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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語 第一章
作者:亦舒
  放了學,解語如常步行返家。

  約十五分鐘的路程總有男生在身后跟著。

  其實他們這樣做也犯了險著,一向校方報告,

  起碼記一個小過,身上穿著校服,以看便知道哪家學校。

  解語去年已經打過一次小報告,故此今年他們已經不敢那么近跟。

  解語視而不見。

  鄰校雖是本市有名男子中學,奈何學生學識出來,樣貌卻普通,一個個瘦瘦小小,戴深近視眼鏡,臉上且長皰皰,可是十分喜歡到馬路這一邊來等女生放學。

  解語一直向前走。

  "你姐姐是電影明星花不語嗎,可否給我一張簽名照片?"  

  解語猛地站住,轉過頭去,發覺那男生只得十二三歲大,剛升中學聲音才轉,像只小公雞。

  她既好氣又好笑∶"放了學還不回家去,那么浪費時間,可見不是好學生。"  

  男孩被她訓斥,漲紅臉,訕訕地不知所措。

  解語他∶"走走走。"  

  男孩子轉身就跑。

  解語松口氣。

  到了家,按鈴,外婆來替她開門。

  她們一家三口住在幢舊式公寓大廈里,露臺本來可以看得到海景,可是近十年八載,新房子如屏風似在前面蓋起來,一座高似蛇座,終于只有在睡房才可看到一線蔚藍色海水。

  外婆天天嘀咕,可是又沒有能力遷居,老房子屋全部付清,地方寬敞,住得舒服,還是姐姐最紅的時候買下,也是她名下唯一值錢的資產。

  外婆看到解語,立刻說∶"去看看你姐姐。"  

  解語見外婆臉色凝重,立刻問∶"什么事?"  

  "姐姐在臥室。"  

  解語推開睡房門,只見窗簾拉得緊密,光線幽暗。

  "姐,你怎么了?"  

  不語躺在床上,呻吟一聲。

  解語十分擔心,輕輕拉開窗簾,看到床上姐姐的臉,好似頭頂上被潑上衣桶冷水,渾身汗毛豎起。

  她撲在姐姐身上,"報警,立刻報警!"  

  只是不語雙目青腫瘀黑,嘴唇像豬般聳起,最恐怖的是眼角唇角均在滴血水。

  解語嚇得慘叫∶"誰,誰下地毒手,把你打成這個模樣?"  

  她急得團團轉,接著哭出聲來。

  "吁,吁。"  

  不語伸出手來亂搖,叫她鎮靜。

  外婆這時也進來了,看見如此情形,既好氣又好笑,"  

  這不是叫人打的。"  

  解語聽了這話,抹干眼淚,"是車禍意外?"  

  外婆沒好氣"不是,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解語滿心疑惑,"姐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語含混不清地答∶"我去整形了。"  

  解語霍一聲站起來"你什么?"  

  外婆搖頭嘆氣。

  解語聲音尖刻起來,"你還需整形?你是世人公認得美人,再貪得無厭,當心毀了容。"  

  外婆冷笑,"解語說地好。"  

  解語這才輕輕問∶"你做哪里?"  

  "眼睛鼻子統統有份。"  

  解語低頭觀察,"雙眼那么美,海修什么?"  

  不語嘆口氣,"雙眼皮不深了,修一修有精神點,不然化妝小姐老問∶花小姐昨天沒睡好?"  

  "這一陣子不是流行單眼皮嗎?"  

  "二十一歲看上去蠻驕俏,一到三十歲,單眼皮不知多陰險。

  解語被姐姐引得哧一聲笑出來。

  "一星期后退了青消了腫我就煥然一新了。"  

  解語看一看姐姐,"此刻像七竅流血。"  

  "喂!",不語大叫抗議。

  外婆嘟囔∶"剛才回來,真被她嚇死了。"  

  這時,解語忽然小小聲問∶"有無隆胸?"  

  不語到聲呸∶"我還需要隆胸?"  

  那天,解語在日記上這樣寫∶姐姐居然還嫌自己不夠漂亮,女性對外形完美之不惜余力,不可思議。

  書桌上放著不語的近照,堪稱花容月貌∶大眼睛,高鼻梁,小腫嘴。皮膚白昔,故從來不曬太陽,身段之好,亦數一數二。

  就是因為長得太好,被寵壞了,不肯下苦功學習演技,老是做花瓶角,瞟梅一過,戲份接著下降。

  外婆解語均由她養活。

  不語一直希望妹妹好好讀書,但解語并非高才生,除英文外,其他科目一律平平,她不肯下苦功背功課,覺得沒意思。

  "有幾個同學讀得背脊佝僂,千度近視,為什么呢,社會知名人士從來不是這些人,及格也算了。"  

  她各自己設下標準。

  因父母已經不在,故此無人勉強她去考第一,這常常被解語

  認為是不幸中的唯一之僥幸。

  父母在一次汽車失事中身亡,那一年,解語才十七個月大,毫無記憶,一片空白。

  由外婆把她們姐妹倆帶大。

  姐姐是電影明星。

  當然比她漂亮得多。

  剩余物資一大堆,還不停給她買新貨,物質方面,姐姐從來不虧待妹妹。

  傍晚,她精神略好,出來找妹妹。

  "解語,解語"  

  解語連忙說∶"你給我好好回房躺著,別四處走動嚇人。"  

  "我悶"  

  "給你開個記者會可好?,叫人人來拍照訪問。"  

  "喂。"  

  "去休息嘛。"  

  "老方回來,你可別同他說。"  

  解語嗤一聲笑,"我不相信他會看不出來。"  

  "唉,那是另外衣件事,可是你我不說個明白,他始終只是疑惑。"  

  解語凝視姐姐,"好,我不說。"  

  真天真,五官都動過刀,說不定前后判若二人,還想有所隱瞞。

  不語忽然說∶"老方這次外出,足足超過一個月。"  

  "移民報到買房子制家具安排孩子上學,的需要時間。"  

  "什么孩子,都進大學了,比你還大。"  

  “這倒是真的,聽他說要婚,也已經有十年八載。"  

  不語不惱反笑∶“他這個婚大概是不會的了。"  

  “你還那么想結婚嗎?"  

  “同他?干嗎還要結婚,在他身上,有什么是我還沒有得到的呢,不扔掉他已經仁盡義至。"  

  不語有時也會大言不慚,這樣很好,大家精神都振作一些。

  "來來來,陪我玩獸棋。"  

  解語攤開棋譜。

  不語輕輕說∶"方玉堂不是壞人。"  

  解語給姐姐接上去∶"不過,也不是好人。"  

  "這話也對,好人怎會三妻四妾。"  

  解語皺上眉頭,"別說的那么難聽,你只不過是他的女朋友。"  

  不語轉動著脘上值不菲的鑲鉆金表,"是,男朋友。"  

  都會中每各名女人背后都有一個這樣的男朋友,不然,也太沒有辦法了。

  "這些年來,我也不是沒人追的呢。"  

  "簡直門檻都踏穿了在這里。"  

  不語疑,"有那么多嗎?"  

  "好景不長。"  

  "不,現在的男人比較理智了,可是據市場調查所得,花不語仍是一般男士心目中夢中情人。"  

  不語看著妹妹,"奇怪,你的一張嘴為何那么會說話?都不似我們家的遺傳。"  

  "你的象統統叫我的老鼠吃掉,你已經無棋。"  

  "我輸了?"  

  "還有下一呢。"  

  "解語,你替我打個電話給老方。"  

  "這不大好吧,我們從來不主動找他。"  

  真的,解語心緒一向最清。

  即使來往已經超過十年,可是女男之間,最講究這種矜持。

  不語拿起一雙棋子,沉吟半晌,躊躇不已。

  "待你臉上的淤腫褪后再說吧,現在把他叫回來也無用。"  

  "可是總得有點表示,叫他曉得,是希望他回來的。"  

  解語不出聲。

  難度那樣高,煞費心思,可見不語吃這口飯不易。

  不語說∶"他從來沒有開過那么久。"  

  "那么,讓我來問他一聲好。"  

  "說什么呢?"  

  "你那邊天氣好嗎,還適應時差否,新居是否理想----"  

  不語冷笑著接上去,∶"---夫妻可恩愛呢,孩子一定聽話吧,算了,這種事我不會做。"  

  "那么,隨他去好了。"

  "真的,反正是一塊雞肋。"

  不語丟下棋子,回房去休息。

  解語收拾好棋譜,看外婆燉燕窩給姐姐進補。

  解語同外婆說∶"這玩意兒其實并不比一只雞蛋更營養。"

  "不會吧,都說至滋陰補顏。"

  "依外婆這么說,富貴人家的婦女統統長生不老了。"

  "倒是經老些。"

  "都是因為不用為生活操心。"

  外婆側頭想了想,"這倒是真的。"接著欷虛起來,"這么些年來,也真難為不語。"

  解語別轉了頭。

  "不過你也別擔心,我們還薄有節蓄,以后生活不成問題,總能供你大學畢業,再加一份嫁妝送你到夫家。"  

  "我并不迫切的想升學,我覺得在學堂里學來的東西統統無用。"  

  "這話好象偏激了點。"  

  解語不出聲,去寢食看姐姐,見她睡著了,回到臥室,看看時間,欲撥電話到溫哥華找方玉堂。

  方氏待她不薄,倒底是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見了她總是笑容滿面。

  她稱他為方先生,自六七歲時就見他在家里出入,那時不語才十多歲,同她現在差不多年紀。

  比打電話給自己男朋友還要難。

  可是食君之碌,忠君之事,這個君是她姐姐,她不得不出點力。

  電話接通,有霎那靜默,她幾乎想放下聽筒逃走。

  一把男人聲音來應電話,"喂,喂,"說的仍是中文。

  "方先生?"解語的聲音比她自己預期的愉快姣俏。

  方玉堂訝了,"是解語?"  

  他居然立刻認得她聲音。

  這添增了解語的信心。

  "大家都惦記著你。"  

  方玉堂笑,"下月初我也該回來了。"  

  "一切順利嗎?"  

  "托賴,孩子們已進入大學。"  

  解語聽見那邊有女聲問∶"是誰呀?"  

  方玉堂楊聲,"一個朋友。"  

  解語說。"有空給我們電話。"  

  方玉堂卻道∶"這邊真是另外一個世界,山明水秀,風和日麗,我一向在都會居住,從來未試過大自然如此接近,真覺心曠神怡。"  

  "好,多謝你的問候,"  

  解語隱隱覺得不安。

  他沒有提到不語。

  雖然身邊有人,但那也難不倒他,他可以問∶姐姐好嗎,或是說,稍后我立即打來,

  解語納罕。

  是這樣的吧∶喜歡的時候,一天十通電話,上下午親身上門來,

  當中還叫人送花送果,把人哄的團團轉。

  可是一旦冷下來,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掉,若還不識相,知難而退,則把電話接到秘書處,說在

  開會,永不覆電。

  聽得多了,也見的多了。

  解語拾起床頭一本日本翻譯漫畫看了起來。

  不到數頁又放下手。

  太沒心肝了,姐姐可能遇到事業危機,靠她生活的妹妹還津津有味看漫畫,成何體統。

  可是她幫不了她。

  解語忽然覺得煩躁,她對外婆說∶"我替姐姐去買點心。"  

  "快吃飯了,你又走到哪里去。"  

  解語已經出門。

  涼風一吹,心頭略為清爽,解語一直步行到山腳小面包店,她買了新鮮車輪面包。然后安布當車散步回家。

  一進門,見外婆笑容滿面。

  而姐姐也已醒來,還在哼歌。

  外婆輕輕說∶"方先生有電話來。"  

  解語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問燕窩吃完了沒有,明日命活計送來。"  

  解語不動聲色,嗯地一聲。

  "同我解釋,孩子的事,他總放不下。"  

  解語頜首。

  外婆感嘆∶"誰也沒叫他丟下孩子不理,骨肉怎么舍得,你說是不是。"  

  她們一家三個女人,竟為一個那樣平庸的小生意人一通電話而雀躍。

  真不知士誰欠了誰。

  說穿了也無甚稀奇,她們的生活靠他,自然得仰他鼻息,不外是老板伙計的關系。

  解語走到露臺,站在無人看見的角落,深深太息一聲。往下看,山腳華燈初上,家燈火。

  到底搬上來了。

  解語記得小時候住在極之窘逼的舊房子里?偯娣e還不如現在一間臥室大。

  無浴缸,無熱水。

  電梯里永遠有一股霉爛臊臭之味,出來是一條走廊,兩邊

  都是人家,十多戶,氣息相聞,門口還供著香燭。

  是方玉堂幫她們搬該處的。

  解語記得比她大十多歲月的不語緊緊摟著方氏又笑,雀躍不已。

  然后,又再搬到目前這個住所。

  方氏再建議住好一點的時候,外婆說∶"不如另買一幢公寓收租。"  

  已經夠好了。

  知足常樂。

  不語在鏡前凝視面孔。

  解語揶揄∶"別嚇破魔鏡。"  

  不語笑盈盈地轉過頭來,"你這丫頭最調皮。"  

  解語說∶"姐,不如介紹我入行。"  

  不語忽然變色,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你想想我有什么好做,或是,所有的女孩子有什么好做。"  

  "無論做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均不準重倒覆轍,一個家里一個人出賣色相已經足夠。"  

  說到這里,聲音已經十分凄厲。

  解語連忙禁聲。

  不語取過一本娛樂周刊,打開,指著里邊的彩頁說∶"你來看看,一版之中,起碼十多二十個女子挺胸凸肚,丑態畢露,善待估,你還不知警惕?"  

  解語一看,不語手指的照片,恰恰是她自己。

  可是她不敢出聲。

  "你給我好好讀書。"  

  解語無奈。

  不語補上一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解語笑了。

  不語嘆口氣。

  解語細細看她的臉,"聽說唯一比整形手術更精密的只有腦科手術,可是,真的不留疤痕?"  

  "保證光滑。"  

  解語咋咋稱奇。

  "相信我,演藝圈里沒有幾張原裝臉。"  

  解語微笑。

  "全早己撕破了臉,不得不重做一副。"  

  解語惋惜地說∶"聽說,導演不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幽默感太豐富。

  "胡說,我在工作人員面前一向少說話多做事。"  

  解語不出聲。

  "還有,我在老方跟前亦從不發表意見。"  

  只除出表示戒指上寶石不夠大之類。

  雖然是自由社會,出來找生活也宜自我約束。

  禁忌甚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當事人心中有數。

  不語忽然低頭,"而且我懂得什么,有何可說。"  

  解語把手放在姐姐肩膀上,有時,她比她還小。

  不語摸一摸臉頰,"我不過是一個靠面孔吃飯的人。"  

  記者打電話要求采訪,解語只是說姐姐外出旅行。

  "去何處。"  

  "巴黎觀光。"  

  "住什么酒店,我們可發電到該處她談幾句。"  

  今日的記者已不同昔日,舊時無論哪個明星說聲到外國讀書,記者立刻肅然起敬,有聞必錄,今日才沒有那樣容易應付。

  "住在朋友家,不想做采訪,回來一定找你們,請多多包含。"  

  記者起了疑心,"你的聲音同她好像。"  

  "我是她小妹。"  

  "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  

  "好,花小妹,令姐回來,請同我們聯絡。"  

  "一定,一定。"  

  "你很會應對。"  

  "謝謝謝謝。"  

  外婆見解語如此辛苦,不禁笑道∶"記者似天皇老子。"  

  解語說∶"說不定這上下就在門口等。"  

  不語微笑,"還輪不到我,我還不至于那樣紅。"  

  "第一批倒下來,就輪到你上陣了。"  

  不語淡淡答,"我已退到第三第四線了。"  

  也不能說是不愿在銀幕上表演赤裸胴體的緣故,不過,如果膽子作風,不拘小節一點,到底又還好些。

  可是不語十分拘謹,時時被譏為思想殘舊。

  是方玉堂不允許嗎,他從來沒有那樣表示,是不語自己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她曾經這樣說∶"那好比飲止渴,脫完之后,黔驢技窮,往后難道還剝皮不成,不可。"  

  現在,是二三線女演員,總比脫衣的二三線女演員高尚些。賣藝到底不同賣身。

  解語蹲在姐姐面前,"那是你不同她們爭。"  

  不語呼出一口氣,"解語,不如我們也移民,我找門小生意做,你讀書。"  

  "那多悶。"  

  "你不贊成?"  

  "趁這兩年,多賺點。"  

  "你把我當搖錢樹!"  

  "我愛煞者稱∶試想想,搖錢樹,搖啊搖,銅錢叮當掉下來,明天,樹上又結滿了錢,大可再搖,太可愛了。"  

  不語不去理她,自顧自回房去休息。

  過了數日,不語臉上淤痕漸漸退去。

  她還是她,只不過輪廓深了一點,一照臉,有陌生感,好似認錯人似,不過一笑,親切感有恢復了。

  真奇妙,接縫處一絲疤痕也無,該名醫生真是大國手。

  "好不好看?"  

  "同天生麗質一般無。"  

  解語自覺有義務說好話給姐姐聽。

  "年青光得多,看現在我倆多象。"  

  姐妹倆站在鏡子之前。

  "姐姐漂亮得多了。"  

  "是。"她解嘲,"終有一日,美得自己都不認得。"  

  "為何情緒低落?"  

  "因為無事發生,悶死人。"  

  "咦,沒有新聞才是好新聞。"  

  就在這個時候,有導演找不語。

  她在電話里密密斟酌起來,神色漸漸興奮,解語知道有好消息。生活隊她們姐妹來說,從來不是一條直路,她們不可能一眼看

  到地平線。

  這一通電話講了個多小時。

  到最后十分鐘,只聽得不語一直說∶"是,是。"可見融洽到什么地步。

  解語十分安樂。

  第二天就有制片捧著合同上來簽署。

  不語再也不提移民同做小生意之事。

  小生意,什么生意?開禮品店抑或時裝店,賣鞋還是賣唱片?

  解語深深嘆口氣。

  要不退休,要不堅持下去,從一而終。

  放學,家中習然蕪一人,電話鈴聲響個不已。

  "不語?"  

  "不,方先生,是我,"  

  "聲音真像。"  

  "都那么說。"解語賠笑,"你在何處?"  

  "我回來了,打了一整下午電話。"  

  "對不起,外婆在教會,姐姐出外開會。"  

  "有新工作嗎?"  

  "到臺灣拍電視劇。"  

  "她不堅拒降級拍電視嗎?"  

  "這次不同,由大導演主持。"  

  "嗯,可見是多么不景氣。"  

  "方先生,有急事否,我替你打手提電話。"  

  "電話沒有開啟。"  

  "啊。"  

  "解語,你出來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  

  "我二十分鐘后在樓下等你。"  

  解語抬起頭,有什么不對了。

  她連忙換上便服,跑到樓下去等。

  不消一會兒,方玉堂的車子駛至。

  他并不是上了年紀的猥瑣生意人。

  方玉堂才四十多歲,頭發濃密,并無禿脫現象,身段乙維持得十分健康,外型不語堪稱匹配,所以二人在一起那么長一段時間。

  解語寒暄∶"制衣生意好嗎?"  

  "托賴,還不錯,做了三代了。"  

  他岳父真是他父親當年的伙伴。

  方玉堂忽然嘆口氣。

  解語笑問∶"什么事?"內心忐忑。

  他說;"你一向準時,不像不語,一直叫我等。"  

  解語笑∶"那是因為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方玉堂看了她一眼,車子駛至山頂。

  方玉堂說∶"解語,這次我到溫哥華,原來打算一安頓好家人即返來照顧生意。"  

  解語收斂了笑容。

  "一到彼邦,覺得國泰民安,生活豐裕,予我舒暢感覺,非言語可以形容。"  

  解語心想,那你受溫阜表面迷惑了,世上安有如此樂土,人家國債累累,國家瀕臨分裂,治安亦大不如前,而且,種族歧視也開始涌現。

  但是她一言不發。

  "我忽然覺得在商場上拼搏毫無意義。"  

  解語看著他。

  他說下去∶"我想起了陶淵明的詩∶"誤墜塵網里,一去三十年。"  

  這不是在說我嗎?"  

  解語暗暗好笑,創業之際,他們統統自比李世民,做得累了,想退下來,又覺得像陶淵民,風光都叫他們占盡了。

  "解語,我想提早退休。"  

  "那,你要同不語商量,看她肯不肯陪你。"  

  方玉堂欲語還休。

  他將車子停在一處,解語抬起頭,才發覺自山頂看下,是整個海灣。

  因在南區,沒有大廈群,只得三三兩兩矮房子,風景像五十年代擺在游客區賣的油畫。

  可是解語無心情欣賞。

  方玉堂終于說∶"我想移民去彼邦,我妻兒終老!

  什么?

  他加一句∶“我想不語分手。"  

  解語怔住。

  “我愿意賠償她。"  

  解語張大嘴作不得聲。

  呵,遭到解雇了,老板愿意付出遣散費。

  這還是個好老板,照顧到伙計營生。

  有些無良資方索性一走了之,人影全無,可憐的勞方告進官里去,已是百年身。

  解語發愣半晌。

  忽然之間,她落下淚來。

  少女嬰兒的眼淚都感人,方玉堂說∶“你放心,解語,令姐比你想象中堅強。"

  解語無法鎮靜,手蔌蔌地抖。

  "那你得親自向不語她交代。"  

  "這,解語,你可否替我說一說。"  

  "不,"解語堅持,"十年關系,你欠她一個解釋,見最后一次,交代清楚。"  

  "我怕見她。"  

  "怕也得見。"  

  方玉堂不受威脅,他笑笑,"我有張支票在婁律師處,不語知道地址,我今晚將飛往溫哥華。"  

  解語悲憤莫名。

  她把手握得緊緊,不想老方看見它們在冒冷汗。

  只聽得老方說下去,"原來時間過得那么快,十年晃眼過去,原來,我子女均已長大成人,隨時可論婚嫁。"  

  解語推開車門,下車。

  方玉堂詫地問∶"你往何處?"  

  解語站在公路上,真的,往何處,一直走回家去?那要走多久,可是三個小時以上的路程,體力吃得消嗎,吃這苦又是為何來?"快上車,我還有話同你說。"  

  解語立刻上車,坐好,系上安全帶。

  方玉堂看著她,**我們一向是朋友,你不該生我氣。"  

  "你遺棄姐姐!"  

  方玉堂忽然忍不住∶"你一直叫不語姐姐,實際上,年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  

  解語不明他說什么,張大眼睛。

  方玉堂細細觀察解語雙目,他后悔的嘆口氣∶"天,沒想到你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什么?"  

  天色漸暗,路燈亮起,方玉堂的臉上蒙罩陰影。

  他問非所答∶"這年代,說不上遺棄,我不過與不語終止關系。"

  "方先生,別游花園,請把話說清楚。"

  "你那么聰明伶俐的人,這些年來,真相信不語是你的姐姐?"解語如頭頂被人淋一盆冰水。

  方玉堂嘆口氣,"我有義務告訴你,她是你的生母。"  

  解語整個人凝結。

  方玉堂說∶"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家,真不曉得怎么會在這繁囂無情骯臟的都會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且如魚得水,為蠅頭小利爭個不已,哎,今日看來,酒色財氣,真不知所謂。"  

  他把車子駛下山去。

  要到這個時候,解語才問∶"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六個字那么簡單。"  

  "誰告訴你的?"  

  "她本人。"  

  解語不信,"她為什么對你說出秘密?"  

  "因為,"方玉堂嘆聲氣,"當時,我們是相愛的。"  

  "她編一個故事來博取你同情。"  

  "解語,外婆是你的外婆,不過是她的母親。"  

  "不,我倆是姐妹。"  

  "你們相差十八歲。"  

  "有些同胞差二十五歲。"  

  "我不你爭辯,你們已不是我的責任。"  

  方玉堂再也不說話。

  他把車疾駛。

  到了門口,他替解語打開車門。

  "解語,我一直喜歡你,你明敏過人,溫婉可愛,我會想念你。"  已到家門口,解語頭也不回上樓去。

  電梯往上升,解語心情空洞彷徨,而電梯駛得特別慢,每站停,層層有人進出。

  好似永遠到不了家似。

  終于到了,出電梯,發覺走錯一層,只得往下走。

  一級級樓梯下去,每況愈下。

  她掏出鑰匙開門,外婆已經回來。

  詫的說∶"你看上去精疲力盡,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疲憊地說∶"外婆,我們生活可會出問題?"  

  "你放心,沒問題,省吃省用,應當足夠。"  

  解語呼出一口氣。

  "你為何如此問?"  

  "方玉堂叫我轉告姐姐,他要妻兒團圓,要開本阜,不再回來。"  

  外婆怔住。

  解語說∶"我累極了。"  

  她撲倒床上。

  就那樣睡著了。

  半夜醒來,十分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能熟睡,可見事不關己,到底已不勞心。

  見不語房有燈光,她推開房門。

  看到不語在她心愛的那面水晶鏡前卸妝。

  這是不語多年來好習慣,每日,無論多晚,多累,她必徹底卸妝。她在鏡內看解語。

  "老方向你攤牌?"  

  解語點點頭坐下來。

  "說以后都不來了?"  

  "是。"  

  笑盈盈,繼續抹去殘妝,露出茭白臉容。

  打個哈欠,啪一聲關了床頭燈。

  解語吃了一,在黑暗里問∶"就這樣?"  

  聽見不語已經躺在床上,她像是經過鄭重考慮,過片刻才說∶"  不然怎樣辦?"  

  抱住他膝頭哭嗎,這不過是一項職業,一項營生。

  是,不語是要必她想象中堅強。

  "他還說什么?"  

  "什么是非成敗轉成空,幾度夕陽紅之類。"  

  不語哼一聲。

  過一會兒又說∶"婁律師打過電話來,把支票上數目告訴我。"  "還可以嗎?"  

  "頗為慷慨。"  

  "有金錢上補償已經算不幸中大幸。"  

  "真是,總不能要了老板的金又要老板的心。"  

  不語又問∶"他還說過什么?"  

  解語答∶"再沒有什么了。"堤也不提身世秘密。

  "去睡吧,今天大家都累得慌。"  

  就那樣接受了事實,沒有過激反應,也沒有多大失望,像是一件衣服洗褪色,攔在一邊算數,反正消費得起,又何必拿到店里去爭論。

  解語見不語不出聲,便轉頭回房。

  那樣平靜,不知是否早有心理準備。

  悲歡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有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如何處理失意事,只忍耐。

  隔了兩日,不語北上拍外景,家里靜下來。

  偶而有一兩個記者撥電話上來,均由解語應付了過去。

  上次不語往窮鄉僻壤拍戲,方玉堂乘飛機轉包車再步行大半個小時到了該處,獻上玫瑰鉆石項鏈。

  都是這樣子啦,解語嘴角含笑,追求時千方百計,到頭來棄若..  

  不過,總算風光過啦,被寵愛過,總比從未被寵愛過強。

  即使在最好的時候,不語仍留有余地,每過一年,都感慨而愉快地說∶"沒想到可以捱至今日。"  

  對她來說,一家三口才是至親,致死不。

  可是她容忍得那么好,欲叫解語擔心。

  每個人的喜怒哀樂完全一樣,只是涵養功夫有別,十分危險。半個月后不語回來,沒有胖也沒有瘦,但比較沉默。

  傍晚,喜開一罐啤酒喝。

  她笑對解語說,"蔡大制片說的,三罐啤酒下肚,看出來世界美好得多,老母豬都會變美人兒。"    酒精令人精神松弛,注意力沒那么集中,時間容易過。

  看得出她是痛苦的。

  外婆問∶"有無找方某出來談過?"  

  不語訝地問∶"談什么?"  

  "或許。。。"  

  "沒有或許,我并不怪他,這些年來,他為我做的一切,已經夠多夠好,我余生都感激他,要怪,怪自己一條辛苦命,投胎到小康之家,已可庸碌舒服地過一輩子,何用賣藝為生。"  

  外婆禁聲。

  "我對事業也毫無怨言,眾人都知道我身邊有個節蓄,踩我,也不會令我為難,無謂浪費精力,故都去擠逼那些尚未站穩之人,比較過癮嘛。

  這樣愿意息事人,麻煩始終還是找上門來。

  一日,解語自學;貋,走到門口,忽然有一輛名貴房車攔腰截住,車門打開,兩名婦人跳下車來。

  走到解語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巴掌,打得解語金星亂冒。她本能的擋著臉,眼睜睜,欲不知如何反抗。

  煞那間只覺得臉上熱刺刺地痛,一名女子扭著她手臂還想再賞她幾下耳光。

  幸虧這個時候,有兩名巡路經過的警察來,隔開她們。

  解語仍然沒有反應,她根本部知發生了什么事。

  只見一神氣活現的中年婦女指著她喝到"花不語,豈能容許你這種女人目無王法橫行至今!"  

  警察拉長了臉,"太太,法治社會,毆打他人,可告你入罪。"  那女子并不心怯,"呵,勾引他人丈夫無罪,我打兩巴掌有罪?"  解語才發現她們當街攘,已引起途人圍觀,巴不得找個地洞鉆。警察說∶"一眾到警局去錄口供。"  

  那兩位女士沉默了,尤其是那個陪客。

  正在此際,鎂光燈閃了起來。

  糟,記者,世上沒有更壞的事了。

  這些記者早就守候在側,一見這種精彩突發事件,當然飛身撲上。只聽得一個女人向另外一個女人抱怨,"你看,事情搞大了,忍了十年,為什么到今日才發作?"  

  "我不忿我們整家移了民,她還不放過我們。"  

  到了派出所,看過各人身份證,警察說∶"方太太,你襲擊的對象,根本不是花不語,她是一名學生,只得十七歲,試問如何勾引你丈夫。"  

  那幫手欲自齒縫中摒出一句∶"她們是一家人。"  

  警察沒好氣,"太太,這樣說來,街上所有女子都有機會挨打啊。"  解語不出聲。

  "小姐,你可以提出控訴。"  

  她清晰地答∶"我決定控告。"  

  這時,婁律師滿頭大汗趕來。

  方太太顯然也認得律師,大怒道∶"婁思敏,你到底幫誰?"  好一個婁律師,不慌不忙道∶"坐下,我幫理,不幫人。"  警察搖頭,不耐煩理會這等鬧劇。

  一小時后,婁律師陪伴解語步出警察局,門外已結集若干娛樂版記者,看清楚對象,"咦,根本不是花不語。"  

  匆匆拍幾張照片,回去交差。

  解語心境自始至終非常平靜。

  婁律師遇替她不值,"怎么會點錯相,你還穿著校服。"  "打電話來是明智之舉,"  

  "謝謝你來,婁律師。"  

  "應該的。"  

  "姐姐早已方玉堂斷絕來往。"  

  婁律師不出聲。

  解語也是聰明人,她猜出其中訣竅,嘆口氣∶"可是方某人寂寞難挨,又回來尋芳?"  

  婁思敏答∶"是,方太太欲誤會是花不語不肯放過他,故忍無可忍,前來挑釁。"  

  "那老方真會作弄人。"  

  婁思敏忽然凝視解語∶"你竟然不生氣。"  

  "我吃姐姐的飯,替姐姐擋煞,也是很應該的。"  

  "姐姐呢?"  

  "開工。"  

  "大批記者想必已涌去采訪。"  

  "別擔心,"解語反而安慰律師,"她懂得應付。"  

  摟思敏即時用手提電話不語聯絡,把事件始末知會她,并且囑咐她小心應對。

  半晌,婁思敏把電話給解語,"她要向你說幾句。"  

  解語只聽得不語說∶"真為難你了----"電話電芯用盡,傳出沙沙聲。

  解語只得把電話交返律師。

  "這事別告訴外婆。"  

  "自然。"  

  解語忽然問∶"方玉堂現在的愛人是誰?"  

  "鍾美好。"  

  "沒聽說過。"  

  "是一名落選香江小姐,拍過廣告。"  

  "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也由你照顧嗎?"  

  婁思敏有點尷尬,"是。"  

  解語十分幽默,"你戶頭越來越多了。"  

  婁思敏也不禁菀兒,"解語,你真不似個十七歲的孩子。"

  "我們這種破碎家庭出身的人,從來就不是孩子。"  

  "到家了。"  

  "婁律師,告訴我一件事。"  

  "請說。"  

  "不語可是我生母?"  

  婁思敏一愣,"你說什么?"  

  "你沒聽說過此事?"  

  婁思敏剛毅的五官忽然軟化,輕輕說∶"是誰有何關系,你愛她,她愛你,那還不足夠?"  

  "可是--------"  

  "不要可是,無謂追究,我相信你的智慧足以處理這種謠傳。"  "可是我的生父----"  

  如果他已放棄你,則他根本不算你生父。"  

  "婁律師,你完全正。"  

  "回家去,趁明日早報未出,好好睡一覺。"  

  啊對,還有明日的娛樂版。

  這兩日既無死人樓塌大新聞,想必會集中火力渲染這宗風化案。

  "你仍然堅持控告方太太毆打?"  "堅持至方玉堂出面調解。"  

  "好!"  

  "不可以亂打人啊,我也是有血有肉之軀,我也有弱小心靈。"  "我會叫他賠償。"  

  "看,天大亂子,地大銀子。"  

  解語深深嘆息,返回家去。

  外婆一見她便急說∶"什么事什么事,記者把電話打爛了在這里,不語無恙吧。"  

  解語把外婆摟在中,"沒有事,她有新聞值,所以記者才似花蝴蝶似圍她團團轉。"  

  外婆想了一想,"真是,沒有記者采訪,那還得了。"  

  "是啊,少了他們,那多冷落。"  

  一陣風似把外婆哄到房間看電視。

  冷靜下來,解語到浴室掬一把冷水敷面,發覺臉上清晰有一只五指印。

  那一巴掌像是用盡了女人全力,她以為她是花不語,在家不知練了多久,咬緊牙關,撲上去狂打,由此可知,她是多么憎恨花不語。那是奪夫之恨。

  解語記得不語時常道。"大家出來找生活耳,一無奪夫之恨,二無殺父之仇,何必生氣。"  

  這個叫方太太,衣著華麗,修飾得十分整齊,育有一子一女,狠花不語破壞了她的幸福家庭。

  稍后,不語的電話來了。

  "今晚我不回來了,你外婆早點休息,明早,可以不看報紙就不看報紙,無論誰拍門都不要開。"  

  "是"  

  午夜忽然覺得燥熱,原來多蓋了一層被子,掀開坐起,心頭郁悶,煩得似想嘔吐。

  原來,白天,她不知道多委屈,午夜夢回,才敢露出真情。不語吃這口江湖飯,她跟不語為生,也粘上恩怨,有什么好說,她遭遇到的屈辱,相信不到不語身受的千分之一。

  她又起來洗一把臉。

  走到窗前,坐下來。

  這才一并將身世取出思量,如果外婆是她的外婆,那么不語應該是外婆的女兒。

  或者,這個故事,象一切故事一樣,只是一個謠傳。

  清醒過來,又不覺得那么難過,由此可知,她的意志力把情緒控制得多好。

  不敢怒,也不敢言。

  清晨,她去上課。

  第一節還未結束,已有校工傳她去校長室。

  她深覺訝。

  這里、關系、她學業什么事。

  校長請她坐,給她看當日頭條。

  小報彩色大頁,拍下昨日她受掌刮情形,醒目似是而非,極具才情的標者,"花解語?花不語!"  

  圖片中她身穿校服徽章看得一清二楚。

  校長聲線溫婉,姿勢幽雅地說∶"花同學,我們得請你退學。"  解語長嘴,想有所解釋,想求情,可是她思想太成熟了,她知道這里已無她容身之處,她只輕輕的頷首。

  "你明白?"  

  "我明白,我已被逐出校門。"  

  "校方有校譽需要維護。"  

  "是。"  

  "你去收拾書本文具回家吧,稍后有記者會來采訪。"  

  解語站起來。

  "你沒有話要說?"像是問死囚有無最后愿望。

  解語忽然笑了,"不,我無話要說。"  

  已經讀到最后一年,真是可惜。

  "校方可以代表你報名聯考,你愿意嗎?"  

  解語答∶"愿意。"  

  "那好,花同學,以后我們書信來往。"  

  解語靜靜去。

  她沒有回課堂收拾書本外套,那些雜物,稍后由校工送返她家。到了街上,解語把所有日報買下來翻閱。

  真是精彩,記者在一夜之間采訪了十多個人,包括方玉堂,方太太,方氏現役愛人鍾美好,花不語,以及所有人等。

  可是他們全體否認緋聞有關,方太太更好笑,她對記者說∶"我是為錢債糾紛一時氣憤動手,不幸認錯人,實在抱歉,愿作賠償。"花不語更大方辟謠∶"方氏只是場面上朋友,嘴近幾個月根本沒有見過面,我一直在靜縣拍外景,大把人證,方氏親密女友另有其人。"  

  鍾美好花容失色,"我方某只見過一次,在場還有其他香江小姐及保姆等人,該日我們前去領獎,只逗留了十分鐘。"  

  只要花不語洗脫所有關系就好。

  解語沒有把報紙拎回家,全丟在街角垃圾筒里。

  回到家,外婆把她緊緊擁在中。

  也都知道了,也不笨,否則,怎么生得出那么精乖伶俐的女兒。外婆不過五十出頭,許多這種歲數的事業女性還在辦公室運籌帷幄,控制全場呢,在家也不見得是個老糊涂,只不過,一些事,無能為力,

  愛莫能助,也只得裝無知,免得七嘴八舌,更添煩惱。

  能夠有這樣的智慧已經很好。

  解語安慰外婆∶"不怕不怕,學校多的是,別擔心我,幸虧是我,若是

  姐姐,以后她還怎么出去走。"  

  外婆忽然簌簌落下淚來。

  "茶杯里風波,明日又有別的頭條,別的彩照,誰還會記得。"  外婆并無怨言,只是流淚。

  解語一直維持者微笑。

  門鈴響了。

  外婆嚇得跳起來。

  解語說∶"新聞已經過氣,不會是記者,我去看看是誰。"  門外是婁律師。

  她說∶"電話打不進來,怎么一回事?"  

  "錄音帶沒處理。"  

  婁思敏坐下來。

  "方玉堂愿意親自道歉。"  

  "不,謝謝,我們不想見他。"  

  婁律師點頭,自公事包取出一張銀行支票,"給你交學費。"  解語見支票抬頭寫她的姓名,知道是她賺得的第一筆錢。

  一看數目,整整一百。

  她把支票收好,真沒想第一桶金如此賺回來。

  "你可答應撤銷控訴?"  

  解語點點頭。

  "他很歉意。"  

  解語不出聲。

  "整件事里,唯一受害人的好象是你。"  

  "也只得我一人得到賠償。"  

  "你可要我替你到國外找學校?"  

  "我不想開姐姐。"  

  "那我幫你找家庭教師,以便應付聯考。"  

  解語不出聲。

  "不必心灰,大家都知道你清白無辜。"  

  "不要緊,我不介意。"  

  "解語,我很感動,天下少有這樣好妹妹。"  

  終不能叫姐姐有福挪出共享,有禍她獨自擔當。"  

  "這樣相愛就很好。"  

  解語忽出一口氣。

  "還有什么問題嗎?"  

  解語抬起頭,"我還以為,學校會作育英才,有教無類。"  婁律師哧一聲笑出來。

  解語也笑,"算了,有期望,就活該失望。"  

  "那你也不必對全世界

  失望,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解語無言。

  "方氏夫婦明日一起回溫哥華。"  

  解語訝,"仍是夫婦嗎?"  

  "至死不逾"連婁律師都挪榆一對。

  這到好,這已經是一種至大的懲罰,兩個不相愛的人早晚對著,各鬼胎,互揚臭史。

  解語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諷刺。

  這件新聞,像所有的新聞一樣,漸漸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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