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沛晴已經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臺北又下雨了。
厚重的云層融在夜色里,紛落的雨絲像她難過的心情,不斷壓在她的肩頭上。
無意識地開門、進門,她沒開燈,就著夜色,抱著明顯的紅色球形大抱枕,忍不住滿腔的挫敗與心酸,埋頭哭了起來。
原來真心愛一個人真的這么苦,她終于可以體會,何謂失魂落魄了。
她很傷心,甚至覺得夏天抱起來嫌太熱的大抱枕也溫暖不了她的身體。
明明她很氣他的不夠在乎,現下這樣的結果,她該開心、該大叫,但為什么此刻面對的是乍然而來的空虛與惆悵?
為什么在他身邊的……不是她,為什么思緒總繞在他即將結婚的震驚上?
人就是這么奇怪,一直到失去了,才能體會曾經擁有的美好。
一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戀他有多深,一種幾乎要溶入骨血的澎湃情感,強撼地觸動心扉。
或許他們注定無緣吧!
她埋在抱枕里沉痛地發出了苦澀的低鳴。
雖然她總嫌抱枕太大,占空間,但毫無怨言包容她的眼淚的是它、承受她的喜、怒、樂的也是它。
她不知道,往后她的生命里是否能再容下另一個人,看著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她的心也逐漸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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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正楷連續打了好幾通電話,結果全部轉入語音信箱,接連碰了一鼻子灰,他決定親自到公寓逮人。
顧不了身上的傷,他開著車直接往江沛晴住所狂飆而去。
半個小時后,正想踏進熟悉的大門時,管理員林伯叫住了他。
「先生你找哪位?」由管理室窗口探出頭,林伯毫不客氣地打量眼前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
「A棟,8樓之5!褂蚶先舜蛄康捻,孫正楷簡單扼要地開口。
來過公寓好幾回,孫正楷從沒看過林伯,他向來不是熱心的人,對于陌生人,他的態度更是冷的徹底。
「你……要找沛沛?」
「是!箤O正楷挑高眉,對于他對江沛晴熟稔的稱呼,有著幾分訝異。
「沛沛不在。」
「不在?」蹙起眉,孫正楷問:「她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
「沒有。」林伯答得干脆,推了推老花眼鏡,覷著他,林伯狐疑地低喃!钙婀,怎么你看起來這么眼熟……」
無視林伯的詢問,孫正楷攏起眉,難掩心中的失落,腦中不斷推測江沛晴可能去的地方!肝铱梢陨先タ纯磫?」
「少年耶!你覺得我會讓你上去嗎?」林伯挑起眉反問。
孫正楷發現自己問得有些愚蠢,伸手探進口袋說:「我有她的鑰匙!
林伯不語,看著他,灰白的眉宇有著等待的意味。
嘆口氣,孫正楷投降了。「這是最后一樣了。」他拿起手機,翻過背面,把貼著大頭貼的合照亮給他看,微赧的俊逸臉龐有著說不出的尷尬。
懊惱地蹙起眉,此時孫正楷才發現,他和江沛晴之間的回憶實在少得可憐,連手機上這一張大頭貼都有點褪色了。
「沛沛交男朋友了哦?」林伯瞪大眼,一臉訝異的打量著他。
老人的口吻讓孫正楷覺得他與江沛晴一定關系匪淺,他忍不住問:「那請問你是誰?」
沒想到孫正楷會這么問,林伯愣了一愣,好久才開口!腹芾韱T啊……你沒看到嗎?」指著胸前的名牌,林伯十分茫然地說。
那你問那么多做什么?!老人的答案讓孫正楷變了臉,肅斂著眉宇,他有種上當的挫敗感。
「按規定你還是不能進去,真不好意思!沽植畵P起笑,絲毫不受孫正楷那一張千年大冰臉的影響。
輕而易舉就挖出小丫頭神色黯然的原因,抑著得意洋洋的思緒,林伯嘴角揚著竊喜的弧度。
「呃……你……」孫正楷握緊拳,壓抑著極將爆炸的思緒,隱忍地說:「那可以請問你……沛沛到底上哪去了?」
細細將他臉上的表情納入眼底,林伯忍不住呵呵笑出聲。「昨晚我看著沛沛拎著行李箱,抱著一顆大球枕出門了!
行李箱!大球枕?是他送給她的籃球造形抱枕?
孫正楷倏然一僵,杵在原地,渴望的心緒在瞬間抽離,成了裝載空寂的所在。
江沛晴究竟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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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江沛晴的住所后,孫正楷茫然地開著車在臺北市繞圈,心底明白該面對的還是躲不掉。
熟稔地轉動著方向盤,他將車子駛往陽明山的方向。
一個小時后,車子停在豪華的鍛鐵鏤花鐵門前,他的眸光落在眼前那一棟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筑上,他心頭竟升起一股近鄉情怯的感覺。
從十七歲離家開始,除了母親偶爾透過電話聊聊近況及固定過年回家團聚外,他與家人見面的機會少到屈指可數。
按下車窗,他向警衛表明身分。
「二……少爺?」雖然鮮少見面,但門口警衛還是記得孫家這個優秀的兒子。
除了孫正楷在球場上亮眼的表現外,先前毅然放棄繼承權的事也讓知道的人津津樂道。
雖然對于孫家八卦內幕他知道了不少,但他也知道為了自己的工作著想,這些事可半分都泄露不得。
順著敞開的大門,他將車子開進主屋左側另辟出的車庫,車一停妥母親便心急地循聲而至。
「你怎么回來了?」
「問問老爹干了什么好事吧!」孫正楷熄掉引擎,打量著母親優雅如昔的美麗臉龐,不疾不徐地下了車。
或許是因為雨后,花木扶疏的英式庭園散發出和著花香的清新綠意。
孫母站在兒子身邊,心疼地開口問:「怎么最近瘦這么多?」
「被妳老公氣瘦的!箤O正楷沒好氣地回答,任由母親親密地挽著他的手。
白了寶貝兒子一眼,她嘆了口氣!改銈兏缸觽z斗了這些年還斗不過癮?別告訴我,你專程回來找你老爸吵架!
「差不多!箤O正楷輕笑,笑得既諷刺又苦澀。
瞧著兒子的表情,孫母低下頭,她不曉得還能說什么。
他頓了頓,眸光幽深地看著母親!竸e對我露出這么可憐的表情。」
「哪里可憐了,又無法博得你的同情。」孫母笑了笑,語氣里有著深深的莫可奈何。
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浪蕩成性到現在還不肯結婚,一個想法獨立到讓她完全沒辦法掌握。
兩個都不在身邊,身為母親哪能不嘆氣。
「再怎么意見不合也得尊重你老爸,他那個人死要面子……」
聽到母親叨叨絮絮的嗓音在耳畔揚起,孫正楷忍俊不住地打斷她的話!肝抑溃≈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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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正楷前腳才踏進客廳,孫父嚴肅不茍的方正臉龐便映入眼底。
他還沒開口,孫父輕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后,注意力瞬即回到報紙上!肝乙詾槭钦l呢?咱們孫二少爺怎么有空回來哩!」
不理會父親淡淡的譏笑語音,孫正楷不想浪費時間,直接開門見山道:「Vivi走了!
孫父重重放下報紙,抖動的眉隱忍著心頭的怒意!溉绻饶銇碚f,老子在宋老面前還抬得起頭嗎?」
長達一分鐘的沉窒在兩父子間蔓延,孫正楷迎上父親投射而來的憤怒,冷冷的笑說:「難道你還不夠了解我嗎?」
未及眼眸的笑容讓他的臉上多了幾分冷情。「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和Vivi結婚的。」
他并不訝異,在他毅然絕然離開家這么多年后,父親這副唯我獨尊的傲慢依然沒改變。
唯一改變的是他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與摻在黑發間的銀絲,莫名地,胸口扯動著怪異的情感。
「哼!」孫父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覆唤Y婚就不結婚,老子不稀罕!」
可惡!他和宋老策畫好久的計畫竟就這么吹了,嘆口氣,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生出這么難搞的兒子。
這老頭……孫正楷陰沉地拉下臉,額角上的青筋隱隱浮動著!竸e再做這么無聊的事!
面色鐵青的孫父瞪著他遲遲沒開口,怒火狂熾的眼底除了當下的情緒外還多了點傷感。
孫正楷默然覷著父親,被他眼底不經意流露的脆弱削去了高漲的氣勢,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在瞬間緩和。
「等我三十五歲,如果老哥還不愿意回來接掌家業的話,我接!」他輕語,矜淡的聲音讓人聽不出他此時的想法。
他的這番話讓孫父震驚的手中報紙散了一地,孫母帶笑的眸子里充滿了期待。「阿正……你說真的,沒騙我們?」
孫正楷僵了僵,突然脫口而出的話連自己也有點訝異,是因為父親斑白的發,或者是下意識想給江沛晴一個值得承諾的未來。
縱使腦中的思緒像旋轉木馬般繞個不停,他卻不后悔!笚l件是,我要娶自己喜歡的女孩!
是因為有喜歡的女孩子,所以才會推了宋家的親事嗎?孫母喜上眉梢,看著兒子略顯沉重的臉色,她小心翼翼地開口:「有喜歡的女孩了?」
「記住你說的話。」孫父連眉都懶得抬,算是接受了兒子的妥協。
孫母見狀連忙笑呵呵地打著圓場,語氣里有著難掩的喜悅!父拿鲀簜把你心儀的女孩子帶回家看看吧!」
「等找到再說……」孫正楷悶悶低喃,徐步走向窗口,他發現懸著幾抹星子的黑夜蒼穹竟映出江沛晴那一雙似銀河般的燦眸。
低不可聞地輕嘆了口氣,心頭的掛念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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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整整一個禮拜,孫正楷因為每天往江沛晴的住所跑,拚命站崗的結果,「不小心」便和林伯成為忘年之交。
孫正楷后來才知道,原來他常來公寓那一段期間,林伯回大陸探親請人代了一陣子管理員的工作,所以他才沒見過自己。
不過這陣子下來,因為林伯喜歡籃球運動,他們的話題總可以聊上足足兩個小時還不停。
「上一場球你的表現我給七十分,我問你,在上半場終了前十秒出手的那顆三分球明明可以進的,為什么沒進?」當年要不是自己考試前生了場大病,現在他搞不好也可以混到個助理教練的頭銜哩!
遇上林伯這個專業球評,孫正楷可是半點都蒙混不了,他揚起苦笑,坦承道:「手滑了一下!
真正的原因是在那一瞬間,江沛晴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她燦爛的笑顏讓他整個心緒因為強烈的思念而無法集中。
彷佛在無形中,自己心里已悄悄為她挪了一個位置而不自覺。
他的心,被一分為二,一邊是籃球、一邊則是心愛的女孩。
哼!我就知道!林伯沒察覺他的異樣,僅是挑了挑眉,露出了然的神情。
孫正楷笑笑,沒多說什么,眸光瞥到一輛計程車在大樓前停下,接著一抹纖弱的身影努力從里面鉆了出來。
當眼底映入那抹熟悉又刺眼的紅時,他的心猛然一窒,飛也似地沖出警衛室,趕在女孩下車前,站在她的面前。
江沛晴吃力地挪開手中那顆大球枕,有些氣自己的無聊。
那一天回到家后,她抱著大球枕哭到睡著,隔天她便把這幾年沒請的假全一次請足,飛到加拿大探望好久沒見面的父母。
而孫正楷送她的這顆大球枕則跟著她飛去加拿大又飛回來,光是托運就讓她的荷包大失血。
誰讓她就是不爭氣地賴上了大球枕給她的溫暖與安定!
付了錢,江沛晴的腳步才剛站定,她便被迎面而來擁抱給嚇住了。
「誰?」大球枕遮住她的視線,她揚起惱怒的語調,正揚起腳準備給突擊者一記奪魂踢。
孫正楷聽到江沛晴活力依舊的聲音,一時間分不清自己該難過或該開心。
她被他傷害的心恢復了嗎?那……她的心里還有他的容身之處嗎?突如其來的想法讓他茫然地攏起眉宇,失去了自信。
「呵!小倆口很甜蜜嘛。」正替她搬著行李的司機打趣地對著兩人說,一將行李箱置在她身旁,便識趣地向她揮手道別。
江沛晴狐疑地拉低大球枕,還沒看清對方的臉,便被股強勁的力道擁入懷里。
江沛晴咬著牙想破口大罵,卻被耳畔那久違的嗓音給震在原地──
「我等妳好久了!」連同大球枕,孫正楷將江沛晴緊緊擁入懷里。
才過了多久,為什么他卻有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感覺。
就算他試著把心思放在籃球上,江沛晴的一顰一笑還是有辦法穿膚入骨、無所不在地牽制他的一舉一動。
他無法扼阻對她的想念,不管她的心還在不在,他都要極力挽回。
事實證明,老天終是憐憫他的,他終于等到他的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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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孫正楷那熟悉的嗓音,江沛晴猛然抬起眼,眼眶不自覺濕了。
在見到孫正楷的瞬間她才發現,原來她對他的想念根本沒停過,她只是駝鳥地把對他濃濃的情意壓在心底。
自始至終他都在她的心底,從來都沒消失過。
一旦他出現在面前,所有的思念像找到宣泄的出口,漫無止境地將她包圍、環繞,直至無法呼吸。
她咽著嗓,好不容易撐起的堅強,隨著兩道清淚順著頰紛紛滑落,碎了一地。「你走!我不想見你!」
江沛晴使勁推開他雙手的圈覆,拒絕再接受他身上任何一點溫度。
她愈是掙扎,孫正楷抱得愈緊,纖弱的她怎么抵得過他的人高馬大,最后她只能抵著擋在兩人間的大球枕不斷流淚!改悴皇且Y婚了嗎?還來找我做什么?」
江沛晴盡是濃濃質疑的哽咽嗓音,落在孫正楷耳底卻成了充滿希望的天籟。
她還是在乎他的不是嗎?瞅著她的傷心欲絕與臉上顯而易見的憔悴,孫正楷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抽開隔在兩人中間那顆礙事的大球枕,他讓江沛晴順勢跌入他的懷里……讓彼此的心跳躍著相同的節奏,感受相貼的身軀一如往昔的契合。
「妳聽到我親口說過要和Vivi結婚嗎?」孫正楷將臉埋在她的發里,汲取著她身上熟悉的香氣,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在胸臆間漫開。
「不知道!不知道!」她依舊掙扎,心痛地閉上雙眼不去回想。
「妳不能這么不公平,妳要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深深望進她哭得紅腫的雙眸,孫正楷狼狽地爭取他的權利。
江沛晴不可思議地瞠眼瞪著他吼道:「對我而言公不公平都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我也要結婚了!」他傷她傷得還不夠深嗎?非得揭開她的脆弱狠狠嘲笑一番嗎?
瞥開頭瞪著地上無辜的大球枕,江沛晴賭氣地道:「大球枕隨便你要拿走或丟掉都好,我不要它了!」
她的話像個深水炸彈,轟的一聲,震碎了他的理智與思維!笂咈_我對不對?如果不愛我,妳不會帶著它走……」
巨大的失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襲向他,孫正楷的臉色在瞬間褪成死白,瀕臨失控的思緒為了證實她的謊話而強撐著。
他還是晚了一步嗎?她的離開是因為別的男人?他的手掌握得了一顆球卻還是掌握不了她的心嗎?
瞅著他沉痛的表情,江沛晴感覺到自己的心痛得就要喘不過氣。
他能體會心痛的感覺了嗎?
「不是我的,我不會強留下!你沒聽錯,我要結婚了!不是只有你能結婚……不是只有你才能結婚……」用力掙開他的懷抱,江沛晴提著行李沖進大樓里。
一旦愛上了,又如何能放棄?
上天好殘忍,明明知道她無法忘記孫正楷,卻又可惡地讓他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傷心欲絕、痛不欲生。
上一次她可以躲回父母的身邊療傷,這一回她要上哪去?
「不管妳是不是真的會結婚,我還是得告訴妳,我不會娶Vivi。」像座雕像地矗在原地,他滿腦子都是江沛晴說要結婚的事。
他想大吼、想大叫,面對心愛的女子卻怎么也悍不起來。
孫正楷的話清楚落入耳底,她無法確定自己聽到了什么?她該相信嗎?
江沛晴垂下眼,眸光揉著說不出的哀愁,淡然的嗓音似墜入無底深淵,既飄渺又虛幻!敢磺卸己臀覜]關系了……」
毅然決然往前走,她知道這一次他們是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