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留慶明那兒回來之后,正浩夜里總是難以成眠。枕邊的莉凡睡得正香濃。他躡手躡腳掀開薄被,下床走到客廳。
秋意愈來愈濃,深夜的寒意從氣窗滑入。正浩不禁打了寒顫。這是個濾過性病毒活躍的好時機(jī)。他點(diǎn)亮微弱的夜燈,在這冷清昏黃的空間里,留慶明佝僂的形影、期盼的眼神,都像在預(yù)告一個富有卻心靈蕭索的老人即將出現(xiàn)。如果世間真有因果,那這是他罪有應(yīng)得:元配夫人早逝、親生兒子不肯相認(rèn)。但是,為什幺自己會有罪惡感呢?正浩的心里備受煎熬。
莉凡在床上轉(zhuǎn)過身,手邊空蕩蕩的,探尋不著那熟悉的體溫,她睜開眼向客廳的亮光走去。
“睡不著?”莉凡幫正浩披上外套,坐在側(cè)邊。
“嗯!”他用手支住額頭!斑@幾天沒有辦法不去想他,我從來沒有想到他會成為我生活中的重要角色。也許,過些時候會恢復(fù)以前只有我們兩個的日子吧!”
“不會過去的。你已經(jīng)開始關(guān)心他,在意他。雖然你嘴里不承認(rèn)他是你父親,可是在潛意識里你并不否定你們的父子關(guān)系。你放不下他,因?yàn)槟銈冄芾锪髦嗤难,與其痛苦地掙扎,不如放開心胸接納他。他跟我一樣需要你。”
“莉凡……”
電話鈴聲中斷他們的對話。
“少爺,老先生中風(fēng)了!”是老王焦急的聲音。
正浩抓起外套直奔醫(yī)院急診室。莉凡緊隨著他。
“老王,怎幺回事?”正浩快步走向老王。
“晚上,老先生說不舒服,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半夜,他起床上廁所,我只聽見匡當(dāng)一聲,跑過去看,老先生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
“醫(yī)生怎幺說?”
“醫(yī)生說可能左半邊會癱瘓,以后行動會不方便,情況輕微的話,拄拐杖就行了,如果不樂觀,就要靠輪椅代步了!
正浩一陣暈眩。
“留慶明的家屬是哪位?”一位護(hù)士問。
“我是他兒子!闭频谝淮文晴鬯斓爻姓J(rèn)自己是留慶明的兒子。連莉凡也頗感訝異。
“請到柜臺辦住院手續(xù)!”
正浩尾隨護(hù)士離開。
“程小姐,你要勸少爺;丶铱蠢蠣斞剑±蠣斏眢w健康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掛念少爺,現(xiàn)在生病了,更需要少爺在身邊!”老王語重心長地說。
“放心,正浩會的。”莉凡凝視這位忠仆,給他承諾。“王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忙了一整晚了,一定累壞了。這里讓我和正浩來就行了。”
“不行。我要照顧老先生,直到他出院!崩瞎芗夜虉(zhí)地說。
“老先生出院回家還要仰仗您多幫忙呢!如果你現(xiàn)在累垮了,日后怎幺辦呢?”莉凡勸他。
老王向病房里頭望了望,終于答應(yīng)先回家。
莉凡走入病房,幫留慶明蓋好被子。此刻的他,如同折翼的兀鷹,奄奄一息,失去了戰(zhàn)斗的力量。
當(dāng)天晚上,他們兩個都待在醫(yī)院陪留慶明,雖然病人還停留在昏睡狀態(tài)。
“正浩,原諒爸爸!”
天色微亮,正浩和莉凡分侍于特等病床的兩側(cè),兩人被這無力但清晰的聲音,從半夢半醒間醒來。
正浩握著留慶明插著點(diǎn)滴針頭的手,留慶明閃動著眼皮,卻又沉沉地睡了。
“正浩,餓了吧?我去買早餐!崩蚍怖@過病床,輕按他的肩。
她在便利商店買了兩瓶牛奶、兩個包子和一份報(bào)紙。報(bào)上斗大的標(biāo)題一個字、一個字地映入莉凡睜大的雙眼:留慶明病危、留氏企業(yè)群龍無首,面臨考驗(yàn)。這些消息靈通的記者真是可惡,唯恐天下不亂,把事情渲染得如此夸張。
回到病房,正浩看出莉凡表情有異樣,詢問原委后,憂心地說:“報(bào)上寫的并不全是謊言。留氏企業(yè)正面臨一些經(jīng)營危機(jī),這些都必須經(jīng)由爸爸決定經(jīng)營方針,現(xiàn)在他病倒了,公司的股東沒有他的充分授權(quán),決策性的計(jì)劃便無法執(zhí)行!
莉凡聞言竟眉飛色舞起來,她愉悅地說:“正浩,你剛剛說了‘爸爸’這兩個字,你叫他‘爸爸’了,留伯伯聽到不知有多高興!
他先是愣了愣,驚覺自己竟會如此無設(shè)防地隨口說出這兩個艱困的字眼。而后搔著頭說:“我真的這幺說嗎?應(yīng)該是情不自禁吧!”
“不,那叫真情流露。”莉凡補(bǔ)充。
正浩靦腆地笑了笑。
之后的那段時間,莉凡幾乎以醫(yī)院為家,鎮(zhèn)日待在病房,床頭旁每天替換各式新鮮的花朵;留慶明鬧情緒不肯吃藥時,莉凡會暫時把藥放一邊,說些笑話逗他開心,但是總在最精彩時打斷。
“然后呢?后來發(fā)生了什幺事?”留慶明像個孩子般地專注,對于故事結(jié)局窮追不舍。
“然后——”莉凡一手拿著白藥包、另一手端著水杯,很得意地說:“然后,你得乖乖吃藥,我才告訴你,后來發(fā)生了什幺事!”
莉凡這一套對付依依和俊俊的方式,全都派上了用場。留慶明自己也沒想到會讓一個平凡的小女孩折服。這個他認(rèn)為跟正浩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女子,在無意間拆除了他心中的藩籬。有時候,看到她撐著下巴,在床邊打盹的摸樣,內(nèi)心也會激起疼惜的漣漪!笆撬,讓正浩愿意接納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我已經(jīng)差點(diǎn)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不能因?yàn)殚T第的成見,再釀成不可挽回的錯誤!绷魬c明經(jīng)歷了這場大病,已認(rèn)同了莉凡未來在留家的角色。
☆ ☆ ☆
難得的冬陽,在特等病房外露臉,正浩推著輪椅、莉凡拎著大包小包,辦理出院手續(xù)。這一天是留慶明重生的日子,也是正浩成為留氏企業(yè)接班人的時刻。
奔馳車在駛?cè)肓粽篱T之前,已接受了兩旁停放著各式車輛的注目禮。
“老王,今天附近有人辦喜事嗎?怎幺突然間多了這幺多車子?”正浩問。
“不!這是老爺?shù)南彩隆!崩贤踹呴_車邊說!敖(jīng)過這次意外,老爺和少爺您重修舊好,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們留氏企業(yè)總算后繼有人了。”
“老王,你還是專心開車吧!”留慶明從后視鏡里使了個善意的眼色。
車子方停駐在歐式古典雕花的大門,一字排開的傭人之后,簇?fù)碇惶骄烤沟娜藗,莉凡小心翼翼地(cái)v扶留慶明步出車門,一腳才踏出門口,此起彼落的快門聲便蜂擁而至。
“留老板,聽說你要退休了,跟你的病情有關(guān)系嗎?”
“你的私生子突然出現(xiàn)了?有這回事嗎?”
“請問……”
莉凡覺得一陣暈眩,她生平第一次面對如此犀利的詢問。她緊緊扶著留慶明,一方面怕他倒下,一方面是緊張得不知所措。倒是留慶明面不改色。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有話請進(jìn)了屋里再說。留先生對于你們所提的問題,都會一一回答!背鰜斫鈬氖且晃淮┪餮b打領(lǐng)帶的年輕人,應(yīng)該是留氏企業(yè)的公關(guān)發(fā)言人吧!
“今天邀請各位到寒舍來,有兩件重要的事,要跟各位宣布。”留慶明在客廳坐定后,出乎意外地平靜。
“爸,您不要緊吧?”正浩彎下腰輕聲問。
“沒關(guān)系,你放心!币恢簧n老有勁的手,覆蓋著他,給他安定感。
“各位看到站在我旁邊的這位男士,就是我的兒子留正浩。他沒有見不得人的過去,只是這些年來,他都在外頭自食其力,沒有依靠我留某人的關(guān)系,是個難得的好青年!
正浩瞬間成為鎂光燈的焦點(diǎn),他忐忑地看著父親、看著莉凡。
莉凡向他點(diǎn)點(diǎn)頭,給他鼓勵式的笑容。
“過去我對不起他母親,沒有盡到身為父親的責(zé)任,”留慶明黯然神傷地說。“正浩讓我體會了金錢之外的無價(jià)之寶——那就是:親情。我留慶明可以放棄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物質(zhì)享受,但是卻不會再讓我的親骨肉離開我身邊!
莉凡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她終于明白為什幺今天是留家的大喜之日。
“現(xiàn)在,我正式宣布:留氏企業(yè)第二代接班人——留正浩,從今天開始代替我的職位,請各位稱呼我為留先生,”他拉著正浩的手!斑@位才是留董事長!
正浩面對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一時之間手足無措。盡管今天太陽難得地露臉,但卻不至于讓正浩的臉頰沁出滴滴的汗水。
一陣驚愕還未停歇,留慶明又接著宣布第二項(xiàng)喜訊!“站在我右手邊的是程莉凡小姐,她是我的準(zhǔn)兒媳婦,先跟各位報(bào)告這項(xiàng)好消息,不久就可以請各位喝喜酒了!
這回輪到莉凡成為目光焦點(diǎn)了,這項(xiàng)宣告令她喜極而泣、淚水奪眶而出,她沒料到,老先生竟接受了自己。
☆ ☆ ☆
簡亦蕓噘著嘴,快步走出會議室。裹在貼身窄裙里的臀部,已不是三寸高跟鞋所能撐起引人遐想的弧度了。
她把廣告預(yù)算表往桌上一扔,燃起一根煙兀自猛抽,情緒波動使得歲月的紋路更加深刻。
“哼,許襄理是什幺貨色,憑她也可以砍我的預(yù)算。”很顯然的她敵不過那些年輕漂亮又有手段的“后起之秀”!霸撍赖睦纤,竟然也不吭氣,枉費(fèi)我跟他那幺些年,簡直太沒天良……”
簡亦蕓抓起抽屜內(nèi)的化妝鏡,微垂的眼瞼加上兩條細(xì)長交疊的紋路,著實(shí)讓她沮喪,她狠狠地將鏡面摔入層疊的文件山丘的上。
“AMY!AMY!”她扯著尖銳的嗓音,把小妹喊來。“你到底還想不想做?你沒看我的辦公室跟豬窩一樣嗎?馬上給我清干凈!”
小妹低著頭,雙手互相搓摩著。“可是……可是……是您要我別動您桌上的東西,所以……所以……”
“好啦,別一副小媳婦的模樣!我現(xiàn)在準(zhǔn)許你清理它們,請馬上、立刻給我動手!
吃了炸藥的簡亦蕓,有氣沒地方宣泄,只好胡亂扯個工讀生當(dāng)出氣筒。AMY經(jīng)不起一吼,肩膀起起伏伏地抽搭著,一個不留心,過頭高的文件報(bào)紙“砰!”一聲全摔回簡亦蕓的桌面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別生氣,我立刻收拾干凈,對不起,對不起!”
簡亦蕓被攤在眼前的報(bào)紙,震懾得瞠圓著雙眼。
“出去!”她頭也沒抬地說?跉獬龊跻馔獾钠降业搅宿D(zhuǎn)移怒氣的良方了。
AMY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滾!”這回她又被惹惱了,她用眼神掃射這個無辜的可憐蟲。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留氏集團(tuán)后繼有人!”她盯著這斗大的標(biāo)題,先是緊蹙著眉頭,繼而陰陰地笑著。一項(xiàng)可怕的陰謀正醞釀破壞一樁即將舉行的婚禮。
而莉凡與正浩卻不知情地沉浸在甜蜜的喜悅中。
他們跑遍了臺北的每一家稍具知名度的婚紗禮服公司。莉凡崇尚簡單隆重的婚禮,但以留氏集團(tuán)的社會地位,只準(zhǔn)“隆重”,不準(zhǔn)“簡單”!于一切只得慎重其事地照辦了。
樣式簡單的,又嫌單薄;設(shè)計(jì)感十足的,又顯花俏,就這樣穿穿脫脫、挑挑選選了不下二十次。
“明天再試吧,瞧你累成這樣。”正浩疼惜地?fù)е蚍病?nbsp;
“我不累,只要能成為你最美麗的新娘,再辛苦都值得。都怪我身材不夠好,撐不起那些漂亮的新娘禮服!
“你永遠(yuǎn)是我今生最美麗的新娘!闭圃谒~上輕輕印上一記。
“再試一家,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今天就收工了,好不好?”她偎著他,柔聲地說。
他們選定了愛國東路上的一家婚紗公司,接待小姐眼光甚是獨(dú)到,堅(jiān)持莉凡穿上一襲削肩高腰的歐式禮服,拗不過小姐三寸不爛之舌的再三保證,莉凡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進(jìn)入更衣間。
接待小姐隨手將莉凡的發(fā)尾綰起,一瞬間頸項(xiàng)流露出極為優(yōu)美的弧度。
“看吧,多美呀,這套禮服再適合你不過了。你別看它素素的,有氣質(zhì)的人怎幺穿都好看,來,再配上這串珍珠項(xiàng)鏈,就更加脫俗了。待會兒,你未婚夫看了,保證眼里只有你!
小姐吹捧功夫真是了得,莉凡抿嘴一笑,步出更衣室,征詢正浩的意見。。
原先坐在沙發(fā)上打盹兒的正浩,為迎面而來宛如公主的典麗女子驚艷不已,他張大了嘴巴,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他的皇后。
半晌,他仍沒有反應(yīng)。“小姐,我看還是換穿別套好了!崩蚍厕D(zhuǎn)身跨向更衣室。
“等等!”正浩終于開口了。“就是這套了,你穿起來,美極了!
“真的嗎?”莉凡呼了一口氣。
“當(dāng)然是真的啰!告訴你啦,我的眼光錯不了的,我做這行這幺多年,從來沒有失誤過的啦!”接待小姐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串。
這一對新人完全聽不見她絮絮叨叨地在念些什幺,在彼此交換的眼神里,一輩子的允諾從互映的神影里許下生生世世的盟約。
選定了禮服,接下來拍婚紗、選日子、印喜帖、訂酒席逐一展開。
這一天,留氏父子和準(zhǔn)媳婦忙著喜帖分發(fā)事宜;留慶明展露他鮮為人知的特殊本領(lǐng)——書法,莉凡磨墨、正浩唱名、留慶明在燙金“喜”的紅封套上流暢地醮墨書寫,滿溢的喜氣在屋內(nèi)打轉(zhuǎn)。
“唉喲,準(zhǔn)備發(fā)喜帖啦!”簡亦蕓一身火紅緊身小洋裝、蓬松的大波浪卷發(fā),招招搖搖地走進(jìn)留家客廳。
“老王,不是告訴過你,客人來要先通報(bào)嗎?這是怎幺回事?”留慶明畢竟見過世面,閱人無數(shù)的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不速之客,絕非善類,他的口氣嚴(yán)峻、表情不悅。
“老爺,這位小姐她說要找少爺,我請她稍后,她就這幺硬闖進(jìn)來,我……”
“爸,我認(rèn)識她,我跟她到外面談!闭茷槊鈹U(kuò)大事端,決心私下解決。
“不,就在這里談。”簡亦蕓大剌剌坐入牛皮沙發(fā),一副誰也趕不走的德行。
“正浩,沒關(guān)系,讓她在這兒把她來的目的講清楚,不要擔(dān)心!崩蚍怖o正浩的手,給予精神上的支持。
“是嘛!人家都那幺大方地把你讓出來了,你有什幺好緊張。”簡亦蕓狐媚地朝正浩拋著媚眼。
“小姐,你有什幺目的,趕快三言兩語說完,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留慶明下了逐客令。
“老先生,何必那幺生疏呢!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喊我‘亦蕓’就可以了!”
眾人互相交換眼神,表情凜了一會兒,見識這女人話里的弦外之音。
“簡小姐,我——”莉凡才開口,就被簡亦蕓截?cái)嗔恕?nbsp;
“丫頭!”她故意矮化莉凡!跋雭砟阋彩亲灾执绲娜,論資歷,我曾經(jīng)是你的頂頭上司;論先后,我是正浩曾經(jīng)愛得死去活來的舊情人,你喊我一聲簡小姐,這倒合乎你的身份地位!”
“簡亦蕓,你馬上給我滾出去!這里不歡迎你這種女人來這里撒野!闭萍拥米テ鸷喴嗍|的手臂。
“我這種女人?你把話說清楚,我到底是哪種女人?!”簡亦蕓像是一只發(fā)狂的波斯貓,豎起尾巴、弓起身子,準(zhǔn)備迎頭痛擊眼前惹惱她的人們。“留正浩,你真健忘,跟我演‘小電影’的豪邁男人不就是你嗎?”她從皮包里翻出一卷錄像帶做為籌碼,一步步逼視正浩。
正浩伸手過去企圖奪走那段夢魘,不料,簡亦蕓躲得更巧。
“卑鄙!”留正浩從齒縫間繃出他的憤怒。
“簡小姐,我不管這卷帶子有什幺見不得人的畫面,你盡管拿給各家報(bào)章雜志當(dāng)作獨(dú)家報(bào)導(dǎo),像你這種藉機(jī)斂財(cái)?shù)娜,我見多了。你有辦法證明錄像帶里的男主角是我兒子,我也有辦法告你用‘移花接木’的技巧,涉嫌毀謗,最后你一毛也甭想拿到。”留慶明撂下狠話。
“我何必‘移花接木’做那些把戲,你問一問你兒子,看他有沒有種承認(rèn)!”她的眼神像把鋒利的刀,準(zhǔn)備長驅(qū)直入正浩的心臟。
“就算是他做的,我也不介意。我在乎的是現(xiàn)在的他,以前的種種,我早已遺忘!”莉凡心平氣和地意圖化解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正浩看著出乎意料之外平靜的莉凡,益加地疼惜她,他決心不讓莉凡受到丁點(diǎn)傷害。
“沒錯!錄像帶的真假,對我們并不重要。如果你執(zhí)意要公布這卷帶子,也無所謂,我會有辦法讓你吃官司的,你可以試試看!”留慶明果然是商場老將,這招雖然霸道,但畢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果然厲害,我總算見識到留慶明的狠勁了!”
“說吧,你要多少錢?我也是講道義的,只要是合理的價(jià)碼,我還是照付!”
“先別急著打發(fā)我,”簡亦蕓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熬退隳銈兡脧埧瞻字苯o我填,我肚子里的孩子絕不會同意這樣沒名沒份的!正浩,你希望你的親骨肉在外面流浪嗎?”
此言一出,留氏父子及莉凡幾乎是同時凝視簡亦蕓微隆的小腹。
“是……是真的嗎?”莉凡愕然地喃喃自語,眼神渙散,像隨時會化去一般。
這句無心的話,卻引起簡亦蕓臉色一懔,她擰身向前,眼淚撲簌簌地掛著:“你們以為我天生就有小腹嗎?我喜歡未婚生子嗎?生孩子會讓我的身材走樣,再怎幺減肥都回不來原先的樣子,我才不要呢!要不是這是我和正浩愛的結(jié)晶,我才不會想把他生下來呢!”她捶打著正浩!澳氵@個沒良心的,自己風(fēng)流快活,卻要讓我受苦,還要跟別人結(jié)婚,‘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留家的孫子’怎幺辦?”簡亦蕓刻意強(qiáng)調(diào)孩子的身份,企圖攻破留氏父子的心防,而這招果然奏效。
空氣突然凝結(jié),連莉凡悄悄地走出談判現(xiàn)場都沒有人留意到。只有簡亦蕓勝利式的嫣然一笑。
☆ ☆ ☆
地毯、床上灑落著王子與公主甜蜜的幸福肖像,一幀幀婚紗攝影,竟成了絕佳的諷刺。
“事情怎幺會演變成這樣?幸福的青情怎幺一不小心又飛走了?!”莉凡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已經(jīng)超過了二十四小時,她試圖理清這亂七八糟的思緒,卻始終找不到頭緒。
她和正浩的種種像是不斷循環(huán)的帶子,一直在她的腦海里播映,只是,這一切會變成紀(jì)錄片嗎?莉凡撐著昏脹的腦袋瓜,覺得虛弱得快要死去。
“姑姑,吃飯飯啦,快開門!”依依輕拍房門。
“飯飯,開門!”俊俊像只剛學(xué)人類講話的鸚鵡,附和著依依。
孩子,為什幺會冒出孩子來!是誰說的,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使,既然是天使,為什幺會破壞一樁姻緣?難道這一切都是老天爺注定的!
“扣!扣!”門板又響了兩下,這回是洪彤!袄蚍,出來吃點(diǎn)東西,才有體力去面對眼前的難題,躲著不是辦法,問題不會自動消失的,我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好不好?”
“好不好?”俊俊附和說。
“你再不開門,我拿鑰匙開門進(jìn)去嘍?”
洪彤話才說完,門扉終于開啟了。凌亂的發(fā)絲、慘白的臉蛋、腫泡的雙眼,著實(shí)讓人嚇一跳。
依依和俊俊不像往常見到姑姑時那般蜂擁而上,反而躲在媽媽身后,緊抓著洪彤的衣角,探出小腦袋,怪異地看著陌生的姑姑。
“小心一點(diǎn),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洪彤上前攙扶莉凡。
“我的樣子,很嚇人嗎?”
兩個小家伙的表情,使得氣若游絲的莉凡,警覺自己的面容憔悴、衣衫不整。
“要不要拿鏡子給你自己看呢?”洪彤說!拔野巡藷嵋粺幔渣c(diǎn)東西,包準(zhǔn)你馬上恢復(fù)年輕光彩。”
洪彤轉(zhuǎn)身端起餐桌上的菜肴,電話鈴聲響起。
“我來接!”洪彤似乎篤定知道是誰打來的模樣!拔埂!起來了……你還不要過來,我先跟她談……好,放心吧!再見!”
“是正浩,他怎幺知道我在你這兒?”
“他每半小時就打電話過來,我看他也不比你好過。你們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真是苦了你了!”
莉凡的臉更加慘白了。
“放心,你不是一個人,至少還有我跟你一起并肩作戰(zhàn),該屬于你的幸福,別人奪不走的!焙橥乐蚍沧,給她打氣。
“大嫂,如果今天我和簡亦蕓的角色互換,你認(rèn)為我該放棄小孩,還是放棄正浩呢?”
“這……這是不一樣的。”洪彤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小孩是無辜的。正浩從小活在私生子的自卑情結(jié)里,他不會狠心讓他的孩子遭受同樣的際遇,即使……”莉凡吸吸鼻子,忍著盈眶的淚水,不讓它滴下來!凹词刮覀儽舜讼鄲。即使我們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可是我不夠壞,我沒辦法假裝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正浩也沒辦法在我和孩子間作抉擇,只有我放棄,才能讓結(jié)局圓滿些!
“俊俊,你不可以在上面畫畫,那是姑姑的新娘照片!”
依依追著手拿彩筆的俊俊兜圈子。
“俊俊,放下!媽媽要修理人了!”洪彤站起身,斥喝。
“沒關(guān)系,小孩不懂,別罵他。何況那些照片已經(jīng)不值得保存了,俊俊喜歡涂鴨,就隨他去吧!
“莉凡!
“真的,我不會有事的。大嫂,我肚子已經(jīng)咕咕叫了,拜托你幫我喂飽,才有體力面對未來。”莉凡勉強(qiáng)擠出一抹笑容。
洪彤才轉(zhuǎn)身進(jìn)入廚房,莉凡一顆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無從收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