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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兒 出身
作者:亦舒
  胡勉宜在接受新華日報婦女版記者訪問。  

  記者:“胡小姐好似很少提到家人。”  

  胡勉宜只笑。  

  “家里人口復雜嗎?”  

  “我是獨女。”  

  “令尊令堂是否自幼栽培你?”  

  “我的家境非常普通!  

  記者立刻識趣地說:“英雄莫論出身!  

  他又問了幾個細微有關生活上細節趣致問題,然后告辭。  

  記者由秘書送出去,穿過如山如海的祝賀花籃才到門口。  

  他心中嘀咕:“直如紅舞女過場子一般熱鬧!  

  然而鮮花芬芳確令他精神一爽。  

  這是胡勉宜榮獲十大杰出奇才獎的第二天。  

  關上辦公室門,勉宜面孔便掛了下來,疲態盡露。  

  她按下通話器,同秘書說:“黑濃咖啡一杯!  

  秘書笑著應:“是,胡小姐,公關部問你下午三點有沒有空,魅力雜志想做個訪問!  

  勉宜用力地說:“沒有空!”  

  最討厭是公共關系組那幫人,專司小事化大,專愛陷害其它部門同事,把人家當小丑那樣把弄。  

  喝了一杯咖啡,她心情略為平靜,吩咐道:“把花收起一些!  

  秘書笑:“拿到我們那邊去吧。”  

  話還沒說完,公關部主管蘇珊娜便婀娜地走過來,“胡小姐,給我三分鐘時間可以嗎?”  

  勉宜說:“我要出去開會!  

  說罷取過公文包與外套。  

  “魅力雜志是本有份量的刊物。”  

  “我知道,你是個有份量的人!  

  勉宜已經出了門,蘇珊娜恨得牙癢癢,直詛咒她,“紅的時候不可一世,有朝發黑可別怪我在你身上踩幾腳!  

  勉宜登上公司車子,才松一口氣,她不是不知道人家背著她說些什么,她不介意。  

  勉宜吩咐司機:“山村道一號。”  

  耳畔猶自徘徊著適才記者的問題:“家里人口復雜嗎”,又:“令尊令堂是否自幼栽培你”還有,“英雄莫論出身”。  

  到了山村道一號,來開門的,正是石伯母,她滿臉笑容迎出來,“恭喜你,勉宜!  

  “石琪呢?”勉宜問。  

  “出去買香檳替你慶祝,馬上就回!  

  勉宜脫下外套,“有什么好慶祝,串通了的一場戲文而已,老板好找不找,找我來捧,目的不外是替公司宣傳,多張活招牌!  

  石伯母笑,“那是你謙虛,你去年結結棍棍,實實在在替公司賺了不少錢。”  

  勉宜也笑,“公司走運,沒話說!  

  石伯母點點頭:“做電影,風險大,公司把你當作福將,想必有壓力!  

  勉宜感喟,“石伯母,也只有你明白罷了!  

  這些年來,她直把石伯母當母親看待,當然也把石琪視作姐妹。  

  “看你累得,到房間去眠一眠!  

  勉宜苦笑,“那怎么行,下午要同美國人開會上商量合作拍攝問題!  

  “又是你制片?”  

  “是呀,事成的話,要往荷里活住三個月。”  

  石伯母安慰她,“反正孤身寡人,無所謂!  

  門一開,是石琪回來了,“大制片,來,喝上三杯,祝你白尺竿頭,更進一步。”她笑著舉起杯子。  

  石琪是快樂天使。  

  勉宜仍然忘不了記者的問題:“家里人口復雜嗎?”  

  對胡勉宜來說,家里不過還有兩個人:石伯母與石琪,石伯伯故世后,她已沒有第三個親人。  

  石琪取出冰桶,把香檳鎮好。  

  石伯母說,“勉宜下午還要開會。”  

  石琪拍手笑,“那么喝伏特加,聞不到酒味!  

  勉宜說:“時間差不多,我要走了。”  

  石琪惋惜道,“卿本佳人,馬不停蹄,為了何人?”  

  勉宜答,“為著自己!  

  “夠吃夠用也該住手了!  

  “琪官,你是幸運兒,哪里會了解我們心情!  

  “我知道,你沒有安全惑。”  

  勉宜笑笑,出門去開會,  

  那是一個冗長的會議,那堆人的美國口音聽得她雙耳出油,天氣炎熱,老外身上出汗,那股騷味跟著而來,勉宜心中大叫吃不消。  

  要求又繁復,所有工作人員都按章工作,朝九晚五,勞工假期,過時補薪,比公務員還要慵懶三分,勉宜最怕拍國際電影。  

  那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寐,很難不想到童年往事。  

  十歲父親去世后母親身邊就不住換人。  

  進出自己的家,勉宜都非常小心。  

  她老躲在房里不出來,而且一直把房門下鎖。  

  生活倒是沒擔憂過,父親有一點點錢剩下,逐些取出貼補,倒也過得去。  

  十三歲那年,母親再婚,把勉宜送去寄宿,那一年,她認識石家三口,石琪是她同房同學。  

  母親的婚姻只維持了一年多些,同那人分了手,又令勉宜撤回家中,要到那個時候,她才知道那已是媽媽第三次婚姻。  

  勉宜十分震驚,第三次!母親當年只得三十五歲,難怪什么事都做不好,單是忙結婚已經耗盡她半生時間。  

  打那個時候開始,勉宜渴望做修女,喜歡穿白衣,時常跪在小房間內祈禱,直至流淚,時常輕輕說:“主呵讓我安息你懷。”  

  那段青春期,如果沒有石琪作伴,不知怎么過。  

  她時常去石家作客,并向溫婉的石伯母訴苦。  

  石伯母總是勸慰勉宜,“每個人生活方式不一樣,你不能期望每個母親都象我,我也沒什么好,時常打得石琪跳起來!  

  石伯母從來沒有批評過勉宜的母親。  

  這真是難得的,因為所有親人都不滿她,冷落她。  

  過了十七歲,勉宜對母親死了心,也就不再困惑。  

  母親的脂粉越來越厚,男友則越來越年輕,勉宜越來越難堪。  

  一日,放學返家,見母親最新男友獨坐沙發,勉宜一向不與他們打招呼,只默默往房內走,誰知那人一只手伸過來搭勉宜肩膀上,勉宜如被滾熨烙鐵炙到那樣跳起來,大聲尖叫,引來女傭。  

  那人只得逃走。  

  勉宜即時收拾衣物到石家去住。  

  過了三天,母親到學校來找,忽然之間,淚流滿面,拉住勉宜的手不放。  

  勉宜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只陌生人的手,硬且粗,冷冷的,勉宜慢慢縮回她的手。  

  她不認識她。  

  勉宜比較喜歡石伯母的手,厚大、溫暖、有力,掌心朱砂色。  

  她向母親提出升大學的要求,她知道父親有款子留給她作教育費用。  

  母親的答復:“錢早已花光。”  

  勉宜氣炸了肺,跑到石家,哭到眼腫。  

  她想起母親每位男友都獲贈金手表,更不甘心,不肯返家。  

  眼見無望,畢業后要出來找那種薪廉低級的工作,卻柳暗花明又一村,被勉宜考到了獎學金。  

  記者問:“令尊令堂是否自幼栽培你?”  

  沒有,父親早已看不到她。  

  胡勉宜只得靠自己雙手。  

  出國之前一筆治裝費由石伯父支付,上飛機之前,石伯母又在她口袋里塞了一點零用。  

  勉宜一直靠獎學金念畢全程,之后,又考到全免管理科碩士。  

  她根本不想回家,不少同學想家想到落淚,勉宜則樂不思蜀,如脫出牢籠。  

  五年后她才返回出生地。  

  由石琪把她接返石家。  

  才一星期她便找到目前這份工作。  

  人家一天工作八小時,她做足十六個,人家不肯背的黑鍋,她統統包在身上,三年之后,連大老板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干勁沖天,不怕超值的年輕人,胡勉宜即時升做制片。  

  她建議投資冷門題材,一次中,膽子大了,再來一次,連中三元,上頭便刮目相看,世界不知多現實。  

  不過漂亮聰明的胡勉宜始終沒有殷密男友。有時同事間說說忘了形,無意之間接觸到她的身體,好象把手拍拍她肩膀之類,她總會收斂笑容,緩緩退開,維持距離。  

  這是心理上一個嚴重的障礙。  

  漸漸大家明白到她的愛惡,經過適應,就相安無事。  

  電話鈴響。  

  勉宜知道這必定是石琪。  

  她說:“你吵醒我,該當何罪。”  

  琪琪笑,“你那里睡得著,你是失眠專家,又從不服藥,一定還醒著!  

  “什么事?”  

  “聊天呀!  

  “—定有事!  

  “你母親打過電話來給我媽,要找你!  

  勉宜心一沉,“這半年的家用我早已繳上!  

  “她說不夠用!  

  勉宜冷笑,“老太太,也不省著些花!  

  “算了,勉宜,給就給吧,發什么牢騷,豁達一點!  

  勉宜不禁笑了,“你說得是!  

  “婆同媳爭,妯同娌斗,母女不和,統統因為一般見識,你是與眾不同,卓爾不凡的一個人物,吃得起虧,又不怕蝕本,做得到便做,不用個個計較誰是誰非。”  

  “是,大人!  

  “好吧,現在你可以抱著成功安然入睡了!  

  掛斷電話之后勉宜仍然睡不著。  

  學成回來,她發覺母親已經老了。  

  人窮,珠黃,家中再也沒有異性出入,照說,勉宜應當搬回去同住,卻并沒有那樣做。  

  勉宜情愿付她生活費。  

  母親那雙曾經雪亮的妙目變得黃且濁,一呆半晌,有點轉動不靈的樣子。  

  牙齒因吸煙緣故,是一種淺咖啡色,十分難看。  

  勉宜的衣物更加從里白到外了,一并連家中的毛巾、床單,都要求嚴格,不住漂洗,永遠潔白如新。  

  石伯母曾笑說:“勉宜的公寓象醫院!  

  那才好呢,潔白無瑕。  

  這個新世界由她一手創辦,才不容許母親把從前的污漬帶到新天地來。  

  必須把她當瘟疫般關外頭。  

  開支票給她時是毫無猶疑的,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獅子大開口般勒索更加談也不要談,五年寒窗在外,除石家之外,并沒有誰問過胡勉宜苦不苦、冷不冷、飽不飽,胡勉宜不欠他們人情。  

  記者問:“家里人口復雜嗎?”  

  其實最簡單沒有,總共得母女兩人。  

  勉宜聽過許多女友說,青春期與母親不和,但是人隨年紀成熟,母女終于取得諒解。  

  那是因為她們基本上是相愛的,誤會再深,總有和解一日。  

  勉宜與母親則是例外。第二天上班,胡太太找上門來。  

  她一早在公司等,秘書乖巧地把老太延入內室,避開許多好奇目光。  

  老太抽煙,咳嗽頻頻,有病,不延醫,挾以自重,且能振振有詞,“唷,你給我多少,還看留生呢!  

  勉宜一見她,頭也不拾,“多少?”  

  “三萬!  

  “一萬,不要拉倒!  

  “我的肺有事!  

  “一萬!  

  勉宜取出支票部寫好錢碼撕下給她,“我有事,你請回吧!  

  “有事跟你說。”  

  “說。”  

  “我死了之后,你要給我土葬,我不要火葬!  

  勉宜一怔,隨即說,“屆時再講吧。”  

  “土葬,你一定要給我土葬!  

  勉宜已經離開辦公室,待秘書去善后。  

  避開十分鐘回去,看見蘇珊娜坐著等她,一臉無奈。  

  一見勉宜便說:“當給我面子好不好?”  

  勉宜答:“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接受訪問。”  

  “胡小姐!  

  “今天五點鐘到五點半!  

  蘇珊娜吁出一口氣,“皇恩浩蕩。”  

  勉宜這才知道,自己亦有過分之處。  

  蘇珊娜悻悻離去。  

  魅力雜志記者提出的要求很新奇,“母親節快將來臨,我們做特輯,想拍攝名人母女,胡小姐,你未婚,無女,可否邀請令堂出來合照紀念!  

  原本是好主意,也不難做到,相信許多人會欣然應允,但對勉宜來說,此事沒有可能。  

  她不置可否,顧左右言他。  

  記者追下去:“胡太太不喜亮相?”  

  勉宜盡量客氣,“一人做事一人當!  

  記者明敏過人,頓時噤聲。  

  勉宜提供了許多新片資料:永遠把公司業務放第一位,然后把滿意的記者送走。  

  勉宜與母親沒有合照。  

  案上銀相架中照片,是石伯母,記者一定誤會了。  

  她也沒有父親的照片。  

  母親從不帶她掃墓,可能他還在人世,母親托詞,省得麻煩。  

  下班,回石家吃飯,帶去一大束石伯母最喜歡的梔子花。  

  石伯母說:“坐下,有話同你講!  

  勉宜對石伯母,完全另外一種態度,笑問:“是琪琪不聽話吧?”  

  “你母親要進院療養,你為什么不付費用?”  

  勉宜一怔,訴苦訴得真快,而且找對了人。  

  “勉宜,你有沒有想過,事情可以更壞,她可以把你丟到育嬰院不顧而去,這些年你到底在她身邊長大,有驚無險!  

  勉宜問:“這話是她對你說的嗎?”  

  “這話是我說的!  

  “你想我怎么做?”  

  “她要什么,給她!笔负芎唵蔚闹甘。  

  “她不是你。”  

  “正因如此,更不必講道理。”  

  勉宜凝視石伯母,為她的智意懾住,“好吧,”勉宜吁出一口氣,“看你份上!  

  “不,勉宜,不要看我面子,看你自己面子!  

  勉宜站起來,“有那樣的母親,我有什么面子!  

  她賭氣地一徑走到門口,又后悔了,琪琪出來拉住她。  

  “我已叫母親別管這種閑事!辩麋鞅г。  

  勉宜笑笑,終于離開石家。  

  到了這個地步,不由她不疏遠石家母女。  

  她的事,不要任何人插手,即使是值得尊重的石伯母。  

  熟不拘禮是一件頂頂麻煩的事。  

  當然也是勉宜的錯,裝得太大方,使石伯母誤會她有份量,可以在勉宜面前表示權威。  

  以后真得學英國人那樣:永不與任何人發生超友誼關系。  

  勉宜補了張支票,卻久久不見有人來取。  

  半個月后,石琪找她。  

  “生了氣了?這些日子都不現身!  

  勉宜笑笑,“忙得透不過氣,新片將要開拍!  

  “令堂進了醫院。”  

  “奇怪,”勉立冷笑“我總是最后一個知道。”  

  “她說你不肯聽她說話!  

  “于是她跑到街上通處喊,妙不可言。”  

  “這種恨意會不會有消失的一日?”  

  “我并不恨任何人,但我也不會縱容這種愚昧,她一心以為牽涉到外人來主持公道,我便會有所顧忌,因而使她目的得逞,對不起,沒有這種事,我不受威脅、不受勒索,她招待記者公告天下也沒用,只會越搞越僵,還有你,認識我那么久,還不知道我脾氣,真令我失望,由此可知,我那表達能力差勁到什么地步,真叫我自卑!  

  石琪臉上一團青一塊紅,尷尬透頂,過一會兒說:“她在中華醫院,病情不輕。”  

  說完,轉頭就走。  

  勉宜不是不知道從此以后她與石氏母女的感情會一落千丈,但是她必須讓她們知道,胡勉宜不想她們插手管這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單單此事毫無商量余地。  

  她不想同任何人交待她的心理狀況,一切解釋均屬多余,今生今世,胡勉宜都不打算同母親修好,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在所不惜,她不愿回頭。  

  藉石氏母女來要挾她,更令她生厭。  

  胡勉宜天生是那種越有壓力生活得越堅強的人。  

  第二天,她到中華醫院走了一趟。  

  她與注冊處的護士談了一會兒。  

  她留下卡片,“這是我姓名地址,這位病人出院,請與我聯絡,一切費用由我負責!  

  勉宜交待過后,剛想轉身走,有人喚住她。  

  一位穿白袍的中年人走近:“胡小姐,我是主診醫生,請問閣下是病人什么人?”  

  勉宜最怕這個問題,她不愿作答。  

  “病人此刻剛睡醒,你愿意見她嗎?”  

  勉宜搖搖頭。  

  “病人很寂寞。”  

  勉宜欠欠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苦瓜得苦瓜,她不表示什么。  

  “病人的肺癌已經惡化垂危,你是知道的吧!  

  勉宜事先并不知道,此刻知道了,也十分麻木,只是點點頭,然后轉身離去,從頭到尾,沒有與主診醫生說過一句話。  

  石太太對她的置評也許是正確的:“雖然我們不知道她吃過什么苦,但事情已成過去,一個人若對至親記恨若此,與她深交,遲早失望!  

  琪琪過一會兒說:“或者只有她才了解她的切膚之痛!  

  “將來她要后悔!  

  “勉宜?她才不會,”琪琪笑,“這正是她過人之處!  

  “將來她總也會有孩子。”石太太感慨。  

  “媽媽有精神你不如擔心我,勉宜比我聰明能干千倍,人家什么都有,我啥子都沒有,你還替她發愁!”  

  國際合作開始,勉宜帶著一隊人到荷里活,隨行還有兩位專用記者。  

  他們見到胡勉宜運籌帷幄,指揮如意,大表欽佩,因問:“胡小姐的才華遺傳自父系抑或母系?”  

  勉宜抬高頭想一想,“我不象家父!  

  “那么,令堂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誰知勉宜又說:“我也不象母親!  

  記者們知道這是胡女士老脾氣,一笑置之。  

  拍攝的三個月當中,勉宜總共回家兩次。  

  第一次因公,她得向老板呈述職報告,第二次,因母親故世。  

  秘書來電告知她這個消息。  

  她告假一個星期。  

  洋人問:“是要事嗎?”  

  “家母昨日去世!  

  飛返家途中,勉宜忽然想起高中時讀過的存在主義作家加謬名著《異鄉人》,第一頁第一句便是:“母親今日去世,或者,是昨日!  

  沒有悲傷。  

  辦事能力那么高,一切在低調中處理妥當,她將母親土葬。  

  石琪來陪她,看到她無動于衷,便斥責她:“勉宜我要到現在才明白什么叫鐵石心腸!  

  勉宜忽然講話了,“但她在我心中早已死亡,此刻不過是例行儀式!  

  勉宜太記得那一天了。  

  大清早她起床,看到穿睡衣的母親與一個小伙子正擠在一張沙發上讀報紙,十一歲的她取起一杯咖啡便朝兩人直潑過去……  

  她被罰在門外站了一天。  

  小伙子進進出出為母親作跑腿,還朝她擠眉弄眼。  

  深夜,母親才打開門叫她進去。  

  就在那一天,母親死亡。  

  以后勉宜不是沒有給她復活的機會,但是母親并不理會,勉宜終于埋葬她。  

  “代我問候伯母!  

  “戲拍得熱鬧嗎?”  

  “非常好玩,天天有派對,你要不要來探班湊興?”  

  “派對不會永遠持續,你總要成家立室的吧!  

  “結婚,或許,生子,不必了,萬一養下一個象我這樣的女兒,那還得了!  

  這樣坦白的自嘲令石琪吃驚。  

  “像我母親更糟糕,”勉宜說:“現琪,像你至好不過,你多生幾個,過繼給  

  我!  

  琪琪不搭腔,勉宜獨自飛走了。  

  國際合作巨片順利殺青,慶功宴上,胡勉宜喝了又喝,酒量驚人。  

  散席后司機等她半晌,不見人,只得進來尋她,到處找遍,驚動了工作人員。  

  正在焦急,忽然有人進來報告:“胡小姐站在車旁。”  

  大家連忙追出。  

  只見胡勉宜站在車旁如一個小孩般哀哀痛哭。  

  兩個隨軍記者連忙趨向前去扶她進車。  

  勉宜抬起頭來,淚流滿面,“母親去世了!闭f畢,又掩臉大哭。  

  司機急急替她關上車門,送她返回酒店。  

  記者目送她的車子離去。  

  兩人就適才那事交換意見,“還傳說胡勉宜與母親感情惡劣!  

  “可見全屬謠言!  

  “她為母親不能見她今日成就而難過吧!  

  “她母親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大抵是位嫻靜賢淑的小老太太,不愛熱鬧!  

  “依我看,胡勉宜起碼可以紅多十年!  

  “誰說不是,老太太看不見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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