評頭論足的發(fā)出粗獷的言論。
“頭兒,這妞不錯,夠正點,買回去當(dāng)小妾!
“我想買回去送給老三,這回他立了件大功,給他個獎賞。”為首的大當(dāng)家說。
鴇娘聽了,急得先聲奪人。
“慢著,這個姑娘是我先看上的!
“笑話,你出多少銀子。俊
“二十兩,我出二十兩!兵d娘抓著紅巾的手,比了個數(shù)目。
“三十兩。”對手眉頭都不皺一下,就出價。
鴇娘不甘示弱地再添五兩。“三十五兩。”
“四十兩。”
“四十五兩。”
君熙兒簡直快昏倒了,這兩個人看起來都不是好人,甚至比她原來的買主更差,無論誰買下她,她鐵定會很慘。
她趕緊使出賤招,不顧形象地嚷嚷:
“你們別買我,我有病哪!”她急驟咳了起來。
鴇娘嚇了一跳,仔細(xì)審視她。
粗漢卻是不以為意。
“是真的,我有肺癆病、花柳病、羊顛瘋……”她連忙裝出口吐白沫狀。
要賣她的人都快氣死了,急忙澄清:
“這丫頭說謊,她健康得很!
粗漢相信地點點頭,自腰帶掏出一袋銀子。
“這是五十兩。”
“謝謝,人你可以帶走了!睘榱朔乐箼M生枝節(jié),還是盡快賣了那丫頭。
鴇娘怕她真有那些病,便自動放棄,悻悻然地離去。
君熙兒見難以力挽狂瀾,注定要跟這位粗獷不堪的人走,真是欲哭無淚。
日后該何以為繼呢?
一路山陵起伏,愈往深山行。
君熙兒覺得不對勁,挑起轎簾,慍聲喊道:
“喂,你們要把我抬到哪里去啊?”
“少 嗦,就快到了!逼渲幸蝗藱M肉霸臉的,回頭叱喝她。
這些人都長得青面撩牙,難看得可以。熙兒真怕他們是要買她為妾,或者更恐怖的是——共用一妻。
她愈想愈發(fā)毛,到底他們是什么來歷啊?哪有人住在深山里的?又不是土匪……等等!巴练恕?!天啊!念頭浮起,她悚然一驚,嚇得全身發(fā)抖。
瞧他們那副德性,的確有這個可能性。
不逃跑怎么行呢?等到被押回去,要溜更是難如登天。
熙兒靈光一閃,再度挑開轎簾,嬌聲道:
“大爺,人家想小解。”
“忍一忍就快到了。”這些人沒一個憐香惜玉,對她的要求,不予理睬。
“人家……憋不住……”她裝出委屈的模樣,抱著肚子,彎下了腰,連聲哀喊。
“娘兒們真麻煩!”頭領(lǐng)蹙著眉,勒令道:“去、去,給她綁條繩子。”
“是。”下屬照做了。
君熙兒樂在心里,雖然手被綁住了,可她還是有法子逃脫。
她刻意走了好遠(yuǎn),蹲在草叢中,開始用嘴巴咬開繩索。
“好了沒?”看顧她的人拉著繩子的一頭,觀察她的反應(yīng)。
“還沒。”她略站高了身,朝他們答話,避免他們起疑心。
“快點!
“噢。”她加快了動作,迅速解開繩子,又將繩子綁在一顆石頭上,以匐匍前進(jìn)的方式,挪移身子。
這些長得比人還高的草叢,是她最好的掩護(hù)。
她努力把握時間,拎起藍(lán)紗繡裙,用跑得比較快。
看守她的人感到不對勁,往前卻不見她的蹤影,愕然大叫:“大當(dāng)家,人不見了!”
“混帳東西,快追!鳖^領(lǐng)怒叱,五、六個手下立刻沖入草叢,進(jìn)行搜索。
熙兒沒命地疾奔,心兒狂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一定要成功,否則被抓回去就完了。
她拼命地跑,卻總覺得那些人在后頭快追上她了。
突然,她撞上一塊硬物,赫然抬眼,是個男人的胸膛,他身材碩長挺拔,玉樹臨風(fēng)般,一雙鷹眸犀利地注視她。
荒郊野嶺的,她如同遇上救星,顧不得女子的矜持,抓住他的手腕,急聲道:
“救救我,公子,有壞人要抓我!
冷仲軒濃眉一揚,尚分不清狀況,山寨大當(dāng)家便和寨里的兄弟追上來了。
“嘿!看你往哪兒跑?”眾人亮出白晃晃的刀子。
君熙兒害怕地躲到那個男人背后,尋求庇護(hù),這個人看起來高大威武,武功應(yīng)該很高強(qiáng),也許能救她脫離虎口。
男子大概了解她的處境,但是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出手救她。
“大哥,這是怎么一回事?”他迎視來者。
“老三,她是大哥為你買下陪寢的丫環(huán),在半路想逃跑。”山寨大當(dāng)家說。
什么?原來他們是一伙的?熙兒快昏倒了,她這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wǎng)了?!虧她拼命地跑了這么一段路,居然白費功夫,到頭來還是得被抓回去。
冷仲軒詫異地看著她,明白她絕非心甘情愿的,立刻回絕大當(dāng)家的美意。
“大哥,小弟不需要陪寢的丫環(huán)!
“怎么?你是嫌她不夠漂亮是嗎?那送給老二好了!贝螽(dāng)家龍?zhí)彀哉f。
“不是的,大哥……”冷仲軒念頭一轉(zhuǎn),若是他不要,讓這姑娘落入色鬼卓一刀手中,那后果更慘,不如他先暫時收下。“那好吧!多謝大哥。”
“哈……小意思。”龍?zhí)彀匝鲱^狂笑!澳愀舜蟾纾院笊俨涣嗣琅拓攲。”
冷仲軒皮笑向不笑,心機(jī)深沉。
“來人啊!把這丫頭帶走。”龍?zhí)彀砸宦暳钕,君熙兒知道自己跑不了,只是微微掙扎一下,任他們捆綁?br />
她夾怒帶怨地瞪著冷仲軒,都是這家伙害她的,想不到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居然只是披了人皮的狼,她真是瞎了眼,識人不清。
更令人跺腳的是,她竟然是他陪寢的丫環(huán),哼!她才不要陪那種人睡覺,死都不干。
冷仲軒冷眼旁觀,他才看不上這個小丫環(huán),她那張極艷麗的臉孔,也不知被多少男人睡過了。
兩人初次見面,都看彼此不順眼。
月明星稀,深山里,鬼影幢幢,樹大招風(fēng)。
君熙兒終于確定自己是淪陷在賊窟里,買她的老大正是山寨的大當(dāng)家,再把她送給三當(dāng)家冷仲軒。
她悶坐在房里,心里嘔死了,埋怨自己的運氣怎么這么差,好歹她也是尚書府里的丫環(huán),二小姐君清妤一直待她如姐妹般,也教她習(xí)字讀書,如今君府遭逢驟變,她居然被賣進(jìn)土匪窩,要和一群豺狼虎豹一起生活。
天啊!她真是不敢往下想。
等一下那個三當(dāng)家要是進(jìn)來,她拼了命,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
君熙兒正襟危坐,不敢合眼。
須臾,冷仲軒微醺地走進(jìn)來,一身酒氣沖天,君熙兒蹙起小鼻頭,屏緊了氣。
冷仲軒唇角勾起一抹笑,逼近她,方才兩位當(dāng)家一直灌他酒,他假裝不勝酒力,借口離席,事實上他并沒有喝醉,任務(wù)在身的他,頭腦一直保持清醒。
“你……你不要過來……”君熙兒身子微顫,眸光染上退怯慌慮。
冷仲軒存心想嚇唬她,假借醉意,裝做步伐不穩(wěn),失去平衡,將她撲壓在床榻上。
“啊——你想做什么?”他的重量讓她呼吸幾乎窒息,不停地推抵他的胸膛。
“大當(dāng)家已經(jīng)把你賜給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彼亢诘耐癜缘墓饷ⅲ瑒傄愕谋橇河腥绲惰,襯著削薄的唇,五官俊朗而深刻。
這么近距離的看他,熙兒發(fā)現(xiàn)他長得這么好看,狂猛的體熱透過單衣傳來,攀爬上她的雙靨,染成一片緋紅。
“我才不要!”盡管他是這么吸引她,她仍然像雙難以馴服的小母牝。
“恐怕由不得你——”他露出奸佞的笑,將懷中的軟馥身子緊緊擁住,長腿巧妙地扣住她。
“不要、放開我,救命啊!”她放聲叫喊,拳打腳踢,卻敵不過他的力量。
事實上他什么也沒做,只是裝模做樣的刻意讓外面的弟兄聽見,不讓人起疑,等她叫夠了,戲也演完了,他松開了她,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般,撣了撣衣擺。
“行了,睡吧!”他徑自躺在榻上,枕手睡覺。
熙兒脫離他的鉗制,一顆心急速失控地狂跳,緊緊抓住領(lǐng)口的盤扣,退到房間的角落,害怕他再來侵犯她。
雖然她也奇怪他為什么沒有真的強(qiáng)占她的身子,但是這已經(jīng)使她驚嚇過度了,她從來沒有和一個男人肌膚如此貼近過,還差點失了身。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她不敢睡,直到聽見他均勻的氣息,確定他今晚不再侵犯她,她才慢慢接近圓桌,忍不住打盹。
桌上燭光摺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仍不敢熟睡,隨時保持警戒狀態(tài)。
半夜,冷仲軒感到胸口不適,看來先前的酒液的確對他造成影響,勉強(qiáng)撐起身子,嘔了起來。
熙兒驚醒,一股酸味,令她掩袖遮鼻,為了防止“災(zāi)情汜濫”,她趕緊端來木架上的銅盆,讓他盡情吐個夠。
她表情嫌惡地別開臉,從前服侍君二小姐時可從沒遇過這等事,而她這輩子也最討厭侍候醉酒人。
冷仲軒吐完了,舒服地深呼吸,癱在床上。
熙兒迅速把銅盆端出去,不讓污穢的味道充斥整個房間。
熙兒進(jìn)來房間,冷仲軒目光炯然地盯著她,仿佛是酒醒了,她不禁心慌意亂,怕他再采取行動,頓時汗毛直豎,恐懼、結(jié)巴地問道:
“你……你不睡了嗎?”
他臉上漾著笑意,耍著貓捉老鼠的游戲!案陕镞@么怕我?再裝就不像了,難道你還是黃花大閨女嗎?”
“為什么我不是?”他的嘲諷惱怒了她,她氣得幾乎要跺腳!澳銘{什么認(rèn)定我不是?”
“憑你長得這副冶艷妖嬈的臉孔,我就覺得你不像。”他欺身貼近她,薄唇幾乎要觸碰到她細(xì)致的頰畔。
她漲紅了臉,這個可惡的家伙,竟然以為她是輕浮、隨便的女子,她沖口大罵:
“你是不是瞎了狗眼了?”
“生氣啦!你生起氣來也挺美的。”他勾起她的下顎,輕佻地說。
“無恥!”她驀然臉又紅了起來,拍開他的手,揚起手要賞他一記耳光。
他迅速地擒住她高舉的手!鞍,火氣別那么大,太容易生氣,會提早老化的,到時候你這張臉人老珠黃,就沒法子勾引男人了!
“你——”她簡直要氣瘋了,遇上這種男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
翌日清晨,她在一片鳥叫啁啾聲醒來,床炕上已不見他的身影,想必是出去了。
“姑娘,你醒了。”一名丫環(huán)端著早膳進(jìn)來,酸溜溜地問:“昨兒個夜里,睡得還好吧!”話里的醋意多于關(guān)懷。
“嗯!彼鼗貞(yīng),不敢把昨夜的事說出來。
丫環(huán)有些嫉妒地說:“三當(dāng)家人長得俊,武功又高強(qiáng),寨里的姑娘都傾心于他,偏偏大當(dāng)家把你帶回來,賞給三當(dāng)家,你不知道這令多少姑娘扼腕!
“是嗎?”君熙兒錯愕地問:“寨里有許多姑娘呀?你們怎么甘心于此呢?”
“我們龍山寨的姑娘一共有十幾個,一半是搶來的,一半是跟你一樣買回來的,本來大家都有逃跑的念頭,可是自從三當(dāng)家來了,大家都不想走了。”小翠嫣然一笑。
“他有那么大的魅力?”君熙兒半信半疑。
“當(dāng)然,三當(dāng)家是人中之龍。”小翠把冷仲軒捧得半天高,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
熙兒卻認(rèn)為一定是他四處留情,才會導(dǎo)致她們個個像犯花癡般。
她最討厭濫情、自命風(fēng)流的男人,以為自己長得俊,就周旋在女人之間。
初到山寨,她人生地不熟,想多了解一些山寨的事。
“我叫熙兒,你呢?”
“我叫小翠,來山寨已經(jīng)一年了。”小翠開始端起老大姐的譜。
熙兒試著打探說:
“這個山寨到底有多大?”
“龍山寨組織很大,占地千傾,一共有三千多名兄弟,因為地形險要,所以機(jī)關(guān)重重,朝廷屢次派兵圍剿,都徒勞無功,束手無策!毙〈涮咸喜唤^地說:“龍山寨主要都是劫官銀、官糧,每次下手都會得逞,朝廷也是氣得半死!
“朝廷里都沒有能人了嗎?”熙兒覺得很訥悶。
“誰知道?乾隆皇大概都養(yǎng)了一群飯桶,只會吃飯,不會干事。”小翠口無遮攔地說。
冷仲軒走到房門口,聽見她們的談話,面色一沉,黑眸布滿鷙冷,心底升起不悅。
“三當(dāng)家!毙〈淇匆娏怂Ь吹囟咨硎┒Y。
“這兒沒你的事,你下去!彼滟氐馈
小翠雖然很想找機(jī)會接近他,但也不得不退下,臨走前還是吃味地看了熙兒一眼。
待小翠走后,冷仲軒斥責(zé)她!耙院髣e和丫環(huán)亂嚼舌根!
熙兒不屑地道:“難道我們說錯了?朝廷里要是有能人,何以放任龍山寨日益坐大,為非作歹。我看乾隆根本就是個昏君,只會聽信奸臣的話,居然把我家大人關(guān)進(jìn)天牢。”
“你……”冷仲軒強(qiáng)憋住這口窩囊氣,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稍稍平息怒氣,緩和語氣:“你家大人是誰。俊
熙兒抬頭挺胸道:“刑部尚書君士萑君大人。”
“原來是他。”冷仲軒了然于胸。“素聞君大人的四名千金都長得國色天香,連府里的丫環(huán)也嬌俏可人!
經(jīng)他一贊揚,熙兒更得意忘形。
“知道就好,我正是君二小姐的貼身丫環(huán)君熙兒。”
“可惜君士萑貪贓枉法,恐怕難以翻身!崩渲佘幫裣У氐。
“我家大人是冤枉的。”熙兒情緒激昂,握緊了粉拳!按笕艘簧辶趺纯赡茏龀鲞@種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誣陷!
“喔?你有證據(jù)?”他挑高了眉。
“我……”熙兒不免泄氣!爱(dāng)然沒有,不然早就去救我家大人了!
“那就是空口說白話了!彼偷馈
“不,我相信總有一天,老天爺會還我家大人一個清白的!蔽鮾赫f得斬釘截鐵。
“恐怕很難吧!傳言君府四位小姐都分別前往西藏、回紇、蒙古、日本,代替格格和番,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替君大人平冤了!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熙兒瞪大眼睛,一個山寨土匪居然對朝廷之事如此了解?
冷仲軒意識到自己多言了,連忙改口。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只見熙兒掩袖取笑!拔隳睦锸切悴牛扛臼峭练,哪有人這樣形容?”
他僵著臉,這會兒是虎落平陽被犬“譏”!滿腹的雄心壯志只能往肚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