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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后 我與……鬼
作者:亦舒
  這幾日寒流駕臨,冷得不亦樂乎,我穿得厚疊疊,帽子手套,,仍然在冷空氣下瑟縮。  

  做了一日事,非常疲倦,更覺眼澀手鈍。  

  本來想買小寶與我最愛吃的粟米,后來也省得麻煩,索性直接打道回府。  

  抵達大廈門口也有七點多了。  

  我正掏出鎖匙──  

  “小姐!  

  我轉身,沒有人。  

  我以為疲勞過度,神經衰弱,聽錯了。  

  “小姐!蹦锹曇粲謥砹。  

  忽然之間,一陣寒風吹來,直襲我背脊,透過呢大衣、厚毛衣及內衣,令我汗毛直豎。什么地方來的怪風!  

  我冷得打顫,皮膚上起雞皮疙瘩。  

  我抬起頭來,看到身邊站看一個年輕男人,我下意識退后一步,這是誰?是不是這里的住客?大廈管理員呢?本來這里總有一兩名老翁走出走入,在這里打盹、煮飯吃茶,但凡節日也不回家,也不知還有沒有家,干脆住在這里。但今日,他們到什么地方去了?  

  最可恨的事往往是養兵千日,一朝也用不到。  

  我瞪著那年輕人,非常警惕,可憐住在大城市內的女人,早已嚇破了膽。  

  “小姐”,他非常禮貌,“我可否要求你替我做一件事?”他相貌也還過得去。  

  “我沒有空!蔽疑焓职措娞。  

  他面孔上露出很失望的神情來。  

  我不去理他,怎么可以胡亂同情人,在這么復雜的地方居住,相識十年八年的熟人也還得防著他,不知他幾時發起文瘋武瘋,做出恐怖的事來。  

  電梯到了,我踏進去,繼續瞪著地,如果他也進電梯,我就馬上出來。  

  他沒有跟進來,我松出一口氣。  

  到了家,按鈴,小寶替我開門。我在沙發上癱瘓,長嘆一聲。  

  十五歲的女兒問我:“媽媽是否辛苦了?”她摟看我肩膀,我的精神立即抖擻起來,“沒有沒有”。為了這個冢,一切都是值得的。  

  “媽媽或許不要再加班做工了,我不一定要到外國讀書,我有九成把握可以考到大學堂!  

  我說:“加班也是身不由主,年終,公司事忙,人手不夠,不加怎么行,”我改變題材,“來,給我一杯熱牛奶,一會兒吃什么?”  

  “女工煮了臘味飯才走的!  

  “好得很。”  

  就這樣又一個晚上。小寶的懂事及精乖是我最大的安慰,自與丈夫分手后,我的精神全部在這孩子身上,上天對我不薄,小寶不但長得漂亮、品格光明,功課更加好得離奇,自幼不用教,她已經懂得會寫的字寫五次,不會的寫二十次?吹絼e的家長為兒女功課頭痛,我就知道自己幸福。  

  可愛的小寶。  

  我們習慣早睡,如此天寒地凍,更加名正言順地擁看電毯子入夢鄉。  

  第二天更加寒冷,簡直不像亞熱帶的冬天?諝庵兴坪跄┲椋幌蚬澥〉奈乙舱儆嫵誊嚾ド习。那日下班特別疲倦,我像是已經受了風寒。  

  到家一進門,便看到昨日那個年輕人。  

  他向我點點頭。  

  我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也許是新鄰居,而人家昨天所求我之事,不過是問我附近是否有超級市場。  

  我轉頭,又感覺到一陣陰風自走廊吹過來,地下的字紙被吹得直打轉。  

  我扯緊外套。  

  只聽得那年輕人報上名來:“我姓虞,叫兆年!  

  我看著他,“有什么事嗎!  

  他真不像是個壞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小姐,有一件事,真想你幫忙!  

  我禁不住問:“什么,從昨天到今天,你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他尷尬而俞靉低下頭。  

  “是什么事?”我實在忍不住,因為這個時候,我看到有一個管理員正向我們走來,膽子壯起來?  

  “我的女朋友,住在這里十六樓B座。”  

  我已經猜到其中訣巧。  

  “有一件東西,我想請你,代我交還給她!  

  “你自己為什么不上去?”  

  他無奈,“我不方便露面!  

  “難道你沒有朋友?”  

  “我不想朋友知道!  

  “為什么不麻煩管理員?”  

  “那些老伯伯,我怕交待不清楚。”  

  很合理。  

  “是什么東西?”我仍然謹慎。  

  “絕非不合法的東西,是一只戒子!彼钥诖涯侵恢腑h掏出來。  

  一只金指環,式樣別致,刻著一只獅子頭。  

  我覺得不忍,沖口而出,“你與她絕交?”  

  “不,”那年輕人露出悲傖的神色,“她要結婚了!  

  我很震動,立刻答應擔任這任務!昂,十六樓B座,叫什么名字?”我接過戎子。  

  “她叫李玉茹,我叫虞兆年。”  

  “你相信我?”輪到我發問。  

  “我在此守了三個晚上,你是我最相信的人,況且這個指環也不值什么,拜托。”  

  “不客氣!  

  “再見!彼f著轉身。  

  “喂。”我叫住他。  

  他轉過身來,燈光下他的面孔很憔悴蒼白。  

  “振作點!蔽艺f。  

  他忽然露出笑容:“謝謝你,好心的小姐!  

  他走了。  

  我看看手表,八點鐘。  

  回到家,小寶說:“你比往日更遲了。”  

  我攤開手,看牢那只成子。  

  “這是什么?”小寶問。  

  “一個女孩子要結婚了,她從前的男朋友托我把以前她送他的指環還給她。”  

  “嘩,這么錯綜復雜!  

  我也笑,真令人感慨,我自己的故事說出來,也不簡單啊。難怪有些人,寫愛情小說,一寫就二十年,是有這么多故事可講。  

  吃完飯我到十六樓B座去。  

  這一個單位對宇海景,是本大廈中最豪華的一座。  

  我按鈴,一位中年太太來開門。  

  我說:“我找李玉茹小姐!  

  “啊,”她很客氣,“請進來!  

  她招呼我坐下,倒茶,并且叫:“玉茹,玉茹!”  

  我打量四周圍環境,室內布置得很雅致。  

  沒到一會兒李玉茹小姐趿著雙拖鞋出來見客,穿得很活潑自然。  

  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她見到我一怔,笑說:“我們不認識,是哪一位?”  

  “的確是,”我也有點后悔把這事攬上身,不過只要交出戒子就完事了!拔倚崭穑窍,是一位虞先生托我來的。”  

  “誰?”李玉茹變色,“誰叫你來的?”  

  難怪那年輕人不敢上來,人冢的確聽見他的名字就不開心。  

  “虞兆年!蔽艺f。  

  “你──你不是開玩笑吧?”那李太太跳起來尖聲問。  

  我很反感!八嬖V我,李小姐要結婚了,托我把這戒子還給她!蔽野阎腑h放在桌子上。  

  李玉茹飛快把那只戒子取在手上,手簌簌的抖,聲音都變了,“媽,真是兆年的戒子,媽,是那一年我們在羅浮官紀念館買的,錯不了,他戴了好幾年。”  

  李太太更狀若昏厥,嘴唇都發白,指看我,“你你你,你是誰,你是人是鬼?”  

  她們母女倆丟了戒子,摟在一起,亂成一片。  

  我莫名其妙瞪著她們。我大聲說:“我姓葛,是你們鄰居─在樓下碰見虞兆年,他叫我到十六樓B來交還這只戒子!”  

  李玉茹指著我,“你亂說,虞兆年死了有三年了!”  

  這次輪到我張大嘴,呆住,渾身如浸在冰水中,頭皮發麻,一直自頭頂涼到足趾。  

  “不可能!”我叫出來。  

  李玉茹含看眼淚問我:“你見到他?你真見到他?”這時她又不那么害怕。  

  害怕的是我。  

  我見完了。  

  我心灰意冷,他們說時運低的人才見鬼,我一連兩個晚上都看見他,怎么辦?怎么辦?可是要我去了?小寶沒有我可苦命了。  

  我張大嘴巴發呆,李太太在一邊搖我的手臂。  

  我坐下,但是膝頭撞膝頭,無法鎮靜下來。  

  我喝一口熱茶,杯沿撞到牙齒叮叮響。  

  李玉茹捧出一本照相部,她翻開給我看,“你可認得他?”  

  在一張有十多人的群體照中,我伸手一指,把他指出來。  

  李玉茹淚流滿面。  

  她母親求我:“葛小姐,你真的不是開玩笑?”  

  我搖搖頭。  

  “媽,他英靈不散,他怪我要結婚。”  

  “不,”我忽然沖口而出,“他沒有怪你的樣子。”  

  李小姐抬起頭。  

  我擅作主張的說:“他祝福你。他并且說,他不會來見你,所以他托我上來,我是完全的一個陌生人,你放心,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  

  李玉茹說:“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我很感動,她是真愛他的,不管他是人是鬼,她仍然愛他。愛沒有懼怕,是圣經上的話。  

  “要是我再看見他,我同他說!倍嗝椿,我竟變了靈媒!斑@是我的卡片,我在正當的大機關做事,我不是壞人!蔽艺酒饋。  

  那李小姐猶自飲泣,李太太像送瘟神似把我送走。  

  不管她們信不信,我卻對得住一艮心。  

  我的確見過處兆年。  

  那日回到家,我與小寶特地說上許多話。也許明天虞先生一召我,我就得陪他同赴黃泉。  

  死亡,誰不怕呢。  

  我同小寶說:“有什么事,你還是去靠你爹的好。他女朋友雖多,但她們要花他的錢,不得不聽他的,不會對你怎么樣,這些年來,他一直疼你,是我不好,離問你們,輕易不讓他見你,是我把你教得同我一樣,茅廁磚頭似,又臭又硬!  

  “媽,你怎么了?”小寶大為詫異。  

  “小寶!蔽已劬t了。  

  “媽,你喝了酒?無端端說這些話作甚么?你才三十多歲,人家還在穿粉紅色迷你裙顛倒眾生,你怎么七老八十似的,連遺言都交待了!  

  我不想多說。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寶也有十五歲,若果她只有五歲,那可怎么辦?樂觀的我,永遠有法子在烏云密布的天空中看到未來的蔚藍,但這次眼睜睜見鬼,再樂天也嚇壞。  

  第二天起來,我伸手摸模面孔,去照鏡子──嗯?還在,還活著。  

  小寶比我早出門,她順帶做早餮。  

  趕到公司,我已忘了那只鬼,功夫多得令人透不出氣來,人各有命運,在同一部門,領取同等級薪水的一位太太卻剛剛放完一星期的假回來,正打毛衣呢,還要問我花樣合不合時,我差些沒把她連毛衣一同塞到廁所里沖下。  

  老了。我同自己說,精神大不如前,一忙便開始發牢騷,從前我才不會這樣。  

  下班我到金鋪去買一只十字架掛在胸前才回去。  

  沒有用,虞兆年在等我。  

  我希望他是個惡作劇少年假扮虞某來嚇唬我,鬧市中那有這么猛的鬼。  

  一陣烈風自我腳底推上來。  

  我罵他:“非得如此裝神弄鬼不可。”  

  他把雙手插口袋中,“對不起,葛小姐,空氣震蕩便成為強風,我的行動比你更激動空氣!  

  他不怕十字架。  

  我呆視他。  

  “謝謝你!彼f。  

  “你──是鬼?”  

  “那是人類用的名詞。是,我是鬼,我們慣性稱已死去的人再出現的形象為鬼!  

  “別人可看得見你,聽到你說話?”我說出去了。  

  “只有你,我的電波與你腦電波吻合,所以你‘看’得見,‘聽’得見!  

  “我不明白,你不是說你是鬼嗎?”  

  “我們有沒有必要站在這里說話?你一定覺得冷。”他似乎很關心我。  

  “我太興奮,見到你,是不是我的生命亦走到盡頭?”  

  “不不不,完全沒這種事!  

  我放心了,我怕死,像地球上所有的人一樣,我怕死。  

  “我同我女兒住,我不能招呼你!  

  “她到同學家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奇問。  

  “我是一束游離腦電波,我當然知道,我可以與她作有限度的接觸!  

  這時候有人插嘴問:“葛姑娘,你同誰說話?”  

  我轉身,是年老的管理員。  

  我連忙陪笑說:“沒有誰,沒有誰!  

  我進電梯,虞亦跟著上來。  

  奇怪,至此我完全不害怕,我想他有控制活人情緒的能力。這種本事,俗稱或許就是“撞邪”?  

  我開了大門,果然看見告示板上有小寶留下的字條,說要九點多才回來,附看電話號碼,必要時可以找她。小寶從來不叫我擔心。  

  我倒出茶來。  

  我想鬼是不用喝茶的。  

  “你到底是什么?”我問  

  “我如銀幕上的映象,其實我是不存在的,”他問:“你知道電影?電光幻影。”  

  “電影是有底片的!蔽姨嵝阉,別把我當無知婦孺。  

  “我也是呀,世上的確有過虞兆年這個人。”  

  “可是他已經去世!  

  “是的,三年前因車禍身亡!  

  “你同你女朋友,李玉茹小姐,反而不能心靈相通?”  

  他無奈的笑一笑,“很多三十年的夫妻何嘗不是!  

  “她仍然很愛你。”  

  虞低下頭,表情很側然。  

  我不明白我如何會可以看得到他,而且那么逼真的表情,七情六欲,歷歷在目。  

  電影是過去式的,每次放映,都是同一套映象,但他都活生生,應答如流,我可弄不懂。  

  他回答我的問題:“腦電波是活的!  

  “每個人去世后都有這樣一束電波?”  

  “不一定。”  

  “我不明白!  

  “好像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成為音樂家!彼忉。  

  “我更不明白了!蔽揖谷恍Α  

  “那么咱們就不要再談論這個問題。”  

  “那只戒指你一直帶在身上?”我問  

  “是!彼f:“我與玉茹相愛,論到婚嫁。她一直對我念念不忘,有一個很好的青年向她求婚,她還猶疑不決,送還戒子給她,好使她知道,我贊同這件事!  

  “你不怕嚇壞她?你也太特別了!  

  他沉默。  

  我攤攤手。  

  “你是個好心的女子!  

  “會有好報嗎?”我問他。  

  “一定會有!  

  “我會否得到三個愿望?”  

  “我的能力有限,一個愿望吧!  

  我并沒有出聲。我仍然非常非常困惑,我竟可以與一個影子說話。  

  門鈴尖銳地響起來。  

  我再抬頭,虞氏已經不見了。  

  我去開門,是小寶提早回來。  

  我們一起吃晚飯。  

  邊吃我邊問:“小寶,如果我可以得到一個愿望,應該要什么?”  

  “你碰到神仙了?”小寶笑問我。  

  不是,是一只鬼。  

  我問:“應否索取很多錢?”  

  “不!”小寶沖口而出,“不!”  

  “金錢萬能,有什么不好?”我憧憬,“到時你老媽穿姬仙蒂婀的皮裘,戴鮑嘉麗的珠寶,不知多帥!  

  “這些爸爸都可以給你!  

  “不要再提他,我不要用他的錢!  

  “他是你丈夫,妻子用丈夫的錢不該,那該用誰的錢?”  

  我不出聲。  

  “媽媽,你為什么恨他?”  

  我仍然不出聲。  

  “他很想念你,他一直問起你,很想幫你,你為何一一拒絕?”  

  “小寶,不要問太多!  

  “他到現在還沒有再婚,你呢,連男朋友都沒有!  

  “我總不能找一個比他更差的人呀!蔽铱嘈Α  

  “我覺得他很好!  

  “那是因為你不是他的妻子!蔽艺f。  

  “媽媽,”小寶說:“你合理一點好不好?”  

  “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  

  “媽媽,他一直說他生命中最好最高貴的女人便是你!  

  我不響,胃部忽然不適。  

  一你們也曾有過快樂的時刻!  

  是的。在他未曾承繼父親偌大遺產的時候,我們住在一間小公寓中,其樂融融,他工作,我撫養小寶,一直都很好,直至他發財……  

  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也許是我妒忌他,也許是他在有了錢之后,不再稀罕我,我們的關系就此崩潰。  

  離開他的時候我什么也沒有帶,但從法官那里,我奪得小寶的撫養權。  

  也許因此害苦小寶.物質上她貧乏得很,盡管她父親有七八輛各式車子,她卻要擠公共車上學。小寶從來不發怨言,但我有時禁不住內疚,到底我這母愛,對她有益還是有害?要她知道人間道么多疾苦干什么?  

  跟她父親,或許就被縱壞了,為什么不呢?這原是一種特權的享受。  

  “媽媽,”小寶問:“媽媽,你怎么了?”  

  “沒什么,收拾一下,睡吧,不早了。”  

  母女倆各自回房,我本來想想一會兒秋,思想過去未來,消幾滴眼淚,但連睡衣都沒換,就蓋上毯子一直睡到天亮。  

  失眠真是奢侈。記得有老人家說過:睡不看?閣下還沒疲倦。吃不下?閣下尚未肚餓。一切都是無病呻吟。心情不好?大災難尚未來臨呢,一個炸彈下來,什么春花秋月,都拋在腦后,還不是照樣得跟看大伙兒逃難。  

  第二天鬧鐘響,我尚意猶未足。  

  頭發膩塌塌,早該洗了,都快有股味道,卻找不到時間。腰骨仍然酸痛,但一天的工作又得開始。  

  像一只工蟻,起早落夜,為口奔馳。  

  小寶說得對,人家像我這年紀,還作其一朵花狀,四出招標尋求歸宿,我怎么都老了。  

  不行不行。  

  公司里不是沒有我不行的,我或許應該告數天假。  

  慢慢再說,今天先出了門再算。  

  沒想到那位李玉茹小姐在樓下等我。  

  寒風下她凍得小鼻子通紅。  

  “葛小姐!”她看見我來不及的迎上來。  

  我朝她點點頭。  

  “昨夜我在這里站個通宵;都沒有看見‘他’!  

  我問:“什么時候舉行婚禮?”故意問非所答。  

  “過了農歷年!  

  “恭喜你!  

  “你想兆年會不會怪我?”  

  “他斷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你應當知道。”  

  “是的,我知道!崩钚〗阏f。  

  “你站了一個晚上?”  

  她點點頭。  

  “上樓休息吧,凍壞了怎么做新娘子?”  

  “他是不是很瘦很憔悴?”李小姐向我追問。  

  我溫和的說:“不要再問,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真的?他不怪我?”  

  “李小姐,你真是恩情深長!蔽业拇_感動。  

  她握我的手。  

  “你有沒有愛過人?”她問我。  

  “當然有!  

  “那么你應該知道!  

  我苦笑:“弊是弊在我們兩夫妻有一人活得太久,令對方不耐煩,故此只好分手!  

  李玉茹一怔,她說:“葛小姐,活著的人,可以在一起就不應分手!  

  “你不會明白的!蔽艺f  

  “去喝杯茶?”  

  “我要趕時間上班!  

  “那么──”  

  “結婚時派喜帖給我。”我說。  

  “我們不可以一起吃中飯?”她問。  

  “我有六年未曾好好吃中飯了!  

  “為什么?”她奇怪。  

  “一邊扒飯盒子一邊做事。”  

  “不要這樣,出來吃飯,我帶我未婚夫來見你!  

  我微笑,“好吧。”  

  “今天中午一時正,我們到你寫字樓來,”她說:“我有你卡片!  

  “中午見!  

  我們竟成為朋友,沒想到她竟與靈媒交朋友。  

  我面孔上露出一絲笑容。  

  生活太沉悶了,閉關這么些年,多個朋友也好。  

  那個上午,我竟期待事情發生,盼望見到李玉茹的未婚夫。  

  我對面那位太太照樣織毛衣、一邊打飽嗝,伸懶腰、打呵欠,攤開文件看半日,永遠似不知如何下筆的樣子。  

  但我不那么討厭她了。完全是講心情的,心情好的時候,每個人是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每個人是敵人。  

  中午他們周到的上來接我。  

  那年輕人非常登樣,正如虞兆年所說,是李玉茹理想對象,實無道理錯過。  

  我要是做丈母娘,也會選中這樣的女婿。  

  我朝李玉茹飛過去幾個眼色,都是暗示:夠好了,得了,快快開始將來最美好的日子吧。  

  一頓飯吃得很開心,我并不后悔出來。  

  道別時李玉茹同我悄悄說:“我不管你是否真的見過兆年,我要你做我的朋友!  

  我啼笑皆非問:“為什么?”  

  “你肯給我忠告,我需要你這樣的朋友。”她很嘍。  

  天真的她使我擰擰她面頰,小寶過幾年或許就是這個樣子。  

  確然很難使人百分百相信我有見鬼的本事。  

  那夜我在閱報,虞兆年在我面前出現。  

  我說:“哦,混熟了,門也不敲就進來!  

  他笑,“小寶呢?”  

  “今日是她見父親的大日子!  

  “啊!  

  我說.!“咦,你換了衣服!  

  “不,我沒有換衣服,只不過我的電波干擾你的視線,使你認為我換了衣服。”  

  “別再來‘白馬非馬’這一套,”我笑,“我聽不懂!  

  “我來聽你有什么愿望!彼聛怼  

  “你為什么只在夜間出現?”  

  “晚上你心比較靜,容易接觸。”  

  所以晚上才鬧鬼。  

  “你想得到什么?”  

  我說:“其實我什么都有了:女兒、工作、住所、健康……”  

  “你是個可愛的女子,你很知足!彼c點頭。  

  我苦笑。  

  “青春呢?”他問:“女人都希望恢復青春!  

  “不不不,弄得不好,看上去與小寶差不多,那還成什么話!  

  “錢?你并不很富足!  

  “我也不窮!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什么?”我笑問。  

  “你寂寞。你才三十五歲,你需要伴侶。”  

  我的面孔漲紅,是,他說對我的心事。  

  “我調查過了,你以前的丈夫很不錯!  

  “你算了吧!彼皇侵荒芨晒。  

  “有無復合的希望?”  

  “你請回吧。”我壓根兒不愿同他討論。  

  “能醫者不自醫?”他輕問。  

  “我們之間無藥可救,”我說:“不消再提!  

  “你想清楚。”他說。  

  “夠清楚的了!  

  他又笑。  

  生前他一定是個極風趣可愛的年輕人。  

  我問:“是什么車禍令你喪生?!”  

  “與大貨車相撞,”他說:“一秒鐘內發生,沒有痛苦!  

  “多么可惜。”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就此在陽間消失。  

  “我令親友難過,這是我的不是。”他黯然,“他們正需要我!  

  “你那可憐的靈魂。”我又嘆道。  

  他聳聳肩。  

  忽然他說:“小寶回來了!  

  我轉頭,小寶開門進來。  

  “媽,你自言自語干什么?”她擔心。  

  “沒有,沒有呀。”  

  “媽,最近這幾天你行為舉止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擔心。  

  “沒有事,你別多心!  

  小寶貼近我坐,拉看我手。  

  “你爹還那么風騷?”我問。  

  “他要來看你!毙氄f。  

  “叫他小事!蔽依湫。  

  “你多久沒見過他了?”  

  “不是一項損失!  

  “人家離了婚還是朋友!  

  “可以做朋友還離啥個婚!”  

  “媽媽,他已經肯退一步──”  

  我怒不可遏,“小寶,你要是愿意,你跟他去住好了,不必多說。”  

  “媽!  

  “我不會說你貪慕虛榮,你放心,我不是不明理的人!蔽艺酒饋碜叩椒块g去。  

  小寶并沒有即時跟進來。  

  何苦生這么大的氣,我隨即笑我自己,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見過哀莫大于心死的夫妻,根本連話都不講,不用說動粗。恨也需要力量,我應該是沒有這股力度了。  

  多久沒見他?五年?六年?  

  有了。  

  他也恨我,恨我一定要打官司,把小寶搶過來。  

  那時他身邊的女人那么多,把一個幾歲大的女孩子留給他,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誰會知道離婚后他竟沒有再婚。  

  “媽!毙氝@時候才進來。  

  “小寶!  

  我們擁抱在一起。  

  “你不喜歡,我以后不提就是!  

  “來,還沒吃飯呢,我做了大蒜面包!  

  我沒想到前夫會找上門來。  

  還沒吃完飯門鈴就響。  

  我去開門,看到他站在門外,比看到虞兆年的充還意外及震驚。  

  他老了。  

  頭發有點白,面孔上也加添了不少皺紋,照說一個養尊處優的人,沒理由近四十就有憔悴之色,但他的確有風霜感。  

  很多少女會因此迷上這種成熟吧。  

  但我做他的妻子八年,嘗盡酸甜苦辣,我可不欣賞他。  

  “爸爸,”小寶也很訝異,“你請進來!  

  我默不作聲。  

  你猜他說什么?他竟向我說:“你如何瘦得這樣,老得這樣?”  

  我為之氣結。  

  小寶頓時說:“爸爸,你怎么可以說這種話?”  

  他說:“不要緊,你母親一向最恨人虛偽。”  

  是嗎,我茫然想,可是像這一刻,我情愿聽些場面話,像:你一點也沒變。  

  他說:“面孔都方了,以前是圓的。”  

  我沒好氣的問:“你就是來討論我的臉型的嗎。”聲音很淡,也很不在乎。  

  “小寶說你這幾年來捱得不似人形!  

  我轉頭瞪看小寶,她連忙低下頭。  

  “聽說你連周末都要做工,每餐吃飯盒子,擠逼公路車?”  

  “人人都這么過!  

  “你不是人人!  

  “我怎么不是人?”  

  “你是葛律師的千金──”  

  “我爹為著不贊成我的婚事,早十六年已把我遂出家門!  

  “都是我不好。”  

  “那倒不見得,你爹也跟你脫離關系。”我們都犧牲過。  

  他默默頭,“是,我爹跟你爹,他們為了一宗官司恨死對方,一聽我倆要結婚,反對無效,就把我們趕了出來!  

  我長長嘆一口氣。  

  “我來是要幫助你。”  

  “不要你多事!  

  “小葛,你這是何苦呢?”  

  “我都熬出來了,還要你理?”  

  “住在這種地方叫熬出來了?”  

  “先生,這里比起我們十六年前自家中出來時住的小公寓,還不算是天堂?”  

  他總算不響了。  

  真過份,最恨就是忘本的人!  

  小寶問:“爹,你可要喝什么?”  

  我說:“他什么都不喝,馬上要走的。”  

  他說:“我喝一杯龍井!  

  “你要怎么樣?”我問。  

  “來看看你,不要充滿火藥味!彼麌@口氣。  

  我雙臂抱在胸前,“有什么好看,還不是老了,瘦了。”  

  “不,你仍然美麗,性格還是那么強、寧死不屈。是我不好,我沒能堅持到底!  

  “算了,也不是你的錯,老子的遺產由兒子承受,天經地義!  

  “但我變了,新的身份,新的財產帶來一大班新的親友,我忙著敷衍他們,冷落了你。誰不愛聽好聽的話呢?獨是你不肯說我聽。我太愚蠢,不懂得欣賞你的真誠?”  

  我看著天花板,不相信一雙耳朵。  

  這算什么?  

  他怎么會跑上來扮演一個懺悔的丈夫的角色。  

  他要是肯來,早就上來了,還等這些年呢。  

  他的脾氣得自他爹的遺傳,比我更硬更臭。  

  我忽然靈光一現,明白了。  

  是那只鬼,是虞兆年。他用他的力量使這個心腸如鐵的男人軟化下來,說出他真心話。  

  “這些年來,”他說下去,“我寂寞得可怕,開頭還以為燈紅酒綠可以彌補一下,唉,到如今我明白了,也絕足不再去那種地方,反而專心事業,我把父親的財產賺多三倍,現在我是個薄有家產的人了。”  

  與我何干呢。我看看他。  

  我可是靠自己一雙手足足靠了這些年。  

  一切都是注定的,出身好家庭,嫁給有家底的丈夫,但不代表我不必自力更生。  

  我看看手表,“我們要休息了!  

  “下次我可否再來?”  

  “你一個月可以見小寶三次,請早些通知,我可以回避。”  

  “但是我想見的人是你呀!  

  我替他打開門。  

  他苦笑看離去。  

  我大力拍上門。  

  小寶站在我身后,我問:“對他不大好是不是?”  

  小寶微笑,“已經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我說:“你不曉得我們之間的恩怨。”  

  “怎么不曉得,我是你們的女兒!彼龂@息。  

  小寶長大了。  

  我默然,回房休息。  

  忽然有聲音說:“你倆多年不見,表現還過得去!  

  我一轉身,虞兆年就坐在我身邊。  

  “你這小子,”我責怪他,“走到我臥室來了,離譜!  

  “有什么關系?我是鬼,不是人!  

  “叫人看見,我怎么辦!”  

  “人家是看不見我的!  

  “剛才他跑了來,是不是你做的好事?是否你的電波干擾了他的思路,于是他發起神經來,說了一大頓廢話?”  

  “我相信那一大頓廢話,藏在他心里已經更久!闭啄暾f:“我只不過提點他一下!  

  我懊惱的說:“真是討厭鬼。”  

  “喂!”  

  “對不起!  

  “今夜足以令你失眠了吧!  

  “才怪!  

  “真倔強,像你這種女子真少見!  

  “也是被逼的,先生,”我說:“你不知道那口飯多難吃,逼得人堅強起來,靠自己雙手。”  

  “他不是那么差的人!  

  “為什么要我與他和好?”  

  “為了小寶,為你自己,也為著他。”  

  “嘩,似文藝片中對白。”  

  “你其實也還是很活潑可愛的一個人。”  

  “是嗎?我還不算是老婆婆?”  

  “葛小姐,何必過度自嘲,穿上摩登衣裳,你才顯眼呢!彼⑿Α  

  “教我怎么做!  

  “真的聽教?”  

  “你先說來聽聽!  

  “覆水重收吧!  

  “喂,虞兆年,你過身時也不見得年邁,怎么做了鬼口氣似媒婆?好不老土。”  

  他被我說得啼笑皆非。  

  “媽媽,”小寶在拍我房門,“你怎么又自言自語?”  

  我說:“我在禱告!  

  “我明明聽你說‘有鬼’!  

  我向虞兆年眨眨眼睛,“小寶,快睡!  

  “媽,”她推門進來,“今天我陪你睡!  

  不由分說,她跳上我的床。  

  虞兆年先生只好向我暫時告別。  

  那一夜我并沒有失眠,但輾轉間往事歷歷上心頭。  

  虞某說的話并不是沒有因由的。但是破鏡重圓到底是太遙遠的事,此刻這個男人對我來說,彷佛似曾相識,又像是陌生人,如果再同他住在一起,未免太尷尬了。  

  早上起來,覺得沒休息過似的。  

  小寶說:“媽,有位李小姐找你!  

  “咦,李玉茹。”我說。  

  “我來派帖子。”她雨b獄{R“你一定要來。”  

  “當然!蔽沂障滤菑埓蠹t喜帖。  

  “我先走一步!彼f。  

  “再見。”我與她握手。  

  李玉茹離開之后,小寶說她從來不知道我認識這樣一個朋友。  

  “新朋友!  

  “就是你前幾天說的,拋棄舊男友的那位小姐?”  

  “她并沒有拋棄他,我攪錯了。”我說。  

  小寶說:“這幾日你精神很恍惚!  

  “小寶,你認為你爹有沒有誠意?”  

  小寶雙眼中露出喜悅的神色,“我想是有的。”她說得很謹慎,怕我又動氣。  

  “有多少?”我又問。  

  小寶很為難,她又怎么會知道?  

  我苦笑一聲,自喉嚨底發出來的聲音是含羞的。  

  “也許,你們應該從頭開始認識對方!毙≠M建議。  

  我不出聲。  

  在往公司的路途上,我特別的寂寞。  

  從頭開始?怎么開始?  

  兩個人約了在茶廳等,用兩枝吸管吃一杯冰淇淋蘇打?  

  女兒都那么大了,再回頭已是百年身,叫我怎么開頭呢?我非常的憤慨,我的一生就這樣完蛋了。  

  這不是胡涂,我知道這是極度精神恍惚的表露。  

  再做前夫的妻子?  

  不行了,那有這么簡單的事,千創百孔,已傷的心,如何再加以彌補?失望的情懷,千萬聲道歉,也挽救不轉。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萬載之冰,燃燒一根稻草的火力,如何融化。  

  叫我們不做敵人,倒是可以的,但要我們再睡一張床,再同桌吃飯,那就不可能了。  

  我很唏噓,憑鬼神的力量,想無法叫我們之間的裂縫消除。  

  我想清楚了,不滑稽、不逃避、實實在在,復合是沒有可能的事。  

  到了晚上,我決定告訴虞兆年。  

  他默然。  

  “但是,我也發覺把他當敵人,會令小寶難受,我以后對他的態度會有適當的轉變。”  

  虞兆年還是不滿意。  

  他說:“你為我做了件好事,我總要報答你,你卻不接受!  

  “所以,不接受不算你的錯,你問心無愧。”  

  “我實在希望能夠幫到你。”  

  “不用了,我生活還過得去,不勞擔心!  

  “也許假以時日,你們的關系會得好轉!  

  為著使他好過,我安慰說:“真的,將來的事誰曉得?”  

  他看到喜帖,“咦──”  

  “對,李玉茹拿來的!  

  “那我可安樂了。”他黯然中帶些安慰。  

  我問:“你不會無限期的在我們家出現吧?”  

  “不會,我的能量快要消失,要與你說再見!彼酪啦簧,“這個道理很難解釋,況且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我知道,”我說:“像電視機,沒有電就沒有映象,你的‘電’是不是日月精華?”  

  他笑,過一會兒他說:“我會祝福你同小寶。”  

  “謝謝你!蔽沂怯芍缘。  

  我伸出雙手,想握住他的手,一把抓過去,卻沒握住。  

  他只是一個影子。  

  “不透明之影子!  

  我深深嘆口氣。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能以科學解釋的現象太少了。  

  如果可以演繹的話,首先我想知道的,不是世上為何有鬼,而是人的心為何會變。  

  “再見!庇菡啄暾f。  

  “兆年,何日再見?”  

  “有機會再見。”  

  玄之又玄。  

  我亦依依不舍。  

  “再見!彼f”  

  我瞪著眼要看他如何消失。  

  但是身后發出該死的一聲響,我一轉頭,見是小寶推門進來,我再看虞兆年,他已經消失。  

  我很有失落感,悶悶的坐床沿。  

  “媽媽!毙毝自谖疑磉。  

  “什么事?”  

  “爸爸來了!彼穆曊f。  

  “他又來做什么?”我很疲倦。  

  “看我們!  

  “又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深山大馬猴!  

  “媽媽──”  

  “好好好!毕肫鸫饝^虞君要改變作風,我又改口。  

  我出到客廳,精神不屬。  

  他對小寶說:“你們需要一個假期!  

  “媽媽不喜歡放假!  

  我說:“放假干什么?對牢四面墻,多悶!  

  “要是你不反對的話,我替你們訂兩張票子,乘措輪船去輕松一下!  

  “有錢多好,愛做闊佬就可以做闊佬!  

  “媽媽──”小寶抬起頭來。  

  她已盡量壓抑感情,但是一雙大眼睛中還是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她是多么渴望可以與母親去渡假,她一直希望我可以休息一段日子。  

  我沉默。  

  她太懂事,并沒有開口懇求。  

  過很久很久,我覺得我沒有權利剝奪小寶生活中一點點的奢侈,我說:“好吧。”  

  兩個字便令他們父女雀躍。小寶因夙愿得償,而他,因為得到贖罪的機會?  

  “我這就去計票子。”他興奮的說。  

  “不忙不忙,”我說:“我們還沒吃飯!  

  “出去吃。”  

  “慶祝什么?”我一貫很冷淡的說:“我不想出去!  

  “那么在家里吃,”他馬上說:“到廚房看看!  

  小寶訝異了,“爹,你會做菜?”  

  “怎么不會,那時你是個哭寶寶,你媽兩只手離不了你,還不是我充一家之煮!保  

  我眼睛潤濕。  

  女人心腸真軟,稍微聽一兩句好話就眼睛鼻子紅,當年若不是走投無路,怎么也不會與他公堂相見。  

  別太快忘記前恥,我提醒自己。  

  我看晚報,他們父女在廚房弄吃的,一邊張羅一邊嘻嘻哈哈,我手中拿著晚報,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我要的是什么?我只想他對我好,就這樣貧窮的在歡樂的氣氛中過一輩子也是好的。  

  也許我太天真了。  

  等他們端出晚飯,我才把自己自冥想中拉出來。  

  居然做了三菜一湯,我坐下來,吃現成飯。  

  小寶與父親很有得聊的,這個平時聽話懂事的孩子一向沉默,但今日喜孜孜,似只小鳥。  

  是我壓抑了她?  

  我越發內疚。孩子們永遠是受害者。  

  “多吃點!毙殥恫私o我。  

  我吃得很慢,胃部似有一塊鋁頂住。  

  他問我:“為什么不說話?”  

  我很空洞的看他一眼,不答話。  

  他已習慣我對他的冷淡。  

  飯后他告辭。小寶沖一杯鐵觀音給我,我用手托著頭。  

  小寶說:“媽,謝謝你!  

  “謝我什么?我也很想去旅行!蔽艺f。  

  “我知你是為了我!毙氄f。  

  我說:“小寶,你又何嘗不是為了我!  

  我們相視而笑,可喜的是,我與小寶之間,一直有著很大的交通,并無隔膜。  

  環游世界的船票送到我們手中,我才向公司告一個月的假。  

  總經理笑向我說:“葛小姐,你回來時,我們有好消息要向你宣布!  

  “是嗎?”我一怔。  

  “你要榮升了!彼蛭彝嘎丁  

  “啊!  

  我實在很高興。升的居然是我,我以為幸運之神會一直眷顧坐在我對面打毛衣打呵欠的太太。  

  “謝謝你們!蔽艺f。  

  沒想到居然做到升職,我只不過光做,絲毫不懂得吹捧拍,這樣的人也能升職,由此可知,天下尚有公理。  

  我理直氣壯的上船去旅行。  

  多年多年多年多年多年之前,我與丈夫說過,我希望有一日,坐郵船旅行。  

  與他分手后,滿以為希望已滅,老實說,即使有錢,獨自呆在只船上,又有什么味道,沒想到現在可以與小寶同來。  

  船上美奐美侖,才一日,我已覺勝做神仙,而小寶更樂得像個小天使。  

  我默默禱告,虞兆年,請繼續保佑我們,無論如何,我們曾是朋友。  

  說實話,我有點想念他。  

  船到橫濱的時候,小寶神色有異。我雖不是她肚里蛔蟲,也到底血緣相通,知道她有什么瞞住我。  

  果然,在甲板上曬太陽時,她的父親出現了。  

  我假裝沒反應。這自然是故意的安排,我不作出劇烈反應便等于不反對。  

  小寶放心了。  

  虞兆年教會我不要太固執,真沒想到,一個已去世的人可以指點活人,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我很感激他。  

  我們這三口子會在船上共渡一個月。什么不可以發生?俗云:同舟共濟。  

  太陽落山,血紅的在水平線上消失,滿天燦爛的星光出現在天空上。  

  他搭訕地走過來,坐我身邊,他說:“我記得你一直喜歡看日落!  

  “是的!蔽一卮,“像畫片般美,使人看著心曠神怡,覺得活著還是好的!  

  見我搭腔,他膽子也大了一點!翱丛诤⒆臃萆希覀冊僮鰝朋友吧!  

  我眼睛看看海,淡淡的說:一我們早已是朋友了!  

  他哽咽地說:“多謝你寬恕!  

  我嘆口氣,“大家都有錯!  

  “但吃苦的是你!彼拖骂^。  

  “算了。”我擺擺手。  

  在黃昏中,我彷佛看見虞兆年向我眨眼。  

  我聽見自己說:“過去的事別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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