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陰暗的星期一,下雨,行人的傘同傘打架,車子一寸一寸那樣移動,都是泥濘,報(bào)販仍然蹲在街邊,身上遮一塊塑膠布,伸出雙臂,遞報(bào)紙給路人。
這樣的都會風(fēng)情,曾子佳已看得憔悴。
一杯黑咖啡坐在她的喉嚨,久不下咽,是今早的新聞片段吧,波茲尼亞的婦孺擠逼在聯(lián)合國救援貨車內(nèi)逃難,十小時后抵達(dá)目的地,活人下車,死人躺在車斗底。
小孩子軟軟地仰著臉,看著天空,嘴巴微張。短暫的生命,小小的他還不懂控訴什么。
是這種片段叫她食不下咽。
也許,在她生命某一個階段,保不定命運(yùn)失去控制,她也會成為一個難民,沒有誰可以保證這種事不會發(fā)生。
經(jīng)過煙檔,子佳駐足,想買一包煙重新吸,終于躊躇了,好不容易才戒掉,又吸回,太沒出息了。
可是,這樣節(jié)制壓抑自己,要是明天有什么三長兩短,未免不值。
是因?yàn)樘礻幭掠甑木壒拾伞?nbsp;
回到辦公室,子佳丟下公事包,又是沉悶的一天,她嘆口氣,坐在桌子前。
還沒抬起頭,已經(jīng)有人在門前張望,笑道:“曾小姐,你回來了!
子佳看清楚,認(rèn)得是老板的秘書長,噫,怎么會一大早跑到一個小經(jīng)理的候客室來等。
子佳在江湖混了那么久,知道規(guī)矩,連忙招呼:“是衣蓮嗎?”
差些兒沒說“衣蓮姐姐,貴人踏賤地,有何吩咐”。
這衣蓮是公司老臣子,此刻另管著四名中級秘書,手下的人馬比曾子佳多,且都聽話,辦起事來,比子佳方便得多。
“衣蓮,請坐!
“不客氣了,曾小姐,老板要見你!
一大早九時十二分?
“我這就跟你去!
子佳好想間是什么事,可是卻把問題吞人肚皮,一則衣蓮大概不便透露,二則她也不能在人前太過慌張,再者,十分鐘后謎底已可揭曉,何用心芻
老板的房間在頂樓,要乘電梯上去,一路上子佳沒說什么,嘴角微微掛著一個笑容。
到了,經(jīng)過走廊,大門打開,秘書室七個職員己在忙碌工作。
衣蓮跑到辦公桌前按下通話器,“張先生,曾小姐來了。”
子佳沒料到老板張?zhí)旌蜁H自打開他辦公室的門,滿臉笑容地探望出來,“子佳,請進(jìn)來!
張?zhí)旌褪莻英俊高大的年輕人,年紀(jì)同曾子佳差不多,不過,人如其名,他盡得天時地利人和,故此一出身就是老板,他承繼了他父親部分事業(yè)。
說起來,他與子佳還是同一間大學(xué)的管理科碩士,他是師兄,不過子佳從來不提此事。
她見過他的次數(shù)不多,今朝不知何事,他竟親呢地叫她子佳。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老板有事求她?她心頭一寬,靜待發(fā)展。
“子佳,喝杯茶好不好?”
“好,謝謝,”
“子佳,最近忙什么?”
“忙著推廣我們代理的一種手表!
“是依稀他表嗎?”
“是!
“你知道依稀他是什么意思?”
這還難不倒子佳,她笑笑,“依稀他是巴比倫神話中的愛神!
張?zhí)旌鸵慌氖郑昂脴O了,子佳,我有事請你幫忙!
子佳笑,“這是我的職責(zé)!
張?zhí)旌秃鋈挥悬c(diǎn)尷尬,轉(zhuǎn)一個身,“不,子佳,這不是公事!
子佳揚(yáng)起一條眉毛。
換了別人也許就要誤會了,可是曾子佳的明敏過人,她才不會鉆牛角尖。
張?zhí)旌蜑槿似揭纂S和,雖然一味講究吃同穿,略嫌紈绔,但人卻不討厭,他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他肯用人,肯信人,這幾年生意做得不賴。
當(dāng)下只見他搔搔頭皮,“子佳,一切需從頭說起!
嘩,子佳立刻說:“這是需要一點(diǎn)時間的吧,我十點(diǎn)半有一個會要開。”
“呵我己吩咐衣蓮替你推掉,由雷門吳替你!
子佳斟多一杯茶,打算聽他細(xì)說從前。
奇不奇。
曾子佳還滿以為這個雨天會悶死她。
只聽得張?zhí)旌涂人砸宦暎亩浜鋈粺t了。
咦,是什么事?子佳大奇,都是見過世面的人,緣何如此曖昧?
“子佳,家父共娶了兩房妻室,一共生了四子一女。”
怎么說到身世上去了。
“家母是正室!
子佳聽說過。
“我有一兄一弟,姨娘又生了一弟一妹!
子佳不便置評。
“我們?nèi)值墚?dāng)中,大哥天賜很得家父器重,弟弟天理尚在攻讀博士,功課一等一,家父亦非常喜歡。”
“姨娘一對子女是孿生兒,才十六歲!
哎呀,多可愛,子佳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
“他倆粉妝玉琢,冰雪聰明,家父疼愛到極 點(diǎn)。”
子佳抬起頭來。
張?zhí)旌途褪沁@點(diǎn)好,在他嘴里,沒有壞人,沒有仇恨,那樣復(fù)雜的家庭背景,由他娓娓道來,居然十分正常,且父慈子孝。
他搓著手,“子佳,問題就在這里!
“在哪里?”
“子佳,家父挺不喜歡我!
子佳馬上說:“不會啦,你別多心!
張?zhí)旌皖j然,“是真的,子佳,路人皆知,爸不喜歡我!
他這樣堅(jiān)持,一定有原因。
且聽他把事情講完。
“這間金星公司,不過是家父擁有的整個宇宙機(jī)構(gòu)極小部分,賺同蝕,都無所謂,他怕我無所事事,困得慌,故把我放在此地耳!
這倒是真的,宇宙中有銀河、銀河系內(nèi)有無數(shù)星座,每個星座又有若干太陽系,而金星,不過是我們太陽系中一枚行星,地位低微。
張?zhí)旌陀悬c(diǎn)沮喪,“大哥下個月要掌管英仙地本了……”
子佳悚然動容。
“他在溫哥華大肆收購地皮己有五年之久,當(dāng)?shù)厝A僑稱他為列治文王,你聽過列治文區(qū)吧?”
子佳點(diǎn)點(diǎn)頭,那是當(dāng)?shù)厝A人最喜歡聚居的地區(qū),去年一年,地皮已漲上四十個巴仙。
“而我,我還在代理一只名不見經(jīng)傳的手表!睆?zhí)旌鸵荒樸皭潯?nbsp;
子佳卻微笑,“你志不在此!
張?zhí)旌托α,“子佳,你真聰明,你怎么知道??nbsp;
子佳笑不可抑,這還看不出來?
“子佳,這件事要請你幫忙!
“請說!
“家父下個月自舊金山返來想見我!
子佳一怔,張風(fēng)山一年回來十多次,這有什么稀奇?
“家父想見我的女朋友!
呵,子佳瞇瞇笑,關(guān)鍵在這里。
“子佳,你大概也知道我的女友是什么人吧!
子佳是真的不知,故問:“是誰?”
“你沒聽說過?”
“沒有!
“決非明知故問?”
“豈敢欺主!
張?zhí)旌头炊闪丝跉狻?nbsp;
輪到曾子佳問:“是誰?”
“她叫車蓉蓉!
子佳連忙在記憶中把這個名字搜刮一下,不,她沒聽過這個名字,是誰呢?
此時,張?zhí)旌陀痔媾巡恢,“喏,上屆香江小姐十五名人圍其中一位佳麗!?nbsp;
子佳笑笑,“是嗎,那多好!
張?zhí)旌湍曌蛹,“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nbsp;
子佳忽然與這位年輕的老板混熟了,“別多心,”她說,“況且,我想什么,一點(diǎn)不重要!
“固然是,但是我父母的意見,又是否需要尊重呢?”
子佳看著他,呵,張鳳山夫婦不喜歡車蓉蓉。
于是張?zhí)旌蜔⿶懒,故此把曾子佳傳來,聽他?xì)訴這件心事。
子佳問:“請講明確點(diǎn)!
張?zhí)旌偷拇朕o很好,“蓉蓉她不是我父母理想中的閨秀!
“呵!
“我該怎么做?”
子佳說:“學(xué)你的朋友那樣,把車小姐收起來,對父母陽奉陰違。”
這根本是最好的辦法,不然的話,全城公子哥兒也不會緊密實(shí)施。
可是張?zhí)旌蛽u搖頭,“我考慮過了,我不想那樣做。”
子佳沉默。
張?zhí)旌头置飨底詫⿶馈?nbsp;
張?zhí)旌秃鋈幌蛟蛹训渍泄骸拔乙幌蛑幌矚g活潑美麗的女子,我不關(guān)心她有何修養(yǎng)。家底怎樣,只要我與她在一起開心,我就愛她,”
子佳想一想,“那也很好!彼宸䦶?zhí)旌吐手薄?nbsp;
張?zhí)旌托Γ白蛹,你真是我的知音!?nbsp;
子佳吁出一口氣,為什么不呢,張?zhí)旌透臼菫橄順范鴣淼竭@個世界。
他說下去:“從前我是那樣,此刻我不打算改變,將來,與我結(jié)婚的,恐怕也會是同類型女子,我無意向父母隱瞞,我想他們見一見蓉蓉,好有個心理準(zhǔn)備!
信不信由你,子佳有點(diǎn)感動。
太平盛世,一個人的氣節(jié)無從探測,可是張?zhí)旌驮谶@件事上對己對人對父母都想盡量做到真誠,已不容易。
子佳看看手表,他已經(jīng)講了一個小時。
“可是,”她攤攤手,“我能幫你什么忙?”
張?zhí)旌筒敛琳,“子佳,你?dāng)然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曾子佳冰雪聰明,但是此刻也如墮五里霧中。
“子佳,我想介紹蓉蓉給你認(rèn)識。”
?“為什么?”子佳想不出她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
“子佳,我與父母的約會定在下個月十五號,我想蓉蓉跟你學(xué)習(xí)一下,你教教她應(yīng)對,那么,該次聚會可以順利進(jìn)行。”
子佳睜大雙眼,這家伙,真匪夷所思,竟有如此奇突構(gòu)思。
子佳立刻笑笑,“不,我不能接受該項(xiàng)任務(wù)!
“子佳,為期三個禮拜而已!
“不,”子佳說,“我并非儀態(tài)專家,應(yīng)對高手,事實(shí)上我對于打扮一向馬馬虎虎,得過且過,說話時常得罪人,你若為車小姐好,我可薦幾個人給你,保證你滿意。”
張?zhí)旌图奔闭f:“你聽我說,子佳,我欣賞你為人真誠,姿態(tài)大方自然,我要蓉蓉學(xué)你那套!
噫,人誰不愛聽好話,曾子佳只覺受用,是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子佳語氣柔順,“張先生,你若真喜歡她,就不要改變她。”
張?zhí)旌托Γ罢l要改變她?我才不肯呢,我只不過請你把她略為琢磨,使蓉蓉與爸媽相見歡耳。”
子佳看著他,他很愛父母,考慮到他們的感受。
“子佳,你答允了?”
“我真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
“別怕,我們會一起進(jìn)行該項(xiàng)計(jì)劃!
子佳咳嗽一聲。
“呵對,該談到條件了!
張?zhí)旌蛯懥艘粋數(shù)目字,“這是三個星期的特別津貼,你因?yàn)橛性擁?xiàng)任務(wù),額外放假。”
子佳又咳嗽一聲。
張?zhí)旌陀终f:“你此刻的辦公室方向不好,對街,多煩囂,馬上搬到十二樓向海新裝修的房間去吧!
子佳的喉嚨不癢了。
張?zhí)旌驮傩φf:“不過,那房間是副總經(jīng)理坐的呢,這樣吧,假后,你升新職,同劉遠(yuǎn)圳一起掌管推廣部!
子佳不語。
“你可以勝任,子佳,即使你不允幫忙,最遲明年年中,這個位置也是你的,再不升你,敝公司恐怕留不住你啦。”
子佳就是欣賞張?zhí)旌瓦@個優(yōu)點(diǎn),他在明人跟前從不打訛話,所有牌攤在桌上,清清楚楚。
“我叫蓉蓉來見你可好?”
“你得告訴車小姐,她要聽我的話。”
張?zhí)旌兔奸_眼笑,“叫她蓉蓉得了,你不會討厭她的!
“我需要大量資料。”
“衣蓮會滿足你,她在我家做了十五年,什么事都知道。”
子佳搔搔頭皮,張?zhí)旌妥杂兴镊攘Γf服力強(qiáng)。
“阿佳,你過來!
阿佳?像不像司機(jī)的名字?罷罷罷,統(tǒng)統(tǒng)是張氏伙計(jì)。
“這是當(dāng)日的請客名單!
子佳一看,當(dāng)場怔住,忽然明白一個真理:勞方永無辦法同資方爭持,逢商必好,這話再也不錯,張?zhí)旌统鍪镜拿麊纹鸫a有二十多名客人,而且名單抬頭是張鳳山伉儷結(jié)婚四十周年志慶。
子佳倒抽一口冷氣,她滿以為只是一家人在家吃頓飯。
“呵對,你也是該晚客人之一,”張?zhí)旌托,“你坐我弟弟天理身邊。?nbsp;
他取過外套,整整領(lǐng)帶,分明預(yù)備出去應(yīng)酬。
他大力與子佳握手,“謝謝你,要什么,同衣蓮說,她是管家!
子佳想在張?zhí)旌皖^上鑿一記爆栗,可是條件是她自己答應(yīng)的,還有什么話好說。
“隨時與我聯(lián)絡(luò)!彼吡。
跟著衣蓮滿臉笑容進(jìn)來,“曾小姐,車小姐等著見你。”
已經(jīng)來了。
可見張?zhí)旌褪镁欧(wěn),知道一定成功。
“請車小姐到我辦公室來!
“曾小姐,”老好人衣蓮提醒她,“你的辦公室在一二○三室!
子佳無言。
到了十二樓一看,只見所有私人物件都已經(jīng)搬上來安置好,簇新房間,私人衛(wèi)生間,米杏色墻壁地毯配袖木家具,全海景。
曾子佳也是人,是人就有虛榮心,把握機(jī)會早十個月搬上來也是好的。
她固然不是善男信女,可是那劉遠(yuǎn)圳又豈是慈悲為懷,全公司同事均各懷鬼胎。
子佳還沒坐穩(wěn),劉遠(yuǎn)圳已經(jīng)進(jìn)來問好。
子佳與他寒暄數(shù)句,劉某剛欲稱兄道弟,衣蓮進(jìn)來打斷對話。
“曾小姐,車小姐來了。”
劉某立刻識趣退出。
子佳先聞到一股強(qiáng)烈香水味。
濃是濃,但因?yàn)槭俏ψ踊ㄏ悖圆⒉挥憛挕?nbsp;
接著,人也出現(xiàn)了。
子佳凝神,噫,好一個艷女,高大碩健,膚光如雪,大眼睛、高鼻梁,嘴唇豐滿,最難得的是眉梢眼角,并無風(fēng)塵,雙目中帶些狐疑,似只天真的小動物,她也正打量曾子佳呢。
可是她那身打扮叫子佳倒抽一口冷氣。
車蓉蓉穿一件半透明花襯衫,長袖子鑲荷葉邊,配條黑色喇叭褲,腰間纏著無數(shù)珠子金飾物,叮鈴當(dāng)啷。
不用說,這是中了流行裝束的毒,一成不易,把七十年代的服飾抄襲一遍,消化不良。
只見她梳著一個高高的雞窩頭,惟恐不夠時髦。
子佳只得說:“車小姐,請坐!
她見子佳和顏悅色,放下一顆心,笑說:“我以為你是一名老姑婆,誰知這么年輕漂亮,曾小姐,你若肯好好打扮一下,會更好看。”
子佳忍俊不住。
她想修理車蓉蓉?車蓉蓉還想改造她呢。
“天和說,請你叫我蓉蓉,我則稱你曾小姐!
不出所料,張?zhí)旌桶阉屑?xì)節(jié)都想到了。
子佳接過無數(shù)棘手的個案,可是經(jīng)驗(yàn)老到的她,這次也不知該從何開始。
想了想,子佳說:“蓉蓉,諒你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因?yàn)槟阈柰瑥埣矣H友吃一頓飯!
車蓉蓉非常困惑,“是呀,天和從來不給我麻煩,這次為什么要測驗(yàn)我?”
子佳只得分析給她聽:“我想,張?zhí)旌褪窍胨募胰私邮苣!?nbsp;
誰知車蓉蓉道:“我不在乎他們接不接受我,我有我的朋友,我有我的圈子,我有我的節(jié)目!
子佳聽了,在心底喝聲彩,微微笑起來。
真是,人到無求品自高。
子佳說:“但張?zhí)旌拖M改笎畚菁盀!?nbsp;
車蓉蓉狐疑地問:“我是烏鴉嗎?曾小姐,你認(rèn)為他們都那么想嗎?”
子佳急,“不不不,當(dāng)然不,這不過是一句成語,一個譬喻,你看我,一開口就講錯話,唉,張?zhí)旌瓦以為我會有寶貴經(jīng)驗(yàn)可以向你提供!
車蓉蓉見曾子佳如此尷尬,不由得笑了。
這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短短牙齒,雙目彎彎,堪稱色若春曉。
是。
張?zhí)旌驼f得對,曾子佳會喜歡她。
子佳不由得問,“你幾歲?”
車蓉蓉卻感慨起來,“不小啦,二十一歲啦,我老是沒個打算,只得抓牢天和不放。”
曾子佳不假思索地安慰她:“張?zhí)旌鸵欢〞P(guān)照你!
車蓉蓉笑了,“他對我真的很好!
“放心,吃過這一頓飯,一切恢復(fù)正常!
“一頓飯大概要吃多久?”蓉蓉有點(diǎn)擔(dān)心。
“嗯,說說笑笑,三小時吧!
“那么久!”
“只得忍耐一下了。”子佳勸說。
“曾小姐,你說得對!
“你且回去吧,我再同你聯(lián)絡(luò)!
車蓉蓉立刻活潑起來,一躍而起,“曾小姐,再見。”像小學(xué)生下課似的。
她走了,子佳喚衣蓮進(jìn)來商議對策。
衣蓮永遠(yuǎn)一副好笑容。
“怎么樣,曾小姐?”
子佳也笑,“首先,你叫我子佳。”
衣蓮只是笑,卻沒打算改口。
子佳接著說:“真可愛,難怪張?zhí)旌蜁敲寸姁鬯。?nbsp;
衣蓮輕輕說:“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心機(jī)的,當(dāng)然動用過若干手腕,異性才會死心塌地!
子佳抬起頭,惆悵他說:“那當(dāng)然,可是,我怎么一點(diǎn)手段也不會!
衣蓮大笑起來,“上帝是公平的,給了你一些,別的就欠奉,曾小姐,你那副學(xué)問再加手段,那還得了!”
這是明明捧她,子佳微微笑。
“你覺得她外形怎么樣?”
“那身打扮完全不對,我會打電話給陳幗儀女士看她有無時間指點(diǎn)一二!
衣蓮說:“張先生的意思是,那種專業(yè)水準(zhǔn)太高了,不如讓你替她打扮,家人比較容易人情!
“可是你看我衣著多沉悶。”
“我看著就很好。”衣蓮真客氣。
“那么好,明早九時我與她吃早餐,然后去挑衣服飾物,你替我約她,同她說,我至恨兩件事,頭一件是遲到。”
“是,曾小姐。”
子佳嘆口氣,怎會接下這種差使,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難為你了!
“衣蓮,只有你知道罷了!
“能者多勞!
衣蓮真會說話,子佳并不覺得虛偽,自覺的確能干。
衣蓮說:“這是張家諸人資料!
子佳不敢怠慢,立刻翻閱起來。
厚厚一疊,真不簡單,均附有照片。
第一位:張風(fēng)山,年六十一,原籍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肄業(yè),還沒畢業(yè),即隨家人南下,人生地不熟,頗吃了一點(diǎn)苦,老父的出人口生意一直虧蝕,直至韓戰(zhàn)開始,盈利增加,稍后張鳳山接手,兼營地產(chǎn)——
呀,看到這里,子佳不由得嘆息一聲,都是靠地產(chǎn),可是賤物斗窮人,明白這個秘訣也不管用,誰有那么龐大的資金大量積壓住宅單位。
張鳳山一共五個孩子。
天賜是老大,加拿大安大略省麥馬斯他大學(xué)經(jīng)濟(jì)系文學(xué)士,已婚,育有兩男一女,家在溫哥華,已在當(dāng)?shù)亟⒁欢ǖ匚唬L袖善舞。
妻子陳百合,加國出生,卑詩大學(xué)管理科畢業(yè),曾參選華埠小姐,那時用莉莉陳一名。
照片上的她鵝蛋臉,端莊秀麗,不似刁鉆人物,叫曾子佳放下一顆心。
那三個孩子分別五歲。三歲同一歲,一式小圓臉,童花頭,穿水手裝,笑嘻嘻,一副聰明相,分別叫錦文、錦武及錦秀,自然另外有英文名字,衣蓮用括弧注著文弗?夏帷LK珊。
子佳連忙去查閱請客名單,果然,這三個孩子也會列席。
非要車蓉蓉把這些中英名字都背熟不可。
比起他哥哥,張?zhí)旌驼娴氖,老大已?jīng)什么基礎(chǔ)都有了,家庭、事業(yè)。地位,老二好似還在脂粉堆里混。
子佳看下去。
老三叫天理,戴一副玳瑁邊眼鏡,是名書生,在加州理工學(xué)院讀研究院,已經(jīng)拿到——什么,史前生態(tài)學(xué)博士,那是什么?
電光石火間,曾子佳腦海閃過恐龍。猛犸、始祖鳥,啊,太有趣了。
天和當(dāng)然比不上老三,人家愛化石,他卻愛美女,相形失色。
老三沒有異性朋友,住在大學(xué)附近一幢小洋房內(nèi),雇一名家務(wù)助理幫他處理日常瑣事。
曾子佳不由得羨慕張鳳山,這人這輩子許做過些好事,否則三個孩子不會如此出色。
子佳繼續(xù)翻閱。
輪到張家姨娘的一子一女。
子佳看到照片嚇一跳,那兩個少年人俊美得像日本漫畫家筆下人物,夸張的大眼睛小嘴巴,高桃身段。時髦服飾,可愛得不似真人。
“嘿!”子佳噴嘖稱奇。
衣蓮?fù)崎T進(jìn)來,捧著一壺咖啡。
“我剛想找你。”
衣蓮說:“你看你太專注了,喝杯咖啡,松一松。”
子佳猛地想起,“衣蓮,你沒其他事做?”
“我這三個星期跟你,另外還有兩個年輕的助理做跑腿。”
“太不敢當(dāng)了,”子佳笑,“對,怎么不見兩位太大履歷數(shù)出來。”
衣蓮悄悄地答:“誰吃了豹子膽,敢把兩位太太履歷數(shù)出來!
子佳也降低聲音,“口說行不行?”
“我也知道得不多。”衣蓮好像有點(diǎn)顧忌。
“這可是最要緊關(guān)鍵呵。”
“張?zhí)竺嚮莘,杭州人,家里做塑膠生意,十分講究吃,可是怕胖,喜歡紅色,那三個孫子是她瑰寶!
“平時有何嗜好?”
“長居舊金山,她不常打牌,喜歡園藝,可是技術(shù)不怎么樣!
“不是有座玻璃溫室專攻世界新品種蘭花那種?”
衣蓮笑,“不,她只在后園種蕃茄三色莫而已!
子佳放下心來。
“那么,姨娘呢?”
“曾小姐,我從無見過她!
“她住何處?”
衣蓮笑笑,“近在眼前!
“本都會?”子佳大大意外。
“正是,就在南灣!
“孩子們也在這里讀書,沒送出去?”
“且不是念國際學(xué)校呢,天真與天愛的中文不知多優(yōu)秀,會看《水滸傳》,《三國志》,與父親一齊吟唐詩宋詞,把三個哥哥全比下去。”衣蓮邊說邊笑。
“那可太好了!
“人家以一開口‘我的中文不靈光’為時髦,天真學(xué)的是嶺南派國畫,天愛練毛筆字,一臨大半天,兩個人又學(xué)得一口伶俐的普通話,會在適當(dāng)時候卷舌頭那種!
嘩。
“那兩個孩子對中國歷史也熟得很,你知道我的老板張?zhí)旌,他以為唐太宗一定姓唐無疑,可是天真天愛他們對八國聯(lián)軍進(jìn)京過程都一清二楚。”
子佳收斂了笑意,這么說來,這位姨娘,就很有一手了。
“姨娘叫什么名字?”
“王景霞!
“美名,不落俗套,你們平時怎么稱呼她?”
“我們從未見過她,她從來不在任何一間公司內(nèi)出現(xiàn)!
“很聰明!
“絕對是,要得到的己完全得到,何用到處招搖。”
“教育背景如何?”
衣蓮搖搖頭,“沒人知道,想必不差,有些無智慧的姨太太一門心思就是想把正室一筆勾倒,徒勞無功,不自量力,惹人憎厭,這位工女士卻不會那么想!
衣蓮對她評價甚高。
子佳一直在電腦上做筆記。
衣蓮說完,子佳一按鈕,整張資料自打印機(jī)處印出來。
子佳站起來伸個懶腰,坐得太久,腰酸背痛。
“下班時分到了!币律徧嵝阉。
“一天也過得真快!
“生活充實(shí)才會這樣想!
子佳離開辦公室。
在電梯里遇到其他同事,眾人對她大過敬畏,幾乎退避三舍,本來正在閑聊的也即時噤聲。
子佳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