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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 第八章
作者:亦舒
  日朗走近她,“日朗,你看得見我嗎?”  

  那女孩聽到人聲,驀然抬起頭來,“你是誰?”  

  日朗坐下來,怕驚嚇女孩,溫婉地說:“我是你母親的朋友!  

  那女孩并無放下心來,“你怎么進來的?”  

  “我……有門匙。”  

  “你是媽媽朋友,你也推銷人壽保險?”  

  “不,我從事另一個行業,我在一間推廣宣傳公司做事。”  

  女孩仍用猶疑眼光看住她。  

  “你是日朗,是嗎?”日朗怕弄錯。  

  “是,我叫焦日朗!  

  “你在掃桿埔官小念書,對不對?”  

  “你怎么知道?”  

  “你媽媽把一切都告訴過我,你最喜歡英文同中文,不愛算術,怕背書,功課還不錯,是不是?”  

  小女孩笑,“我考第一!  

  “我可以看看你手上的洋娃娃嗎?”  

  女孩把娃娃遞給她。  

  “呵,是它了。”日朗莞爾,她至今還保存著它呢。  

  “媽媽尚未下班?”  

  “是的,我這次來,就是想與你談談關于母親的事!  

  “她怎么樣,她又失業了?”  

  日朗不禁心酸,是,這個小女孩的確是童年的她。  

  “不,我想同你說,無論如何,你要愛你母親!  

  小女孩沒有回答,片刻她雙目露出倔強的神色來,“我將來要讀好書,做好事,不叫人失望。”  

  “是,我相信你會。”  

  女孩又看著她,“我母親沒有朋友,你到底是誰?”  

  “相信我,日朗,我的確是你們最好的朋友!  

  “你不像我母親,你說話客氣,聲音好聽!  

  “也許,我的機會比較好,我比她幸運!  

  “我討厭母親,她天天打罵我,我情愿沒有她!  

  “你不該那樣講!  

  “你呢?”小女孩瞪著她,“你可愛你媽媽?”  

  日朗語塞,半晌,她緩緩低下頭,“不,我沒有愛她!睂ψ约,應當講老實話。  

  小女孩勝利地微笑,“怎么,她也對你不公平,時常對你吼,動不動伸手打你?”  

  日朗不語。  

  “父親推倒她,她就來推我,因為我個子小,力氣沒她大。等我長大了,我發誓,沒有人可以把我推來踢去!  

  日朗笑得流下淚來。  

  小小孩兒竟許下如此宏愿,人生路上擠得水泄不通,爭先恐后,只有名利一個目標,僧多粥少,如何能做到不受踩與踢,真是學問。  

  “日朗,且慢生氣,聽我說。”  

  小日朗抱著洋娃娃看著她。  

  “試一試替母親設想!  

  小女孩不響。  

  “她是一個非常寂寞的女子,一生未有能力實現她的理想,一半因為性格,一半礙于環境,你是唯一可以體諒她的人。”  

  小小年紀的日朗居然聽明白了,她問:“你呢,你愿意原諒你的母親嗎?”  

  日朗拍了一下手,“日朗,我要到今天才知道錯在哪里,多年來我等我母親原諒,母親又等我原諒,這事永遠不會發生,因為沒有人做錯什么,我倆需要的其實只是了解!  

  “你了解她嗎?”  

  “不,”日朗搖頭,“但我愿意容忍!  

  小女孩忽然笑了。  

  日朗知道要說服這個倔強的小女孩也真不是件易事。  

  多年來她企圖說服自己與母親重修舊好,還沒有成功呢。  

  “記得我所說的!  

  “你是哪一位阿姨?”  

  “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母親的朋友!  

  “你要走了嗎?與你談話真好,你愿意聽我說!  

  “如果可能的話,我會再回來見你!  

  “什么時候?”  

  “明年,后年,我來看你同母親的關系有沒有進步?”  

  小日朗笑了。  

  日朗明知沒有結果,也只得說:“努力一下!  

  小日朗把洋娃娃擁在懷里。  

  “記住你由她養活,外頭的生涯艱難!  

  小日朗朝她揮揮手。  

  日朗嘆口氣,轉身離去。  

  她醒了。  

  窗外曙光已露。  

  夢里二三十分鐘,實際上已經一整晚。  

  日朗伸個懶腰。  

  一天,她聽到一個令她合不攏嘴的壞消息。  

  中午,同事午膳返來,大驚失色地告訴日朗:“天秤座關門了!  

  日朗一時還會不過意來,“天秤座什么?”  

  “天秤座酒館,結束營業了!”  

  日朗一聽,好比晴天霹靂。  

  “昨天還開著!”  

  “可不是,剛才門上掛出告示,已經結束營業。”  

  日朗取過外套奔出去。  

  同事見她反應如此激烈,十分同情,喃喃自語:“到底十年了,天天下班去喝一杯,現在可到什么地方去才好?”  

  日朗跑到街角,一看門外果然掛著一個牌子,用紅字寫著:“結束營業!  

  這全是她的錯。  

  是焦日朗沒有涵養,跑去拆穿老莊的身份,現在他不得不轉移陣地。  

  日朗為之扼腕。  

  他們在這里部署了十年,本市不知有多少人知道莊某的真正身份,一直相安無事,獨獨焦日朗,自以為明敏過人,無人無事可瞞過她的法眼,跑去無聊地揭人隱私。  

  好了,人家果然知難而退了,可是,損失在她呢。  

  日朗大力槌敲玻璃門,“老莊,老莊,你在里邊嗎?開門,開門呀!  

  她幾乎要哭了。  

  半晌無人應,她又大力拍打一陣子,終于把頭靠在門前。  

  此時已經有不少行人向她行注目禮。  

  這時,玻璃門忽然打開,日朗險些兒往前摔。  

  “焦小姐,你這女張飛脾氣何時才改呢?”  

  是老莊!  

  “我就知道你還在里邊。”日朗又洋洋得意起來。  

  “請進來!  

  老莊沒好氣,搖搖頭。  

  “老莊,干嗎離開我們?”  

  “上頭調我回去,我已任滿!  

  偌大的酒館只有焦日朗一個客人。  

  “誰來接替?”  

  “我不知道!  

  “不講就不講。”  

  “我真不知就里,那人不喜酒館,認為庸俗,也許,人家會辦一間大學。”  

  “老莊,你怎么可以離開我們?”  

  老莊攤攤手,“你們應當已經熟悉生離死別。”  

  日朗斥責他:“這種事是永遠練不熟的,每一次都難受傷痛!  

  老莊亦黯然。  

  “老莊,容我送行。”  

  “不必了,不便勞駕!  

  “天秤座還有多少人在本市?”  

  老莊狡黠地笑笑,“你不該以為我會告訴你吧?”  

  “酒館賣給誰?”  

  “焦小姐,你愿意投資嗎?”  

  “我畢身積蓄已另有出路!  

  “焦小姐,施比受有福!  

  日朗苦笑,“我不會知道,我從未做過受方!  

  “焦小姐,能者多勞。”  

  “老莊,同你說話真有意思!  

  “噫,你腕上戴的是什么?”  

  啊,她忘了除下它,“這是晨曦給我的天秤座時計,戴上它,我可以騁馳在時間荒原上,過去未來,無所不能。”  

  “晨曦這家伙,將配給品私相授受!  

  “這是一件紀念品!  

  “給我瞧瞧它行不行?”  

  日朗脫下它遞過去。  

  老莊一看,笑出來,“時計能源早已用罄,我不知你如何在荒原中亂跑?”  

  “什么!”日朗大吃一驚。  

  “這個時計,此刻同一只普通的跳字表無異,不過式樣倒是獨一無二!  

  “可是——”  

  “可是什么?”老莊笑。  

  “我用過它,我朋友也用過它。”  

  老莊訕笑,“多半是你們疑心生暗魅吧。人類的想像力,無窮無盡;況且,你們是那么想征服時間。”  

  日朗不語,只是發怔。  

  “天天浪費時間,天天想留住時光,你說怪不怪?”  

  “可是我明明走回童年去!  

  “所有的夢境都是明明白白的。”  

  “我與我的朋友還都經過一條走廊——”  

  “是,像隧道是不是,那一頭有白光,心情平和得不得了,哈哈哈哈哈!  

  太殘忍了。  

  “手表還給你!  

  日朗自老莊手中茫然接過那只表。  

  老莊還要落井下石補一句:“它一點兒用也沒有!  

  日朗疑幻疑真。  

  老莊嘆口氣,“真正回到過去,或是看到未來,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峙挛覀儜恫涣,還是專心對付今天的好!  

  日朗看著他,“你幾時回天秤座去?”  

  “這幾天,未定。”  

  “老莊,別騙我,飛行器來來去去并非小事,我想你早就知道。”  

  輪到老莊瞪著日朗,“焦小姐,一個人聰明,而讓人知道他聰明,那他還不算太聰明!  

  “去你的,我只是不舍得你。”  

  老莊黯然,“我也丟不下!  

  日朗說:“據說你們還不準攜帶雜物紀念品回去!  

  “飛行器精密,不可超載!  

  日朗喝完咖啡,看看時間,“我要走了,老莊,保重。”  

  她與他擁抱一下。  

  歷年來他看她成長,幾乎每個黃昏都聽她吐苦水,他可以充任她的心理醫生,她的事,他全知道。  

  老莊說:“我隨時可以撰寫一本都會女性生活雜志,其中酸甜苦辣,很知道一些!  

  “很知道?恐怕只是皮毛耳!  

  當然不及焦日朗現身說法來得精彩。  

  “老莊,青山白水,后會有期!  

  老莊雙目都紅了。  

  “天秤座的人是好人!  

  “謝謝你!  

  日朗與她天秤座的朋友分手。  

  第二天,她路過酒館,發覺里邊的裝修開始拆卸。  

  日朗戀戀不已,在門口徘徊。  

  有人迎出來,“這位小姐,找人?”  

  焦日朗抬起頭,看到一位俊朗的年輕人。  

  “請問,這個鋪位將會做哪一種生意?”  

  “這會是一爿書店。”  

  “什么?”  

  “書店,專售世界各國小說雜志漫畫!  

  日朗發呆,“會賺錢嗎?”  

  “希望會,”年輕人笑,“社會富庶,人們已養成讀書習慣,我不會蝕本。”  

  “你?”  

  “是,我學人做老板!蹦贻p人愉快地用手擦擦鼻子。  

  日朗點點頭,這可是天秤座另一位代表?現在他們的辦公室已改為一家書店。  

  慢慢觀察吧,好歹別驚動人家。  

  她微笑,“改天來買書!  

  “先謝你了!  

  老莊想必已經動身。  

  書店也好,中午有空,可到此處走動,翻翻這個看看那個,乘機把啤酒戒掉,衣服都松動些。  

  這些日子以來,日朗已學會在余燼中尋找力量,懂得遷就之道。  

  立軒一直抱怨:“你不覺得難過?你真看得順眼?你怎么受得了?”  

  觸覺仍然那么尖銳,使日朗吃驚。  

  “我是真的覺得無甚不妥,我不再是一個挑剔的人,我看天地萬物都相當舒服!  

  立軒瞪著她。  

  日朗嬉皮笑臉,“馬馬虎虎,得過且過。”  

  為什么不呢?  

  她母親不知恁地,神通廣大,又配來了她公寓的鎖匙,自出自入地示威。  

  不過不再翻箱倒柜掀她的東西了,日朗自問住的習慣似寄宿生,永無太多雜志,連皮鞋也只得三五雙,她母親很快就弄明白抄無可抄。  

  她現在來反而替日朗弄些湯什么的。  

  可是日朗不喜吃那些,她亦很少在家用膳,很多時下班回家,看到母親正在喝湯,也好,自己享用。  

  母女仍然不交談,不過也不再吵架。  

  相處久了,她母親訝異,日朗的生活竟如此單調、枯燥、凄清,難以置信。  

  她可以說全無娛樂,電視上略有可觀舊片上演,已經雀躍萬分。  

  有應酬,也是官方活動,去得十分不愿意,沒精打采的敷衍,根本不像享受。  

  而且每天下班回來那個面無人色的倦容,好似腳底的塞子驟然拔開,精血全部漏得光光,真是可怕。  

  姚女士這才明白,現代女性生活亦不易過。  

  一日她同女兒說:“嫁個好一點兒的人……”  

  日朗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說,經濟有能力的!  

  “是呀,你總有退休的一日吧!  

  “敝公司福利計劃一向不錯!  

  “你們已不相信嫁人是歸宿了吧?”  

  日朗問:“你呢,你相信嗎?”  

  她母親說,“我也不相信。”  

  日朗有點高興,母女總算找到一個共同點。  

  日朗伸出手來,展示她的方型掌,“我相信這只手!  

  “然而,這也是很辛酸的吧!  

  喏,這就是母女之間思想的區別了,“何發此言?自食其力,天經地義!比绽试尞,“一個人怎可叫另一人養活?一個人亦不應奢望自己能力以外的物質。”  

  姚女士呆呆看著女兒。  

  “此言非虛,我身體力行。”  

  “我看你是蠻辛苦的!  

  日朗笑,“要把事做好,當然辛苦。”  

  她母親取過手袋,“我要回去了。”  

  “明日見!  

  日朗待她走后,才忽覺竟與母親交談了那么久;而且是這種敏感的話題,以前只與范立軒提起過。  

  但是她沒有時間感慨,她還要寫報告。  

  直到上床,那只時計還一直在她腕上。  

  反正電池經已用罄,她再也不用擔心它。  

  已經十一時三十分了。  

  日朗拉過一只墊子壓在胸前,唉,她想,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了。  

  “日朗,日朗!  

  日朗睜開雙眼,“咦,老莊,你是怎么進來的?”  

  “還說呢,你家大門虛掩,一推便入!  

  日朗大驚,“什么,我神經衰弱到這種地步,忘了鎖門?”  

  “下次要小心呵。”  

  日朗捏一把汗,“是,老莊,你找我何事?”  

  “日朗,你是我的老顧客了,小人為示謝意,特來致送紀念品!  

  “又送我一只時計?”  

  老莊笑,“那是女孩子的玩意兒!  

  “呵,你要送我較為嚴肅的禮物!  

  老莊點頭。  

  “黃金三千兩?”  

  沒想到老莊即時斥責她:“胸無大志,黃金三千余元一兩,三千兩有什么用?”  

  “唷,那你的贈品相當名貴啊!  

  “當然,我的禮物是一位好伴侶!  

  呵,那真是難能可貴,焦日朗聳然動容。  

  “日朗,你有什么條件,說來我聽聽!  

  日朗深深嘆息,條件,條件,她有什么條件?  

  她清清喉嚨,“他不需要有錢——”  

  “廢話,他當然要薄有資產,怎么可以一貧如洗?生活上一萬八千樣事都靠金錢會鈔,要有錢!”  

  “是是是,還有,他必需有生活情趣,懂得尊重異性,品學兼優!比绽首杂X要求甚苛。  

  “這我同意。”  

  “家世要清白,人口要簡單!  

  “的確很重要!  

  “還有,”  

  “英俊瀟灑?”  

  “不,要懂得烹飪,我有時想吃家常菜!  

  老莊為難了,“這,可以考慮。”  

  “還有。”日朗咽一口涎沫。  

  “嘩,難怪你天天只能在天秤座酒館泡。”  

  “他要使我有一種戀愛的感覺。”  

  “焦日朗,活該你獨身!  

  日朗不服氣,“我又沒要求他富有!  

  老莊搖搖頭,“焦日朗,在地球這種大都會里,遍地黃金,追求物質,反而平安喜樂。”  

  日朗嘆息,“家母一生的生活就十分清苦。”  

  “她沒有去追求!  

  “老莊,你真有智慧!  

  他笑嘻嘻,“不然,小店生意不會那么旺!  

  “以上是我選擇伴侶的條件!  

  “要求苛刻。”  

  “我知道!比绽视悬c羞愧。  

  “你呢,你又愿意付出什么?”  

  “我?”日朗訝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是,焦小姐,你,”老莊說,“喂,人際關系有來有往,你不是打算一面倒罷?”  

  “我,我會對他好!  

  “可愿意放棄工作,做全職主婦?”  

  “什么!天下還有這種事?這個紀念品我不要了,免煩。”日朗拂袖而起。  

  “可愿意生育三兩個孩子?”  

  孩子……日朗又坐下來,心都慈了,氣都泄了,一有幼兒,總得親自撫育,那時,工作……  

  胖胖的小手,胖胖的小腳,胖頭依偎過來,媽媽,媽媽,怎么去上班呢?  

  “焦小姐,想清楚了沒有?”  

  日朗握著雙手,呼出一口氣。  

  “再好再理想的伴侶你還是得作出若干犧牲。”  

  所以一直拖延著婚姻。  

  “日朗,我試替你找找這個人!  

  “找得到嗎?”日朗抬起頭。  

  “我的眼線比你廣,你天天自辦公室到家,家又跑到寫字樓,不見天日,人一下子就老了。”  

  日朗微笑,“你的口角,似一個慈祥的母親。”  

  老莊沒好氣,“好好好,我要走了!  

  “有了結果你怎么通知我?別學晨曦,把我們的傳真機全弄爆!  

  “她只是個小女孩子!  

  “沒想到天秤座也有男性沙文主義!  

  “焦日朗,我會同情那個男生。”  

  “羨慕才真,你看我,多能干!”日朗瞇瞇笑,“同我在一起,永遠不愁寂寞!  

  老莊站起來。  

  “我送你。”  

  日朗想自沙發坐起來,掙扎半晌,沒有力氣,她吃驚,“老莊,拉我一把!  

  然后鬧鐘響了,日朗睜開眼睛,發覺只是南柯一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見尋找理想伴侶這件事是何等令她費神。  

  夢中與老莊對話歷歷在目,日朗居然夠膽說出擇偶條件,真是老皮老肉。  

  她首先一件事便是去檢查大門,只見雙重鎖關得緊緊,一點兒事都沒有,才放下心來。  

  生活這樣富庶,完全慣壞了,自己疼惜自己,縱容到不堪地步。什么都要最好,一塊肥皂都尋求極品,不厭其煩鉆牛角尖,頭發修剪得不合意都要重新再做呢。  

  有了家庭,什么都要犧牲:幼兒夜啼,鬧情緒,夫家的親友會來串門,時間、收入將拿來公用,都得適應。  

  即使彼此相愛,生活習慣總有不同之處,總不能一言不合,即時離婚,或是什么都分家,這是你的那是我的。  

  焦日朗還是上班去了。  

  在夢中,老莊說,找到了人,會通知她。  

  經過那爿書店,倒是裝修起來了。  

  她意外地發現書店附著一家茶室,只有幾張臺子,布置得異常清雅。  

  焦日朗喃喃自語:“蝕本,一定蝕本,不出一年就關門!  

  身后傳來一個聲音:“是嗎,要打賭嗎?”  

  日朗臉紅耳赤轉過頭來,只見上回那個年輕人看著她在笑。  

  “這位小姐對敝店真有興趣!  

  日朗不怪他揶揄她,低頭繞道走。  

  他卻攔住她,伸出手來,“我叫孫敏如,這位小姐,請多提寶貴意見!闭Z氣誠懇。  

  日朗給他一張卡片,他珍而重之放進襯衫口袋。  

  這個小動作使日朗生了好感。  

  “幾時開幕?”  

  “快了!  

  “一杯香茗一本書,在你鋪子里坐上半天,你不怕?”  

  他笑,“歡迎之至。”  

  “你從事慈善事業?”日朗取笑他。  

  “怎么說都好,你記得賞光!  

  “店名叫什么?”  

  “天秤座。”  

  “什么?”日朗瞠目,果然,他們是一路人。  

  孫敏如卻笑笑解釋,“我屬于天秤座,九月二十五日出生!  

  “這鋪位從前屬于一家酒館,也叫天秤座!  

  “是嗎?”孫敏不在意,“真是巧合!  

  嗯。  

  她細細打量他,他見妙齡女子對他目不轉睛,只得大方欣然接受。  

  日朗終于忍不住,閑閑問:“老莊好嗎?”  

  孫敏如反問:“誰?”  

  “呵,沒什么。”  

  “誰好不好?啊,你說老莊,老莊思想當然有他一套,不過太優雅太虛無了,信得過份。其人雖然清高,卻不思上進,這當然是愚見,你認為如何?”  

  日朗呆呆地看著他。  

  好家伙,扯到啥地方去了?  

  “不過我向往那種境界,”他說下去,“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真要修煉過才做得到,普通人一定忙不迭探頭探腦,打聽消息!  

  這是在說焦日朗?  

  日朗氣定神閑,“我比較喜歡那只蝴蝶。”  

  “是,”孫敏如笑笑,“莊周的蝴蝶。”  

  日朗看看表,她詫異了,什么?竟在這里逗留了大半小時。  

  時間有時過得真快。  

  她向孫敏如道別,他送她到馬路。  

  日朗隨人群走過斑馬線,忽然心血來潮,回頭一看,卻發覺孫敏如還站在店門口。  

  他在送她的背影。  

  日朗的心大力一跳,手掌心冒出汗來,匆匆走到馬路另一邊,回到辦公的地方。  

  已經不是十七歲了,一切感情變化都已操練過多次,什么時候該做什么表情,有什么反應,都滾瓜爛熟,恰到好處。正如一個演員掌握演技,日朗應付生活中各種場合,也出神入化。  

  可是剛才同孫敏如做對手戲,就沒用到戲服道具。  

  她以自然真面目出現。  

  真是可怕,這樣沒有防范是危險的事。  

  日朗摸摸自己的面孔,趕緊裝上一個笑臉,才回到辦公室去。  

  三天后她才得到孫敏如的消息,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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