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花園里,粉妝佳人正對著滿園盛開的芍藥發(fā)愣,偶爾低聲喃語著,就仿佛在與花兒對談一般,那畫面看來,實在怪異。也幸好現(xiàn)在正是用膳時候,丫環(huán)仆傭不是正在用餐,就是忙著收拾各個主子的碗盤殘羹,沒人有機會經(jīng)過此處讓她嚇到。
“她在干嘛?跟花朵打招呼,叫它們自己斷掉掉到她手上?”
“嘖,說了你也不會信,我以前真的看她這么做過,嘴巴隨便說,樹上真的掉下一串花來。”就是廟口的王師婆也沒這么神。
“真這樣的話,那我們干嘛還這么辛苦?叫她出去街頭賣藝就能賺回不少銀兩——”
“漂亮娘,請注意!她是我一個人的小娘子!我們家琉夜那么會賺錢,縈心看來也很有搶錢的天份,整座莊子坐吃都不會山空了,干嘛還要她出去拋頭露面?我要把她擺在自己身邊玩,才不要放她出去拐騙無知少年!
“哼,話別說得那么滿,你那小娘子可還沒決定要嫁給你。”
“說到這個我就很不滿了。看看你兒子我,從頭到腳哪一點不是完美無暇、可愛活潑、聰明逗人?‘玉樹臨風(fēng)’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為我而設(shè)的辭兒——”
“喀吱喀吱……”
“而且我又那么喜歡她,任她打、任她罵、任她欺凌絕無抵抗——”
“喀吱喀喀喀……”
“怕她冷、怕她熱,把她好好的供在莊子里,辛苦調(diào)齊人馬,就是不想讓那些不要臉的黑衣老兄出現(xiàn)來破壞她的心情,我這么勞心勞力也不知道要以身相許,慰籍一下我疲憊的身軀——”
“嘖,這到底在哪里買的,竟然沒一只有肉的!
“阿娘,你不要在人家說話的時候啃雞爪好不好?很不禮貌耶!你兒子就要讓妖女始亂終棄了,你一點都不擔(dān)心呀?”尹琉星火大的往旁瞪去。
“喀吱……兒子喂,你這話講得不太公道啦,全莊子里老老少少都知道她‘以身相許’過了,搞不好是你表現(xiàn)得不好,人家姑娘才嫌棄不要你……喀吱喀吱——”
“誰說——”他一臉不甘受辱的尖叫。身旁大樹上起了些騷動,幾只正在談情說愛的鳥兒紛紛拍翅而去。
“要不然還能有什么解釋?你瞧瞧她,頭上簪的是我要送媳婦兒的白玉釵;頸子上的鏈子串著你阿爹要給媳婦兒的玉指板;腕上套著的是你妹子給嫂子的見面禮,現(xiàn)在縈心還忙著幫她縫嫁衣呢!要不是你表現(xiàn)不好,她難道還有什么理由不嫁進我們家嗎?”凌翠鳳涼涼地,懷里一大包涼拌鳳爪轉(zhuǎn)眼已讓她啃得差不多。
“你你你……我不管啦,漂亮娘,想個辦法教她點頭啦,雖然你不像小落花那么可愛又有女人味,但好歹也還是個女人,你比較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鬼!
死小孩,說那是什么話!
“哼,哪需要想什么辦法?貼子都發(fā)了,可不是她說不嫁就能不嫁,美人山莊丟不起這個臉,大不了下個月初十綁了她拜堂就是。”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當(dāng)年他爹不也是“這樣”跟她拜了堂嗎?事實證明這也是個滿不錯的方法。
“我不要啦,娶一個五花大綁的新娘,我的臉都丟光了,你以為我是誰?我是風(fēng)姿綽約、英俊無雙的尹二少耶,多少女子搶著要嫁給我啊,我才不干這種會破壞行情的蠢事!”他大聲的抗議阿娘的餿主意。
“拜托,你聰明一點好不好?當(dāng)然不可能把她五花大綁,那很難看耶!喂她點迷藥就好啦,到時候要兩個丫環(huán)從旁邊攙著她,再要縈心把頭巾做得大些,大家怎么會知道新娘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的?”
“說得有道理!边,怪了,阿娘怎么說得這么順口?該不會是自己用吧?他懷疑的瞥去一眼。但是為了不打壞母子倆的感情,他決定還是先不問比較好,改天有空再去跟阿爹扒料去。
“開玩笑,你阿娘我哪句話沒道理來著?我再跟你講,這幾天你要安分點,別讓她起疑心,這樣一來……”
母子兩人大刺刺地蹲在花叢里討論強娶閨女的戲碼,空氣中突然加進了另一個聲音!澳阍偻嫦氯,娘子就要讓人拐走了!
尹琉星霍的抬頭望去,果然看見一個身著華美服飾、貌似富家公子哥兒的男子正欲往佳人方向走去,瞧他那賊溜溜的視線,目標(biāo)是什么,不言而明。
“可……惡……啊……”哪來的不要臉?biāo)兰一铮∷歼沒跟阿娘討論好要用哪款迷藥效果比較穩(wěn)當(dāng),這閑雜人等哪有戲分可以出場?不過最氣人的還是,怎么可以有人肖想他努力要訂下的小娘子?真是天理不容,真是該插他個十刀八刀再丟進池子里喂魚去!
尹琉星氣呼呼地站起身,俊臉上又黑又青的,在他阿娘正想開口說些什么時,霍地抽起貼腿藏放的短刀就往自己腿上插下,一個很駭人的血洞瞬間產(chǎn)生,并且噴出大量的血液。
“兒……兒子喂,就算娘子跟人跑了也用不著這樣虐待自己吧?”凌翠鳳看著兒子腿上鮮血直冒的傷口,一雙眼珠幾乎要滾了出來。
他是不是太激動了點?
娘子要跑了何止要虐待自己?就是身邊無關(guān)緊要的人也要捉來牽怒一番才痛快!
“婦人之見!币鹦沁艘宦,腳上的傷口似乎對他不痛不癢,丟了刀子就走出花叢,還淌流鮮血的那只腿甚至不見一點跛行。
婦人之見?去你的!她莫名其妙的看著兒子遠去。未久,就聽到不遠處爆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喊——
“哇哇嗚……小落花……快來救我,我要死了啦!好痛喔……什么?怎么會受傷?還不是有一個人混進山莊里要害你,還好被英明神勇又小心仔細的我發(fā)現(xiàn),本來看他沒干下什么壞事,琉星哥哥我秉持著善良的天性好心要放他一馬,讓他有重新做人的機會,可是他……他居然……嗚嗚嗚,我好痛、好痛喔,人背叛的心好痛,腳更痛。嗚……小落花,你快把我扶進房間里好生照顧著,不要再隨便出門了,這傷口這么大,我覺得一定會痛很久都不能下床,說不定婚禮之前都沒法走了,你一定要天天在床上陪我、照顧我……嗚嗚嗚……”
這……這會不會太不要臉了些?
嘴里還叼著的雞爪掉到了地上滾了一圈泥,手里抓著的雞爪顫抖地遙指正撲進佳人懷里哭天搶地的兒子,凌翠鳳大張著嘴,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他很像你!币茘馆p手扶起妻子,順便將她手上、懷里的雞爪拿過,順手往后扔去。只聽見“撲通”一聲,十來只雞爪全都神準(zhǔn)的落入身后數(shù)十步遠的池子里。“別吃這種東西當(dāng)正餐,壞習(xí)慣!
猛然回過神,凌翠鳳沒好氣的反駁丈夫——
“我才沒使過苦肉計,老——爹——”那是想不出辦法的人用的,就像那不要臉的兒子,她才不屑為之。嘖,竟然還哭得一把眼淚一半鼻涕的,是不是男人啊!
“你用過的,只不過苦的人是我。”他淡淡的笑道。他這個孩子氣的妻子一向偏食,但又不肯讓人說,每次一講,她總是反諷自己管孩子管到她身上。
“哪有,我哪舍得讓你受苦啊?相公!彼灰赖捻,任他溫柔地摟著自己走向房里!霸僬f,相公你英明神勇、武功蓋世,我這個不黯功夫的弱女子才傷不得你一根頭發(fā)呢!”
“你狠心對我下‘七日血溶散’,又用雪蠶絲繩將我全身捆了個扎實,甚至還找來四個大漢押著我跪在祠堂里跟你一同許下夫妻的承諾,你忘了?”一向沉穩(wěn)的尹浩嵐難得露出頑皮的笑意,說得妻子羞愧難當(dāng)。
“我……我當(dāng)天就給你解藥了!”七日血溶散是世間至毒,要不是當(dāng)年他的內(nèi)力之高,幾乎是百毒不侵,她才舍不得對他下這種毒呢!
“說到這個又讓我想到,那時解藥讓你搶去吃掉了,還說想解毒就得跟你圓房——”
凌翠鳳不依的跺腳,耍賴的說:“哪有,你記錯了,我才沒有那樣!”羞死人了,都那么久了,為什么他的記性要這么好?
“是,你沒那樣,是我記錯了。是我把解藥吃了,還威脅你如果不乖乖跟我圓房,你身上的毒一發(fā),就將無藥可救,而且我還捉了你的親朋好友關(guān)在水牢里,如果你不服,就要人砍了他們的手腳當(dāng)膳——”尹浩嵐寵溺地笑著,輕輕推開房門,不著痕跡的將妻子往門里帶,然后再用腳踢上。
路過的丫環(huán)見著了,抿著嘴兒噗哧笑出,貼心的將茶水點心擺放在門口,沒去擾了主爺跟主母的恩愛。
※※※
“你在看什么?”
洛華揉著困倦的眼兒,小臉偎進他懷里輕輕磨蹭著,一大清早的,不懂他怎么一個人傻傻地睜著眼發(fā)呆?
“我在看你的腳!
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果然看見自己一雙裸足正暴露在清晨微亮的光線下,柔嫩的肌膚似帶著一種透明的白皙,像極了小巧的月牙兒。
唉!他怎么又趁她睡覺時動手拆去她的裹腳布了?下次非得找機會說說他不可,那裹腳布可是很難纏上去的呀!
想要將腳兒縮進被褥之中,尹琉星卻故意將棉被拉高,不愿讓它擋了自己的視線。
“會冷的!彼龂@了口氣,索性整個人偎進他懷中,將重量全擺到他身上,她喜歡抱著他的感覺。突然她又呼了聲,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要查看他腿上的傷……
尹琉星搶先一步擁她入懷,不讓她看見傷口。
開玩笑,那傷是弄來嚇?biāo),只是血流得多,其實傷口并不大,現(xiàn)在早結(jié)痂待愈了,怎么能隨便讓她瞧見?
“不會冷的,我把體溫跟你分享了呀!”嘴巴一張就是甜言蜜語。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時辰太早,抑或是天氣太冷,尹琉星體內(nèi)的頑皮因子尚未蘇醒,此時的他看來有些慵懶、有些性感,就連說話的語調(diào)也徐緩得多,仿佛蘊含某種刻要勾惑人的節(jié)奏。她一直知道他是俊美的,只是不曉得當(dāng)他舍去那些吊兒郎當(dāng)?shù)淖藨B(tài)之后,會是這樣魅惑人心。
原本平靜的心情有些浮動,洛華一時難以自持的傾身以唇在他頸邊輕觸了下。
尹琉星的表情頗為驚訝,像突然見鬼似的。
是什么原因讓她表現(xiàn)得如此主動?
“你想要嗎?”雖然現(xiàn)在是一大清早,雖然他昨兒個也拐了半推半就的她……但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理由能讓她這么做。
小落花是談不上什么三從四德的女子沒錯,可在這面,一向是由他主動的呀,這可從未讓她有置喙的余地。因為呀,光是等待她的害羞消退就足以讓人虛度無數(shù)良宵,他八成要等到頭發(fā)發(fā)白了都還只能干望著她流口水。
所以他一向是自告奮勇加自動自發(fā)。
可她剛剛的親近……該不是讓他給帶壞了吧?這可不好,小落花的堅強獨立好雖好,但也要有些供人逗弄的弱點才可愛呀!哇哇哇,他嬌羞的小落花不見了……
“想要什么?”洛華下意識的問?上乱凰,見了他墨眸一改原先的清亮,曖昧的黯沉了,就知道自己八成問錯了話。
對一個吃她豆腐當(dāng)吃補的家伙來說,還能“想要”什么?
沒好氣的睇他一眼,發(fā)現(xiàn)這人在自討沒趣之后,竟又移了目光專注的往她的裸足直瞧。
“你喜歡?你覺得我的腳纏得漂亮?”
紅唇邊揚著淺淺的笑意,隱約有些惡意。
“是很漂亮——”可是把腳活生生綁成這樣,一定很痛吧?說白了,他只是心疼她受過的苦,才會頻頻看著,看了又忍不住為她解開緊緊纏繞的布條,心想這樣也許能舒適些。
“你可知纏足的過程?”洛華歪著臉蛋覷著他問。
狹長的墨眸里閃過一道不舍的光芒,那速度快得沒讓人發(fā)現(xiàn)。
小腳一雙,淚水一缸。他忘不了古籍里曾提過的,那是一種長達好些年的疼,恍如酷刑一般。
“不太清楚,你要說給我聽?那你可要說得精彩些了,要不萬一我聽到一半睡著了,豈不是太不給你面子?”薄唇微微上揚著,戲謔的嗓音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黯然。
她的發(fā)長得不可思議,像是從未修剪過一般,輕易就鋪纏了兩人一身。大掌不著痕跡的撥著差點要教她自己壓到的發(fā)絲,怕她扯疼了自己,溫柔的舉動自然而然。對她,雖未明說,可一顆心早就全牽掛在她身上了。
“不用添油加醋,必然也是很精彩的,因為這可是當(dāng)事人現(xiàn)身說法呢!”
螓首枕著他的胸,仔細回想那些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過程。
“古時的小女孩大概六、七歲左右纏足,因為那時的腳骨還有些軟,纏起來效果比較好。我大概也是在那個年紀(jì)纏的。記得那時是一個很嚴(yán)肅的嬤嬤幫我纏的足。她先幫我洗凈雙腳,然后由兩個丫環(huán)壓住我的手腳,再一口氣把大拇指外的四趾用力往下扭折,直至完全貼到腳心為止。灑上明礬粉,用長約十尺的布條縛緊,然后以針線密密的縫合固定。這樣大概要纏上兩個月,期間雙腳一直發(fā)紅、發(fā)炎、紅腫,疼痛得幾乎無法走動。
“第三個月開始,每隔三天嬤嬤便將裹腳布拆掉,試將八根趾頭再往內(nèi)壓,并且把布條組緊到最極限,然后要丫環(huán)攙著我強迫我下床走動,以幫助已經(jīng)扭傷變形的指頭早日定型。這個階段長達五個多月,中間有段日子還因為獨立消毒不完全,導(dǎo)致腳底的潰口嚴(yán)重,每次拆下布條總是血肉模糊。”
可這樣還不算是最痛苦的階段呢,洛華回想著,繼續(xù)往下說。
“好不容易等到消腫、皮臼愈合了,那時遭扭傷的趾頭也已自然的折彎平貼到腳心了,嬤嬤便開始幫我裹腳頭——我被丫環(huán)壓在床上,嘴綁著布條以防我受不住疼咬了舌。嬤嬤把我的腳抬到椅子上,捉著腳尖與腳根,使力將整個腳背對折似地往腳心別折,直到腳背呈現(xiàn)別弓拱狀,別向腳心的四個趾頭則緊緊壓在腳底下一半——那是很疼的,我總共昏了三次,然后又重復(fù)的讓丫環(huán)用冷水弄醒,疼得一邊掉眼淚一邊冒了整身的冷汗。嬤嬤把一圈又一圈的裹腳布纏得又緊又密,又用針線縫得扎實,我淚眼汪汪的看著自己的腳變成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心想,這苦頭總算要結(jié)束了。”
洛華聳聳肩,有些不在意地說:“是我想得太早,其實接下來還有一段日子真的過得滿凄慘的。中途有一陣子不小心染上風(fēng)寒,整日發(fā)高燒,連帶的雙腳腫脹無法順利消退,嬤嬤為了加速消腫的時間,還將碎瓷片夾進裹腳布里,要丫環(huán)架起我來回走動,直到雙腳血肉模糊……幸好那時一位長輩看不過去,出面制止,才終于停下這種行為!彼袅艘豢跉猓熬瓦@樣痛了將近一年,我才能真正下床走路!
說得她嘴巴好累,看來她真的不太適合當(dāng)說書人呵!
“你故意要讓我吃不下早膳?”尹琉星皺著眉頭垂下了嘴角,瞧她笑得甜美,實在無法不做此猜測。尹琉星一副很小人的模樣,總算掃了原先凝窒的氣氛,逗出了她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就是。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呀?”洛華眸里有著慧黠的亮光,一絲絲淺淺銀光輕漾眸底,讓她看起來有點淘氣,也美麗極了。
“憑我的聰明才智怎么可能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剛才我是好心給你面子,你可別有了三分顏色就給我開起染房喔!”尹琉星喳呼著,假意要呵她癢,逗得她不停的扭動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好了,別亂動,等會兒掉下床去摔丑了,我可不要娶你了!彼ё∷龖以诖才系纳碜樱匣貋,再將她整個人拉高坐起,取過一旁嶄新的衣服要幫她套上,兩個人又鬧了好一陣子。“現(xiàn)在還會疼嗎?”他捉住她一只小腳丫,也學(xué)著她想將布條纏上,差點連自己的手都纏進去了,只好放棄。
“綁十幾年了,早定型了,怎么會疼?”她笑笑。
“為什么要纏足?”他一直想問。
洛華沉默了一會兒,抬眸望他,見他還是在等著自己的回答,才低聲道:“懲罰。”
“為什么?”
“族規(guī)。”
“什么族規(guī)?”他有種預(yù)感,接下來聽到的事會讓自己很不高興。
她輕輕咬住唇,又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猶豫,“我六歲那年違背族規(guī),救了一個人……”她囁嚅的,愈說愈小聲,并且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那個人是個年輕男子,胸口插著一把短刀,血流如注,還威脅你不能不救他……噢,該死的!”說到最后,尹琉星終于忍不住咒罵出聲。是他?!果然是他讓她受了這么多苦?
她跪下身子,伸手捧住他的臉。“你又生氣了?但你究竟在氣什么?”嚴(yán)格說來,她才是“受害者”呢!可她都不氣了,他竟然還敢擺臉色給她看?有沒有搞錯呀?這人?
他突然抱住她,力量之大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不是在氣你,我很氣我自己,我該要保護你的,可是一再地傷了你……你上次醉酒時是,你的小腳也是我……噢,老天,我愿意把自己的腳砍下來,換你那段痛苦的回憶——”
“那你能不能取消我們的婚禮?”洛華滿懷希望的插嘴。
“想都別想!”尹琉星狠狠瞪住她,直到她心虛的移開視線!澳憬o我摸著良心說,為什么不要我這個完美無缺的翩翩佳公子?”他今天非要問出個結(jié)果來不可,要不,下個月的婚禮別怪他不擇手段了,就是迷昏了她也要和她完成儀式!
“呃……”
“呃什么呃!要是你不說出個結(jié)論來,我們就一起耗在這張床上生根發(fā)芽!”
但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尹琉星只好換個方式逼供。
“現(xiàn)在我問你話,你只要負責(zé)點頭跟搖頭,知不知道?”
洛華乖順的點頭,因為他的表情有點兇兇的。
“你不嫁我,因為我對你不夠好?”要是她敢點頭就砍了她。
他凌厲的視線傳達出內(nèi)心嗜血的念頭,她猛地搖頭。
哼,還算她有良心。“因為我不夠有錢?”
她又搖頭。美人山莊是全國首富,這點連三歲娃兒都知道。
“我的人格無法令你信任?”雖然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人格可言。
再度搖頭,她可是真心信任他的,何況從一開始,擁有異能的她就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我家里的人背著我欺負你?”尹琉星隨口亂問。
還是搖頭。他的家人雖然……嗯,想法異于一般人,但認(rèn)真還是對她很好,從梳妝臺上多到擺不下的各式珍寶可以得知。
“難不成你像我阿娘說的一樣,不滿意我床上的辛苦表現(xiàn)?”他垮著嘴角。嗚嗚……他還年輕,正值“精力”旺盛時期,難不成真要去吃那啥鬼“虎虎生風(fēng)大力丸”?!
一樣搖頭,順便哼一聲再送他一記白眼。他在說什么呀!還有,為什么“這件小事”會被他娘拿來說嘴?等會兒要記得跟他問問。
“什么都不是的話,該不會就是那愚蠢排行榜第一名、每逢廟會慶典舞臺戲子必演上一回、好笑到讓人想哭泣的理由。你不想連累我?”他的眼神再度散發(fā)出“你要敢點頭我就砍了你”的嗜血光波。
洛華遲疑著,意思不言而明。
這真是太可笑、太愚蠢、太太太太太太可笑、太愚蠢了!
最可悲的是,他竟然為了這種白癡想法煩惱了這么久!尹琉星瞪著她,瞪著、瞪著……忍不住當(dāng)場發(fā)出咆哮三吼,順便把雙手所能拿到的棉被、枕頭、衣物一并亂丟亂拋,扔了個整個地板都是,那撒潑的姿態(tài),恐怕連專業(yè)級的潑婦都自嘆不如。
“哇咧……”真不敢相信,她的腦子是長到哪里去了?隨著小腳丫同時綁小了嗎?轉(zhuǎn)頭又瞪住床上那個一臉無辜的佳人長達一刻鐘,然后他無言的動手整理一室的混亂,直到所有的東西差不多都歸位,一想到無敵完美又玉樹臨風(fēng)的自己竟然是人用如此瞧不起人的理由給拒絕掉,忍不住擊胸三次,再度發(fā)出三聲咆哮,手上抱著的一大堆衣物、布料又是丟得滿地都是;然后再繃著一張臉皮撿拾一地零亂,又自己氣得亂丟;再自己收拾,再亂丟;再收,又丟……
他到底在干嘛?洛華沒勇氣問,一臉莫名其妙地坐在床上,等他自行發(fā)泄完畢。
“小笨落花,你給我聽著!”總算將自己弄得滿身大汗后,他邊喘著氣邊將她整個人高高抱起!捌咛!給我七天的時間,我會為你解決所有的問題。”他一副不容人拒絕的轉(zhuǎn)頭大喊:“青竹——”
“少主。”一名青衣男子倏地出現(xiàn)在房內(nèi),恭敬地朝他單膝跪下。
“把慕容文沁丟到宮里,七天內(nèi)要她把事情處理完畢,要不然我把她的男人關(guān)到羅煞門的水牢去生蛆長蟲——”嗷嗷嗷,他真的生氣了!
※※※
他說,七天內(nèi)要幫她解決所有問題,當(dāng)真第七天,一道圣旨傳至美人山莊,她成了太皇太后親點的“安國公主”!
直到宣旨的公公離去了,洛華還愣著。
多不可思議!公主耶,她竟然成了一個公主?
原以為突來的圣旨是為了要求山莊交出她予族人的,甚至還讓她害怕了一下下,就擔(dān)心皇室會因此降禍給其他人;沒想到竟然會是這么大的一樣禮物?!
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有成為公主的一天,就在她早已認(rèn)命的以為自己就要隱姓埋名逃上一輩子之后!公主呢,這是否代表她今后將在皇室庇蔭下,不必再擔(dān)心族人的追捕?圣旨里更是明令她將與巫氏完全脫離關(guān)系,不得再干涉任何有關(guān)該族之事務(wù)——這原是她求之不得的!
更讓人驚訝的是,原來自小唯一的好友竟然是太皇太后最寵愛的孫女兒,同時也是當(dāng)朝皇帝最疼愛的小妹——建平公主。
她還傻傻的沒回過神,尹琉星已經(jīng)把她抱起來轉(zhuǎn)了又轉(zhuǎn)。
“耶,沒想到慕容女庸醫(yī)這么好用!這樣一來,小落花就變成公主了,那不就代表我是駙馬嗎?聽起來高高在上喔……瞧瞧,我們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駙馬,多特別又多不同于常人呀,這樣我們兩個以后就能結(jié)伴去游街給大家看,然后叫一個丫環(huán)跟在后頭收門票,要是想多看我們一眼的都要交十兩銀子,這樣很快我們小夫妻攢的錢就能多過美人山莊,哇哈哈……”
“三八兮兮尹琉星,死刑犯才要游街,你跟著去湊什么熱鬧?“
“真是說鬼鬼到,原來是慕容女庸醫(yī)?來,小落花,我們要離她遠一點,不要被她摸到。這庸醫(yī)不曉得發(fā)什么神經(jīng),竟然拐了個一身是毒的男人來做牛做馬,天曉得有沒有染上什么可怕的毒菌,嚇?biāo)廊肆!睈塾浐薜囊鹦秋@然對上回慕容文沁拖延告知洛華病情的事耿耿于懷,拉著佳人離她遠遠的,只可惜佳人沒打算與他同進退。
“沁沁?”洛華高興的伸手往前抱。
“洛華!”慕容文沁立刻更用力回抱。
可惡,是誰允許她們兩個這樣的!尹琉星繃著臉上前分開那兩個一見面就抱在一起的女子,并且順手將其中一個推向剛走進來的溫雅男子,讓她無從反抗的被人由反方向拖走。
“洛華……”一直到門外,都還聽得到慕容文沁不舍的呼喊。
“哎呀,你干嘛呀,我好久沒見到沁沁了!甭迦A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打斷她跟好友的相見歡!太可惡了,她有好久好久都不曾見到沁沁了呢。她是昨日才知道,原來沁沁已經(jīng)到美人山莊好些天了,可這家伙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詭計,竟然讓兩個人一直都碰不到面!
“你要抱抱我跟你抱,不準(zhǔn)去抱別人,成何體統(tǒng)?!”好酸的味兒,釀上十來瓶醋想必是不成問題。
那他現(xiàn)在跟她大庭廣眾之下抱在一起,難道就成體統(tǒng)?
“男女授受不親,尹琉星,你給我放手。”他像只八爪章魚般纏得死緊,洛華一時掙扎不開?蓯,別說是自家人了,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仆傭都往這里看來了;她臉皮薄,才不想跟他一起丟臉給別人看呢!
“什么鬼男女授受不親?那是沒人愛的人才掛在嘴邊喳呼的,不適用在我玉樹臨風(fēng)尹琉星身上。反正不管啦,我不準(zhǔn)你跟別人抱抱啦,不要不要,不要啦……”大狗兒似的頭顱爭寵樣的不停往她頸邊磨蹭,洛華莫可奈何,嘆了一口氣之后,只好拍拍他的頭當(dāng)是安撫。
“皇帝莫名其妙封我當(dāng)公主,肯定是沁沁去說項的,我總得跟她道聲謝呀,你乖乖的嘛,讓我跟她說一下話,好不好?等等我陪你去泡藥泉?”她試著跟他說理,并且誘之以利。這家伙自從發(fā)現(xiàn)浸泡藥泉似乎能加強她一雙小腳的血路運行,甚至使她行走較為舒適后,就成天拐她去泡泉。
“不要,除了泡泉,你還要答應(yīng)嫁給我!
“呃……”
“你干嘛?不要又給我裝傻喔,像我這么聰明的人,你以為我會沒發(fā)現(xiàn)你從頭到尾都沒認(rèn)真答應(yīng)過要跟我成親?”他瞪她一眼,嘆口氣,大手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摟著,拉起她一只手掌往自己胸口貼住!澳悻F(xiàn)在還能聽得見別人心里的聲音嗎?”尹琉星認(rèn)真的問,一雙星眸爍亮的盯著她的表情。
洛華輕輕搖頭!皫缀醪恍辛!爆F(xiàn)在只能隱約覺察到一些模糊的意念。
“那怎么辦?這樣你就沒法兒聽見我心里的聲音了,難道真要我剖心給你,你才要相信我嗎?我好想跟你成親喔,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想要一個人一起生活過。我想要光明正大的把你綁在身邊,不讓任何一個男子瞧見,就是海兒那厚臉皮的小鬼也不行,就連不是男子的,像是那該死的慕容文沁也不準(zhǔn)對你摟摟抱抱……可是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打算乖乖嫁給我?”
就是不嫁給他,他不也都做了這些事?她好笑的想。
“小落花呀,說話呀!”他抱著她輕晃,輕啄著她的發(fā)頂,打算一改先前的痞子作風(fēng),以柔情萬分的形象來拐騙……咳,來說服她。
其實,哪還需要他再做什么努力呢?撇除了自身的麻煩之后,她幾乎是找不到不嫁他的理由了。更何況她的月事還……晚了。一想到此,洛華的表情不由得柔軟了下來,小手兒主動環(huán)住他的腰,輕聲問:“那……你為什么想要跟我成親呀?”
“因為我想跟你過洞房花燭夜。 彼荒槈艋玫谋砬。“想想看,整夜點著兩根大大的蠟燭,輝映著窗外瑩亮的月光,又有一桌好吃的菜,還可以跟小落花親親抱抱,那情景說有多浪漫,就有多浪——噢!好痛喔,你又打我……”
大色胚、神經(jīng)病、登徒子、無聊透頂……
丟了手中拿來當(dāng)兇器的茶壺,洛華踩著小碎步往外奔去,一步也不回頭,可愛的粉唇兒還噘著呢!討厭,她只是想聽他認(rèn)真地說一聲喜歡她,或是其他什么親密話兒,誰讓他又在那里裝瘋賣傻?去死好了啦!
“嗚嗚嗚……小落花不要走啦,我現(xiàn)在開始一定會很認(rèn)真嚴(yán)肅的來回答你的每一個問題,以后都不隨便開玩笑了啦!不要離開我啦,嗚嗚……”喊著佳人的名還要忙著揉額上的腫痛,尹琉星緊緊追在后頭,就怕她一個想不開又回去跟那該死的慕容文沁摟摟抱抱……嗚,他不準(zhǔn)的啦!
“現(xiàn)在賭什么內(nèi)容?”路過的凌翠鳳叫住一旁鬼鬼祟祟的一名下人。
“大奶奶,方才起的賭局是賭洛華姑娘會不會準(zhǔn)下個月初十下嫁二少爺。”
“喔!彼烈髁撕靡魂囎,突然靈機一動,眨了眨眼,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嘿嘿嘿,別說她這當(dāng)娘的沒安好心眼,古人也說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折騰得他死去活來、活來又死去才會甘心。她只是力行古人遺志罷了,可不是做什么壞事。
她掏了一疊銀票出來,“我也下注,但要改賭局選項,我們改賭準(zhǔn)時成親的新郎倌多久會從華山趕回來補行他的洞房花燭夜?”
她沒忘,那小子還沒上華山與清林道長會晤呢,要是他想存心賴掉,就別怪她會在婚禮當(dāng)天“不小心”跟他一向重允諾的爹提出……想都不用想,他絕對會在最短的時間之內(nèi),連同包袱、馬匹給他爹丟出門去!
呵呵,這一回要賭幾天呢?
估計若他不眠不休的趕路……嗯,兩個半月應(yīng)該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