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入私人病房的江羽心,在宋天易悉心照顧下,日漸恢復健康。然而,宋天易悉心并未因此舒展眉心,相反地,他卻憂心忡忡、一籌莫展,因為鎮靜劑不能長期使用;而江羽心也恢復神智了,只是她一直自我封閉著,不言不語,毫無反應,木然地任人擺弄,就像聽話乖巧的孩子,吃飯、睡覺、吃藥、打針,一個口號一個動作,十分內服從合作。
宋天易著急地請來醫院的心理醫生診療也是毫無進展,個個醫生都說她是清醒狀態的,而大腦的斷層掃描也找不到任何異狀,逼得宋天易不得不放棄,或許是傷痕太深,一時難以愈合吧!
“羽心,吃飯了,來,嘴張開!”宋天易坐在床頭,手里端著鮑魚粥,耐心地喂著江羽心。
江羽心眼睛還未拆線,所以還上著白紗布,她半靠著,臉上依舊木然,但是她也聽話地讓宋天易一口一口喂她吃飯;宋天易是小心地吹著燙熱的粥,溫柔異常地喂一口粥,再拿毛巾輕拭她的嘴角。
這些日子以來,宋天易竭盡所能,無微不至地照料、服侍江羽心于病榻前,可為他贏得好丈夫的美譽呢!所有醫生、護士、病患及家屬莫不稱羨有加他們這對恩愛佳偶,而面對這些贊賞,宋天易是汗顏在懷,愧不敢當!
“宋先生,宋夫人的眼科主治醫師在七樓辦公室等你,麻煩你走一趟,有事相商!”一位護士走了進來說道。
“謝謝你,MISS趙。羽心,你等會兒,我馬上回來!彼翁煲装淹脒f給特別看護,由她接手喂食江羽心,他隨即出了病房。
“宋太太,你真是幸福,嫁給這么好的老公,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你還在加護病房時,宋先生可是在候診室里打地鋪呢!真羨慕你!盡ISS趙邊整理凌亂的床單,一邊叨絮著,江羽心心動也不動,機械地張著嘴巴咀嚼食物吞咽著
“我說MISS趙,宋太太她什么時候才會好?”特別看護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婦人,大伙兒管她叫鄭太太,在這個醫院出出入入,少說也有十幾年光景,可算是資深看護人員。
“唉!不曉得,她大概是因為車禍受了驚嚇,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我只聽過小孩子得自閉癥,可不曉得大人也會得自閉癥的。”
“我自己是個醫療人員,有許多病癥也沒聽聞過,況且對不起,小姐,你來探病嗎?”MISS趙的話被一位艷麗的小姐打斷。
“噢,對不起,我走錯病房了!蹦俏荒吧幼屑毜赜^看病歷牌后,馬上離開病房,急切地走到電梯口旁的公用電話,執起話筒,迅速地按鍵。
“喂!阿山,是我,我看到了,那個女人叫江羽心,二十八歲,盡快找個門路,混進醫院查下病歷資料,早點,摸清底細,免得壞事,這個路障得盡早除去。好,知道了,我先回公司去,拜!”掛上電話,白玫沉吟了一下,眼底閃著濃濃的恨意,片刻,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醫院。
可惜她大意得沒有回頭瞧個仔細,否則她灰發現近在咫尺的地方,高壯的林凱,目露兇光,怒火填庸地靠在電梯門邊。他是到醫院探視江羽心的未料一踏出電梯就看見白玫鬼鬼祟祟握著話筒,倚在角落竊竊低語,他輕躡手腳湊近凝神傾聽。剎那間,她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清楚地傳入他的耳朵里,那怨毒的目光、懷恨的語氣,不得不讓林凱心生警惕,這下他可逮到確切的把柄了;下一步他得催促征信社的動作了,他感到,莫名的興奮,當福爾摩斯的滋味,還真的不是蓋的!
沿著醫院長廊,穿過各科門診,越過病房,宋天易終于來到眼科部門,站在眼科主任蕭奏廷的辦公室門口,禮貌地輕敲兩聲,靜待里頭的傳呼聲。
“請進!”溫和穩重的聲音傳了出來,這時宋天易才大步踏進辦公室。
這是一間不是挺寬敞但頗舒適的辦公室,也是醫生的休息室,光線明亮,窗明幾凈,一張大辦公桌,一組沙發,茶幾上擱著小盆栽,貼墻的長柜上擺著醫師執照,公會執照,照片及各式感謝狀等,角落一張休息床,上頭一條薄被,這簡單的擺設均顯出擁有這個辦公室的醫師簡樸塌實的性格。
“蕭主任,我是宋天易,有何指教?”宋天易又自然地流露出王者氣勢,口吻嚴峻而疏離,不過他的氣勢倒未懾住這位國內眼科權威蕭奏廷。
蕭奏廷露出沉穩的笑容,從容起身離開辦公桌,不卑不亢地揚聲招呼道:
“宋先生,這邊坐!闭f話的同時倒了杯開水遞給宋天易后,逕自坐在沙發上。
“謝謝!彼翁煲啄弥埍S即落座,慣性的沉默等待別人開口。
“宋先生,是這樣子的,勞你走這一趟,是要和你談談宋夫人的病情,想跟你討論——”
宋天易乍聽,便緊張地截斷蕭奏廷的話,挺直了身子焦躁地問:
“我太太的病情?蕭主任,難道她的手術有問題?還是有什么并發癥?”
“都不是,宋先生稍安勿躁,宋太太身體方面已無大礙,可以說正在康復中,今天找你來,主要是想和你談談眼睛方面的問題!
宋天易松了口氣,釋然地說道:
“只要不是身體上的毛病,我就放心了。至于她的眼睛嘛……其實我也一直想和你研究一下,我太太的眼睛難道毫無治愈的希望嗎?現在醫學這么發達,我真的不希望她一輩子就活在黑暗的世界里。”
“這就是重點了,嚴格來說,宋太太算是很幸運了,車禍一發生就馬上送近來,又碰巧我值班,所以馬上動了眼睛手術。”蕭奏廷頓了下話,啜了口水,繼續說道:“一般來說,視網膜剝離的癥狀,用雷射或低溫冷凍的方法來治療,痊愈的機率是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她急救得快,沒有影響到時效,結膜出血也不是問題,現在惟一導致她失明的是視覺細胞損害的情況挺嚴重的,恐怕不是臺灣現有的醫療技術所能處理的,所以我建議……”
“建議什么?”宋天易又急切地打斷他的話。
“不如到美國試試看吧!大那魯大學的醫學中心找我的知道教授布魯士*恩斯博士,他可是世界級頂尖的眼科權威!
“你的意思是,我太太的眼睛,還是可以醫好?”宋天易欣喜若狂地急問。
“我不敢打包票,至少是一個恢復光明的機會,即使到美國找眼睛銀行做角膜移植也容易些;臺灣器官捐贈的風氣,一直推展不開,要等個眼角膜做移植手術,可得耗上一陣子。而宋太太的眼睛不須太久,萬一視神經萎縮,就回天乏術了!
“是嗎?我知道了,謝謝蕭主任,感謝你的熱心,如果我太太的眼睛真能恢復的話,我一定好好報答你。“宋天易激動地頻頻致謝。
“宋先生,你客氣了,我只是盡我做醫師的本分。” 蕭奏廷從白袍口袋掏出一張名片給宋天易:“喏!這是恩斯教授的住址、電話,你要動身時通知我一聲,我得把宋太太的病歷資料及介紹函交給你。”
“蕭主任,謝謝、謝謝!”道不盡的謝意,此刻他不禁想起一句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誰說天會絕人之路呢?
一個晴朗的早上,江羽心準備出院了。
宋天易小心地攙扶著她,緩緩地走在醫院明亮的走道上;林凱則提著行李緊跟其后,沿路上都有病患家屬親切開朗的問候聲,護理站的值班護士、醫生也紛紛給予真摯的祝福。
這是宋天易頭一回這么近距離感受到人們的關懷與祝福,那股暖流緩緩滑過孤寂的心靈,融化了冰封的情感。真誠的笑容,不是給年輕企業家的宋天易,而是給一位深愛妻子的好先生,一個平凡人。宋天易感到前所未有的驕傲,實實在在,發自內心的驕傲,這是他真心地付出所獲得的認同與贊嘆。
林凱睞著好友臉上容光煥發的神采,知道他此刻內心的沖擊,心底欣慰地希望好友真的走出孤傲的囚籠,接受溫情的洗禮,讓冷冽剛硬從他臉上褪去無痕林凱眼光移至江羽心身上,木然依舊、了無生氣、臉色慘白,他不禁嘆道,她何日才能走出封閉的世界?
“大少爺。老爺和太太在醫院門口等著,林先生,行李我拿就好。”司機老李迎面而來,接過林凱手上的行李。
“李伯,我爸媽來這里做什么?”宋天易訝異地問著這位在宋宅服務了近二十年的老司機。
“他們是來接江小姐回去的!
“他們怎么會知道……”宋天易疑惑的目光投向若無其事的林凱:“阿凱,是你搞的鬼吧?”
“我哪知道宋伯伯和宋媽媽會這么慎重其事,親臨大駕迎接他們多災多難的媳婦!绷謩P聳肩擺手,一副事不管己的酷樣。
“你全說了?”宋天易瞇著眼睛質問道,又得到林凱不置可否的表情,惱羞成怒地指責:“你真是多嘴!”
“沒辦法,誰教我交友不慎,和你這位損友拜把兼換帖呢?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林凱一副無辜又偉大的犧牲情操的模樣。
是啊,不愧是做了幾十年的難兄難弟,了解宋天易情怯不知如何向雙親交代江羽心一事;尤其他又是傷害江羽心的罪魁禍首,如此就更難啟齒了。
“唉!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非阿凱兄莫屬啦!我不得不說,謝謝你,好兄弟,又幫我解決了道難題!
“難題不止這一道,往后可多著呢!看你怎么回報我!
言談中,他們來到了醫院大門。
宋哲夫偕同妻子周秀蘭早站在車門邊,引領而望,才見著人影,宋母周修蘭即噙著淚水,激動得一把抱住江羽心,猛拍撫著瘦削的身子。
“好孩子,苦了你,阿凱都跟我說了,以后阿易再敢欺負你,你要告訴我,別把委屈往肚里吞,我給你撐腰,替你出氣,知道嗎?孩子!闭f話的同時,狠狠地丟了一記衛生眼給一旁的宋天易。
她可是一肚子氣無處發,她早巴望、晚盼望兒子早日成家,生個孫子讓她抱。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結果呢?唉!希望落空,可著實讓她難過得茶飯不思,夜不成眠呢!
“對,還有我當靠山呢!老太婆,別只顧著數落兒子,這兒風大,先上車回家再跟這個不肖子算總帳!彼握芊驒M眉豎目的,雖然年屆七十,但硬朗的身體可讓人瞧不出實際年歲。他可是打下宋氏江山的一名悍將,只是有了歲數,對人生也有另番透徹的見識,就推掉宋氏總裁的位置,由兒子宋天易直接自祖父宋效文手里接手宋氏江山,與妻子周秀蘭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重拾夫妻樂趣。
“噢!瞧我這記性。羽心,咱們回家好好地休息調養身子,來,小心頭!彼文感⌒牡胤鲋鹦倪M入車內,宋天易欲彎身跟進,被宋母一手擋著車門,用嚴厲的口吻:
“你這不肖子,滾到阿凱那邊,不許坐我們的車。老大爺,上車吧!”說完拉著宋父上車,吩咐著:“老李,開車吧!”
宋天易呆立半晌,背后傳來嘲弄的取笑聲,一開始是悶哼的,慢慢地忍俊不住演變成爆笑聲,林凱狂笑得彎下身子,一手還猛擦溢出眼角的淚水。這可是他頭一回看見宋天易如此吃癟,而且還是來自他的父母。
宋天易回過神來,瞪著林凱,恨恨地罵道:
“大嘴公,你是不是在我爸媽面前極盡能事地 抹黑我、毀謗我?”
“皇天在上,我絕無半點假話,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林凱伸著三根手指頭,作出對天發誓貌。“說真格的,宋伯伯、宋媽媽能夠敞開胸襟接納羽心,不計較他的身家背景,不拿那套老掉牙的門戶問題壓你,你就該阿彌陀佛了,感謝菩薩保佑了!
宋天易哪里不懂個中道理,看到父母二話不說地接受了江羽心,他再高興不過了,他開懷咧嘴直笑,攬著林凱的厚肩,感激地說道:
“我宋天易何其幸運,有顯赫富裕的家世,有一對開明寵愛的父母,有全心愛我的羽心,還有你這位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此生夫復何求?謝謝你,兄弟!”林凱豪邁地仰天大笑,兩人勾肩搭背地往停車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