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了,但春天還沒有降臨北國。
融雪時天氣最為寒冷,冷得人皮膚上一點感覺也沒有,總刺刺的像是結著層霜。而李妍不僅身體沒有感覺,甚至連心都失去了感覺的能力,只是猶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著。
她自枕頭底不掏出一個小瓷瓶,玉白青花的小瓶是上官宿月交給她的……每次握著這瓶子,她就忍不住顫抖起來,胸口郁結著無處宣洩的氣團,幾欲爆破她的胸腔。
「……你記住,等可汗來赴宴的那天,你就設法灌醉可汗,讓他上你的、床,再觀個空將這個往、床上一灑,那樣可汗就會相信你是完璧的……孩子不足月出生是常有的,這樣就天衣無縫了……」
回憶著上官宿月的話,李妍有著欲泣的沖動。但今天的她不能哭,要是亂了臉上的妝,上官宿月會生氣的。她將瓶子重新塞回枕下,踱到鏡臺前望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有張嬌柔的容顏,細致的臉靨,眉筆勾出新月,胭脂點染絳唇……這是她么?她問著自己,她希望這不是她。愛著克烈的她,如何忍受將自己交給另外一個男人?所以她希望這不是她。
但是,她不能不聽上官宿月的話,因為那時擺在她眼前的只有兩條路打掉孩子,或者將孩子偽裝成頡密可汗的孩子。
腹中的孩子!既是她和克烈的罪證,卻同時也是他們相愛的證據,她能怎么選擇呢?
所以,有了今天的邀宴,有了她今天的濃妝……「可敦,可汗來了,您快準備出迎吧!」宮女的聲音傳來,帶領李妍的腳步木然地自鏡臺前移向前廳。
寒冬冰霜灌滿她的全身,她不由問著,北國的春天要到何時才會降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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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棲鳳宮滿植著冬青的院墻旁,裴穎忍著刺骨寒風縮在樹影下等待著。
由于今天可汗待在棲鳳宮中,因此宮內不若以往一般形似囚牢。裴穎想盡了辦法才在數天前將訊息傳給克烈,而直到今天,一直被頡密可汗分派了許多工作的克烈也才有機會接近這里。
裴穎在冷風中等著,為著替李妍告訴克烈她懷孕的事實。也許今天不是最好的時機,但對她們而言,卻是唯一的機會。
聽著宮內傳來的歌舞之聲,裴穎知道酒筵已將結束,但克烈卻遲遲不見人影……會是發生了什么事嗎?裴穎擔心著。
遲至月往中天移動時,有草叢搖晃的聲音響起,裴穎連忙縮起身體,怕被守衛看見自己在這里鬼鬼祟祟的;但見前方黑影鬼祟更勝于她,她知道,那人是克烈,便心急地靠了過去。
「克……」裴穎呼聲未盡,便被克烈搗住了她的嘴。
「噓——」克烈打量著四周,將裴穎帶到更為僻靜的地方去,這才開口問著:「這么急著找我,是怎么回事?」
「是……」兩人都壓低了聲音交談。「公主她……有孕了!
克烈被驚得怔了。李妍懷孕了?天……他一時有點不敢接受這個事實。
「什么時候發現的?」無意識地抓緊了裴穎的手臂,但陷于焦心的他無暇去注意裴穎的痛楚。
李妍懷孕了……這個事實一直在他的腦海里打轉。他可以想見當李妍發現自己懷孕時將會有多么不知所措、多么盼望他的支持,可是他卻……卻讓她獨自承受那樣的壓力而無能為力。
「好一陣子了……而且,你們的事,上官宿月都知道了,所以她要公主……公主……」接下來的話,裴穎說不出口,但克烈卻了然于心。
他明白了今天李妍設筵的目的——她們要他的孩子成為他名義上的弟妹。
「我要見她!」克烈說著放開了裴穎,轉身就朝李妍的寢殿走去。
裴穎拉住了克烈:「不行呀!今天可汗在呢!」但她拉不住正陷入激動中的克烈,只能跟著他跑。
她究竟度過了多少個難以合眼的夜晚?又嘗受了多少淚濕枕衰的孤寒?克烈壓抑不住自心上湧起的自責,在這種時候,他居然拋下她一個人獨自承受這樣的苦楚……他要見她,要立刻帶她走!他說什么都不能再看著李妍被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折磨,該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是他,而不該是她。
念著她的稚嫩,那侵奪他魂魄的纖弱……他的心就痛得讓他舉步維艱。她才十六歲,單純無知,不該為此受責的;所以這是他的錯,他不該放任自己將她拉進這場注定沒有圓滿結局的愛戀之中……此刻他只想向上天祈愿,讓所有的罪由他一人承擔,別去催折那朵無罪的初綻花蕾。
孤月高懸,薄云如紗,將一條燦亮的銀帶藏在紗后,彰顯冷夜的淒清。
克烈和裴穎來到了寢殿之外,聽到的是一聲清脆的摔裂聲,似是有個瓶子或杯子摔落地面成為碎片的聲音。裴穎擔憂地觀察著克烈的表情,暗暗希望他別因一時沖動而做出不可收拾的事。
但夜色昏暗,克烈臉上的神色一如星群之匿跡,她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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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頡密可汗低聲的沉笑回盪在溫暖的室內!改憬裉炫d致倒好,怎么?突然想起妻子該盡的義務了?」
李妍沒有回答,只是乖順地躺在床上,握拳的雙手下意識地放在枕邊,極力想忽略頡密可汗正在她臉頰撫摸的手。
頡密可汗將李妍的裙子撩高,粗大的手掌向著密處而去,柔嫩的膚觸是易于挑動起欲望的,看著李妍如含苞待綻的花朵般的美顏,他感到雄性動物的本能在他下腹聚集。他邊摩挲著李妍的腿,邊端詳著她的臉龐,只見她緊蹙著眉,十足的忍受表情……驀地,他將手往上移動,感覺到李妍身體因緊張而緊繃。
雖然今夜的酒不少,但是,他可不會因此相信這個之前拼了命拒絕她的小女孩突然變得如此溫柔順,會沒有其它的目的。
「你今天倒乖,不咬我了?」李妍突如其來的改變讓頡密可汗心下罕異,揣測著她的企圖,她到底想做什么呢?頡密可汗想著,卻在這時察覺李妍放在枕邊的手正往枕下伸去。
感覺頡密可汗的手游移到她的腹部,李妍壓抑著自心底竄起的抗拒,伸入枕下的手緊緊地握住了這場騙局的重要道具,卻猛不防被頡密可汗握住手腕,硬將她的手拉了出來。
「這是什么?」頡密可汗看著李妍手中緊握的瓶子,臉上有不懷好意的笑容。
就在李妍還來不及想出借口時,頡密可汗已經一把奪過那個瓶子,將之往床下摔去?镟ヂ曧戦g,瓶中液體四濺,染出了血色。
只見頡密可汗的臉色轉為陰沉,緩緩將視線自鮮紅的液體轉向李妍蒼白的臉,「你準備了那種東西放在枕頭下做什么?」緩慢的語調帶著無盡的壓迫,嚇得李妍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哼!」頡密可汗冷哼一聲,一把揪住李妍的長發將她拉起來,李妍痛得叫出聲來,眼里充滿了恐懼,「倘若你真是完璧,哪里用得著玩這種把戲呢?」想不到他的妻子竟然失自于另外的男人!一種所有物被侵占的感覺充斥在頡密可汗的心中,將他的怒火點燃。
這時,躲在窗外的克烈跟裴穎都聽到了頡密可汗的話,心知東窗事發,克烈心頭一緊就想沖進房內,卻被裴穎拉住了。
陷于盛怒中的頡密可汗沒有注意到窗外的聲響,只是怒瞪著李妍,憤而一把將她拖下床,厲聲斥罵著:「哼!好個上國公主。 顾藓薜厮α死铄话驼,將她摑倒在地!高@就是大唐教給你的婦德嗎?無恥的賤貨!」「啊——」李妍痛呼,因著頡密可汗強勁的手正抓緊了她的頭發強迫她抬頭面對著他,且用力搖晃著。
「你弄了這個把戲想來戲弄我?做夢!」話聲方出,頡密可汗就一腳踢向李妍!改惝斘沂鞘裁?我是你的丈夫!你的主人!你卻想教我出丑?賤貨!」
喝罵聲不斷,每出一言,李妍就挨上頡密可汗一腳,紊亂地落在她身上、腿上,而她只是蜷縮起身體用雙手護緊了小腹,身上所承受的每一力道都帶來劇烈的疼痛,痛入骨髓,致使哀叫連連,卻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語。
被憤怒燒紅了雙眼的頡密可汗理智已失,只是毆打著李妍。他舉腳一踢,正踹在李妍護著小腹的手上,力道甚猛,霎時只聽到李妍發出一聲尖長的慘叫。
李妍張大了嘴,喊叫聲卻轉入幽微。痛感在她的小腹上蔓延沖突,肚腹內的物體似乎全部絞成一團,釀成一種鮮明的痛,無法被忽略。原以為已經被痛楚麻痺的腦子此刻被尖銳的疼痛刺激得更為清楚,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到那股痛,激出了冷汗,遏抑了呼吸,她只能緊緊地壓著自己的小腹,努力地爬開。
而在李妍的痛呼聲傳進克烈耳中時,那聲音如利刃般切斷他所有自制的線,雙手猛然一伸便推開了窗。
當窗扇的阻隔卸去時,映入克烈眼中的是李妍被打亂的容顏,發絲披散,被淚和汗浸濕而狼狽地貼在頰上;血沾污了原本皎潔的玉頰,流布在鼻下唇邊,分不清來處,全身顫抖得猶如瀕死的蟲,在地上困難地蠕動。
推窗的聲音吸引了頡密可汗的注意,他不由轉頭看著,見到克烈的臉時,他只覺一股涼意直透腳底!他怎么也想不到,薩爾達的話居然都是真的,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他還無法弄清這是怎么一回事的話,那他真可以算是白活了!
「好、好、好……」看著克烈將李妍扶起抱在懷中,目光不曾自她身上移開過,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讓頡密可汗臉色發青,沒想到他的兒子居然膽敢無視于他這個父汗,做出這樣的事來。「你真是我的好兒子。
加重的語調是強烈的反諷,克烈知道,這是他父汗怒極時的反應。他無法為自己求情,更無法為自己辯解,因此他只是直視著他的父汗,雙手護緊了李妍。
頡密可汗一掌揮下,重重地甩了克烈一個耳光,清脆的響聲過后,一縷血線緩緩地自克烈鼻間淌下。
「克烈……」虛軟地倒在克烈懷中的李妍伸出顫巍巍的手,心疼地替克烈拭去血痕。
眼見這一幕的頡密可汗更為憤怒了,趁勢又是一腳踹出,克烈見到這腳是向著李妍而來,便想也不想地擋住。但這一腳雖然踹在克烈手臂上,卻仍是間接地撞到李妍,她不由因痛而搶住自己的下腹,緩緩地,赤紅的色彩自李妍的裙下滲出,望之怵目驚心。
「公主!」裴穎大喊著。
這個景象讓頡密可汗一時怔住,更嚇壞了克烈。
「好痛……」李妍的聲音顫抖,「我……痛……孩子……」下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讓李妍感覺神智逐漸渺遠,她唯一意識到的是——她的孩子正在離開她……「克烈,孩子……」
「你們居然連孩子都有了!」頡密可汗的聲音冷如冰霜,此時他意識不到李妍腹中的嬰孩與他也有著血緣關系,因被背叛的憤怒已然整個占據了他。
克烈此時無法思考,只能憑著本能行動。他將李妍橫抱而起,飛快地往外沖去,他知道,要是繼續留在那里,不止孩子,連李妍的命都不見得保得住。
「站住!」頡密可汗厲喝著,但克烈完全沒聽到,只是發瘋似的往前飛奔。頡密可汗看著克烈的背影,憤怒阻斷他的思考,使得他的命令遲緩!竵砣!攔下他們!」
對他而言,他們是背叛者,他絕對不能放走他們。
一聲令下,棲鳳宮霎時陷入一片混亂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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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草原上,亮起了如星點般繁多的火把。
雜亂的馬蹄聲響在夜里,克烈回頭望著身后的追兵,見仍拉不開彼此間的距離,便用力地踢著馬腹,催促馬兒再加快速度。馬兒雖然神駿,但背上負了兩人,終究無法快過后面的追兵,僅是旗鼓相當,維持著一定的距離。
克烈看著身前的李妍,只見她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彷彿感染到她身上的痛似的,他的眉頭蹙得一如她一般緊。他知道,現在的李妍根本禁不起這樣的顛簸,可是頡密可汗派了人追捕他們,他們說什么也不能停下來。
后面薩爾達率領了人馬一路追趕著克烈和李妍,只見他將手一揮,命令兩小隊朝克烈左右兩翼包抄。
克烈發覺了薩爾達的企圖,便更加快了速度,胯下坐騎似是感受到主人的焦急,奮力將四蹄一放,如箭般向前,自兩側包抄而上的兵士立刻又成為在后追趕。
薩爾達見狀,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微一沉吟之下,他轉頭對身旁兵士喊道:「放箭!射馬!」他下著這樣的指令,為的是執行頡密可汗捉活口的命令,畢竟,克烈已觸怒了父汗,所以對現在的他而言,克烈已經不構成威脅了,故此,他也不必硬要奪走克烈的生命,擔當一個殺弟的惡名。
語聲方歇,數十道弓立刻擎起,霎時飛矢如蝗,只只急竄向前,朝著克烈的坐騎集中攢射。
箭落如雨,克烈只覺胯下馬兒突地一矮,反射性地,他抱緊了李妍跳開,以免被壓在馬下;但箭矢無眼,此時一支飛箭朝著他們射來,克烈閃避不及,只聽得一聲風響,接著便感到背上一陣刺痛,湧起灼燒的痛感爬滿了他的背部。
克烈發出一聲悶哼,膝蓋不由著地。他強忍著痛撐直雙腿,仍是緊緊地將李妍抱在懷中,用盡了最大的力氣跑著。
現在他們在哪里呢?背上有著濕黏的觸感,克烈知道他背上現今必是血流如注,所以他的腦袋才會這么昏……他感覺意識正逐漸剝離,可這是不能被容許發生的事,因此他用意志力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但腳步在此刻已顯跟蹈。
恍惚間,克烈覺到自己的視線低了,這才意會到自己膝間的虛軟;仡^一望,只見追兵已然接近,正翻下馬背來捉他們……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克烈重新站了起來,再度往前跑,就在兵士們追趕而上時,一個身影出現在他身邊,揮刀替他阻住了后面的追兵。
克烈定睛一看,那是他的好友——呼延泰。
「你快走!這里我替你擋!」呼延泰對他拋下這句話后,便逕自揮起大刀朝向追兵跑去。
克烈心中暗暗感激著呼延泰,但時間卻緊迫得不留任阿空隙給他向呼延泰致謝。
這時,前方有林木蓊郁的景象告訴了他——他們所在的位置。
克烈看著在黑夜中看不清全貌的雪山,山頂上永不消融的雪使它像是一片飄忽在黑幕上的白云……莫名的本能讓克烈抱著李妍向著那座寫著傳說的雪山奔去。
「……我們干脆就在這里住下,做一對神仙眷屬好了,就像傳說中的女仙和牧人……」流連的風將過往的話語重現。
在那個雪山之夜,懸掛起無數冰鏡的山洞中,火光暖著李妍的夢囈,搖蕩出一種不真切的虛幻美感。短暫的桃源之夜,情熾的戀人逃避現實地躲入幻想的里護之中,交換甜膩的誓言,一如長生殿上的明皇與楊妃……看著瀰漫在身周的夜黑,深綠的樹木上帶著潤意,是積雪消融形成的水澤。四面只有風與樹葉摩挲的聲音,追兵的呼喝聲不見了,克烈這才允許自己暫時停下來喘口氣。
自葉尖上滴下的水珠溫柔地喚醒了李妍,她奮力睜開雙眼,卻只一線,而視線也模糊著,但那一點都干擾不了她,因克烈的臉龐早已深深地鏤刻在她的心版上。
「克烈……」她輕喚,若非四周的寂靜,這聲音幾不可聞。
「我在這里!箍肆椅站o了她的手。
「我們……現……在哪里?」李妍問著,但自鼻中嗅到的樹木清香讓她知道,她遠離了頡密可汗,遠離了樓鳳宮那座精美的囚籠。「沒、沒關系……哪兒都好……有你在……」
「你別說那么多話,我們在雪山,」克烈將自己的頰貼上她的!改阏f過,想留在這座山上和我一起過著神仙般的生活的,我記得,現在我們已經在這兒了,這次……不會再回去了!
李妍聽出克烈的弦外之音,但是,死亡的恐懼并沒有抓住她,因這樣的結果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微笑著。能棲息在這教她安心的懷中與這世界道別,她于愿已足,不會再多奢求些什么了。
「上次,我沒看到……雪山上的第一……道陽光……照在冰柱上的樣……子,現在雪融了……我還……還看得到么?」
「山頂上還有雪,我們上去!箍肆艺f著,便再度將李妍抱起。他對李妍隱瞞了自己受傷的事實,但是,即使流盡身上最后一滴血,他也決心要帶著李妍上去。
融雪后的山路泥濘,煞是難行,再加上克烈背上負傷,因此腳步更顯蹣跚?肆覒阎械睦铄庾R只余一絲,而克烈也只剩下意志力在撐持著他。一步一步,腳印被自四周靜悄林木山石上所流下的水浸融,消弭了痕跡。
隨著寒意漸盛,地面也不再如前般充滿了融化的雪水,克烈知道他們已經漸漸接近了山頂。
不多時,樹木的蹤跡逐漸稀少,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平整的雪壁,只微有青草野花于其上隨風搖曳,看樣子他們是無法再往更高處去了。前方視野遼闊,崖下漫著層灰的云霧,克烈看著天空,知道曙光逼近了。
克烈抱著李妍在一株青杉旁坐下,望著頭頂樹枝上白皚皚的雪,澄凈潔白,若在陽光下看去,不知會是種多美的景致呢!
「我們到了?」李妍看著四周,陡覺一陣冷,不覺更加縮進克烈的懷中。
「嗯,」克烈抱著李妍的手更緊!妇涂焯炝亮耍龠^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
李妍抬頭望著青杉,樹葉的綠在逐漸清朗的晨光下亮出顏色,襯著雪的潔白,顯得益發鮮嫩。晶瑩剔透的冰晶垂掛在枝極上,微微映上了一抹曙光。
「好美啊……」李妍贊歎著,自口中呼出的熱氣成了一團裊裊白霧,為眼前景致更添朦朧!柑柍鰜淼臅r候,一定……會更美吧!乖谶@一刻,她雖然仍被疼痛折磨著,但是,她已經不在乎那些了。
琉璃世界、遍地瓊瑤,所謂的仙山就是這樣吧?李妍想著,視線流轉,看向身邊的克烈,她想,這想必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個墳墓了吧?能死在這猶如仙境一般的地方,身旁還有最摯愛的戀人陪護……她知道,她是幸福的。
此刻,克烈也有著跟李妍一樣的想法,雖然生不能同基,但死能同槨,對他來講,也是心滿意足了。
克烈握緊了李妍的手:「是啊……一定會更美的。來生,你說我們投胎做什么好?」
「都好……只要能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嗎?」微笑緩緩地爬上克烈的嘴角。「是啊……什么都好……連理枝、比翼鳥……還有什么?」
「鴛鴦……蝴蝶……」
大量流失的血液讓兩人的神智逐漸迷離,沒有空隙讓他們感覺死亡的逼近,只是將賸余的全副心神用在感受自彼此交握的掌間傳遞的深情。
話聲斷斷續續,隨著夜色的退離而淡去。
在第一道陽光穿透崖下翻湧的云海時,仍佈滿皚皚白雪的山巔連風的呼吸都不見,只有陽光靜謐無聲地竄射而出,為云海灑上金粉,燦亮的金光照耀著,強烈的光芒讓他們的雙眼失去辨識物體的能力,只被光充滿。
旭日東升,溢滿的陽光暈蒙了眼前所見,幻成一團金色的光霧,克烈和李妍努力地延續著自己的呼吸,眷戀著他們生命中最美的一抹陽光……陽光照射著垂懸在枝呀尖端的冰晶,緩緩地,一顆珍瓏剔透的水珠凝結著,因反射著陽光而璀璨,圓潤的水珠將整個天地裝了進去,像閃爍的眼眸,帶笑地看著這個世間。
倏忽水珠滴落,像是墜了一滴溫柔的淚……明亮晶瑩、燦勝金星……克烈和李妍同在這一刻微笑著垂下眼眸。
溫暖的陽光灑落他們身上,裹住他們的身形,如一層金色的紗,飄渺出夢境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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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我如同金星般明亮晶瑩的淚滴,助我編織一頂滿溢愛情的穹廬,在遼闊無垠的草原上搭起,那兒百花盛開,像錦繡的地毯舖開,如天堂般的住所,今后將不再有嚴寒……
歌聲在開滿鮮花的草原上隨風布送。
山上的雪融為水,蜿蜒過大地,顏色鮮麗的野花恣意肆放,生機盎然的暖春將大地舖成一片錦繡。。
時間過去了,女仙的故事仍然在歌聲中流傳。
裴穎摘折下草原上的花,摘了滿懷,抬頭望著遠處的天空。
現在距離那個惡夢般的夜晚有多久了呢?她想著,卻發現自己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過去了。在這么長的時間里,她已習慣了草原的生活,有著自己的家,幾乎要把以前的事都給忘了……只是,每每聽到那熟悉的曲調時,她就會想起李妍和克烈……后來頡密可汗曾派人上山搜尋,幾乎要把整座山給翻了過來,卻沒找到他們的一片衣角……他們怎么了呢?是死了?還是安然地活了下來,而后攜手遠遁天涯了?
有人說,他們遇到了雪山上的女仙,善良的女仙救了他們,不然,怎么會找不到他們?總不成會幻成塵沙,被風一吹就消失不見吧?
還有人說,他們一定是得到了女仙的淚滴,女仙讓他們化作兩只飛鳥,從此比翼雙飛……瞧,那在雪山附近盤旋的那兩只白鳥,一定就是他們的化身!
也有人說,他們是逃走了……有從外地回來的人說,在某處曾見過像是他們兩人的人。他們手牽著手,看起來好幸福!
這些流傳的話語是真?是假?潔白的雪山山頂在裴穎眼前的藍空下飄渺,朦朧得像個夢……裴穎掬起手中的花,漫天一撒,朵朵纖柔攀著風翻飛,如降滿天花雨。
真也罷、假也罷,浪漫傳說是人們對愛情的憧憬投射而成的,那么,就相信他們是幸福的吧!
化身飛鳥,抑或幻作蝴蝶,編織出來的,不都是比翼雙飛的繾蜷?
嬌柔芬芳旖旎,在風中依依,漫布著溫柔的纏綿績蜷,隨風四散……此去是海角或天涯?那都不重要,情摯纏綿處,就是專屬于戀人們的天堂。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