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 局
在韋德米亞山谷的深處,在圣—亞威對我說他殺了莫朗日的那個夜晚,一只豺在嚎叫的那個地方,另一只豺,也許是同一只,又在嚎叫了。
我立刻感到,這一夜,那無可挽救之事就要見分曉了。
這個晚上,象其它晚上一樣,我們坐在餐廳一側的簡陋的游廊下面。石灰地,一段交叉圓木的欄桿,四根柱子支撐著一個細莖針茅的頂。
我已經說過,欄桿前面很開闊,正對著沙漠。圣—亞威講完了,就站起來,走過去兩肘支在欄桿上。我跟了過去。
“后來呢,”我說。
“什么后來?我想,你不會不知道所有的報紙都講了的東西,我如何饑渴得奄奄一息,在阿烏利米當人的地區,被艾瑪爾上尉手下的保安隊發現,送到了廷巴克圖。整整一個月,我都在說胡話。我在發高燒的時候所能講出來的東西,我一直不知道。你明白,廷巴克圖的軍官們沒有向我重復的責任。我向他們講述了我的奇遇,就象莫朗日—圣—亞威考察報告上說的那樣,從他們聽我解釋時所表現出的禮貌的冷淡來看,我不難明白,我給他們的正式文本大概與我在發狂時冒出來的某些細節有出入。
“他們也不去深究。一致確認的是,莫朗日上尉死于日射病,由我埋葬在距提米薩奧一百二十公里的塔爾希特干谷的陡坡上。人人都感覺到了我的敘述中的漏洞。他們肯定猜想有什么神秘的慘劇。至于證據,那是另外一回事。在不可能把證據匯集起來的時候,人們寧愿暗中了結一件可能僅僅是一場無用的丑聞的事。何況,所有這些細節,你跟我知道得一樣清楚。”
“那……她呢?”我不好意思地問。
他的臉上現出了勝利的微笑。勝利,是因為他就這樣引導我不再想莫朗日,不再想他的罪行了;勝利,是因為他感到他已經把他的瘋狂傳給了我。
“她,她,”他說,“六年來,我關于她一無所知。但是,我看得見她,我跟她說話。我想到我再度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一時刻……我撲倒在她的腳下,只是對她說:‘繞恕我吧。我反抗過你的律法。我當時不明白,F在,我知道了,你看,象吉爾伯蒂中尉一樣,我回來了!
“家庭,榮譽,祖國,”老勒麥日說,‘你們會為了她統統忘掉這一切。’老勒麥日是個愚蠢的人,但是他這樣說是出于經驗。他知道,紅石廳中的五十多個幽靈的意志在昂蒂內阿面前有多大分量。
”而現在,你會問我,這個女人倒底是什么人?難道我自己知道嗎?再說,這與我何干!她的過去和神秘的來歷,她是海神和高貴的拉基德王朝①的經過證實的后裔,還是一個波蘭醉鬼和馬博夫區的一個妓女的私生女,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在我嫉妒莫朗日的那個時候,這些細節還能夠與可笑的虛榮心有關系,而文明人不斷地把這種虛榮心與有關激情的事物混為一談。我抱過昂蒂內阿的身體。我從此不想再知道其它任何東西了,無論是田野上鮮花盛開,還是虛有其表的人類將要變成什么。
“我不想知道;蚋_切地說,因為我對這種前途看得太準了,我才想在那唯一值得一試的命運中毀滅:一種未經探察的、未被玷污的本質,一種神秘的愛情。
“一種未經探察的、未被玷污的本質。我得向你解釋一下。有一次,在一個人口眾多的城市里,冬日的一天,我送了一次葬,渾身沾滿了從工廠的黑煙囪和郊區那些骯臟旅店一樣的房屋中飄落下來的煙炱。
“我們在泥濘中護送著靈樞。教堂是新建的,又潮濕又簡陋。除了兩、三個人之外。他們是被憂郁的痛苦弄得昏頭昏腦的親屬,其余的人的眼晴都表現出一個念頭;找個借口溜掉。一直跟到公墓的人都是那些沒有找到借口的人。我看見了灰色的墻和難看的紫杉,紫杉,這種需要陽光和陰涼的樹,在南方的風景中,襯托著藍色的平緩的山丘,是那樣地美。我看見了可憎的裝殮和埋葬尸體的人,穿著油污的上衣和上了蠟的大禮帽。我看見……不,這真可怕。
①古埃及王朝(~323—~30)。這里指她是克婁巴特拉的后裔。
“在城墻附近的一個偏僻角落里,在可憎的、多石的黃土中挖一個坑。那個死人我不記得叫什么了,就埋在那兒。
“在人們把他滑進坑里的時候,我看了看我的手,這雙手曾經在一個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光明的環境中握過昂蒂內阿的手。我對我的身體產生了巨大的憐憫,對它將在污泥中所受到的威脅產生了巨大的恐懼。我自言自語道:‘這身體,這寶貴的身體,無疑是獨一無二的身體,可能最終會沉淪到這種地方!不,不,所有寶貝中最珍貴的身體呀,我向你發誓,我將使你避免這種恥辱,你將不會在郊區公墓的垃圾中,在一個登記簿的號碼下腐爛。你的愛情兄弟,五十多位希臘銅騎士,沉默而莊嚴,在紅石廳中等著你呢。我將把你領到他們身邊!
“一種神秘的愛情。展示他們的愛情秘密的人應該感到羞恥。撒哈拉在昂蒂內阿周圍布下了不可逾越的障礙,因此,這個女人的最復雜的苛求實際上比你的婚姻更靦腆,更貞潔,這種婚姻通過大量下流的廣告,教堂的結婚預告,通知,告訴那些愛開玩笑的無恥之徒,你在哪一天,哪個時辰,將榮幸地強奸你那不值錢的小處女。
“我想,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一切。不,還有一件事。我剛才跟你談了紅石廳。在謝爾謝勒①(古稱凱撒利亞)南面,在一條名叫馬察弗朗的小河西面,在鉆出馬蒂德加的玫瑰色晨霧的一座小山的頂上。有一座神秘的石金字塔。當地人稱它作‘女基督徒之墓’。昂蒂內阿的祖先,那位塞雷內的克婁巴特拉,馬克—安東尼和克婁巴特拉的女兒的遺體就陳放在那里。這座墳墓雖然處于入侵的路上,卻保存了它的珍寶。沒有人能夠找到那個彩繪的房間,盛著那具輝煌的肉體的水晶棺就陳放在里面。在陰沉的豪華方面,孫女超過了祖母。在紅石廳的中央,在那不可見的黑泉發出呻吟的巖石的上面,有一座平臺。當周圍那一圈一百二十個壁龕都獲得了它們的自愿的、幸福的獵物的時候,我跟你談過的那個奇妙的女人將在那兒登上希臘銅椅,頭上戴著雙冠和金質眼鏡蛇冠飾,手里拿著尼普頓的三股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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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我離開霍加爾的時候,55號的位置應該是我的。從那以后,我就不斷地計算,我的結論是,我應該棲息在80或85號的位置上。但是,一種建立在象女人的任性一樣脆弱的基礎之上的計算可能會有錯誤。因此,我越來越焦躁不安。要快,我跟你說,要快呀!
“要快,”我重復著,仿佛是在夢中。
他帶著一種無法描述的快樂的表情抬起了頭。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幸福得顫抖不已。
“你會看到她的,”他如醉如癡地說,“你會看到她的!
他發狂似地抱住了我,久久地緊緊擁抱著我。
我們倆都沉浸在不尋常的幸福中,時而大笑,時而象孩子一樣哭泣,一邊還不斷地反復說道:
“趕快!趕快!”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廊頂的細莖針等颯颯作響。淡丁香色的天空還在褪色,突然,一道巨大的黃色裂口在東方劃破了天空。黎明來到了空曠的沙漠上。堡壘的深處,響起了一片低沉的聲音,哞哞聲,鐵鏈聲。哨所蘇醒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凝視著去往南方的路,那條路通往特瑪錫南、艾格雷、霍加爾。
在我們身后,有人在餐廳的門上敲了一下,我們打了個冷戰。
“進來,”安德烈·德·圣—亞威說,聲音又變得嚴厲了。
夏特蘭中士來到了我們面前。
“這個時候您要干什么?”安德烈·德·圣—亞威粗暴地問道。
士官立正。
“請原諒,上尉。夜里巡邏隊在哨所附近抓住了一個土著。不過,他并不躲藏。他一被帶到這兒,就要求見指揮官。那時正是半夜,我不想打攪您!
“這個土著是個什么人?”
“是個圖阿雷格人,上尉!
“一個圖阿雷格人。把他找來!
夏特蘭閃在一旁,他的身后正是那個人,由我們的一名土著士兵陪著。
他們走上平臺。
這個人身高六尺,的確是個圖阿雷格人。晨曦照亮了他的深藍色棉布衣。他的兩只陰沉的大眼睛閃閃發亮。
當他轉向我的戰友的時候,我看見他們兩個人都顫抖了一下,但轉瞬間就恢復了平靜。
他們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
然后,圖阿雷格人鞠了一躬,以非常平靜的口吻說:
“祝你平安,德·圣—亞威中尉!
“祝你平安,塞格海爾—本—謝伊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