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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 我不愛,第五章
作者:亦舒
  下午,到了何教授診所,她寫出來,“教授,我想回家一行!  

  教授不動聲色,“你家在何處?”  

  “梭子路十號!  

  不錯,這正是楊本才的住址。  

  小小孩兒怎么會知道?王加樂智力不高,連自家路名都未必說得出來。  

  本才寫道:“當初對這個路名一見鐘情:日月如梭,光陰似箭!  

  何教授隔半晌,不知怎地,也許因為震驚過度,也取過紙筆,寫下:“你真是楊本才吧?”  

  本才回答:“是!  

  “你有家里門匙?”  

  “有一條后備匙收在電梯大堂花盆里。”  

  何教授說:“來,我們到楊家去!  

  回到家樓下,本才感慨萬千。  

  她伸出小小的手,在花盆底部模到鎖匙,與何世坤上樓開門進去。  

  何世坤一見地方那么明亮寬敞,便喝一聲:“不愧是藝術家家居!  

  本才苦笑。  

  一抬頭,發覺情況有變。  

  啊墻上幾幅名家版畫全部不見了,被人摘下。  

  何世坤何等伶俐,馬上問:“不見了東西?”  

  本才點點頭。  

  除了她,只有馬柏亮有鎖匙。  

  “是馬柏亮吧?”何教授立刻得到結論。  

  本才看看空墻,一個個淡淡四方影子,像是哀悼懷念失去的畫,死亡的感情。  

  何世坤不忿,“明明也是個世家子,怎會如此不堪!  

  花費闊綽慣了,上了癮,停不下來,不得不到處搜刮來花,沒有人路,只得拐騙。  

  “我替你報警!  

  “不!北静艑懀骸岸际巧硗馕铮S它去吧,請羅律師叫人來換把鎖就好!  

  何教授嘆口氣,“你說得很對!  

  本才四處查查,打開衣柜,數一數衣物,全部無恙,她的畫筆畫紙草稿,都分文不動。  

  也許,在整件無妄之災中,最大得益便是叫她看清楚了馬柏亮為人。  

  那幾幅版畫,出售之后,足夠他喝一年上佳紅酒了,以后如何?之后再說吧,馬柏亮一定還有辦法。  

  本才輕輕躺在床上,無比愜意。  

  “本才!眴柺览ぷ酱惭,“你打算怎么樣?”  

  本才無奈地說:“長大。”  

  何世坤笑了,“真佩服你仍然維持幽默感!  

  “教授,你有否科學解釋?”  

  “對不起,我沒有!  

  “以往可有類此個案?”  

  “我診治過一個男孩子,自六歲起他就覺得他是五四時期一個著名的詩人!  

  本才納罕,“是想飛的那位嗎?”  

  “正是!  

  “呵,”本才笑,“果真不帶走一片云彩!  

  “他可以回憶到與女伴在歐洲古國賞月的浪漫情景!  

  “結果呢?”  

  “他父母決定把他帶到美國診治!  

  “失去聯絡?”  

  “是,那種個案,在心理學上,不過歸類于妄想癥!  

  “啊。”  

  “最普通的癥候,不外是普通人妄想自身是個美女,或是位作家,不算嚴重,比比皆是,可是,你顯然是例外,有什么人會故意妄想她是個平凡的楊本才呢。”  

  本才一聽,悻悻然跳起來,“喂,謝謝你!  

  何教授笑了。  

  “我也是個天才呢!  

  “你是父母造就的天才!  

  “什么?”  

  “真正的天才渾然天生,毋需栽培,自然而然,做出他要做的事業,亦不覺任何壓力,你那種,是所謂次等天才,由鞭策引導終于達到目的一小部分,你覺得我的分析可有道理?”  

  本才目定口呆。  

  說到她心坎里去。  

  “而你也并不感激父母的一片苦心,可是這樣?”  

  本才不語。  

  “世事往往如此,越是刻意經營,越是失望。”  

  本才嘆口氣,寫下“如到渠成”四字。  

  “是!苯淌谡f,“真正屬于你的愛情不會叫你痛苦,愛你的人不會叫你患得患失,有人一票就中了頭獎,更有人寫一本書就成了名!  

  本才低頭不語。  

  “凡覺得辛苦,即是強求!  

  本才說:“教授的話里都好似有個真理。”  

  教授笑了,“來,我們回診所去,這里叫羅律師來換鎖。”  

  “值錢的東西早已搬空!  

  “不見得,說不定有人會連家俱電器都抬走,楊本才昏迷不醒,我們需好好照顧她。”  

  本才感動,“可是,我同你并不認識!  

  “那有什么關系,路見不平,見義勇為!  

  教授牽起她的手離去。  

  王振波在診所一邊等一邊急得團團轉。  

  看到何教授跌足,“走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留言。”  

  何世坤訝異,“這是為擔心我的緣故嗎,何其榮幸!  

  “你是大人,我不擔心。”  

  何教授立刻對本才說:“瞧,是為著你呢!  

  本才輕輕答:“不,是為小加樂!  

  王振波蹲下說:“終于會講話了,可是沒人聽得懂,加樂,加把勁!  

  何世坤問王振波:“辭去工作后,生活如何?”  

  “不知多充實!  

  “不是真的!  

  “世坤,你應該試一試,時間收為己用,不知多高興。”  

  “你不覺浪費?”  

  “我正在車房做一具百子風箏,打算明春與加樂去公園放晦氣,歡迎你來觀賞!  

  “王振波,你永遠叫我驚訝!  

  王振波說:“明年春季,加樂便八歲了。”  

  本才頹然,不不不,她只想做回她自己。  

  在這之前,她從不覺得做楊本才有什么好,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靈魂住在自己的軀殼里,有多么舒愜。  

  “加樂,我們回家休息吧。”  

  傍晚,王振波有事出去,翁麗間在書房見客。  

  本才趁沒有人,走進車房,看到王振波那只正在研制中的百子風箏,它擱在寬大的工作臺上,原來是一個個小孩的圖像,用尼龍繩串結在一起,足足一百個之多,放起來,宛如一條長練,一定漂亮得無與倫比。  

  兩邊還結有排穗,響鈴,蔚為奇觀。  

  本才愛不釋手。  

  “原來你在這里!  

  本才轉頭,見到翁麗間。  

  本才很想知道她的事,旁敲側擊是不禮貌行為,欲知究竟,不如直接問當事人。  

  她在長凳坐下。  

  翁麗間走近坐在她身邊。  

  她輕輕捧起女兒的小面孔,揉了一會兒,擁在懷中,呢喃道:“加樂幾時陪媽媽聊天?”  

  做孩子所付出最沉重代價之一是要任由長輩們搓揉,臉頰與手臂都得奉獻出來以供肆意拿捏。  

  本才發誓她若恢復自身,一定不再碰孩子們的面孔四肢。  

  孩子們也有肢體私隱權。  

  憑什么大人可以隨意看幼兒洗澡?  

  還有,強吻更是常見行為,有無想過,實在過分無禮。  

  翁麗間忽然訴起苦來:“我同王振波不得不分手了!  

  本才實在忍不住問:“為什么?”  

  翁麗間一怔,苦笑答:“連你都問為什么,不,我們不是一對好夫妻!  

  她抬起頭,想一想,“我倆經過太多,傷痕太深,加樂,大家都覺得犧牲得不值!  

  本才惻然。  

  “我們認識之際十分年輕,毫無顧忌地戀愛,我倆二十四小時融在一起,看不見對方就坐立不安,我對他說:‘無論以后怎么樣,我都不會再愛一個人,比愛你更多!  

  本才輕輕呵地一聲。  

  那也不枉這一生了。  

  翁麗間笑,“加樂,你好似聽得明白呢!  

  本才笑笑,不置可否,想知得更多,惟一方法是只聽不說。  

  “可是那樣燃燒,是何等勞累傷身,最后還是分手了!彼谥,“那年我二十歲,被送到美國讀書,我過了極之散漫的一段日子!  

  本才脫口說:“自暴自棄!  

  “加樂,你說什么?”  

  翁麗間正想講下去,傭人推門進來,“太太你在這里,國生銀行黃經理來了!  

  翁麗間只得站起來,苦笑說:“你看,加樂,現在我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把錢搬來搬去,學五鬼搬運!  

  本才駭笑。  

  她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只百子風箏。  

  翁麗間剛開始講她的故事,每個人都是一則傳奇,本才愿意聆聽。  

  原來一個戶口的存款多到某一程度,銀行會得派專人上門侍候。  

  翁麗間吩咐這個那個之際,本才覺得乏味,便溜到園子外邊散步。  

  保姆隨即追出來,“加樂,天氣冷,快回來!  

  她力氣很大,硬是將本才拉進屋內。  

  本才掙脫,往樓上跑去。  

  保姆直追過來,抱怨道:“加樂,你又瘋了!  

  本才生氣,這才知道加樂受了多大委屈,因智力有殘疾,她完全不能保護自己,隨便誰派一個罪名下來,即可治得她服服帖帖,錯的永遠是她。  

  保姆用力拉她,本才反抗,用力一推,那保姆沒料到,失足滾下樓梯去。  

  眾人聽到轟然巨響連忙跑出來查探,剛好看到保姆爬起來,面孔跌得青腫,嘴角更撞出血絲。  

  “太太,”她掙扎起身,“我不做了!  

  不知怎地,本才有絲快意,她終于為加樂出了一口氣。  

  翁麗間嘆口氣,“加樂,這已是第三個被你推落樓梯的保姆,看,又得去找新保姆了!  

  原來加樂并不軟弱。  

  翁麗間牽著女兒的手,“你脾氣確是像我,這是你外公說的,翁家的人有兩個特色:一是壞脾氣,二是夠聰明!  

  本方不出聲。  

  “在你的世界里,你知道聰敏是什么一回事嗎?”  

  可能加樂也什么都知道。  

  門鈴響,進來的是羅允恭律師,本才剛想迎上去,卻被阻止。  

  翁麗間訝異,“我們并不認識,有什么事嗎?”  

  “我們有個共同朋友何世坤!  

  “是嗎,何教授認是我的朋友?”翁麗間冷笑一聲。  

  “我想見一見加樂!  

  “加樂今日情緒欠佳,再者,你為何要見她?”  

  本才真想與羅允恭說幾句,可是翁麗間攔著她不讓她過去。  

  幸虧王振波剛剛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  

  “什么事?”  

  羅允恭再一次說明來意。  

  王振波很簡單地解決了此事,他轉過頭來問:“加樂,你可想和這位阿姨聊天?”  

  本才連忙頷首。  

  王振波真好,他明白到孩子也有選擇權。  

  翁麗間大惑不解,“可是,她倆素昧平生!  

  王振波把她拉出會客室,輕掩上門。  

  羅允恭凝視小孩,半晌,不置信地問:“你是楊本才?”  

  本才坐在寫字臺后面,取過筆紙,寫道:“教授同你披露這件事?”  

  羅律師一看,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本才繼續寫:“以后我們在教授處見面比較方便。”  

  “她一同我說,我實在忍不住馬上趕了來!  

  “看到你很高興!  

  這是真的,本才的聲音由衷地熱誠。  

  “慢著,你這孩子,說不定是宗惡作劇,又有可能受人指使,請你回答我三個問題!  

  “可以。”  

  “第一個問題:我女兒幾時生日?”  

  “令媛有兩個生日,胎胚時曾剖腹取出做過修補橫隔膜手術,放入子宮縫合后九個星期才真正出生!  

  “我的天!”羅允恭震驚,“你真是楊本才?”  

  “其余兩個問題呢?”  

  “上一次我為何與你吵架?”  

  “為著萬惡的金錢,羅女士,我想搬家,你不允許!  

  羅允恭痛心,“幸虧沒答應你,你受馬柏亮教唆,想與他聯名添貴重物業!  

  “其實我同他已經瀕臨分手。”  

  “哪里,你與他好得很呢!  

  本才不想吵架,“第三個問題!  

  “這個真的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去年你在紐約逗留一個星期,是否去做矯形手術?”  

  本才不得不承認:“是,我修窄了鼻尖!  

  “嘿!”羅允恭像是逮住了什么似的,“一個天才藝術家竟會如此虛榮淺薄!  

  本才瞪著她,“我何需向你或是任何人交待我的意愿!  

  “我必須承認,大家都發覺你放假回來漂亮得多!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羅律師終于淚盈于睫地:“你真是楊本才,可是,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本才萬般無奈,“我不知道!  

  二人忍不住擁抱。  

  羅允恭說:“現在,你可以挨在我懷中聊天!  

  “是,阿姨!  

  這時,王振波探頭進來,“你們可要茶點?”  

  分明是來打探一大一小究竟有什么話可說。  

  羅律師順口說:“兩杯威士忌加冰!  

  “什么?”  

  羅律師連忙補充:“我想喝上兩杯!  

  翁麗間在外頭皺著眉頭說:“何世坤是怪人,同她有關系的人也全屬異形!  

  王振波親自把兩杯酒送進書房。  

  他一出去,本才便搶過一杯,喝一大口。  

  嘩,快樂似神仙。  

  羅允恭說:“本才,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跟我走!  

  “我不行,我現在是王家小女兒!  

  “你并不姓王,你姓衛!  

  “你怎么知道?”本才大吃一驚。  

  “我是律師,我手下有一隊調查員!  

  “說下去!  

  “翁女士與衛君并無正式結婚,小加樂是私生女,直至王振波出面,但二人都沒想到加樂會是智障兒。”  

  “那衛氏在什么地方?”  

  “無人知道。”  

  “可否尋訪他?”  

  羅允恭反問:“找他做什么,加樂已有世上最好父親!  

  “你說得對!  

  “本才,讓我向他們披露真相!  

  “不。”  

  “為什么?”  

  “他們必定接受不來!  

  “不接受也得接受。”  

  “不,他們一驚嚇,會簽名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你得為我設想。”  

  “那依你說怎么辦?”  

  本才不出聲,她苦無答案。  

  “在王家生活,直至十八歲成年?”  

  本才呻吟。  

  “你得想想辦法呀,天才,平時你專門最多刁鉆古怪的餿主意,把我治得頭昏腦脹,現在為何沉默,再呆下去,楊本才的肉身可支撐不了!  

  “它會怎么樣?”本才大驚。  

  “它此刻已經危殆,靠維生器支持,咦,你不是不知道。”  

  本才急出一身冷汗。  

  她取過威士忌一飲而盡。  

  羅允恭抱怨:“你早應找我商量。”  

  這時,王振波推門進來,“對不起,羅律師,我怕加樂累了。”  

  本才連忙掩著嘴跑出去,怕王振波聞到酒味。  

  下次,要喝喝伏特加,無色無臭。  

  王振波問羅允恭:“你與一個孩子有什么好談?”  

  羅律師嘆口氣,“我不知如何解釋的好!  

  “加樂智力比不上一般孩子。”  

  羅允恭看他一眼,“王先生,請嘗試與她交通!  

  王振波送客人出去。  

  羅允恭轉頭說:“你對加樂真好!  

  王振波微笑,“我喜歡孩子!  

  “那么,應該添一打。”  

  王振波沒想到陌生的羅律師會如此打趣地,但笑不語。  

  關上門,聽見翁麗間冷冷在身后說:“都似白骨精見了唐僧肉!  

  王振波詫異道:“你也不應在乎!  

  “我只是說出怪現象而且。”  

  他走進書房,取出支票,正想做帳,忽然看到桌面一疊紙上有書寫痕跡。  

  看半晌,才辨認出童體字寫的是什么。  

  “他們必定接受不來!  

  “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  

  地上還有紙團。  

  攤平一看,是“我何需向任何人交待我的意愿。”  

  這是誰寫的字條?  

  不可能是加樂。  

  也不會是羅律師。  

  王振波握著字條匆匆上寢室找孩子。  

  一推開門,發覺加樂睡著了。  

  他聞到酒氣,這是怎么一回事?探近孩子的小面孔嗅一嗅,發覺加樂原來喝醉了。  

  他不由得生氣,羅律師太不負責任,怎么給幼兒喝酒。  

  一轉眼,看見加樂熟睡的面孔如小小安琪兒,不禁感慨萬千。  

  一下子就長大了,不再需要照顧,孩子此刻纏得你發昏?好好享受,不消十年八載,她找到自己的淘伴,接著結婚生子,想見他還得預約。  

  他做過十多年的工作狂,六親不認,把所有不如意埋葬在公事里。  

  父母曾反對他的婚事,索性避而不見,與妻子意見分歧,不能冰釋的誤會也導致他一天十八小時躲藏在公司里,迫不得已下班,立刻去灌酒。  

  是怎么樣愛上這個孩子的?  

  一夜醉酒回家,獨中嘔吐,滑跌在地上起不來,妻子在外國辦公,傭人沒聽見他掙扎,王振波心灰意冷,躺在地上痛得不住呻吟。  

  正在絕望消沉,忽然聽見小小腳步聲朝他走來。  

  啊,是那小小智障兒,在門邊張望一下,十分關切模樣,走近他,絲毫不嫌他臟,蹲下,輕輕撫摸他的臉。  

  是這一下救了王振波。  

  那只小手把他自萬丈深淵里拉了出來。  

  接著,保姆找了過來,“唉,加樂,你在這里,喲,王先生,你怎么了?”  

  他摔斷了左手臂,上了一個月石膏。  

  自此之后,他有了新的精神寄托,老是刻意抽空回家看加樂,陪她玩一會兒,說幾句話。  

  加樂在三四歲若果靜坐的話完全看不出毛病,漸漸就算不動,閑人也知道孩子有問題。  

  王振波十分多心,一見保姆稍微不耐煩,或語氣略重,便即時解雇。  

  是因為他對這孩子的愛心,婚姻才名存實亡地拖下去。  

  他帶著她訪遍名醫,結論完全相同。  

  只有在睡著的時候,她同普通的孩子一模一樣。  

  他替孩子蓋上毯子,回到書房去。  

  本才醒來之際,頭痛若裂。  

  平時酒量頗佳的她今非昔比,小小身軀已不能負荷超過一杯酒。  

  撐起床,洗了一把臉,凝視鏡內的面孔,突發奇想,要是永遠可以維持七歲時白皙滑嫩的皮膚就好了。  

  她走下樓去。  

  還沒到樓下就聽見銀鈴似一陣笑聲。  

  有點夸張,像是想對方知道,他的笑話令她有多么興奮。  

  本才也是成年女性,當然知道這種笑聲是一種輕微含蓄的挑逗,像果子汁,醉了也不覺得。  

  這是誰?  

  如此輕狂。  

  本才心中有一絲不悅。  

  她是怎么進門來的?人家妻女都在這間住宅里,幾時輪到她來大聲笑。  

  她走近書房,往里張望。  

  只見一個成熟高大碩健的女子坐在沙發里,一手托著頭,一手拿著酒杯,意態撩人地看著王振波,腳上高跟鞋有一只脫下踢到一角,另一只吊在足尖。  

  她嘴唇鮮紅,長發披肩,身段美好,略胖了三五磅,更加吸引。  

  王振波似與她極之熟絡。  

  本才更加不高興。  

  這究竟是誰?  

  忽然之間,那女子也發覺門外有人。  

  她一抬頭,只看見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  

  “呵,”她友善地問,“你就是加樂嗎?”  

  王振波也說:“加樂,進來!  

  本才緩緩走進去。  

  那女子穿回鞋子,撥好頭發,對牢加樂,“你好嗎,我叫陳百豐,是你爸爸的好朋友!  

  本才近距離打量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那陳小姐疑惑了,這孩子的智力哪里有問題,一看就知道聰敏絕頂。  

  是以她再問一聲:“這就是加樂?”  

  王振波答:“是,加樂,過來這邊?”  

  本才老實不客氣地坐到王振波身邊。  

  為免太過敵意,她低頭不語。  

  她的出現打斷了銀鈴般笑聲以及有趣的對話。  

  陳百豐歸納一下談話:“再次見到你真高興。  

  王振波說:“彼此彼此。”  

  “今晚早一點到!  

  “一定!  

  走到門口,王振波幫她穿大衣,她回眸對牢王振波一笑,才出門去。  

  奇怪,某些女子天生有這種風情,楊本才就統共不懂,不過,可以趁這個機會學習。  

  她跑回寢室去對牢鏡子,學陳小姐那樣,側著臉,斜斜地看著人,丟下一個媚眼。  

  呵不像不像。  

  本才沒想到她有個觀眾。  

  王振波剛走到門口,看到鏡中反映,一個小小的漂亮女孩在做大人狀,正擠出嬌媚笑容。  

  他呆住了,像是偷窺到什么不應該看的景象,連忙縮到門后。  

  他十分震驚突兀,加樂實在是一個標致的小女孩,扮起大人,十分詭異,那神情嫵媚動人,分明屬于一個成年女性。  

  接著,他看到加樂坐下,掏出粉金胭脂,化起妝來。  

  小女孩學大人化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有時把口紅糊了一臉都有。  

  可是加樂的神情完全不似貪玩。  

  她小小的手握住粉撲,像一個精靈,細細抹勻了小臉,接著,又描上眼線與口紅,整張小面孔忽然鮮明凸出起來。  

  王振波越看越訝異。  

  這不是小加樂,這是誰?  

  本才正在打扮自己,忽然覺得好似有人看她。  

  誰?  

  女傭人笑著跑進來,“加樂,你在玩媽媽的化妝品?上次折斷媽媽所有唇膏,今日又再頑皮?”  

  順手取過紙巾,往她臉上擦。  

  嘴邊猶自咕噥,“好好的化什么妝,十八歲也不必用到這些脂粉。”  

  本才喂喂連聲,卻無人理睬。  

  她被帶進房中換衣服。  

  王振波這才緩緩走進來。  

  女傭提醒說:“加樂看醫生的時間到了。”  

  王振波忽然對加樂陌生起來,“準備好了嗎?”  

  加樂點點頭。  

  他輕輕說:“今晚,我有一個約會!  

  是同陳百豐小姐出去吧。  

  不知怎地,王振波竟向小加樂解釋起來:“我希望恢復正常社交生活!  

  本才看著他。  

  “你不反對吧?”  

  本才不出聲。  

  “看得出你一時不喜歡陳百豐!  

  女傭走過看見笑說:“王先生真好,什么都同加樂說,也不理她懂不懂!  

  加樂瞪女傭一眼,女傭覺得那眼光寒沉沉,不由得噤聲退出。  

  王振波輕輕說:“這種事慢慢再說,我先送你往教授處,記住,回來我們上算術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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