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姨媽家去渡假,是我一年一度最佳節目。姨媽有三個孩子,莉莉與我同年,大寶二寶比我小六七歲,不過今年也長得蠻高了。
他們都像我自己的弟妹一樣,感情融洽,通常我到姨媽那邊,都與莉莉一間房間,兩個人坐在床上,一直聊呀聊的,到天亮還不肯睡覺,不知道那里來的精神。
而且那些話,永遠說個沒完,第二天一早又得去游泳、爬山、釣魚,真是精力過剩,在姨媽家里就了二個星期才回家,絕對清瘦不少,但是精神奕奕,一點影響也沒有。
媽也說我和莉莉的“結構”與眾不同,頑皮得像男孩子一樣,而且我呢?又實在太瘦了,頭發太短,也不是好事。
媽一直批評我。
每一樣事情都是她批評的目標。
姨媽就好得多了,她總是很和藹的,什么都不出聲,也不太激烈,她說的話,太動聽了。
等我這一年把行李整好,搬上車子的時候,心里的快樂,實在太難形容,但是母親還在身后嚷了一句。
她說:“十六歲了,別忘做些男孩子愛做的事!”
我裝作沒聽見,但是我看到媽在搖頭嘆息,一臉無可奈何的笑容。
到了姨媽家,莉莉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我大聲叫:“阿莉!”
阿莉奔過來為我拿行李,“唉呀,你真的來了,可想壞我了!彼f。
我打量她一下,呆住了,莉莉今天穿一條雪白的裙子,顯得腰身細細的,頭發留長了許多,都整整齊齊的縛在一根絲帶里。
她變了好多,她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去年她還跟我一樣,穿一條舊褲子,一件破T恤,大多數赤著腳跑來跑去。
我呆呆的看著莉莉,這人是我表妹嗎?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莉莉被我瞪得尷尬起來,“喂,你干什么?”
“你干嗎穿得這樣漂亮?”我問。
“漂亮?誰說的?這都是家常衣服!崩蚶蚍裾J,“不過我很久沒穿過長褲了。”
“為什么?”我與她進屋子去。
“唉,媽說穿著一條破褲子不像女孩子。”她笑了笑。
“姨媽也這么說?那倒是與我媽一鼻孔出氣嘛,不過我還是我那個老樣子!蔽乙残Α
“不過──”她吞吞吐吐的說不下去。
這時候姨媽出來,“是小柔嗎?過來讓我看看!”
“姨媽!”
“噯,還是老樣子,今年可別摔破腿了,還有,隔壁那個園子,現在讓人家買下來了,不可隨便出入,知道么?小柔,你又長高了!
我看著姨媽,只有笑的份兒。
莉莉說:“媽,別說這么多了!讓小柔休息一下吧!
“姨媽,”我說:“住在郊外真是福氣!
“可不是,我是怎么都不肯搬回市區去的了。”她答。
我問莉莉,“大寶二寶他們呢?”
“放風箏去了!崩蚶蛘f。
“這樣大的風,如何放得上天?”我詫異的說:“從來沒聽說夏天放風箏的!
莉莉抿嘴笑道:“還不都是跟你學的怪主意。”
我也笑了:“我看他們去!”我說。
“喂!你還是歇一歇吧,吃點東西吧。”
“不,我去看他們,”我說:“五分鐘就回來!
莉莉與姨媽無可奈何,只好放我出去,我在附近溜了一個圈子,找到了大寶二寶。
他們拿著風事,在一棵樹下指指點點。
“干嗎?”我從他們身后走過去。
兩個孩子嚇了一跳,一見到是我,又高興的嚷出來,“表姐,你來了可好啦!”
“怎度回事?”我走過去,“唉呀,這棵樹上的木瓜又熟了,還不動手?等什么?”
“不行,”大寶說:“這個園子有人買下來,這是他們的樹,不可以采的!
“誰說的?”二寶說:“我們都采了六七年,是不是呢,表姐?”
“莉莉怎么說?”我問:“她沒有幫你們嗎?”
“她?她現在都不跟我們玩了,”大實鼓著嘴,“現在她一天到晚躲在家里,做小姐!
我坐了起來,“我想采一、兩個沒有關系,我幫你們!
大寶二寶馬上歡呼起來。
我沿墻爬了上去,攀著木瓜樹的大葉子,問下面大寶,“要那一只?”
大寶指了一指。
“夠眼光。”我稱贊他,“這一只又熟又黃,一定甜!
突然之間,墻內有人冷冷的說:“也沒見過這樣的賊,偷東西,還大呼小叫的,要挑選過才偷!”
我嚇了一跳,險險從樹上墻頭翻下來,定了一定神,我看下去,那里站著一個男孩子,濃眉大眼,手里拿著一條木棍──正瞪看我。
“我才不是賊!”我說。
“不是賊?不是賊爬在墻頭倫人家的水果?”
“這樹是你的嗎?”我還要強辯。
“不是我的是誰的?”
“哼,這樹上的木瓜,我們都采了六七年了!蔽艺沾髮毜脑捳f。
“你是李家的人嗎?”他懷疑的問。
“表姐!”大寶在下面叫,“我們走吧。”
“不跟你說了!蔽覍δ悄泻⒆又v。
我爬下墻,拍拍手,跟大寶二寶回家了。
“真小器!”我說:“一個木瓜有什么了不起。”
“可不是?”二寶附和著。
“不過我心里還是好笑的,自己在偷人家的水果、倒怪人家小器!
回到家里,我一身一頭都是泥,莉莉驚叫起來。
“叫什么?”我沒好氣的說:“去年你還不是跟我一樣?”
“你又在采木瓜了,是不是?”她問。
“是!
“媽不是警告過你了嗎?曉得你要去的。”
“沒有關系,我遲早要偷到手!”
“小柔──”姨媽出來了,“你上張家去過了,是不是?”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不怪你,是大寶二寶激將的,是不是?”姨媽問。
“不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不過算了,別提了。”
“上樓去洗過澡吧。”
“好!蔽疑蠘侨ァ
等我洗完了澡下來,發覺客廳里立著剛才那個男孩子,他來干什么?我下意識的一閃避,但已經讓姨媽見到了。
“過來,小柔!彼形,“來見見張家的德維。”
我過去,瞪了他一眼。
那個男孩子忽然說:“唉呀,你是女孩子嗎?”
姨媽與莉莉都笑了。
“我還以為是男孩子呢,爬在樹上,我也看不清楚!彼浇忉屧皆。
我不介意被人誤會是男孩子,但是心里究竟有點不快。
姨媽說:“德維送來了木瓜,說你們假如要吃,就問他要好了,爬那面墻,實在危險!
我說:“什么?就是偷來的才好吃,這樣子又有什么味道?”
大寶二寶都笑了,我很得意。
“小柔──”姨媽溫和的阻止我。
我不出聲,著看張德維,他也正在合我,把我當史前怪物似的看,然后他告辭了。
姨媽一直謝他。
在門口我聽見他與莉莉說:“怎么叫小柔呢?一點也不溫柔,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孩子。”
我好氣,可又沒有法子。
照照鏡子,發覺自己確實過份了一點。
身上的衣服都已破舊得不得了,一雙球鞋,頭發短而且不整齊。十六歲了。媽說,我忽然想起母親的話來,心里有點不自在。
莉莉穿起了裙子是那樣的好看,那個張德維,是她男朋友吧?
我有一種寂寞的感覺,今年的莉莉,與往年不同了,我們大概不會談得那么高興。
當夜我與莉莉照例睡在一間房間里。
她興致勃勃的問:“小柔,為什么你不打扮一下呢?”
“打扮?”我呆呆的問:“怎么打扮的?”
“常穿裙子,去買幾雙絲襪,把頭發修一修,為什么你從來沒有想到過?”她問。
我傻傻的說:“我覺得沒有必要,我現在也是好好的!
“可是我們是女孩子,十四五歲的時候沒關系,到十六七歲還這樣,就不大好了!
我笑:“你長得真漂亮,莉莉,那當然!
“誰說的,誰也不會有你那美麗的眼睛了!
“噯噯,你稱贊我,有什么企圖?”我問。
“才沒有呢,不過是把實話告訴你!
“你要我怎么辦?”我問她。
“換過一身衣服,別再爬墻,打扮得好一點!
“那多沒勁!
“你看你!”
“莉莉,張德維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胡說!”莉莉否認,“才不是呢。”
“奇怪,我覺得你與他好熟。”我說。
“我與他弟弟是朋友。”莉莉終于承認了。
“啊!他還有個弟弟?”我好奇心來了,“他長得怎么樣?好看嗎?”
“你問那么多干什么?”莉莉的臉忽然之間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