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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后 花種
作者:亦舒
  “沛,喝咖啡!蔽医兴  

  他穿著浴袍,向我笑笑,手上拿一本雜志。  

  “喝咖啡!蔽矣终f。  

  “開了窗子再說!彼馈  

  我去開了窗子,天氣很好,就是清冷,那幾棵樹,一塊葉子都沒有了。  

  “今天真早!蔽艺f。  

  “是,八點半!彼纯赐蟊。  

  “你真叫人受不了,洗澡也戴著那個鬼表,睡覺也戴它,真烏攪!”  

  “是嗎?”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我為自己倒了杯紅茶。  

  “越南還是在打呀!彼f,拿著雜志。  

  “嗯!  

  “蓮蒂,你這個人,毛病就在不起勁!  

  “是嗎?”我喝著茶,凝視著他。  

  “完全一付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的媽!  

  “你的媽怎么了?”我笑。  

  “你對世界大局完全不關心噯!彼f。  

  “是,與我有什么關系?”我反問。  

  “沒有關系?你說笑話!萬一打到我們頭上來,可怎么辦?”他問我。  

  “那有怎么辦的?到時再算。”  

  “我的天。蓮蒂。”  

  “你的浴袍帶子松了,縛縛好,我不喜歡看男人暴露身體。”我說。  

  他笑。  

  “快點喝,我還得去上班!蔽艺f。  

  “你可以弄兩杯咖啡,那就省時了!  

  “是嗎?可是我喜歡咖啡!蔽艺f。  

  “你可以將就一下,”他喝一口,“那可以使你省一點時間,時間對你又很寶貴!  

  “我不將就的,我反對將就。”我說。  

  “蓮蒂,你任性!  

  “是嗎?看你的樣子,也很怪。”  

  “不要用那個怪字,像說我是同性戀似的!我并不是!  

  “你曉得我不是那個意思!蔽艺f:“別瞎攪!  

  “這些日子,可真舒服!彼炝藗懶腰。  

  “是,你當然是舒服,”我嘆口氣,“但是我還得回去換衣服,再趕回飛機場去做八個小時工作!  

  “你今天不例假?”他問。  

  “不例假,”我說:“誰告訴我今天休假了?”  

  “那么請假。”  

  “你瘋了。”我在收拾桌子上的東西。  

  “真的,今天有事,你最好留在這里!彼馈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提起?”我問。  

  “今天講還來得及吧?”他問。  

  “你不尊重我!蔽覑瀽灥恼f。  

  “不騙你,我弟弟若翰今天會來。”他說。  

  “誰?若翰?”我皺著眉頭問。  

  “是!彼捧著個雜志看。  

  我放下了碟子,忍不住了,“你有個弟弟叫若翰?”  

  “是!彼魺o其事,輕描淡寫的道。  

  “方若翰?”我再問一次。  

  “是,與我同姓!  

  “你簡直廢話,你什么地方來的弟弟?你根本沒有弟弟,從來沒聽你講過!蔽艺f。  

  “我有個弟弟,的確叫若翰。”  

  “笑話,你有一個大哥,一個妹妹,可是就沒弟弟,對不對?”我笑,“我們就快結婚了,你還那一樣瞞得過我?”  

  “你不明白的,蓮蒂,我的確有個弟弟!  

  我一手搶過了他的雜志,“說來聽聽!  

  “打個電話請假,叫茱莉替你一天!彼。  

  “又叫茱莉,人家也有男朋友,也要去街!  

  “去打電話!  

  我嘆了一口氣,撥通了號碼,“喂?茱莉?”  

  茱莉還在睡覺,聲音有默含糊,“誰?”  

  “我,蓮蒂。”我抱歉的道。  

  “什么事?”她醒了一點。  

  “反正有事,你代我一天,好不好?”  

  “又代你?你最近怎么了?忙成那樣子,要結婚?”  

  “你不要理,有沒有空?”我問。  

  “有,薪水是我的?”她笑問。  

  “當然!  

  “好,我這就起身換衣服替你去上班!  

  “謝謝!蔽覓焐狭穗娫。  

  “弄好了?”  

  “妥了!蔽掖蛄藗阿欠,“現在可以說說這個若翰。”  

  “他六年前離開家庭,現在要回來了。”  

  “若翰?”  

  “是的,”他有少許不耐煩。  

  “但是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孩子。”我笑。  

  “我們一家人都不提起他的!迸婵次乙谎。  

  “為什么?連他來說,你們一家也才只有四個孩子!  

  “他是怪物!  

  “并不見得,你哥哥與妹妹怪才真!蔽艺f。  

  “我妹妹很漂亮!彼环䴕狻  

  “當然!蔽艺f:“你也很英俊。若翰呢?”  

  “他不同!  

  “同父同母?”我問。  

  “絕對!  

  “他多大?”我問:“茱莉沒親密男朋友,介紹給她!  

  “笑話了,茱莉好過他太多了!迸嬲f:“茱莉胸脯長得很好看!  

  我白了他一眼。  

  “若翰是廿二歲。”他終于又拿起了雜志。  

  “廿二?他還是小孩子呢!蔽艺f。  

  “不會。”  

  “他干什么?”  

  “不知道。”沛又翻了頁書。  

  我嘆了一口氣,“你至少可以對他關心一點!  

  “他對我們像仇人一樣,跑去當了水手!  

  “現在怎么又回來了呢?”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說要來,也只好讓他來!  

  “真的有那么一個怪人?”我坐在地毯上。  

  沛抬了抬眼,“所以我叫你留下來,你不在,我與他準吵了起來,沒個完!  

  “幾年沒見他了?!”  

  “六年!  

  “為什么離家出走?”我問。  

  “媽的,他十六歲那年愛上了個舞女,離不離譜?那女的還生肺病,他偏要死纏著人家,好了,那舞女找上門來了,弄得全家天翻地覆!”沛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  

  “那舞女幾歲?”我忽然問。  

  “媽的,六十多歲了!彼χR。  

  我沒笑,我又問一遍:“幾歲?”  

  “蓮蒂,你真無聊,越南死了八萬多個人,你不理,理這些事干什么?”他問我。  

  “幾歲?”我又問。  

  “比他大三歲!迸娼K于答了我。  

  我看他一眼,“那有什么好笑?那是悲劇呀!  

  “你與他倒是同路了!迸孢在笑。  

  我默不作聲。  

  “那個女人是長頭發的。蓮蒂,我反對你的頭發留得那么短,這一陣子我好像跟男人睡覺一樣!  

  “你真粗俗!蔽抑钢R道。  

  他還是笑了。  

  “別生氣!彼f:“真的,我怕你生氣!  

  我咕噥著說:“終有一天,我受不了就跑!  

  “好,以后我可以裝得多斯文就多斯文!  

  “沛,有時候我真覺得我不適合你。”  

  “什么地方?說來聽聽。好讓我改過!  

  “你改過?你不會的,這幾年來你把我改了才真。”  

  “我改你?”他笑問:“真的嗎?”  

  “你自己知道,這幾年來我連穿衣服的自由都沒有了,你說黑色好看,我就件件黑的,扮得像老太婆。”  

  “你可以穿紅的,你絕對有自由。”  

  “但是你說不好看,對不對?”我攤攤手。  

  “你可以不必理我,我不會介意!彼f。  

  “可是我介意,沒有你,我只需要兩件毛衣,兩條粗布褲,真的!  

  “你遷就我,我很感激!迸纥c點頭。  

  “我們就結婚了嗎?”我不在意的問。  

  “快了。明天我們到婚姻注冊處去拿個日期。”  

  “又請假?”我問。  

  “這是正事,一定會準假!彼麅炗频氐馈  

  “我就快要被開除的了!蔽覠o可奈何。  

  “開除了做太太,不好吧?”他反問。  

  “跟你說簡直是多余的!蔽抑敢恢杆。  

  門鈴在這個時候短短的響了一下。  

  我看著沛。  

  “是他?”他問我,看看手表,“早了。”  

  “是他嗎?”我也問。  

  “去開門!迸娴馈  

  “你去!  

  “你去!迸嫱莆乙幌,“你去比較好!  

  “他是你弟弟,我又沒見過他!蔽也豢。  

  “快去開,我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荒謬。”  

  “去開門!”  

  我沒有法子,只好去把門拉開了,門根本沒鎖。  

  門外站著一個男孩子,我瞪著地看,他大概是若翰。  

  他長得與沛一點也不同,要是不說,一定認不出是親兄弟。他比沛瘦,看樣子也比較沉默。  

  他也看看我,我有點呆,這個人──  

  “請問找誰?”我問他,聲音很輕。  

  “這里──姓方?”他的聲音很沙啞。  

  “是!  

  “我也姓方!彼唵蔚母嬖V我。  

  “請進來!蔽易岄_了一點身子。  

  他拉一拉外套的襟,低頭挽起了一只旅行包。  

  我把門開得大大的,“請進!蔽矣终f了一遍。  

  他看我一眼,動了動嘴角。他的眼睛.我覺得很美。  

  沛一見他便跳了起來,“你這家伙!”他嚷。  

  沛忘了他應該若無其事了,他擁住了弟弟。  

  若翰倒是很淡然的,他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若翰,哈,你還是老樣子!”沛笑看。  

  我看看若翰,他有那樣纖細的五官,眼睛老低垂著,握著雙手,連手指也是細長的,他不出聲。  

  他穿著襯衫,領上的紐子沒扣,我可以看到他掛著一條白金的練子,外套是深藍色的茄克。  

  “蓮蒂──”沛忽然叫我,“蓮蒂──”  

  “什么?”我連忙抬頭問:“叫我?”  

  沛看著我,“你在想什么?倒杯茶給若翰!  

  我站起來。  

  若翰抬起了頭,問我:“是紅茶嗎?”  

  “是,你要喝綠茶?”我問:“還是咖啡?”  

  “我要紅茶,”他低聲道:“不要牛奶,不要糖!  

  “好的。”我轉身要走進廚房里去。  

  “謝謝你!彼鋈挥终f了這一句。  

  我轉過身子,向他笑了笑。  

  當我端出了茶,沛在與他講話,說得很熱烈。  

  “有看過我的新作品嗎?寫得好不好?”沛問他。  

  “在船里看過。”若翰答:“很刺激。”  

  沛大笑,“蓮蒂說我寫得太黃色!彼粗摇  

  若翰接過了茶,“謝謝,”他又說了一聲。  

  沛從來不說謝。沛與他不同。他這個人.  

  “蓮蒂,我們不是有雞卷嗎?拿默出來。”  

  他又打斷了我的思潮,我只好又起身。  

  我盛了雞卷出來,一共兩個,沛拿起一個就吃。  

  我看他一眼,搖搖頭,坐下在他身旁。  

  “運蒂漂亮!是不是?”沛問他的弟弟。  

  他把一只手擱在我的肩膀上,看著我。  

  若翰低著眼,微微笑了一笑,不作答。  

  我喜歡他那種笑。我喜歡他。我想我是。  

  “蓮蒂與我快結婚了!迸嬗终f:“唉!”他笑。  

  若翰還是低著頭問:“蓮蒂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連理!迸嬲f:“很莫名其妙,是不是?”  

  若翰點點頭,“我知道是那個‘連理’了。”  

  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地板,沒抬起來過。  

  沛跳起來,“我今天一個字不寫,陪你,若翰。”  

  “謝謝!彼畔铝瞬璞。  

  “要不要聽音樂?”沛有點無聊了。  

  “不要!  

  “出去逛逛?”沛又提議:“嗯?”  

  “不要!比艉采扉L了腿,“讓我一個人坐著好了。”  

  沛用手指敲著茶幾;“你怪脾氣還沒有改!  

  若翰在這時候忽然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閃光,我本來一直在注視他,現在不好意思了。  

  “要不要回去看媽?”沛問他:“今天去?”  

  “隔兩天!  

  “媽想見你!迸嬲f:“你最好去一去!  

  若翰搖搖頭,“隔兩天!彼是那么說。  

  沛笑了,“你這人,簡直拿你沒辦法!  

  若翰喝光了茶,將杯子很小心的放好。  

  “我這里布置得不錯吧?”沛問他。  

  “當然!  

  我覺得沛無聊,什么都要向他炫耀的樣子。  

  “買了一部新車,要不要看?橙色的。”  

  若翰無動于表的坐著,搖了搖頭。  

  “天呀,你這個人,有沒有什么令你感興趣的?”  

  若翰笑了。  

  “不要理我,讓我靜坐著就好了!彼f。  

  “你為什么要到我這兒來?”沛問:“你應該找個和尚寺院去住著,誰也不能打擾你!  

  若翰答:“我來是要看看你,看你是否已賺得了全世界。”  

  “差得遠!”沛大笑,“差得遠了!”  

  若翰又不出聲了。  

  我低頭收拾杯子,拿進了廚房。  

  沛笑得真討厭。我想:他對若翰太壞。  

  “你住什么地方?”沛問:“有地方嗎?”  

  “公寓。”  

  “那不好,搬到此地來住好了,我們有個空房間,收拾一下不成問題,蓮蒂──”沛叫。  

  我有點不開心,今天早上,他已經是第三次對我大呼小叫的了。我懷疑他會不會是個好丈夫。  

  我站出去,讓他看得見我,我也看得見他。  

  “我們那個雜物房,收拾一下給若翰!彼f。  

  我點點頭。  

  若翰看看我,看了我很久。我們倆都沒出聲。  

  屋子都是沛的聲音,他在笑,他在壤。  

  “若翰,你答應在這裹住,總算是近乎人情了,我很高興──媽也會高興──真的。暫時住下,慢慢再說,至少等我們結了婚,你才能走,你必須要留下來觀禮,知不知道?若翰,你怎么可能,離家達六年之久,一點音訊也沒有?你簡直是外太空來的人!”  

  若翰忽然笑了,我也笑,我們在笑沛。  

  沛卻呆了一呆,“笑什么?奇怪,你們兩個!”  

  我沒答他。  

  這時候沛書房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沛說:“我去聽!彼M了書房。  

  若翰挽起了他的旅行袋。  

  我伸出了一只手。  

  他看著我,終于將袋子交了給我。  

  我笑了一笑。  

  “謝謝!彼吐曊f。  

  我吁出了一口氣,只有我自己才聽得見。  

  “你的房間在這兒!蔽彝崎_了門給他看。  

  他略一張望,“很好!彼f。  

  “下午出去買床。”我說:“有被子!  

  “不用床,睡地下可以了!彼f。  

  “那也好。”我說:“就是硬了一點。”  

  “地下硬有什么關系?世界別硬就好了!  

  “你與沛不像。但是我比較喜歡你。”我微笑。  

  他也笑,“你說笑了!彼f:“不要這樣?”  

  “為什么不相信?”我奇問。  

  “沒有人喜歡我。”  

  “你一定先要相信人。”我說:“是不是?”  

  “我會學習!  

  沛自書房出來,他狐疑地看住我們倆。  

  “在說些什么?”他問:“你們都笑了!  

  我看沛一眼,不出聲,他自己反而先笑了起來。  

  若翰脫了外套,“我想洗個澡!彼f。  

  “到我房間去,放熱水洗好了,令得自己舒服點!  

  若翰點點頭,轉進房間去。  

  “他與你說了些什么?”沛問:“告訴我!  

  “沒有什么!蔽艺f:“不值得復述!  

  “他來以后,你好像很沉默,為什么?”  

  我沒答。  

  “你不喜歡他?”沛問:“他太怪了?”  

  “他可不怪。而且我很喜歡他!蔽艺f。  

  “是嗎?”  

  “是的!蔽艺f:“很真,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他注視了我一會兒!八≡谶@里好嗎?”  

  “是你作的主!蔽腋嬖V他,“很好!  

  “我一直對他很好!迸鏉M意地道。  

  “是嗎?”這一次是我這樣問他了。  

  “我們一家都對他好,他不接受!迸嬲f。  

  “當然,他與你家沒有一個人是相像的。你媽有三件貂皮,你妹妹留學法國,你是大作家,只有他是凡人,是不是?我很了解!蔽已a一句:“因為我也是平凡。”  

  沛笑了,“你不平凡,你絕對不平凡!  

  “因為你看上了我?”我問:“對不對?”  

  “你今天的脾氣好像不太好!彼坏馈  

  “我有點倦,起身太早了。”我說。  

  他用手環住了我,我推開了他。  

  “我去睡一覺。”我說:“睡書房的沙發!  

  他看我一眼,默起了一枝煙,不出聲。  

  隔了很久他說:“也許我并不太了解你。”  

  我到書房去躺下,心里想看他的話,也許是真的。  

  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我們在一起,是因為他看上了我,看上了我這么普通的一個人,是他先選擇了我,我猜我當時高興得差不多暈眩了。  

  我躺著看天花板,F在每個人都知道我會嫁給他了,但他卻說他不了解我。我想:很糟。  

  我從不與他爭吵,我只是避到書房里來。  

  我打開雜志翻閱,看了一篇小說。  

  我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誰出去了?  

  沛?他出去干什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我又開始看另外一篇小說。這年頭,小說都太小說了,不討人歡喜。  

  若翰推門進來,我朝他笑了笑,放下書。  

  “我不知道你在這里,對不起。”他說。  

  他很喜歡道歉,好像他老做錯事情似的。  

  “沛呢?”我問。  

  “出去買酒!  

  “啊!蔽艺张f看著天花板,躺著。  

  “他說今晚他弄飯!彼粗巴。  

  “很好,他很能做菜,做得比我好!  

  若翰看我一眼,微笑了。  

  他換了一件衣服,頭發是濕的,洗過了。  

  “我有個弟弟!蔽液鋈徽f:“與你差不多大!  

  他有點驚異,“我應該是比你大的!  

  “不,”我微笑搖頭,“我比你大,沛說的!  

  “啊!彼c點頭。  

  “我那個弟弟,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喜歡說話!  

  他又點點頭。  

  我聳聳肩,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我只看著地。  

  他有一張我喜歡的臉。比起沛,他沒有一般人的所謂英俊,但是我覺得男孩子清秀比英俊好。  

  “為什么老看著我?”他忽然問我。  

  我搖搖頭,不答。我想起了他的戀愛故事。  

  我搬一大畫畫報給他,“要看這些嗎?”  

  他接過了。  

  他的眼睛里有很多的寂寞,我的心有點軟。  

  這樣的一個孩子,大概是一個悲劇。  

  他一本本書翻看,默默不作聲。  

  我也低著頭,書房里沒有什么聲音。  

  窗門緊閉著,房間里的暖爐有點熱過份了。  

  我想我是在等沛回來,大家喝點酒,話就多了。  

  若翰忽然向我笑了一笑。“覺得難堪?”  

  “不!  

  “你應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理我!  

  “我該上班的!蔽依侠蠈崒嵉恼f。  

  “為什么不去?”他低著頭問。  

  “因為沛叫我請假,他說你會來!  

  “你很聽他說話。”  

  “是!蔽艺f:“我很習慣,他有主權。”  

  若翰還是低著頭!澳呛芎!彼f!拔疫是開車送你上班去吧!  



  XXX  



  我沉悶的用鎖匙開了門,到客廳里一坐。  

  我并不覺得這里是我的家。這里也根本不是我的家。  

  像現在我一個人耽著,又有點什么意思呢?  

  回家算了,我告訴自己,這種關系實在不正常。  

  我到現在,才第一次后悔與沛攪成這樣。  

  我想收拾回我的衣服,揀回我的照片。  

  正在這時候,沛回來了,他改變了主意。  

  我看著他,手上還拿看幾件衣服。  

  “你怎么了?”沛關上了門:“蓮蒂!  

  我坐在床沿,默默的看看他,不作聲。  

  “剛才你生氣了?”他問:“是不是?”  

  我搖搖頭,“我們最好別互相疑心了!  

  “是的,你說得對,蓮蒂,讓我們忘了剛才。”  

  “你可以嗎?”我看牢地!罢婵梢?”  

  “當然可以。”他略有不悅,“你清楚我!  

  “你要我忘記多少呢?”我問:“從那處忘到那處?”  

  “蓮蒂!”  

  “告訴我!  

  “忘記若翰曾經來過!彼饋碚f,“我們還是我們,我與你在下個月就結婚!  

  “是嗎?最近才聽到你提起結婚。”我說。  

  “現在已經遲了嗎?”他問:“你是不是那意思?”  

  “不是。我們在一起那么久了,沛,而你卻現在才提婚姻的事,我覺得有點滑稽,如此而已。”  

  他嘆了一口氣,“我錯了,我早應該把你縛住!  

  “要縛的人是你,不是我,想想這些年來,你除了我,還有過多少個女人。我全聽說了,沛!  

  他呆在那里。  

  “不要以為我傻,沛,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理,其實──我是理不了那么多。你明白嗎?而且,我一直覺得我愛你,愛一個人,總得犧牲,我了解!  

  “蓮蒂,”他清了清喉嚨,“那是過去的事了。”  

  “是的,過去的事!蔽乙材敲凑f了一遍。  

  “告訴我你還愛我!迸嬲f:“說一次!  

  “對你真的很重要嗎?我愛你與不愛你!  

  “是的!蓮蒂!彼麘┣,“說你愛我。”  

  但是現在我不清楚了,我只是看看他。  

  “蓮蒂!彼麚u著我的雙肩,“蓮蒂!  

  然后我心軟了。我想我已經愛了這個人這么久,現在當然也是愛他的。  

  “沛,別這樣,你知道我愛你!蔽艺f。  

  他有點松弛。  

  我站起來,放下手中的衣服。  

  “你在收拾什?”他發覺了問:“衣服?”  

  “沒有。理好一點而已!蔽掖蛳俗叩闹饕狻  

  “蓮蒂!  

  “嗯?”我看著地。  

  “我想我對你不夠體貼,對不對?”他問。  

  “沒有。”我低下了頭。  

  “相信我,蓮蒂,我會改的。”他笑了。  

  他會改嗎?但是我并不需要他改,他再改得努力,也不會像若翰。我茫然的想。  

  “你會看到的!迸嬲f:“蓮蒂,我們吃飯去。”  

  “我肚子并不餓!蔽艺f:“我想休息!  

  要是往日,他定然眉頭一皺,必然要我陪他出去坐著,但是現在他忍下來了。  

  “好的,我陪你聽點音樂!彼尤粫敲凑f。  

  我點頭,“不要音樂,我只坐一會兒就夠了!  

  “好的!彼猪槒牧。  

  “若翰,他現在會不會在你母親那里?”我問。  

  “很有可能!迸婵次乙谎,“說不定。”  

  “他會回來這兒?”我問,轉過了頭。  

  “他的行李在這里!迸娲穑骸爸辽贂貋砟。”  

  “你還是很關心他”□沛斜眼看著我。  

  “那句話,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是的。蓮蒂,你喜歡他?”  

  “我告訴過你,是的!蔽页姓J。  

  “多少?喜歡他有多少?”沛問。  

  “很多!蔽掖。  

  “比我多?”  

  我忽然笑了起來,這怎么會可能呢?我與沛在一起,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他只不過來了兩天而已。  

  “不會!蔽衣犚娮约赫f:“他是你弟弟,不是嗎?”  

  沛也笑了,“我太笨了,你應該喜歡我弟弟。”  

  我深呼吸了一下。  

  “肚子餓了沒有?”他很細心的問我。  

  “沒有!  

  我卻覺得他有點做作,極不自然。  

  我與他開了電視看,瞎七搭八的看了兩個鐘頭。  

  若翰然后回來了,“對不起!彼贿M門就說。  

  “為什么?”我問:“你做錯了事情!  

  他說:“我忽然想起來,我也得去看看媽媽,所以下了車,你們沒出去玩?”他問。  

  “沒有,蓮蒂有點累,連飯也沒吃!  

  “媽說她好久沒見你了,叫你也多回家。”若翰道。  

  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在喝。  

  “你呢?她對你說了些什么?”沛問。  

  “沒什么!比艉驳溃骸八孟褚呀浺饬系搅恕!  

  “不會吧?見到你一點驚奇都沒有?”沛又問。  

  “她問我,交到了女朋友沒有!比艉泊。  

  我聽得很留意。  

  “你怎么回覆她?”  

  “我說沒有。”若翰說:“她知道我住在這里!  

  若翰側面對看我,我羨慕他挺直的鼻子。  

  “去找一個吧!迸嬲f:“你需要一個女朋友!  

  “沒有那么容易!彼畔滤,“有些女孩子不喜歡我,有些我不喜歡,很難!彼酒饋。  

  “你不是還記著那一位吧?”沛忽然間。  

  若翰一震,“誰?”  

  “你知道我指誰!  

  若翰說:“早忘了!  

  “看情形你可沒忘。像那樣的女人,俯拾即是,若翰,每個人都可以玩,你又是何必呢?”沛道。  

  若翰看了他一眼,臉色轉白。  

  “這句話我六年前早說過了,若翰。”  

  “沛,”我站起來,“我們別說了好不好?”  

  若翰趁機會一個人回房間去了。  

  “何必呢?沛,看他回來的時候還是很高興的,你又觸動了他的心事。”我不悅地說。  

  “他這個人與你一樣,蓮蒂,我不了解!  

  “有許多事情是你不了解的,你就別理了,你又不明白他的情意,多講來做什么?世界上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么的俗氣!  

  “我俗氣?好,原來你們都是些清高人!彼鷼饬。  

  我嘆口氣!凹偃缒悴唤橐,我想進去勸他出來!  

  “隨他去好了!  

  “那是你的一貫作風。你沒有同情心,你從來沒有,是不是?”我很陌生的看著地。  

  “蓮蒂,怎么他一回來,你就與我吵?你以前并不是這樣的!迸鎿屒耙徊絹淼馈  

  “我要進去與他說幾句話!蔽腋嬖V沛。  

  “你去與他說好了!彼逯樧聛怼  

  我敲敲若翰的房門。  

  “進來!彼诜慷防镎f。  

  我推門進去,看了沛一眼,沛很憤怒。  

  “是我。”我說,順手掩上了房門。  

  “請坐。”他客氣著。  

  他躺在床上,靜靜的看著天花板,動也不動。  

  我坐下來不出聲。  

  他忽然微笑了,看了我一眼,搖搖頭。  

  “我知道你要來勸我,是不是?”他問。  

  我笑了一笑,與他在一起,是自然的。  

  “我那個故事,你聽說了?”若翰又問。  

  “是的。”我承認:“不過并不詳細。”  

  “反正是那樣的一個故事!彼α恕  

  “沒有什么好笑的。”我說:“為什么笑?”  

  “值得笑,這么些年了,”他的聲音轉低,“但是晚上還夢見她!  

  我的心軟了下來,像他那樣的感情,使我心軟。  

  “她是幸運的。”  

  “她還活著嗎?”若翰問:“還活著?”  

  “我不知道,你的事情,我也是最近聽說的!蔽艺f。  

  若翰忽然沉默了。  

  他一直是個沉默的孩子,現在似乎更不愿意講話。  

  我用手替他理了理發腳,他轉過頭來,看牢了我。  

  我覺得心跳,我愿意他吻我。但是我告訴自己,他是沛的弟弟,而沛就在外邊。  

  我的手放在他的后頸,幾乎忘了縮回來。  

  他看著我,眼睛要說的話好像很多。  

  “若翰!蔽医兴。  

  “嗯?”他輕聲的應。  

  “沒什么,只想叫你的名字。”我低下了頭。  

  他站起來,背著我,背影是那么瘦削。  

  我坐在那里,心中埋怨命運。沛的弟弟。  

  我應該早一點認得他,但是現在,來不及了。  

  若翰不說話,他坐了下來,用手托著下巴。  

  沛過來敲門,他探頭進來說:“肚子餓壞了,還不吃飯?”  

  我站起來,看他一眼,我逃了出去。  

  “喂,你們兩個怎么了?”沛氣問:“給我一個回答好不好?究竟是怎么回事?這是我的家,是不是?”  

  “沛,”我說:“我要搬走了。這是你的家,你說得對!  

  “你說什么?”沛怒吼著,“蓮蒂!”  

  “別對我大叫,我討厭你的聲音!”  

  “從幾時開始的?”他抓住了我。  

  “放開我!蔽艺f。  

  “蓮蒂,你變了!彼拥負u看我。  

  “是的!”我厭倦地道:“但是放開我,好不好?”  

  他放開了我。  

  “我回去了,有空打電話給我!蔽姨崞鹞业氖执  

  “蓮蒂,”沛一臉的無所適從,“蓮蒂!”  

  “再見。”  

  我到了門外便叫了一部車,一直回家去。  

  媽見到了我,略見驚奇。  

  “沛又去旅行了?”她問:“這次去什么地方?”媽問我。  

  每當沛去旅行的時候,我便回家去住幾天。  

  但是這一次是兩樣的了,我想,我還是回來了。  

  “你們快了吧?親戚們都在講閑話了,你與他……做了這么久的朋友!  

  我開始覺得家里也住不下去了。媽問得太多。  

  她太關心親戚在講什么。太少理我在做什么。  

  當然我已經夠大了,可以獨立生活,但是…………  

  沛打了一整夜的電話來,我沒有接聽。  

  我只在想若翰會覺得怎么樣,我一整個晚上坐在床上抽煙。  

  第二天我請了假,沒去上班,沛還是不住的打電話來。  

  我只是不想聽,我心里煩,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撥了電話到沛那里去,但不是找他。  

  “若翰?”  

  我很幸運,來聽電話的正是他。  

  “是,那一位?”  

  “我。蓮蒂!  

  “哦!彼麤]了下文,只說了一個字。  

  “你好嗎?”我問。  

  “好!  

  “沛呢?他在嗎?”我問。  

  “他不在,我可以告訴他你打過電話來。”  

  “不用了。”我說。  

  他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呢?我想,我呆著。  

  “還有什么事情嗎?”他好像不愿意多說。  

  我覺得有點難受!皼]有了!蔽抑缓谜f。  

  于是他掛上了電話。我呆了好一會兒。  

  他不曉得我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我想他應該知道。  

  但是他沒有表示。  

  沛懇求要見我。他要知道他做錯了什么。  

  他很憤怒,極不愿意低頭,但是又無可奈何。  

  “若翰說你找我,是不是?”他問。  

  “是的!  

  “那為什么我找你,你又不聽電話?”  

  “現在我對著你,你有什么不滿的,照說吧!迸嬲f。  

  “沒有什么不滿的,”我靜靜地道:“真的!  

  “那你為什么要搬回家?”他問。  

  “這確是我自己的家!蔽揖髲姷恼f。  

  “蓮蒂!你是我的人了,明白嗎?”  

  “是嗎?我還沒有嫁給你呢!蔽艺f。  

  “蓮蒂,你母親在這里,叫她出來說說道理!  

  “沛,請不要逼我,給我考慮的機會!  

  “如果你要考慮,應該在早幾年便考慮好了!  

  “對不起,沛!  

  “你就是會說這種話,對不起,現在對不起我有什么用?”  

  我緊閉著嘴,不想與他吵下去。  

  “蓮蒂,你快要把我弄瘋了,為什么要在婚期近的時候做這種事?你解釋給我聽!”  

  “你真的要知道?”我問:“要知道理由?”  

  “是的,告訴我,讓我死了心算了。”他怒道。  

  我張了張嘴,要告與他知,我不愛他了?  

  但是我說不出口,我低下了頭,為自己羞恥。  

  他嘆了口氣,“算了,運蒂,與我回去吧!  

  是的,我可以與他回去,但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若翰。  

  “回去吧,我知道你心煩,女孩子在婚前多數會這樣,有點矛盾,你要盡量安靜下來!彼闹业谋场  

  我輕輕的避開他的手。他顯然一呆。  

  但是他容忍下來了,“蓮蒂,我們走吧!  

  我應該跟著地回家?我說了“不!  

  “給我機會冷靜下來,你說我需要冷靜!  

  沛青白著瞼走了。我哭了一夜。  

  只要若翰不出現,我們可以維持得很好,我們可以在兩三個星期后結婚,但是現在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我瘦了很多,躲在屋子里,一步也不想出去。  

  出乎意料之外的,若翰來找我了。  

  媽去開門的時候,我再也不會想到那是他。  

  我一見他,幾乎征在椅子上站不起來。  

  “若翰。”  

  “是我!彼畔峦馓,“有一點事來找你!  

  我看看他,他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有變。  

  我想起我已經有幾個星期沒見他了。  

  “我們可以出去嗎?”他問:“出去走走!  

  我點頭,“等我拿件外套!蔽艺f。  

  媽以懷疑的眼光看看若翰,若翰低著頭。  

  我的精神有點好了起來,我與他一齊出外。  

  “到什么地方去?”他問:“我是沛叫我來的!  

  “哦!  

  我有點失望,但是他肯來,總算不錯。  

  “你生沛的氣嗎?他擔心你會不要他了。”  

  若翰沒有笑,他的聲音很低,說話很小心。  

  “他會怕我不要他?”我問:“不會的!  

  “他愛你!  

  我不出聲。  

  “我看到他很痛苦,我就知道了!彼f。  

  “愛是痛苦?”我問。  

  “根本就是。”  

  他說得對,也許愛便是痛苦。我看他一眼。  

  他低著頭,臉上瘦削,微微皺著眉頭。  

  “沛叫我來勸你回去。”他問:“你覺得怎么樣。”  

  他竟是如此不明我的心意,我只好不出聲。  

  “你們就快結婚了!彼麌@口氣:“何必呢!  

  我搖搖頭。  

  “這是你們的事,當然,但是沛叫我來的!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我問他。  

  “是的!彼桓铱次,低下了頭。  

  “沒有別的事?”我問:“什么都沒有?”  

  若翰看著前面,“也許我是不諉來的。”他說。  

  “你說的話,像個老太婆,我并不愛沛了!  

  “女人變心會變得那么快?”他問,“可能嗎?”  

  我苦笑,“是的,我就是那種女人。”  

  “沛知道你們之間已經完了嗎?”他問。  

  “沒有,我沒告訴他!蔽艺f:“我說不出口!  

  “我愛一個人,”他說:“愛很久!  

  我有難慚愧。但是我問自己:我愛過沛嗎?  

  我不覺得,我只是依靠了他這些年。  

  但是現在告訴人,人也不會相信了。我想。  

  “而說他可以為你改變生活方式──”  

  “我并沒有對他不滿,我只是不愛他了。”  

  “是這樣的,我明白了。要我告訴他嗎?”  

  “不要,我自己說!  

  “那更好。”他看了我一眼,眼色帶著點懷疑。  

  “也許你要問我為什么,但是我也不能解釋,我不可以再繼續與他生活下去了,我無意瞞你。”  

  “以前怎么可以呢?”他忽然說。  

  “我不知道!  

  “除非你一直沒愛過他。”若翰冷冷的說。  

  “愛不可能不變的!蔽艺f:“你不要怪我。”  

  “你要知道沛已經幾天沒有心情工作了!  

  “你很關心他!  

  “更應該關心他的是你!比艉舱f:“我想我的任務已經辦妥了,你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  

  “你是個好女孩子,運蒂。我從來沒有對別的女人說過這樣多的話!彼α艘恍Γ  

  “我希望沛可以娶到你。”  

  他這話使我高興了一陣子。  

  “你喜歡我?”我問。  

  “當然喜歡你!彼π,“你看不出來?”  

  他的笑使我心軟,希望他不要當我是沛的就好了。  

  “我們該到那兒去?”我問。  

  我的心情像初戀的女孩子,像我這種人,我為自己磷惜,我甚至想哭。  

  “回到沛那兒去。至少見見他坐一會兒!  

  “你很愛他,雖然你不像他!蔽艺f。  

  他點點頭。  

  我為了他回到沛那里去,沛來開門。  

  他的胡髭很長,人有點憔悴,但是脾氣一點不改。  

  滿屋子亂得不得了,他的熱帶魚至少死了一小半。  

  我有點心痛,我對他真的有那么重要?若真如此,我也該為自己驕傲。為他傾倒的女孩子實在不少。  

  我站在他面前,他像一個孩子般的拉住了我的手。  

  “沛,你怎么了?”我問。  

  “你回來了?”他也問。  

  “若翰叫我回來坐坐。”我說:“我替你整理一下東西,弄好了我便走!蔽易叩缴嘲l邊拾起一個墊子。  

  他一手搶過我手中的東西,再丟到地下去。  

  “我不是叫你來做傭人的,這些工作不要你做。”  

  “可是我一直為你做,為你煮早餐,為你──”  

  “現在不要了!”  

  我只好坐在沙發上,若翰坐在我身邊。  

  我看著若翰,他低著頭,有點要笑的意思。  

  “我倒杯茶給你喝。”沛忽然說:“有點心,要嗎?”  

  “什么點心?”我問。  

  “若翰買的。”他說。  

  “要一點好了。”我說。  

  若輪又低聲說:“他不愿失去你,他愛你!  

  我聽見了,忽然我說:“你愛的那個女人,她幸福,因為你知道愛!  

  他一呆,看著我,然后轉過了頭,回了自己的房間。  

  “若翰,”我追進去,“若翰!”  

  “什么事?”沛提著茶壺出來。  

  “沒什么!比艉蔡筋^出來,“我進去脫外套。”  

  “脫好了馬上出來!迸娓嬖V他,“大家吃點東西。”  

  “家里需要人整理了!蔽艺f:“這么亂。”  

  “我會去請個女傭,至少借一個,一會兒我們出去看場電影,吃頓飯,回來的時候,地方一定乾凈了!  

  我默了默頭。  

  “現在給我十分鐘,我去制一制胡髭,換衣服!彼孟窈芸旎睿暗任乙坏,馬上就好的!  

  我靠在門口看他,他真的做得很快,這與他以前又不同了,當他換襯衫的時候,我轉過了頭。以前我也看他換衣服,只是現在不想看,有點不好意思。  

  他塞進了襯衫下擺,笑道:“真高興你回來了!  

  我說:“我只是來看看你!  

  “那也好,我也已經夠滿足了!彼呓,“奇怪的是,直至現在,我才發覺沒有你,蓮蒂,我簡直活不下去了。”  

  我張了張嘴。  

  “說什么?”他低頭看著我,一只手托著我的下巴。  

  “你瘦了。”  

  “是的,你又何嘗不是?”沛輕說。  

  我避開他的臉。  

  “衣柜里還有你的衣服,要不要換一件?”  

  “好的!蔽已谏狭碎T。  

  我選了件自己喜歡的裙子,配一串珍珠。  

  我開門出來的時候,若翰看著我。  

  “美吧?”沛問他。  

  “很美!比艉参罩p手,點了點頭。  

  “謝謝。”我看著他說。  

  他的眼光一接觸到我,馬上避開了。  

  “我們去看電影如何?”沛問:“好不好?”  

  “在家靜靜的談談不好嗎?”我問。  

  “隨便你!  

  我征了一會兒,“還是看電影去算了!蔽艺f。  

  沛說:“我出去開車子過來。”他推門出去。  

  若翰低聲的說:“黑色的裙子!  

  我看著他,“她第一次見你,也穿黑色?”  

  “她根本不像有病的,你知道?”他說。  

  “我猜的。她雙頓一定很紅,那是病徵。”  

  “所以穿黑的特別美。”他無可奈何的笑了。  

  “你是那樣的年輕,不該老記得這段事情。”  

  “我知道得太遲,而她又沒有勇氣!  

  “若翰,把這些都忘了吧。”我心痛的說。  

  “我會的,好幾年了,我已經忘了一點。”他說。  

  “全都忘記吧!  

  “也許還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他說。  

  “沛該到了,我們出去如何?”我問。  

  “好,”他說:“今天,祝你們快樂!  

  “不要祝我們,今天要不是你,我絕不會來!  

  他一怔。  

  我看牢他的臉。  

  門外車上的喇叭響了,他拉我出去。  

  我堅持坐后座,讓他與沛坐在前面。  

  看電影的時候,我坐當中。  

  我覺得沛對若翰已經不太疑心了。他不會想像得到我已經不可救藥了。  

  沛要握著我的手,我輕輕的縮回了。  

  若翰雙眼看著銀幕,一聲不出的樣子。  

  一場戲看得很乏味,我的心不在沛身上,若翰的心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也許他還在想那件黑衣裳,他的初戀,一個生肺病的舞女,比他年紀大。而我卻被他吸引了。  

  “今天睡在什么地方?”沛在我耳邊問。  

  “家!  

  “那個家?”  

  “我只有一個家!蔽艺f:“我媽那里。”  

  “你是不好意思?怕若翰?是不是?”  

  “看戲吧,沛!蔽艺f。  

  我不介意為你喪失自由。我想,那該是一種享受,若翰。  

  “在想什么?”他問。  

  “什么也沒想,在看電影。”我答。  

  若翰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地燃起了一枝煙。  

  電影就這么完場了。若翰一直陪著我們。  

  沛問:“要不要到我們母親那里去坐坐?”  

  “不要,今天不想。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見人!  

  “心情不好?”沛問:“也好,下次吧!  

  若翰笑了笑。  

  我說:“兩個男孩子陪我,我應該高興!  

  “可惜是兩兄弟,否則打起來,你一定更覺得剌激!  

  “這是什么?諷刺我?”我問沛:“唔?”  

  沛搖搖頭,“我現在可真的有點怕你了。”  

  “到那兒去?去喝點酒?”我問:“還是回家?”  

  “要不要我一個人回去?”若翰問。  

  “不要!”我說。  

  他說:“好吧,那就到飯店去,我肚子餓!  

  “嗯!蔽艺f好。  

  沛沒有意見。  

  “一個人像若翰,可以生活在回憶中,自己以為成熟,卻像個孩子。”沛說:“最快樂了!  

  若翰說:“我聽不懂你這話!  

  “我總有一天要向你學習!迸媾呐乃募绨。  

  “向我學習?我是天生出來便然要輸的人,”他苦笑,“你才是勝利者!  

  “可是若翰,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你說笑了。”  

  “一點也不。”沛將手插在口袋里,笑嘻嘻的說。  

  若翰向他笑笑。  

  “看你多自由,沒有責任,沒有心事,心里只有段永遠美麗的愛情!迸嫱扑幌拢笆遣皇?”  

  “為我寫一本小說吧!比艉舱f。  

  “小說?但是你那故事,并不夠剌激性,只有一截,還沒有結局。”沛聳聳肩,“讀者不要那樣的小說!  

  “然而我以后的確沒有再見她,”若翰沉默了一會兒,“至少這是真實的故事!  

  “如果變成了小說,你就該登報尋找她,讓她與你重逢!  

  若翰笑了一笑。  

  我靜靜的聽著他們,不發一言。  

  “告訴我,若翰,即使有一天你見到了她,你會怎么樣?娶她?”沛問。  

  若翰抬起眼,看得很遠!安恢!彼f:“已經隔得很遠了,我覺得這生這世都沒有機會可以見到她,即使見到了,也許會手足無措,也許她根本不是我心中那種形象。六年了。”  

  他低頭握著手。  

  “那你為什么還要把她記在心中?”我輕問。  

  “噢,”他笑,“我沒有更好的消遣了,每每想到她,心里總有點甜味,想想又有什么不好呢?”  

  “你恨我們嗎?”沛問。  

  “不!  

  “我老覺得你恨我與媽。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今天忽然想問了。”沛說:“要是你不恨,我還不太相信。”  

  “我一點也不恨誰,像我這種人,注定是要失敗的。”  

  他說得很輕描淡寫,但是語氣很辛酸。  

  我為他這句話低下了頭。  

  “可是你才十六歲……是不是?我們都為你好!  

  “是的,我知道。你們沒有選擇的余地,她也沒有!  

  “知道你沒有怪我們,那就好了。兄弟總得開心見誠。今天把許久要說的話全講出來了,很輕松!  

  若翰忽然笑了,“愛情我倒有很多,只是時間與人物都不對勁,多痛苦,F在忽然想喝酒了!  

  “我們喝多點,不要想太多。”沛說:“今天回家去,還是得交好幾千字的,總是為生活。”  

  “生活!比艉舱f:“不想活便不用生了!  

  “去你的,”沛說:“那套哲學又來了,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才應該來寫小說。”  

  “噢,我那些故事,都沒有尾巴,誰要看?”  

  他們倆喝了不少,但是似醉非醉,話很多。  

  “好久沒有這么談過了!迸嬲f,嘆一口氣。  

  “你還記得我?記得有我這么一個兄弟?”  

  “是的,記得!迸婧鋈晦D頭看我,“喂,蓮蒂,今晚你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我的下巴擱在酒桌上,搖搖頭。  

  “蓮蒂,講個笑話給我們倆聽聽!迸嬲f。  

  “沒有笑話,這世界上并沒有笑話。”我說。  

  沛說:“若翰,你叫她講。”  

  “我很樂意,但是我沒有笑話!蔽矣终f。  

  沛說:“蓮蒂沒有幽默感!  

  “說得很對,我就是那種人,說一句話!我就信以為真了。”  

  “可是這世界的人,都不愛講真話。講了也忘了。”  

  “所以我不適合這世界?”我問。  

  “當然!迸嬲f:“今夜回家?”  

  “不回你家。”我說。  

  “好,隨便你。”他說:“隨便你,不隨你也沒辦法,是不是?只好大方點,人就是這樣大方起來的!  

  “時間晚了,”我說,“你們兄弟倆還要在這里喝多久?”  

  “天亮,你一個人先回去好了,”沛說。  

  “好的。”我說:“我早退!  

  “蓮蒂!迸娼凶∥遥盎丶彝局行⌒。”  

  “得了,謝謝你關心我。”我拍拍他的背。  

  他們兩個人坐得很近,都喝得已經差不多了。  

  若翰的柔發垂在跟前,似笑非笑的拿著杯子。  

  我不敢再看,很快的離開了那地方。  

  這是第一次,很多年來的第一次,要我一個人回家。  

  我覺得有點寂寞,女人都太怕寂寞。  

  我記得以前與沛玩完之后一同回冢,雖然沒有什么特別快樂的感覺,但是至少很有安全感。  

  這大概是大多數女人找伴侶的原因,為了安全。  

  現在我已經有一半離開沛了,寂寞使我后悔。  

  回到家里,整個晚上心里都裝滿了愁悶。  

  我開始埋怨命運。  

  睡了半夜,第二天精神不振。  

  一早我便想去問問他們,昨晚究竟幾時回家的。  

  我忍著不打電話,一直到十二時左右,然后撥了號碼。  

  是若翰來聽電話的,他顯然沒有睡醒。  

  “我去叫沛!彼牫鍪俏,馬上說。  

  “不用了,他在睡嗎?”我問。  

  “想是吧,今早才回來的,他居然還寫了一篇小說,我坐在椅子上哭,”他笑了,“后來也睡著了!  

  “那種小說,也能賣錢嗎?”我問。  

  “他是成名作家,是不是?那便沒關系。”  

  “昨夜你們真喝醉了。”我說:“我看得出!  

  “并沒有,只喝得有點敢作敢為!  

  “今天有沒有頭痛?”我擔心的問。  

  “有一點,臉色很壞!  

  “在船上那些日子,也常常喝酒吧?”  

  “常喝!  

  “酒有什么作用呢?”我惋惜地問他。  

  “有的,可以把幻想與現實連在一起!  

  “那么酒醒以后呢?”我問:“怎么辦?”  

  “常醉,也不會太清醒了!彼鸬煤芎谩  

  “很有意思!蔽艺f:“那該是不錯的!  

  他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世界如何會變成這樣的,倒是一些年紀大的人,倒活得頂起勁!  

  “若翰,要出來嗎?”我問他,用了很大的勇氣。  

  “哦……我還想去睡一覺。”他說。  

  “好的。”我幾乎已經知道他會那么說,并沒有過度的失望,“你去睡吧。”  

  “今天晚上到我們這里來吧。”他說。  

  “我會的。”我答。  

  他掛上了電話,我變得更加寂寞。  

  要是能與他出來就好了,隨便做什么都好。  

  看一場電影,吃菜,在街上巡,什么都好。  

  我現在是真正什么都沒有了。失去了沛,得不到他,了無心機,做什么都提不起勁。  

  媽問得很多,可憐的媽,我什么都沒告訴她。  

  我不要她擔心,她卻為這個更加擔心了。  

  晚上我還是到沛那兒去了,沛正在寫他的東西。  

  若翰在撈魚缸中的死魚,見到了我一笑。  

  “兩位好。”我向他們招呼。  

  沛一抬頭,“好!彼旖堑笾恢煛  

  “要吃一點水果?”我問:“買了不少萍果!  

  “不用了,擱在一旁再說吧。”沛繼續寫。  

  我走到若翰那里去,“又死了幾條?”  

  “昨夜好像倒了一杯酒進去。”他說。  

  “哦!  

  他穿著一件長袖內衣,還是粗布褲子。  

  “傭人來過了嗎?”我問:“收拾得不錯!  

  “來過了,做得不好!迸嬲f:“沒有你好!  

  “這算是贊我?”我無可奈何的問。  

  “嗯,做家務做得好,也沒什么丟臉的。”沛道。  

  “寫到那兒了?”  

  “男女主角接吻。”沛答:“這一段得描述好幾萬字。”  

  “為什么不到書房去寫?”我問他。  

  “客廳里清調比較好一點!彼。  

  “心情好轉了吧?”我問:“應該是如此。”  

  “這不是心情好不好的問題,”他看我一眼,“為你傷心了那么久,你似乎無動于衷,那我還得活下去,不由你不振作,這是我昨夜想通的。”  

  “有道理。”我苦笑,“否則又該如何?”  

  “要吃飯,必須所謂振作,與道理無關。”  

  “只有以前的人才會為愛情而死!比艉沧哌^來說:“現在的人都得委委屈屈,莫名其妙的活下去。”  

  他點上了一枝煙,噴出一口,看牢了我。  

  “你們兩兄弟,可真的投契起來了!蔽艺f。  

  “兄弟投契,又有什么不好呢?”湘問。  

  “我沒說不好,我只說你們很投契!  

  “今天妹妹說來看我們。”沛說:“你要參加?”  

  “你要我參加?”我問:“你們是一家人!  

  “你也常與她一起的,何必到現在才見疏?”  

  “我也不知道。”我搖搖頭,“我不想見她。”  

  “那好,我去叫她別來!迸嬗痔Я艘幌骂^。  

  “不必,你們去見她,別引起她誤會!蔽艺f。  

  沛一直在寫東西,只是偶然抬一下頭來與我說話。  

  “妹妹?她不會,妹妹總是最了解兄弟的!  

  若翰撥了一下他的頭發,坐在椅子上,很舒服的樣子。  

  我默默的將腿擱在茶幾上,也點起一枝煙。  

  “這里快要裝煙囪了!迸嬗檬稚攘松取  

  我笑了,覺得有點滑稽。三個人都有心事,但是又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為了什么?  

  “一會兒什么地方去吃飯?”沛問:“誰有主意?”  

  “我請客!比艉舱f。  

  “有人肚子很餓嗎?”我問。  

  “我不餓。”沛說。  

  “我也不餓!比艉惨舱f。  

  “那就好了,既然誰也不想吃,問什么?!”  

  沛道:“問還是要問的,蓮蒂,你還愛我?”  

  “沛,”我問:“你呢?你有沒有愛我?”  

  “我想有的,否則又何必與你在一起?”  

  “會不會是因為我很少嚕蘇,很少妒忌,很安份守己?”  

  沛丟下了筆,“你一直都那樣懷疑著我?”  

  “我不知道!  

  “算了,蓮蒂,假如你覺得沒有理由維持下去,便不要維持下去!何必來陸陸續續的折磨我?”  

  “我在折磨你嗎?”我站起來問他。  

  “你不承認,那就算了。”他又拿起了筆。  

  “你口口聲聲‘算了’,是不是叫我以后都不要來了呢?”  

  “我沒有那種意思,我們根本就快結婚了,你還要要花樣,是不是有點不公平?你自己想想?”  

  “沛,你要相信我,我自己也不好過!  

  “別又哭了,我并不懂你。”沛煩躁的說。  

  若翰說:“我們轉一個話題!  

  “轉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在攪什么鬼!”  

  我走進書房去,坐在那里發呆。我想我還是對沛坦白算了,我并不再愛他,再拖下去也是沒有益處。  

  “哭了”  

  我抬頭,見是若翰。  

  他說:“今天該輪到我安慰你了!  

  “沒有哭。”我低聲說。  

  “煩惱什么?”他看著我:“能不能說來一聽?”  

  我苦笑,“你真的要聽?”  

  “不愛沛了,你說過,那就告訴他吧。他不會傷心到什么地方去的──對不起──但你知道那是事實!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他?”我問他。  

  “當然!  

  “告訴他愛另外一個人了?”我又問。  

  “誰?”  

  “他的兄弟!  

  若翰的臉色一轉,他不出聲,看看我。  

  我不知道剛才的勇氣是從那里來的,連我自己也怔住了。  

  我的臉漸漸紅了起來,我覺得想哭。  

  “那不是真的。”若翰說。  

  “你應該早就看出來了,”我說:“若翰!  

  “等我走了才告訴他!  

  “你走?走到那兒去?”我心碎的問。  

  “回船上去!比艉舱f。  

  “不能留下來?”我問。  

  “不能!  

  “你討厭我?”  

  “并不,我喜歡你!彼持艺f。  

  “那還不能留下來?”我看看他。  

  “你是沛的女朋友。”  

  “是的!蔽吟鋈坏恼f:“我原知道是這么一回事!  

  “我很抱歉,這□切是不該發生的。”他說。  

  我點點頭,回過了身子。  

  “如果我不是沛的女朋友,可能兩樣了吧?”  

  “你是可愛的,蓮蒂,但是我只是喜歡你。”  

  “我明白了。”我說:“我明白了!  

  “這不該發生的,蓮蒂,也許我不該回來!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說。  

  “不要太怪你自己。”  

  “我不會,我是情不自禁。”我說。  

  “我很抱歉!彼f。  

  “不必要做出抱歉的樣子。這事由我自己負責!  

  “回到沛那里去吧!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蔽艺f:“我很倔強!  

  “蓮蒂,像你這樣的女孩子,你──”  

  “我很怪?是不是?像做噩夢一樣,這些日子!  

  “我想我不能再留下來!比艉矊χ摇  

  “你可以留下來,要走的是我。”我說。  

  “我不能愛你!  

  “不要再提了!蔽业拖铝祟^。  

  “蓮蒂──”  

  “不要告訴沛,我不要他因為我對你反感!  

  他默默的站著。  

  “我還是會來,照今天一樣!”我說:“來看的是你,直到你走,你不會不讓我見你吧?”  

  他不出聲。  

  “答應我不要突然失蹤,”我黯然說:“我只是要見你幾次,直到你再下船!  

  “那是真的?”他靜靜的問。  

  “是真的,然而連我自己也不相信!蔽铱嘈,“記得那天你來按鈴?那時候沛還是我的愛──至少我認為他是我的愛──我開了門,見到了你,就在那分鐘,我知道你才是那個人。像故事一樣的令人不置信,但是它發生了。”  

  他低下了頭聽著。  

  “你對我很坦白,”我說:“我感激你。”  

  “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我笑,“也許我是。但是我沒有得到你!  

  “我一文不值!  

  “在我眼中,你是一切!  

  他低下了眼,睫毛抖了一抖,然后他抬起了頭。  

  “我會記得那句話。”  

  “謝謝你。”  

  “這是不該發生的。”他還是那么說。  

  “我知道。發生得遲,發生得不得時,我知道!  

  “不要讓他知道!彼f:“他不會原諒我!  

  “可是我以后也不想見他了!蔽艺f。  

  “見他,直到我走!彼蟮。  

  “好的,我答應你這個,因為你也答應我一件事。”  

  “想法子忘了這些好不好?”他問:“出去吧。”  

  外頭沛還在攪他那些熱帶魚,“看來要買過另外一缸了!  

  “是的。”我說:“另外買過一些好了。”  

  “總要有人小心照料才行,不然也會這樣!  

  “你以前就把魚照顧得很好!蔽艺f:“記得?”  

  “當然,以前你在。”他低著頭看缸里。  

  “屋子里真亂了!蔽艺f:“過一陣再說吧。”  

  “過一陣子?過多久?”他抬起頭來。  

  若翰拿著外套出來,他是要出去的樣子。  

  “到什么地方去?”沛問他:“幾時回來?”  

  “到船公司去看看!彼穑骸霸谕忸^吃飯!  

  “決定再下船了?”  

  “是的。”若翰拉開門便走了,“還是下船的!  

  我看看那扇門,然后垂下了頭,不出聲。  

  “他很可愛,是不是?”沛的聲音很平靜。  

  我不答。  

  “女人都喜歡他!彼溃骸安⒉皇窍∑娴氖!  

  我看著地。“你要說什么,說吧!蔽腋嬖V他。  

  “你看上他了,是不是?”他笑著問。  

  我沒料到事情會有這么乾脆,這樣倒也好。  

  “啊,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問:“不可能!  

  “你打算如何?”我問:“想怎么樣?”  

  “沒有怎么樣。失去了女人的心,很難挽回。”  

  我看看他。  

  “是我自己不好,把苦翰留了下來,但是我很清楚他,他不會喜歡你,是不是?蓮蒂,你現在很痛苦吧?”  

  “我痛苦能給你帶來快樂?”我問。  

  “你知道我愛你,我不介意,要是你愿意,我們還是可以如常,若翰就要下船了,你不是沒有聽見。”  

  我搖頭,“為什么要如常呢?我根本不愛你了!  

  “這樣損失的將會是你。你應該知道那些朋友親戚會如何談論你。”他輕輕的將這些帶過。  

  “我當然知道!  

  “蓮蒂,剛才我說過,失去的女人心不可挽回,但是我要知道,若翰在什么地方勝過我?”  

  我沒有回答。  

  我說:“我很高興你說了出來,我們之間,可以說是完了。”我低下了頭。  

  “蓮蒂,你似乎一點要挽救的意思都沒有!  

  我看看窗外。  

  “當然我們還是好朋友!彼f:“有空請來看我!  

  我呆呆的站著。  

  “你可以去把若翰留下來,要是他肯,我不會介意,你們倒是很相配的。”他苦笑了。  

  “你不明白,”我說:“我又沒一定得到他。”  

  “我真不明白。”沛重復地道:“我的確是不明白。”  

  “那就好了,”我說:“我去了!  

  “會不會回來?”  

  我搖搖頭,“回來干什么?我不會的了。”  

  “我就是這樣的失去你?”他問。  

  “我想是的。”我說。  

  “沒有人會相信!彼牡溃骸皼]人會相信!  

  “何必要人相信?為什么要叫人相信?”我問:“我們兩人的想法是這樣的大不同!  

  “再見!彼f。  

  “你痛恨我,我知道!蔽艺f:“再見!  

  “不再回來看若翰?”他別轉了臉。  

  “不了,與他說一聲,我──”我呆呆的,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  

  “你自己對他講吧,我不能代你轉達了!  

  我站起來,拉開了大門。這屋子,我滿以為是可以成為我的家的,沒料到這就離開了,而且一點憐惜的心都沒有。  

  這能說是命運使然么?我不大相信。我只能向我的性格負責。我碰見若翰。我愛他,我全心全意愛他。  

  為什么?我不能解釋為什么。愛能解釋的么?笑話!  

  我一個人跑到街上,并沒有覺得自由。  

  街心依然這么熱鬧,熙熙攘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是這么匆忙過馬路。在戀愛中的男女也不例外,只不過男的總是拖住女的,如此而已。  

  這個感覺很奇怪。我此刻好像置身古羅馬的廢墟,很多人都離我遠遠,只有風聲,還可聽到。我也要走的。我伸出腳,就是前路了。  

  以后會怎么樣呢?我不知道,我希望我可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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