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火竞技-中国知名电竞赛事平台

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五月與十二月
加入收藏 - 返回作品目錄
五月與十二月 我就是我
作者:亦舒
  這些日子我在預支更年期。心情陷入低潮。  

  我在一間酒店內任經理職,薪水約比一個女秘書高三倍,我可以戴得起金蠔勞力士——你看過他們的廣告嗎?時代的女性,開著保時捷,戴著金勞,手夾文件……但是我的薪水買不起保時捷,可恨的是,當我有一日買得起的時候,我又想買勞斯白色跑車。這個悲慘的物質世界。  

  也許因為有這些物質的推動,所以我一天一天地去上班,上午八點鍾擠在渡輪里——為什么?  

  我不知道,我問過自己多次。但是其馀數百萬市民都那么做:每個人都有職業,我們習慣慶幸有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除非都去做嬉皮士——也好得很,人各有志,興趣不一樣。  

  但這是香港,領不到社會福利署的救濟金,嬉皮士們大可能捱餓至死——所以我并不對這種志向表示樂觀,我每天仍然把八至十小時花在工作上,月尾領薪水時,表示愉快。  

  然后努力把薪水花光——這并不困難。如果你出去打聽一下物價高漲到什么地方。凱斯咪絲的毛衣六百元,靴子一千元,絨大衣三千元。  

  所以我仍然擠在公路車上。去年年底買了件銀狐,但勞斯白色跑車?嘆息。很——難了。  

  今天我打開雜志,星座預測天秤座:「本月對你很有幫助,你將會認識一名新男友,與以前那些男人完全不同。」  

  啊哈!希望如是。  

  以前我認得太多的垃圾男人。是,每周末接到五六個約會,結果情愿躲在家中獨個兒看電視,出去與他們玩會累得變一灘泥漿……說著他們可以了解的話,笑著他們認為是可笑的事……結果表演的成績太好,他們認為我與他們有太多相同之處,下星期還是來約會。  

  真后悔當初沒去參加演員訓練班。我會是個很好的演員,一流演技。  

  嗚。真悶死人。  

  房東不肯替我粉刷屋子。他說:「你們這種漂亮的小姐,花一萬數千黏黏墻紙,小意思!拐f得擠眉弄眼的。  

  我當然沒有伸手捏死他,不值得。他提醒我一件事,如果真的混不下去,我可以利用這間公寓公開「徵友」。  

  目前只好在周末自己動手一間間的漆。我做這行很拿手,以前在英國,練習過多次。  

  我不錯是一個人住,但我是有親戚的。姊姊在香港,同父異母,嫁個律師,光在屋契與離婚書上簽字,已經發財,姊姊穿金戴銀,常常來表演闊氣,我不是不喜歡她——我們很談得來,但是數月不見,也無所謂。  

  她有一個洋名,叫喬哀斯。星期日上午十一點,她來接鈴。  

  我穿著睡炮去開門,打呵欠。  

  我說:「你這么早來干嗎?」  

  「下午去跑馬,順便來看看你!  

  我想,至少我排名在馬匹前面,不壞。  

  「茶?」我問她。  

  「謝謝。」她抬抬頭。  

  我說:「你知道嗎?喬哀斯在英國是一個廉價英文名字。相反地,夏綠蒂、伊莉莎白、瑪麗是高貴的……」  

  「去你媽的……」她罵。  

  啐!就是因為我們不同母親,所以她才敢說這種話。  

  「這么久才來開門,我還以為有男人在你屋子里!顾f。  

  「我沒有男人已經很久了。」我答。  

  「如何解決性的問題?」她看我一眼,「是不是洗個冷水浴不去想它?」  

  「剛相反。想想市面上那些男人,不寒而栗,啥子欲念都逃得影蹤全無!  

  她笑,「還是讓做姊姊的介紹一個男人給你吧!  

  「原應如此。做姊姊不介紹,誰做這種中人、保人、媒人?妹妹嫁不出去,你也沒面子!  

  「真是的——這些一桶桶的是什么?」她好奇。  

  「油漆、漆墻壁!刮艺f:「散散心。」  

  「別開玩笑!顾恢眯拧  

  「姊姊,你可以去看賽馬了!刮亿s她。  

  「好,我會帶男人上來給你看。」她說。  

  「看中我分你傭金!刮艺f。  

  她鼻子里哼哼嘿嘿的,終于挽起手袋走掉了。  

  星座上說的與眾不同之男人,大概就是應在姊姊身上。可能嗎?姊夫是好男人,好在有事業有氣派,私生活不敢恭維,連小舞廳的舞女也泡,他們夫婦倆大吵的時候把我拉去做和事佬,我只會笑。  

  他怕姊姊。喬哀斯打得他眉青鼻腫,一星期上不了律師樓,他服貼得很,結果兩夫妻過得極美滿,妹夫改泡電視明星、落選的香港小姐、歌女。  

  夫妻之道是很怪,比考文憑與打工難得多——想想看,兩個人廿四小時撕纏在一起,要命,互相防賊似,支票戶口都得夫妻同時簽名,你說多狠。  

  除非很小就結了婚,來不及想那些恐怖的事,否則只好一輩子獨身。獨身也有好處,往樂觀處想:不必多洗一個人的衣服,少受男人那腌攢氣,真正的自由……當然……寂寞。  

  我一邊調油漆一邊想,寂寞。星期日早上最寂寞,一張床上只一個人。沒有情人。  

  有情人也是好的,星期日早上眷戀一番。  

  把修改長褲的時間,漆壁的時間,閱雜志的時間,全部奉獻出來,給一個男人。結果情人是有啦,家也變成狗窩。  

  下午我開始攀上梯子掃新顏色,一種極淺的紫羅蘭——別笑,很美的,配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家具。  

  或者我可以到那男人家去。不行。我的瓶瓶罐罐太多,臨睡之前還要擦三種油膏,醒來之后又是兩種面霜,穿過衣服必定要換,如果到別人家去過夜,豈不是要帶一個箱子?  

  清晨衣冠不整地從男人的屋子走出來——咱們的社會不至于開放到這種地步。  

  墻壁上的灰漆剝落,掉進我眼睛。天!我的隱形眼鏡,一揉就落在地下,我還聽見輕微的「啪」一聲。  

  我連忙自梯子下來,慢慢跪在地下摸索。悲劇,我與隱形眼鏡可以寫成一本史詩,精采處絕對不下于「哀狄悲斯皇上」,這么薄薄的硬塑膠掉在什么地方?  

  我呻吟,滿地亂摸。  

  偏偏在這個時候,門鈴大作。  

  我并不理睬,繼續摸地板。  

  門鈴又長又尖又響。  

  我大嚷:「F——KOFF!」拔直喉嚨。大概是收報費,要不就是收垃圾費。  

  找到啦!我輕輕拿起那塊鏡片,當它是性命,今日我是交了老運了,省回一百元。  

  門外那個人不耐煩,大聲嚷:「開門!開門!」  

  是姊姊的聲音!  

  我「霍」地站起來,叫:「等一會兒!」  

  我奔到浴間去洗干凈鏡片,放回眼睛,嘆口氣,奔去開門,一腳踢翻油漆罐子,糊住了腳,也弄臟地下。  

  我詛咒:「SHIT!」拉開門。  

  姊姊面色鐵青地,「你瘋啦?你在開粗口示范班呀?」  

  她看到我的尊容,瞪大了眼。  

  我攤攤手,無可奈河。  

  「你的油漆!」她尖叫。  

  「你又來干什么?PISSOFF!」我以同樣的高聲回答她。  

  「我來給你介紹男朋友!」她說著把身子讓開兩步。  

  原來她身后站著一個年輕男人。  

  真是好時光!哪一天我不是打扮得整整齊齊,可是沒有人上門來,今天狼狽到這種地步,白色武士他本人出現也完結了,我的親姊姊真懂得選辰光。  

  我喃喃地說:「BLEEDINGHELL。」一不做二不休,說一句與說十句沒分別。  

  「讓我們進來呀!规㈡⒌芍邸  

  「我今天不見客。」我要關門。  

  「你會后悔的!」姊姊威嚇我。  

  我「碰」地關上門。  

  后悔個屁。  

  我怒氣沖天地抹地板、洗腳,把油漆掃完扔到垃圾桶淋浴。打電話與裝修師傅聯絡好,把墻壁全部交給他們辦理,然后松口氣,開罐冰啤酒坐在沙發上,稍微覺得好過一點。  

  然后我還真后悔了。  

  該死的姊姊。選這種倒霉的辰光來介紹男朋友。我又開一罐啤酒。我連那個年輕男人的面長面短也還沒看清楚。又失去一個機會。  

  恐怕我一輩子都得獨個兒坐在此地喝冰啤酒。  

  門鐘忽然「叮當」一響。  

  我放下啤酒杯。是誰?什么人?真是收報費的?  

  我懶洋洋地去開門。  

  「誰?」我問。  

  「小姓宋。」那個年輕人笑得有點俏皮。  

  「宋什么先生?」我靠在門邊。他是陌生人我也決定好好的聊一陣,以解悶氣。  

  「我原是跟令姊一起來的,剛才您在氣頭上,咱們不幸吃閉門羹,所以憩一會兒,我現在又來了。小姓宋,今年二十五歲,尚未娶妻!  

  「哦!刮疑仙舷孪麓蛄克N鲙浀故强吹煤苁斓,樣子也開朗,耐力無懈可擊。為什么不?他很不錯。  

  「你——有興趣進來坐嗎?」我不是不帶點難為情的,「歡迎!  

  「我們在附近喝了杯咖啡,令姊思量著你的脾氣該過啦,著我上來再敲門。」他很大方的進門來。  

  我打量著他。他很一高,很細長,相貌端正,笑起來具童心狀,而且大方。一條「加巴甸」長褲,一雙極好的薄底短靴子,薄毛衣一瞧就知道是品質頂高,這種為真正的舒適而穿著名牌貨色的人是「知道分別的人」。  

  我馬上喜歡了他,給他一杯啤酒。  

  他說:「很多時候,我還是比較愛喝姜啤或是沙士!  

  「呵,沙士!刮艺f:「嗚呼,現在極難買到沙士。」  

  「你在英國學會喝沙士?」他問。  

  「不,」我老實答:「我在英國學會說粗話。至于沙士,其實就是ROOTBEER,你知道花生漫畫中的史諾比,他就專門喝沙士!  

  他打量我很久,「你知道嗎?我以為你會像你姊姊,你姊姊真是高貴的女士。」  

  我知道,她是淑女,我是頑童,但我如何向這個陌生人解釋我不是每天這么倒霉的呢?不見得有人日日踢翻油漆桶,掉了隱形眼鏡。  

  我不屑解釋。  

  但我覺得懊惱——本來是個好機會。他會不會相信有時候我還穿旗袍上班呢?  

  「你是姊姊的朋友?」我問,  

  他擦擦鼻子!甘,我送父母去馬場,她說她有個妹妹也不跑馬,說不定我們倆談得攏,陪我到這里來,她的犧牲算很大,她放棄三場賽馬的時間!  

  「我知道!菇裉煲蝗諞]一處對勁的地方。  

  「這杯飲料真不錯!顾麚P揚杯子。  

  我喜歡他,真的。  

  「謝謝你!」他站起來,「我告辭了,下次再見!  

  我很懷疑下次是否能夠「再見」。  

  「認識你很高興!顾a一句,「真的。」又笑,雪白的牙齒。  

  他走以后,我心跳半日,說不出的感覺,一個人坐在客廳中,直到天黑。然后姊姊又上來。  

  她用一只式樣古怪的金子打火機點著香煙,深深吸一口,噴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說:「真正的「用家」還是選都彭的!  

  她按熄香煙。「還喜歡他嗎?」  

  我接捺不住!肝业难劬χ徽J識讀書人,他是不是讀書人?」  

  「他流的汗恐怕都有書卷氣,加州理工學院的助教。」  

  我吹一聲口哨。「研究什么?」  

  「很奇怪的一項題目!规㈡⒄f:「他是科學家。」  

  我興奮!父嬖V我!是什么?」  

  「水星接近地球與太陽核子的擴張狀態!  

  「。 刮殷@嘆。  

  「盲目崇拜。依我說,還不如那帶街的,到皮草店去,可以拿百分之廿回傭。」姊姊笑。  

  我笑著拉起姊姊的手!改悴皇钦孢@么想,是不是?當然是有分別的,怎么會沒分別呢?」  

  姊姊嘆口氣。「人就是這點不實際。錢還不一樣的臭?開銀行賺的與開涼果店賺的,偏偏不一樣!」  

  「他會不會約會我?」我問。  

  「哪有煤人包生兒子的?」姊姊揚起眉毛。  

  「偏偏我今天這個樣子!刮覈@口氣。  

  姊姊燃起一根香煙,正容說:「說不定他覺得你與眾不同。這種男孩子早就被女孩子寵壞,你跟他來個下馬威,也是好的。以真面目示人。」  

  我搖搖頭。男人永遠不會喜歡女人這個模樣。  

  姊姊去后,我對著鏡子很久。研究如何把自己改良。  

  結果我去修整齊頭發,又添些新衣裳。  

  等家中墻紙黏好的時候,小宋的電話也來了。我很高興。他約在一間法國餐廳。我決定補償過去的錯誤,使他耳目一新——不是故意討好他。但是我不想再虐待他。  

  我穿一件黑色滿是橫十字紋緞子的旗袍,鑄金邊,完全是張愛玲那時式樣,寬身,闊下擺,長到腿肚,敢說是別致漂亮的。  

  他早到幾分鐘,我進去的時候他吃驚,但不是驚艷那種詫喜,而是意外、錯愕,并且有失望的成份在內。我的心馬上一沉。他奶奶的,真難侍候,我踏高蹺似踩著四寸半細跟鞋來,他還讓我瞧眼睛鼻子,受不了!  

  倒是在座的外國賓客,紛紛投以贊賞的眼光——他們終于見到唐裝打扮的中國女人了。  

  我瞪眼:「我這次又是什么不對?」  

  「發生什么事?干嗎你打扮成一個蘇絲黃?」他問。  

  「他媽的!」我罵。  

  「為什么?」他質問。  

  「因為上次我像個老粗,今次想你改觀!刮艺f。  

  「沒關系,」他說:「我不介意老組,我喜歡老粗!  

  他攤開手,一副存心吵架的樣子。  

  「我是老粗?」我指著自己的鼻子,「誰告訴你的?」  

  「你告訴我的。」他站起來,「你自己說的!  

  四周圍的人開始側目。我倆的聲線實在很高。  

  「我這么說自己是可以的,但你說我就不可以,」我氣憤,「這頓飯我不吃了,免得為一杯茶出賣靈魂。」我抓起手袋,轉身就走。  

  「喂!」他在我身后嚷。  

  我推開餐廳門,才到街上,被涼風一吹,就開始再次后悔。  

  他大概沒有追上來。也不會追上來。我又失敗了。真不幸。  

  如果這些男人們這么難討好,我干脆也不必去討好他們,真的,我開始不耐煩。  

  我喜歡他,不錯,不過我不須勉強他喜歡我,事情太痛苦。我并不慣侍候男人。  

  回家剝掉旗袍,簡直要服食鎮靜劑。我把電話筒摔在一邊,費事聽解釋——我十分肯定他不會來電話解釋,不是以防萬一,其實心中最怕他不來解釋,我下不了臺。做女人真難,心中忐忑,豈止十八個吊桶。  

  干脆做老姑婆也好,看電視終老。我氣憤的想。  

  可喜我還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寄情寄時間。自從「旗袍之辱」之后,我狠狠的痛下功夫地在寫字間賣力。很有效,沒時間來痛苦。  

  職業女性也有好處,一天才廿四個小時,工作去掉十個,睡眠七個,所馀無幾,一天一下子就過去無綜。  

  只除出星期日上午……蒙朧的星期日上午。最思念最脆弱的時刻……淺灰色的秋日早晨。  

  冰凍的牛奶在上午,冷凍的啤酒在下午,寂寞的我還是我。我欣賞的男人如果不欣賞我,于事何補呢。  

  擠在公路車上我靜默地打量著身邊的人。女孩子們手中都是冒牌貨,利源東西街的假「芬蒂」,假「狄奧、假「卡甸」,連她們的臉都像假的——一個個都是粗制濫造,大量出產的面具,隨意刷上去的劣質胭脂與眼影膏。真可悲。如此也是一輩子。  

  到家我把新制的銀狐大衣穿在身上,坐在沙發中抗議。抗議受壓逼的女性。下班后還要把飯菜帶回家煮,瘋掉了,真瘋了,然后生一大堆子女,找些生命陪著一起吃苦,算是報了仇。我就是錯到底,也不作類似妥協。  

  妹姊又來看我。門鈴照理按得震天價響。  

  她說:「八成是瘋了,獨自穿件皮大衣坐在客廳里發呆!精神崩潰的前夕。」她冷笑。  

  「我總不能穿著它與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擠公路車吧?」我反問。  

  「你的毛病是自己把場面做得太大!规㈡⒄f。  

  我問:「你知道嗎?外邊的撈女都有她們的邏輯:先把皮裘珠寶穿在身上,那么客人的出手不好意思太低!  

  「你喜歡小宋,是不是?」姊姊說:「坦白不要緊!  

  我點點頭!杆芎浪,有什么說什么,我很喜歡這樣的男人,又有才學又有底子。不過別想了。」  

  「最近閑來干嗎?」姊姊問。  

  「觀察人生——你知道,有些男女的愛情在公路車與渡海輪上也可以開花結果,還作其護花狀呢——把別的女人擠開,保護他的女友,兩人在臭氣沖天,水泄不通的電車內默默含情地相視而笑。我長嘆一聲。  

  「我可以打一個電話到附近的咖啡店去嗎?」姊姊問。  

  「干嗎?叫外賣?」我瞪她一眼。  

  「叫宋某上來坐坐,他耽在那里喝咖啡已一小時以上了。」妹姊說。  

  我的心跳加速!改銈冇钟嬛\好的!刮臆浫醯乜棺h。  

  「他想見你,你屢次給他難堪!规㈡芡娫,「求求你,把皮大衣脫掉好不好!」  

  「我就是我!沟疫是把大衣脫掉。  

  「我要走了!规㈡⒄f:「再下去我快變成潘金蓮一劇中的王婆了。對不起。可是親妹子,這次你當心點,再把事情弄糟,我不負責任。」  

  她前腳走,小宋后腳到。  

  我看著他很久,他應該感到「英雄氣短」,這倒霉蛋,碰見我這樣的女人。但是他居然三番的尋上門來。  

  「嗨!」他說:「我道歉!  

  我馬上溶化掉。「姜。俊刮覇。  

  「謝謝!  

  我穿著短褲,波恤,一副預備短跑的樣子,他上上下下觀察我一番,然后說:「我喜歡你,不管你一時像老粗,一時像蘇絲黃,我還是接受你,我是個老土,我只是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有這么多變化,所以才吃驚!  

  我很感動。  

  小宋擦擦鼻子——他慣性動作。「我們兩人可以約會嗎?希望可以和平共處!  

  「你愿做我的男友?」我問。  

  「是!顾⑿。  

  「一言為定!刮也患铀妓。  

  女人到這種事很有第六感覺:什么男人可以效朋友。但是——  

  「你為什么一直肯回來找我?」我問他。  

  「因為你肯講老實話。」他說:「這種女人一向不多。」  

  「你知道我的工作?我的能力?」我問。  

  「一切一切,你姊姊全部告訴過我!顾π,「她早就出賣了你。」他擠擠眼。  

  「她還說些什么?」我緊張地。  

  「她說你這些老姑婆型的小毛病不算一回事,如果有個要好男友,得到精神寄托立刻會痊愈。」  

  我緩緩站起來,「我是老姑婆?」  

  小宋眼睛看著天花板,「天。我又說錯話。又來了。」  

  我坐下來,鼓著氣。是的,我「又來」了。  

  「放松一點,放松一點,」他說:「我沒見過脾氣這座急躁的女孩子,我的天!  

  我盡量放松自己。這個男人專門逗我生氣。  

  小宋問:「我們打算整夜都坐在這里呀?」  

  「去哪里?」我攤攤手,「香港能去哪里?」  

  「笑一笑!顾p說,「笑一下!  

  我笑一笑。不忍心拒絕這么小的要求。  

  「你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你自己可知道?你只是令男人產生自卑感,幸虧我生下來皮夠厚,我不怕!  

  我微笑。這次是從心內發出來的笑,與上次的不同。  

  「我母親交給我一粒六卡拉的方鉆,」他笑,「即使訂婚,你也難不倒我,我很夠體面!  

  他提到將來。無論將來如何,他現在能夠提到將來,那就表示夠誠意。我喜歡有誠意的男人。  

  我怎么還能夠與他吵架呢?我并不打算一直渡寂寞的星期日直到五十歲。  

  「聽我的計劃:」他頗具武士作風,「從明天開始,我負責接送你上班下班,你還是得上班,有職業的人才知道外界在發生些什么事,我不要一個盲塞無知的女友。晚上我們喝冰啤酒,我在七點前一定告辭,讓你有自己的時間輕松一下。然后是周末……好日子!周末我們出去吃燭光晚餐,跳舞至深夜。星期日我們在公寓里聊天!顾兆∥业氖!肝也辉贂拍,多年來,我在等到一個有志氣的女孩子,有勇氣說:「我就是我!」我不介意女權高升,真的!  

  「謝謝你!刮铱s回手!肝冶仨氁f,我也一直在找位懂得尊重女性的男士!刮遗呐乃绨颉N覀儠蔀槔嫌。  

  「看,你姊姊一點都沒錯,如果事情順利,我們會在報上刊出‘我倆情投意合……’」他忽然看我一眼,「我不是開玩笑——希望不是一相情愿。」  

  「先生,」我說,「你是個樂觀者。」  

  「將來永遠是未知及美好的!顾f,「呵,對,我要讓你有個心理準備,我并沒有勞斯萊斯,我只開一部六三年的舊福士,老得快要散開來,一點不配你的銀狐。」  

  我笑,捧著頭,忽然快樂得不可抑止,眼淚緩緩淌下,忍都忍不住。我哭了。  

  「現在又怎么?」小宋輕聲問:「又哭又笑?我還沒見過這兩種表情同時運用的人!  

  「我就是我!刮艺f:「看不慣不要看!  

  「看,看。」我說:「遲早會習慣的。」他笑。  

  你瞧,一個人要交起運來,推都推不掉。  

  小宋很早便告辭,因為「女人如果獲不得適當的休息,老得快!惯@點我完全同意。  

  我上床。痛痛快快的哭一場。明天上班,女秘書們會詫異我的眼睛如此腫,但它們是快樂的眼睛,相信我。  

  這個故事說明什么?  

  我沒有白白寂寞,我沒有白白等待,那個適當的人終于出現。我屬于他,他也屬于我。我會享用到某些利益,但也得犧牲很多自由。天下沒有烏托邦。得到一些,必然也失去一些。  

  多年來我說:「愛我并不夠,要先了解,再欣賞我!  

  姊姊一直怪這要求太苛,而我一直堅持著這樣的要求,在這方面我是樂觀的——要不他出現,要不就算數,我的星座說得很對:我真的在本月遇見一個與眾不同的男朋友,并且將會有極美好的發展。  




Copyright © 看言情小說 2024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
本站收錄小說的是網友上傳!本站的所有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執行時間:0.04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