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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菔癄 第十章
作者:亦舒
  “我已經訂了酒店!  

  “唏,你究竟是以進為退,抑或以退為進?”  

  他懊惱,“又輸了一著!  

  我笑,“沒有人同你斗。”  

  “沒想到你坦蕩蕩,如斯大方!  

  “你應當為你這小人之心羞愧!  

  “這樣好了,我白天住你處,晚上回酒店。”  

  “我們先談正經事,譬如說,出版合約!  

  “先帶我出去跳舞!  

  “我從來不與染金發男子上街!  

  再說,男性的頭發怎么會變成今日這樣,老實的平頂頭與斯文的西式頭到什么地方去了。  

  誰知他回答:“我也許久沒有約會黑發女子!  

  我看看他笑,“只追金發女郎?”  

  他連忙解釋:“今日東方女都嫌黑色沉悶,添些別的顏色。”并非外國人。  

  “關于合約─”“好,一本一本簽使我們覺得不大自在,請你把全體作品授權給我吧!  

  我搖頭,這等于賣身,這些年來,我已變成談判專家,怎么肯做這樣吃虧的事。  

  “得到全部版權,才能放心捧你!  

  這話我已聽過多次,街外亦有不少人揚言某某同某某都是由他捧紅,他將來,還要捧誰與誰。  

  我微笑。  

  山口是人客,又是老板,我需對他維持基本禮貌。  

  “你不相信?”  

  “貴出版杜規模不算大,志氣卻很高!  

  “我做給你看!  

  “別賭氣,無論什么事,做給你自己看已經足夠,千萬別到街上亂拉觀眾!  

  山口看看我,“你的作品里也充滿這種論調,如此懂事,令人戚戚然。”  

  我也調侃他,“你的英語說得很好,不枉染了黃發。”  

  “在我國,女子無論如何不會用這種口氣跟男性說話!  

  我笑,“是嗎,恕我孤陋寡聞!  

  “我是這點犯賤,你深深吸引了我。”  

  “嘩,不敢當!  

  這時電話鈴響,憶,打斷了這樣有趣的調笑。  

  “自修,這是元立,母親想見你!  

  “我馬上來!  

  “自修,我們在圣心醫院!  

  我立刻警惕,“她怎么樣了?”  

  “你來了再說!  

  我轉頭同山口說:“我有事出去!  

  “有人生。俊  

  他還聽得懂中文。  

  “正是。”  

  “我陪你!  

  “山口,你在這里休息好了。”  

  他把自己的手提電話交我手中,“我在這里也有朋友,有事說不定可以幫忙!  

  我趕出門去,把他丟在屋內。  

  元立在醫院門口等我,“跟我來!  

  我隨他走上三樓,平時也有足夠運動,可是今日仍然氣喘。  

  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他說:“是上帝派你來幫我度過這個難關的吧!  

  杏友姑媽在房內等我們。  

  她端坐椅子上,并無顯著病容,但一雙眼睛已失去神采。  

  “自修,請過來!  

  我蹲到她面前。  

  她輕輕說:“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你!  

  我大驚,“什么?”  

  “按著一段日子,我的樣子勢必十分可怕,我不想叫你們吃驚,留下不良印象。”  

  “姑媽,誰會計較那個。”  

  她微笑,“我!  

  我頓足。  

  她改變話題,“故事寫得怎樣?”  

  “進行相當順利!  

  姑媽點點頭,“你會安排一個合理結局嗎?”  

  “我會掙扎著努力完成!  

  “口氣像東洋人!  

  我握住她的手。  

  “自修,你對杏子塢的生意可有興趣?”  

  我據實說:“我只愛寫作,對其他事視作苦差!毙闹胁唤饲敢。  

  “能夠找到終身喜歡的工作,十分幸運。”  

  我點點頭。  

  “那么,杏子塢只好交給下屬打理了!  

  “姑媽,病可以慢慢醫!  

  她吁出一口氣,“自修,替我照顧元立。”  

  “元立已經長大,十分獨立!  

  她靠在椅墊上,“我常常夢見他,小小嬰兒,站在我面前,看看我笑,總是赤著小腳!  

  我心酸,“那不是他,他一直獲得最好的照顧!  

  姑媽別過了臉,低聲說:“一直以為時間可以醬治一切創傷,對我來說,歲月卻更加突出傷痕!  

  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自修,你可信?菔癄?”  

  我苦笑,搖搖頭,“永不!  

  “那么,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快樂時光,享受過也不枉一生。”  

  未料到姑媽深深受到震蕩,“呵,”她說:“自修,我愿跟你學習!  

  千萬別奢望良辰美景可持續一生一世,這是根本沒有可能發生的事,一定會得失望。  

  看護進來了。  

  我抬頭,“我們還想多說一會!  

  看護微笑,“難得你同長輩有說不盡的話!  

  我說:“長輩?不是,我覺得你像我姐妹!  

  “自修,你何等強壯!  

  “有時也在半夜煩得哭起來,不過,知道所有問題都得靠自已雙手解決。”  

  “不覺累?”  

  “休息過后再來,至于心靈,靠一口真氣撐著。”  

  “多好!  

  “我改天再來!  

  “我或許會回美國休養!  

  “在哪一州,總來得到,難不倒我。”  

  “圣他蒙尼加或圣他菲吧!  

  “你一喚我就出現!  

  “自修,難得你我投緣。”  

  看護再三示意,我退下。  

  元立迎上來,黯然不語。  

  我輕輕說:“她那顆破碎的心始終未愈!  

  元立點點頭。  

  “她已不大記得傷害她的是什么人,也不想復仇,但那傷痕長存!  

  “她有無告訴你那赤足幼嬰的夢?”  

  “她苦苦思憶你。”  

  “可是我在屋內也穿著鞋子,我從未試過鞋脫襪甩!  

  “那是噩夢,不必細究!  

  “可憐的母親!  

  “這段日子,好好陪伴她,補償以往失落!  

  “我將追隨她到天涯海角,自修,你呢?”  

  “我?”我需要工作,我有心無力。  

  “是,你,跟我一起,我們找一間小白屋,住在母親旁邊,不用陪伴她的時候,一起學西班牙文!  

  我笑了,對他來說,要做就做,再簡單沒有。  

  “自修,寫作在哪裹不一樣呢,說不定有更多新題材。”  

  我坦白地說:“我只能負擔一個家,我不能買掉房子四處游蕩!  

  “我怎會要求你那樣做,我可以負擔你的生活。”  

  “呀,”我搖搖食指,“那是今日女性再也不能犯的錯誤,我不會接受你的饋贈,杏友姑媽為了區區一筆生活費,失去她一生至寶貴的自尊!  

  元立愕然,從前,大抵沒有人拒絕過他。  

  我溫和地說:“姑媽若叫我,我會立刻過來。”  

  “這是性格?”  

  “不,這叫志氣,”我把臉伸到他跟前,笑嘻嘻,“可是很新鮮,從來沒見過?”  

  他漲紅面孔,不出聲。  

  有種女孩,沒有正職,專門伴人到處閑逛,全世界旅游,周元立應該很熟悉這類女子。  

  我,我已習慣自己覓食,飛得商且遠,有時傷心勞累,卻是自由的靈魂。  

  走到醫院大門,有人迎上來。  

  我意外,“山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他沒有回答,全副注意力放在周元立身上,兩人互相打量對方,我幫他仰介紹,他們卻沒有握手的意思。  

  我不會笨到建議三人一起吃頓飯。  

  元立說:“我需與醫生詳談,自修,我們再聯絡!  

  我與山口離去。  

  在車上,他自言自語:“富家子、驕傲、懶惰,與現實脫節。”  

  我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有生活經驗的我,一眼看就分辨得出這種長發兒是什么樣的人。”  

  我笑笑問:“你呢,你又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在陰溝長大,咬緊牙關,一步步往上爬?”  

  “差不多,有機會我慢慢同你說!  

  “無異你比他成熟,過五關,斬六將,難不倒你!  

  山口答:“他的路卻是鋪好了等他走!  

  “元立有他的荊棘!  

  “你在人前,會如此偏幫我嗎?”  

  “你又不是我表弟!  

  “我猜到你會這樣說!  

  “山口,我送你回酒店!  

  “我只能留三天,東京有事等著我!  

  “我通宵修改合約給你。”  

  “別叫我空手回去。”  

  “放心!  

  一到家電話就響。  

  元立開門見山地問:“你一個人?”  

  “不錯。”  

  “我祖父說:中國人從來不與日木人做朋友。”  

  “許多老一輩的中國人都那樣說!  

  “日本人做得到的,周氏也做得到!  

  我愣住,這句話好不熟悉,呵對,杏友姑媽聽他們周家講過:凡猶太人做得到的事,周氏也有能耐。  

  呵,歷史重演。  

  “自修,你若想著作譯為八國文字,由最高貴的出版杜發行,再大肆做世界性宣傳,我幫你,何必同猥瑣的染金發的東洋人打交道!  

  我要隔一會才能對他說:“元立,自費不能反應市場需要,寫作純為酬答讀者,沒有讀者,那么辛苦干什么。”  

  “有快捷方式為何不走?”  

  “沒有滿足感,缺乏挑戰性,元立,我野性難馴,不是你可以了解。”  

  “我的確不明白!  

  “不要緊,我們仍是好友!  

  “你有一日累了的話,請記得我處可以歇腳。”  

  “我不會忘記!  

  “小心日本人。”  

  我忍不住笑了。  

  自費多簡單,自說自話,自作主張,我來翻譯,譯成十二國文字,每種印五百本,開記者招待會,派贈友好知己敵人,書上沒有定價,書局不見公開發售,這是干甚么。  

  沒有讀者,一本小說同私人日記有何分別,在外國出書唯一目標是爭取更多讀者。  

  周元立完全不明白這一點。  

  晚上,我在孤燈下修改合約,說是修改,其實幾乎是完全改動。  

  山口的電話來了。  

  “自修,你不是說要到荒山野嶺去構思作品嗎?我知道加拿大北部有個地方叫白馬鎮,幾乎人跡不到!  

  “總有一天,我會置一間原木鄉村屋,住在那里不問世事!  

  “我可以來探你嗎?”  

  “歡迎之至!  

  “合同做好沒有?”  

  “明早交給你!  

  我睡得不好,夢中看見一個赤足幼兒走來走去,他有點臟,穿得十分臃腫,像是冬天家中沒有暖氣的貧童,小小光腳已經長滿了厚繭。  

  “你是誰?”我輕輕問他。  

  小孩還不夠一歲,不懂言語,只是笑嘻嘻。  

  我醒了。  

  有人一早在門外掀鈴。  

  我披上浴袍去開門,山口站在門外。  

  他的頭發已剪成平頭,而且染回黑色,看上去正氣沉著,居然有三分似華裔。  

  他摸摸頭頂,“怎么樣,還順眼否?”  

  絕對是大犧牲。  

  “至少贏了那長發兒一招!  

  “平白無辜討厭人家干什么?”  

  “是我,我一向看不起這種靠家勢受抬捧五谷不分的人物!  

  “這是合約,你帶回去研究吧!  

  “跟我一起回東京去。”  

  我搖頭,“我并非東洋迷,對于你們的流行曲電視劇一無所知,我只曉得源氏物語是世上第一部小說,還有珍珠港事件引起原爆。”  

  山口不服貼,“你故意抗拒!  

  “說也奇怪,我甚至不是特別喜歡日本食品!  

  “你想標新立異耳!  

  “不不不,我也有欣賞日人的地方,至少你們的前輩不會動輒對今日的流行小說嗤之以鼻:噫,根本寫不過芥川龍之介,咦,比不上川端康成,你們各有各做,各有各抄,十分平和。”  

  “誰說的,每個月均有八百本新書面世,打個頭破血流!  

  “回去為我努力推廣,時機到時我會來看你!  

  他忽然醒悟,“這叫什么,呵對,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卻說:“這次我見到你,你也認識我,不要小器想到斤斤計較!  

  “奇怪,自修,你好似對男性完全沒有尊重!  

  我反問:“尊重一個人因為他的性別而不是他的人格,為什么?”  

  “你是我見過最囂張的女子!  

  我的自信,在他眼中,自然化作跋扈。  

  我學著日女打躬作揖,“嗨,嗨,多謝指教,請多加提拔。”  

  他啼笑皆非的看著我,“這樣野性不馴,卻不是沒有文化,奇哉!  

  “你想要聽話崇日的寫作人,我立刻可以給你推薦十個八個。”  

  “都是美女嗎?”  

  “美男也有!  

  他舉起雙手,“我投降,說不過你的一張嘴。”  

  我看著他,“險勝!  

  “莊自修,不知多少華文作者把作品自費譯為日文大綱到處聯絡東京出版杜!  

  我微笑,“其志可嘉!  

  “你這個人胸無大志!  

  我拍手,“至少我不會志大才疏!  

  在頂尖商業社會長大的我,一早已了解到勞資雙方不過互惠互利,誰也毋需愛上誰,有利可圖,關系一定固若金湯,無謂自作多情。  

  我送走了山口,在飛機場,他仍感蹺蹈,“我的投資是否正確呢?”  

  我告訴他:“書本售銷量很快會給你正確答案!  

  “你說得對!  

  忽然之間一大堆游客涌至,人潮沖散了我與山口。  

  我推開身前身后的人四處張望,偏偏不見了他。  

  我還沒有說再見呢,一急,不由得喊起來:“明,明!  

  身邊有人輕輕答:“在這里!  

  我松口氣,態度又強硬起來,“山口,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靜默一會兒說:“已經愛上你的我避無可避。”  

  他握著我的手,我們坐在長上直至最后一分鐘,再也沒有講話,也沒有松手。  

  時間到了,他吻我的頭頂,“再見,怪獸!  

  我朝他擺擺手,他依依不舍離去。  

  好的出版杜到什么地方去找,男朋友,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也并非每個人都談得來,我們簡直有說不完的話題,即便到了極地,一茶或一酒在手,都可以快樂地消磨經年時光。  

  至討厭把工作與感情混在一起的我知道必需要作出抉擇。  

  隔了一日,又回到飛機場去。  

  元立親自來接我。  

  一上車,我意外:“姑媽呢?”  

  “已經出發了!  

  我失望,“她說要見我?”  

  “沒有,她已經與你道別。”  

  “那么,我純是送你!  

  元立笑一笑,“幾時來與我母子團聚?”  

  “一放假就來。”  

  “你工作自由,何需告假!  

  我看看他,“你真是個小孩子!  

  他也看看我,“所以不曉得下臺,不識趣地拆穿你的借口!  

  “我需要時間考慮清楚!  

  “你已經工作超過十年,其中酸甜苦辣,頗知一二,聽說有時稿件交出后半年尚未收到酬勞,追討之余還被編輯部嘲弄看得個錢字太重?”  

  他倒是四處去打聽過了。  

  我緘默。  

  “到我這里來,我可叫你揚眉吐氣,國際聞名!  

  “那其實并非我最想要的事!  

  “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我最最最最想要的是男歡女愛,快樂人生。”  

  元立微笑,“這么坦白。”  

  我送他到票務部,還來得及看到姑媽忖運的整套行李。  

  管家走過來,“莊小姐,這是給你的!  

  小小一個絲質包裹,觸手十分輕軟,打開一看,不禁唉呀一聲。  

  這正是那件小小的野山羊毛圍巾制成的背心,杏友姑媽穿看它不知熬過多少月夕共花朝,今日,她交了給我。  

  背心光潔如新。  

  我連忙穿上它,絲巾則輕輕系在腰間。  

  管家笑說:“莊小姐有空來看我們!  

  “一定會。”  

  時間到了。  

  我與元立緊緊擁抱。  

  一個人回家途中覺得無限寂寥。獨身生涯不好過,一切守秘,得意與失意事均不宜張揚,一說出來,都惹人恥笑,所以最終都很快結婚了。  

  回去看到山口的口訊:“一轉背已經想念你!  

  我靠在墻上,輕輕撫摸杏友姑媽送的背心,如果它會說話,不知可以告訴我多少事。  

  我一定會好好保存它,一代一代傳下去。  

  給誰呢,思明或思健的女兒?忽然又不覺得一大班親戚討厭了。  

  天天這樣寫寫寫,必定有一日會覺得煩膩的吧,平時花費巨,又無退休金,老大后怎么辦呢?  

  耳畔忽然聽得一陣隱約的音樂聲。  

  我走到露臺去看個究竟,只見對鄰的陽臺上有少男少女正在跳舞,欄桿上放著一只小小收音機,剛好播放音樂呢。  

  他倆約十五六年紀,可能趁家長外出偷偷約會,小臉貼小臉在跳慢舞。  

  兩張濃眉大眼的臉同樣秀美,嘴唇都是粉紅色,輕輕接觸,我微笑躲在一角偷窺。  

  忽然音樂轉了,有人輕輕唱:“你是我生存的因由,我所擁有都愿意奉獻,只為求你愛慕,直至河水逆流而上,年輕世界不再夢想,直至彼時我深愛你……”  

  我的微笑轉為悲涼。  

  我已經過了戀愛季節,不再相信山盟海誓,?菔癄,我此刻所想,不外是這兩個我喜歡又喜歡我的男生之中,誰對我將來的生活更有益處。  

  呵現實已將我逼成一個經濟學家。  

  我深深羞慚。  

  我輕輕離開露臺,回到書桌前面,動筆寫愛情小說。  

  多么諷刺。  

  我有無告訴過你,終其一生在嫣紅侄紫花叢中穿梭的蝴蝶,原屬色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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