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江家磨坊——
“豆豆磨來磨去,豆豆磨來磨去,磨來磨去,香豆奶;豆豆磨來磨去,豆豆磨來磨去,磨來磨去,做豆腐……”
一群大男人一邊推著石磨,一邊“雄壯威武”地唱著江家豆腐的招牌磨豆歌。
“小三子,我沒聽見你的聲音,大聲點兒!崩镱^唯一的女人喊道。
“是,大小姐!豆豆磨來磨去,豆豆磨來磨去……”小三子拉開嗓門大聲唱和。
磨坊內(nèi)熱氣蒸騰,采蓮邊唱磨豆歌邊做豆腐,秀麗的臉龐早已被汗水浸濕,每做出一塊豆腐,她心里就多一分滿足。
多一塊豆腐就等于多一塊錢,豆腐呵豆腐,你們每一塊都是我的心肝寶貝啊!
正當(dāng)她沉浸在做豆腐的喜悅中時,磨坊外突然傳來妹妹的高聲呼喚。
“姐——我告訴你喔——”
捧荷人未到,聲先到。
采蓮聞聲抬頭看向門外,只見搽著濃妝的捧荷很不淑女的提著裙擺飛奔而來,她一口氣奔到磨坊內(nèi),彎下身,像只垂死的金魚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呼!累死我了!
她撫著胸口說道。
采蓮?fù)O率诌叺墓ぷ,走到她身邊,伸手幫她拍背順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大條事情?瞧你跑成這樣!
“姐,你知道嗎?金嫁山莊要舉行贈獎活動耶!”捧荷開心的抓住姐姐的手。
“贈獎活動?”采蓮一時聽得霧煞煞,但沒漏聽“金嫁山莊”四個字,“你是說那個很有錢、很有錢的金嫁山莊嗎?”她反握住捧荷的手追問。
“嗯、嗯!”
捧荷用力地點點頭,眼里閃爍著好幾顆星星,就是他們咩!剛才我和娘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他們貼的公告,告示上說要舉行全國首創(chuàng)的贈獎活動喔!贈品就是金嫁山莊出品的全套嫁妝!
采蓮一聽,細長的鳳眸登時睜得有如銅鈴般大。
“這么說,如果我們得到獎品的話,就可以拿去變賣,然后我們也會變得很有錢?”
她的雙眼亮晶晶的,睜得比捧荷的大眼睛更大更明亮,仿佛右眼看見金元寶,左眼看見銀元寶。
“是啁!是啊!”
捧荷點頭如搗蒜。
“哇!太好了,捧荷,我們一起去參加吧!”她高興的拉起捧荷的手,不顧旁邊正在干活的工人們異樣的眼光,兩人就在石磨旁跳起舞來。
見小女兒像是興奮過了頭,忘了她的超級任務(wù),躲在磨坊外的江母連忙學(xué)貓叫來提醒她。
“喵嗚——喵嗚——”
捧荷一聽到娘學(xué)的螫腳貓叫聲,這才恍然大悟,朝門外的江母吐吐小舌頭。
她一臉心虛的對采蓮說道:“姐,你現(xiàn)在的心情是不是很好?”
“對呀!”采蓮開心的點點頭,雙手合十,陶醉在美麗的幻想中——
一堆銀子從天而降,她左手攬抱著一個金元寶、右手捧著一塊銀牌,頭上還歪歪的帶了一頂金冠,滿地的金銀珠寶讓她十輩子花都花不完!
哦——
可愛的金元寶哥哥、銀元寶弟弟,等等我喲!我就快來了,千萬不可以隨便“對郎造”喔……
“那我跟你講一件事,你不可以生氣喔!”捧荷小心翼翼的瞅著她,仔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變化。
采蓮頓了頓,立刻聽出不對勁,微瞇的鳳眼兒進射出銳利的光芒,“你和娘是不是又去敗家了?”
“啊……唔……這鍋咩……那鍋咩……”捧荷支支吾吾,眼神飄來飄去,就是不敢正視采蓮。
“什么這鍋那鍋,到底是哪一鍋?”
她的心隱隱作痛。
“就是那鍋嘛!”捧荷聲如蚊蚋,更加心虛了。要命,贈獎活動的事好像無法掩蓋她敗家的事實,這下她死定了!
采蓮的心頓時像被利箭射中似的,痛到最高點!?
“你……你……”她顫抖著手指著捧荷,像看到鬼般連連往后退。
天哪!她可愛的金元寶哥哥、銀元寶弟弟……她仿佛看到黃澄澄、白花花的金銀元寶長出翅膀,飛進別人的口袋里。
嗚……
那該死的歹命!她辛辛苦苦打拼賺來的血汗錢,就這么被這兩個敗家女給拿去敗了!嗚嗚嗚……
磨坊里的工人們見大小姐一臉陰霾,神情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哀慟,連忙躲得遠遠的。
“姐,別生氣嘛!我們今天算是挖到寶貝了喔!”捧荷怯怯地拉了拉采蓮的袖子。
“挖你個大頭寶貝!”采蓮忍不住破口大罵,“哼!我還覺得奇怪,你怎么會特地跑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原來是別有居心!照你們揮霍的速度,就算我磨一輩子的豆?jié){、賣一輩子的豆腐都嘛養(yǎng)不起你們!
捧荷嘿嘿干笑兩聲,“姐,不是只有我去買,娘也有去呢!”說完,她指指蹲在門外偷聽的母親。
“捧荷!你怎么可以出賣我?”
江母跳了起來。
捧荷聳聳肩,“娘,對不起啦!”
獨死死,不如眾死死。人家不是說“救女兒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您就犧牲一下“小我”,成就女兒這個“大我”吧!誰教人家還沒出嫁,所以,您就原諒女兒這小小的不孝吧!捧荷在心里說道。
江母見采蓮將矛頭轉(zhuǎn)向她,急忙想落跑。
“娘,不準(zhǔn)偷跑!”
采蓮大吼道!拔也皇歉嬖V過你們,不可以再亂花錢了嗎?你們知不知道,上旬你們一共買了花布五尺,十兩八錢、縷鞋五雙九兩三錢、景德青瓶一只,六兩二、去濤聽樓吃茶,十三兩……總共花了三十八兩又十一錢耶!對了,還有胭脂水粉,沒事買那么多干嘛?把自己的臉當(dāng)墻壁粉刷啊!”
她吼得喉嚨發(fā)疼,停下來喘口氣,手指著她們繼續(xù)數(shù)落,“你們、你們、你們!你們兩個給我說,你們到底又花了多少錢?!”
江母粉怕死的推了推捧荷,“你說、你說!
捧荷嚇得渾身“皮皮挫”,很不孝的將江母推到自己的前面擋著,“娘,你說啦!反正姐姐絕對不會把你怎么樣的啦!”
這個不肖女!“是你去買的,你說!”
江母反過來推捧荷。
“娘,是你叫我買的耶!你怎么可以把責(zé)任推到我身上?”
江母和捧荷就這樣推過來又推過去、擠過來又擠過去的,像兩個做錯事互相推卸責(zé)任的小孩。
一旁的采蓮則氣得火冒三丈。
“停!”
采蓮使盡吃奶的力氣一吼,然后看向娘,“娘,你說!”
江母渾身一震,“我?”
“就是你!”采蓮兇巴巴的瞪著她,一時也忘了要尊敬父母。
“不就……就一百兩而已咩!”江母低著頭,很小聲的咕噥讓人根本聽不清楚。
采蓮皺了皺眉頭,將耳朵湊了過去,“你說什么?講大聲一點。”
捧荷不知死活的大聲幫她娘說清楚、講明白,“姐,娘說—百兩啦!”
“一……一百……百兩……”采蓮面色倏地刷白。
轟!平地響起一聲雷,將采蓮轟得眼冒金星。
完了、完了!難道是天要亡她嗎?她身子一軟,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暈倒,“一百兩……你……你們到底買了蝦米碗糕?”她發(fā)出震天怒吼。
被她這么一吼,兩人嚇得乖乖的從實招來,異口同聲道:“就……就是金嫁山莊出品的限量梳子嘛!”
***
說到金嫁山莊,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它以制作各式女子飾物及婚嫁用品聞名天下,從提親、納采、納吉、納征、請期、迎親,到洞房花燭夜等等所需物品一應(yīng)俱全。
金嫁山莊的姨嫂姑嬸們,活脫脫就是一群專業(yè)媒婆。
此時,金家各房的姨嫂姑嬸們,齊聚在山莊里閑磕牙。
“說到作媒,咱這些自詡為能讓歪嘴漢起到老婆、將麻花臉姑娘嫁粗企的超級媒婆,卻偏偏作不成自家人的媒!比绷碎T牙,說話有點漏風(fēng)的姑婆感嘆著,“這次偶找你們來,就素想討淪咱們金家目前素個當(dāng)家的婚素!
“是啊!說到咱們金家的四個當(dāng)家的終身大事,可真是讓咱這些婆姨心急如焚啊!”長相福福泰泰的阿姨附和道。
三姑六婆們紛紛叨念起來。
“各位姨嬸,你們都來啦?你們在聊什么,聊得這么起勁?”碰巧經(jīng)過的金五小姐金鴿,好奇的湊過去問道。
“阿鴿,你來得正好,你可得想想滑子讓你那素個哥哥起老婆,再不幫他們討房媳戶,咱們天下第一媒婆的招牌就要給砸啦!”
姑婆憂心忡忡的說,追根究柢,原來是為了她們的金字招牌。
“原來你們還在為這事傷腦筋呀!”金鴿賊賊一笑,“別擔(dān)心,我和金算早想好辦法啦!你們看——當(dāng)當(dāng)!”她打開偌大的一張紙,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上頭寫些什么?”
老眼昏花的姥姥瞇起眼睛細看。
“贈獎活動。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呢!”金鴿得意洋洋的,逐項說明給她們聽。
姨嫂姑嬸們一聽要送出價值不菲的獎品,立即拉下臉,“這可是要花很多錢耶!”
“哎呀!若是哥哥們能乘機娶個老婆回來,花再多錢也是值得的嘛!你們說對不對?”金鴿偎到姥姥身上撒嬌,像只貓咪般地蹭呀蹭地。
“對、對,你梭的都對,你這丫頭從小就素個鬼靈精!
姑婆愛憐的捏捏她的粉頰,“你……?何俗想嫁人?偶們?yōu)槟阕鲋!?br />
金鴿的黑眸流露狡黠的光芒,賊不溜丟的嘻嘻笑道:“等哥哥們都娶到老婆了,才輪得到我這個做妹妹的噦!”
***
江家的磨坊內(nèi),采蓮整個人都呆住了。
蝦米引她們竟然花了一百兩買了一把梳子?一把梳子要一百兩?!
她不敢置信的覷著母親和妹妹,“一百兩”三個字不停的在她的耳邊回蕩。
磨坊里陷入短暫的沉寂,工人們紛紛走避,以免被臺風(fēng)尾掃到。
采蓮霍地將一旁的小凳子搬到她們面前,重重地踩上去,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潑辣的茶壺樣,噼哩啪啦的開罵了。
“你們是存心氣死我是不是?你們知不知道要賣多少塊豆腐才能賺到一百兩?這些錢可是我辛辛苦苦攢來的,而你們竟然眼睛眨也不眨的就花掉!吼——吼——?”
她站在凳子上居高臨下的訓(xùn)斥兩人,誰教她長得那么嬌小,隨便一個人站到她面前都比她高,害她每次訓(xùn)人時都顯得很沒氣勢。
江母和捧荷一看到采蓮恰北北的罵人架式,立刻從懷里掏出手絹遮在頭上,以免慘遭她“天降甘霖”的洗禮。
一刻鐘、兩刻鐘……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江母開始捶捶肩、打打呵欠;捧荷則是踢踢腿、扭扭頭、轉(zhuǎn)轉(zhuǎn)腰,兩人還不時偷偷的說著“悄悄話”,根本不把站在凳子上的母老虎放在眼里。
采蓮罵得忘我,許久,她才停下來喘口氣,她斜睨心不在焉的捧荷一眼,指示她倒杯茶給她。
捧荷馬上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茶水
采蓮喝了口水,潤潤干澀的喉嚨,這才問道:“梳子在哪里?”
江母和捧荷對看一眼,猶豫著要不要拿出來。
“到底是什么樣的梳子值一百兩,好歹也讓我瞧瞧!
見她似乎不再那么激動,江母遂掏出一把金色銅梳,抖瑟瑟的遞向她。
采蓮一把搶過梳子,斬釘截鐵的做下結(jié)論——
“我拿去退貨!”
“不可以!”捧荷和江母同時叫道。
“為什么不可以?”
“金嫁鋪的伙計說,這梳子全天下只有一把耶!”捧荷挺起傲人的胸脯據(jù)理力爭。
“狗屁!他說的渾話你們也信?如果我說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你們信不信?”采蓮嗤之以鼻。
捧荷和母親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很有默契的同聲應(yīng)道:“我們信!”
采蓮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
萬能的天神哪!請你用一道雷把我劈死吧!不然就把眼前這兩個散財?shù)呐伺,看她們醒來后會不會改掉浪費的習(xí)性。
她跳下凳子,不理會她們的抗議,想要拿銅梳去金嫁山莊退錢。
“姐姐,不要啦!”捧荷急得眼淚都飄出來了。
“蓮……兒……”江母也以飽含哭音的嗓音喚她。
采蓮踏在門檻上的腳頓時僵住,每當(dāng)母親用這種要哭不哭的聲調(diào)叫她時,她就感到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你爹自從四年前離家后,就再也沒回來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在這世上。”江母如泣如訴的說道:“娘知道你賺錢很辛苦,要不是你撐著咱們家,咱們母女三人也不可能有好日子過,娘千不該、萬不該隨便花你的錢……”
“娘……”采蓮當(dāng)下無言以對,臉頰微微抽搐。
“娘,女兒好想爹喔!”捧荷抱住母親哭道。
“捧荷乖,別哭,怪只怪我們命苦,要不是你爹不在,我們也不會這么凄慘,連花個幾兩銀也被人嫌……嗚……”
母女倆抱頭痛哭,唱戲一般哭得呼天搶地的,“天哪——我命苦哇——”
剛才是采蓮口水如雨下,現(xiàn)在換成江母和捧荷淚水如雨下了。
每次都來這招苦肉計!
“裝可憐也沒用!”采蓮受不了的喊道。命苦的是努力賺錢養(yǎng)家的她耶!怎么這兩個花錢如流水的女人一副比她更悲慘的樣子?
“姐姐,娘真是太可憐了……”捧荷淚如泉涌,臉上的胭脂都被哭花了,幾乎快分不清五官的位置,“娘那么喜歡那把梳子……”
“想都別想!”采蓮截斷她的話,怒氣沖天的轉(zhuǎn)身欲走。
捧荷陡地撲倒在地抱住她的腿,“姐姐,請你可憐可憐娘和我吧!”
天哪!她快花轟了!采蓮簡直氣炸了,“你們怎么不可憐可憐我?”她氣急敗壞地向前走,捧荷不死心的趴在地上被她拖著走,“放開我,重死啦!”
“不放、不放,我死都不放!迸鹾杀Ьo她的腿。
“小三子、阿坤,過來把二小姐拉走!”采蓮揉著發(fā)疼的太陽穴命令道,她真想一腳把捧荷踹到天邊去。
小三子和阿坤躊躇著不敢上前,捧荷平時看似溫和,但一旦惹到她,恐怕也是前途堪慮。
“再不過來我就扣你們薪餉!”采蓮吼道。
兩人聞言一個箭步上前,“扶”起抱住采蓮的腿的捧荷。
不再鳥那兩個哭得如喪考妣的女人,采蓮毅然決然的跨出門。
她氣勢洶洶的朝金嫁鋪席卷而去,活像一道猛烈的龍卷風(fēng),誰擋誰倒霉。
“咦?那不是豆腐坊的蓮丫頭嗎?她要去哪兒?怎么走得這么急?”一名老客人老劉剛好迎面而來。
“滾開!好狗不擋路!”采蓮抬腿朝老劉一踢。
無辜的老劉被踢飛至數(shù)丈之外,整個人黏在墻壁卜當(dāng)標(biāo)本。“我……又……沒……有……惹……你……”
路人見狀紛紛走避。江家豆腐的老板娘發(fā)飆啦!
留在磨坊里的江母和捧荷見采蓮像火箭一樣,“咻!”的跑得不見人影,心想也沒必要再演下去,便伸手抹掉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夫人,現(xiàn)在怎么辦?”工人們請示江母。
“當(dāng)然是繼續(xù)做豆腐啦!記得多做一點!苯笓]揮手囑咐道,多做一點才能多賺一點,不然她哪來的敗家資金?
“娘,幸好姐姐只拿走梳子,咱們還有……”捧荷拍拍裙子上的塵土。
“噓——”江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噤聲。
捧荷連忙捂住嘴,偕同母親走出磨坊,兩人由袖子里各拿出一支簪子,互視一眼,賊兮兮的笑了。
梳子一百兩,而這兩支簪子則是三百兩,嘻嘻嘻……
這下,輪到敗家母女二人組手牽手跳起舞來,而磨坊里的歌聲依舊響亮——
“豆豆磨來磨去,豆豆磨來磨去,磨來磨去,香豆奶;豆豆磨來磨去,豆豆磨來磨去,磨來磨去,做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