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身為絕色紅顏,薄命者居多,原因何在?無非是因世間男子心儀、相爭豪奪之故,自古皆然。
英雄氣短,怪的是紅顏禍水,如殷商紂王,忠臣諫言均責指妲己為國之妖孽、使朝政日哀之禍首;大唐繼盛至衰的玄宗,世人怪楊玉環媚惑勝于怪玄宗紙醉金迷好逸樂,使其絞首馬嵬坡前,殊不知紅顏絕色不欲迷人,人卻自迷自陷。
禍由己生,卻及紅顏,也難怪絕色佳麗自嘆命薄如紙。
紅顏何辜,只因麗質天生,竟禍福不由己、情愛不由己?
雖具絕麗姿色、身有才情雅藝,卻只能成為天下英雄相爭的對象、各朝各代與外邦友好的禮品?
昔日王昭君,是安邦定國的禮品;西施,則是吳越交戰后的投降示好物。兩人何辜?只是天生麗質難掩而已,何罪之有?
絕代佳人,其貌嬌艷,無雙國士,若不自陷溫柔鄉,化成一杯英雄冢,就是為此野心起,挑起爭戰只為奪取佳人入懷。
這是源起于永生永世的真愛、?菔癄永不渝,抑或只是麗色惑人的短暫驚艷,一旦遲暮便無心?
端看投注的,是真愛,抑或虛情。
如是虛情,美人遲暮日,便是肝腸寸斷時。
若是真愛,縱為伊人引戰禍民,以致改朝換代終不悔……
※ ※ ※
天恩王朝洪祥八年初春 奇了,怎么今兒個這車拉得這么礙手?徒力拉著滿滿一車柴薪的力夫心想。
今兒個上山撿的柴也沒比平日多多少,怎么這么重?
還是……今早沒有吃飽?
這也不對了,他可是喝了整整三大碗粥哩!家里那口子還笑他的肚皮是填不滿的深坑,不可能沒力的。
那到底是……
找不出柴車變得笨重的原因,認命知天的力夫只得悶悶地埋頭使勁拉。
就在經過一扇金漆題字、非富即貴的華麗朱門前時,一道黑影倏地從柴車上躍出,就停在朱門堂前。
柴車依舊悶悶向前去,只是怪得很,怎么突然變輕了?
力夫始終想不透,柴車也依舊向前行……
“這兒就是西紹郡王府哪!蓖T谥扉T前的人抬眼看了看門匾,自言自語:“哎呀呀,從大門就可見富麗堂皇四個字啊。”
這人,年不脫五十出頭,一身土黃布衣褲,其間穿插不少補丁,看來就是一副落魄潦倒樣,站在王府門前,更顯云泥天地相差之巨。
但此人似乎不以為意,仍然踏上階,抬手叩門。
說也奇怪,王府門房從逐漸拉開的門扉看見來人,立刻恭身相迎。
“王爺已在花廳等候先生多時!
男子晃晃腦,雙手貼在腰背,不待下人領路,便一徑往右邊川廊走,猶如識途老馬。
“先生!那、那不是往花廳--”
“我來看的又不是你家主子。”乖乖隆得咚,他這么大老遠趕來只為見一個王爺?嘖,太貶他了吧!
這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男子腳步快得詭異,連年輕的下人都趕不上;轉了幾轉,便到王府深院一處池畔,頓也不頓,便往坐在隔著一面池鏡的人影走去。
那人影,隨著接近而愈加清晰,等到看清時,是一名錦緞白衫、面容俊雅卻臉色蒼白、太過削瘦的少年。
更怪的是,這少年看來年紀輕輕,眉宇間竟充塞濃重的陰邪之氣。
那少年腳邊擺著攝絲戧金的大錦盒,盒中擺了好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令人垂涎三尺都有余。
可是怪得很,這么美味的人間珍饈,卻被這少年有一下沒一下地丟進池里喂魚,白白糟蹋。
“哎哎哎,這樣的菜色所花銀兩,足足夠我吃上一年半載哪!你這么糟蹋啊,小伙子。”真是富戶不知寒門苦,奢華啊。
投擲的手聞聲一頓,黑眸欲尋聲音來源,才發現近在身側。
這個人是怎么到他跟前的?少年疑心地想,卻沒問出口。
“還丟!”男子一把搶過錦盒,救下美食!昂枚硕说臇|西不吃,卻拿來喂魚,還不如填進我肚皮里!闭f著,便以雙指為箸夾起一塊羊肫人口。
少年冷眼看他動作,見他露出滿足的表情,反而哼地一笑,垂眸回到池面。
雙眼所及,三、四個翻白魚肚晃晃悠悠浮上池面,隨微波逐流。
望見此景的少年,表情卻是見怪不怪的無動于衷。
他等著看,看要多少時候這打擾他的無禮家伙才會毒發身亡。
正在享用美食的男子分了心,看到池面魚肚翻白,啊啊怪叫了幾聲,蹲在少年身旁。
“哎呀呀,就這么點兒砒霜混些毒木參,怎么這里的魚禁不起這么點毒啊?乖乖隆得咚,真是不中用。”他說,邊不停動手,才兩三下,錦盒內只剩菜汁空盤。
“小子,下回還有這樣的好東西可別糟蹋,記得留給我!
冰冷的黑眸因他的言行而瞠大,添了顏色,驅散些許邪氣!澳悖≈烙卸具吃?”
“嘖,這么點毒,連只老鼠都毒不死!蹦凶又钢靥。“是這兒的魚弱不禁風!
“你是誰?”
“喲,總算有興趣知道我是誰啦?”男子看著他,嘿嘿直笑!耙菈岩稽c、胖一些會比較好。”這副風吹就倒的樣子太難看了。
“來這做什么?”
“真不知道這鬼樣子禁不禁得起折騰哪……”男子輕捏少年下顎左移右扳,仔細評量。“像骨頭黏皮似的瘦弱樣,唉……真不像你那英姿勃勃的爹啊。不過這也怪不得你,誰教你‘體弱多病’……”男子一個勁兒吱喳不已。
“你到底是誰?!又來做什么?!”被他的顧左右而言他惱到極點,少年齜牙瞪眼,怒氣染紅蒼白雙頰。
“現下好看多了。”嗯,做人還是要多點血氣才好。
“你!”少年雖氣惱,卻又不知怎么應付眼前男子,最后憤懣起身離去。
誰知連半步都未踏出,腳跟乍軟、身形突晃便往后倒去。
未著地,一只手臂接他個正著。
“喝!幸好有我在,要不這下你準跌個狗吃屎!
“你--”
男子不理他,虎口成勾扣上少年手腕脈動處,須臾才開口:“還好中毒未深。
算你這小子機警,還知道飯菜里有毒,你娘死后也虧你能撐上這兩三個月。”
“你……”他知道娘的事?
“你娘還活著的時候會替你張羅飯菜、保你周全,現下你娘不在了,只剩你一個,也難怪要我來!
“你到底是誰?”
“?我沒說么?”
“廢話!”少年氣結,虛弱的身子因咳而直顫。
“世人稱我明鏡先生,被叫久了也忘記自個兒叫啥,這名兒就湊合著用!
明鏡先生?少年再次睜大了黑眸!半s家學派泰斗?明鏡先生?”
“喲,還算你有點學問!边@孺子可教哪!疤┒贩Q不上,混口飯吃而已。”
“你--”少年欲出口的話教人從后頭打斷。
“原來先生在這!币坏李H具威嚴的聲音響起。
“嘖,早知道就別在這窮蘑菇,又被你這老小子發現。”呿,最不想見的就是這老家伙了。
“連本王的面都不見就想帶走驍陽,未免太失禮!
“跟你這家伙還說什么禮!泵麋R哼道,分明不把眼前貴為王爺的人放在眼里。
嘖,在他眼底,這老家伙只是當年哄騙他最疼愛的師妹下山入世的罪魁禍首。
鳳至明--西紹郡王爺倒也不以為意,多年的交情,早摸透這老友的怪脾性,在他眼里,世俗地位不值一文,就算當今皇上站在他面前,老家伙還是這牛樣。
“爹!
“身子好些么?”
“多謝爹的關心,孩兒已經好多了!兵P家次子--鳳驍陽,向父執禮后退至一旁。
“那就好!兵P至明看看老朋友,四目相迎,傳達復雜信息。
鳳驍陽雖聰慧地察覺到,卻不懂其中含義。
“原本下山前我是不怎么想再收徒的,但是見到這小子啊……”明鏡相了相鳳驍陽的面貌,晃起腦袋好一會兒,停頓時開口:“陰煞之氣太重,邪氣染身,留在這只怕你王府里怪事不斷、亂事不絕,算我做個功德,就破例收他最后一個徒弟!
鳳至明聞言,凝重的表情總算露出曙光,感激之情顯露無遺,抱拳一拱!岸嘀x。”
“用不著謝,但我要提醒你,”明鏡又看了鳳驍陽幾眼,一反先前嬉笑之色,雙眉深鎖!拔襾頃r發現你鳳家府第紫氣帶頂,紫氣乃帝王之氣,落在帝都。自是渾然天成、相得益彰;如果是落在諸侯將相之家--”
“我鳳家代代對圣上盡忠,帶不帶紫氣,我鳳家仍舊是為圣上戍守西域的臣屬,不會改變。”鳳至明打斷他的話,信誓旦旦道。“再者,當今圣上賢明,我朝中興、百姓--”
“行行行,知道你鳳家世代忠心可以了吧!迸滤浪终f上一長串圣上英明、皇上萬歲萬萬歲,明鏡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斑@小子我就帶走了,他該下山的時候,我會讓他下山;但你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雖精算可也有打錯子兒的時候,屆時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總之,驍陽的事就拜托你了,明鏡先生。”
“唉……師妹可真會給我惹麻煩。”這小子的娘生前老給他惹麻煩還不夠,死了以后還留給他這么個天大地大的麻煩,難道她算不出這小子的命盤有多驚世駭俗么?怎會傻呼呼地執意生下呢?
唉,這下可好了……“真是天命難違啊……”
“這話怎么說?”
“你不信星象命數就別問這么多,總之就等著看吧。既然師妹當年執意為你生下這小子,開啟天命樞機,我也只能順天應命,將來世局如何,就看這小子的造化和你鳳家的動向了!
“你說話拐彎抹角的老毛病還是沒改!
“是你愚鈍聽不懂!泵麋R白了他一眼!罢嫦朐僖娨娢夷锹敺f的小帥妹……
唉,只可惜天人永隔,見不著。”末了,落下一聲欷吁。
鳳至明的神色也因想起愛妾,黯然神傷。
雖是他的妾,但若不是她執意,她應是他唯一的結發妻子,唉……
鳳驍陽在此時開口,打破沉悶的悵然氣氛!暗焊S明鏡先生?”方才在一旁聽著的他捕捉到最重要的消息。
“明鏡先生學識廣博,難道你不愿意?”
“孩兒愿意。”鳳驍陽拱手執禮,跪地拜師!皫煾冈谏,請受--”
“甭了甭了!”明鏡趕緊扶起他。嘖嘖,被他這么一拜還能長壽么?呿,存心要他短命啊!皠e拜我,打死都不準你拜找!”
“你不收我為徒?”
“我收,但不要你拜我。”
鳳驍陽看著他,一臉不解。
“總之,不準拜我就是。”
“師徒本來就要拜過才算數!
“用不著!泵麋R飛快地應道!敖形衣晭煾妇统桑俏彝降芫吐犜。”
“是,師父!彪m然不明白,但鳳驍陽依言,就這么拜入雜家門下。
此時的他,年方十五。
天恩王朝,正值中興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