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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樂部 第四章
作者:亦舒
  趕到庭風處,女傭已經休息,十分不愿地來開門。

  諾芹問:“滌滌呢?”

  “她已熟睡,明日一早要一學!

  諾芹再問:“你有沒有去看過小姐?”

  “我不敢進房。”

  房門鎖著,諾芹敲一會,無人應。

  這時,連中孚都覺得不要。

  女傭找來門匙,諾芹開進去。

  寢室內開著小小水晶臺燈,諾芹略為放心。

  “姐,姐!

  庭風沒有應她,諾芹大力掌著她的臉,庭風毫無動靜。

  李中孚走近,只見座風面如黃臘,四肢無力地躺在床上,嘴邊有嘔吐痕跡。

  中孚大驚,“召救護車!

  “不,我同你送她進私家醫院,免鄰居多話!

  諾芹出乎意料地鎮定,李中孚不禁暗暗佩服。

  她替姐姐披上外套,叫男朋友:“背起她,抓緊她雙臂!

  女慵嚇得手忙腳亂。

  諾芹低聲囑咐她:“你明早照常送滌滌上學,今晚的事不可告訴她!

  “是,是!

  兩人匆匆出門。

  不,是三個人才真,岑庭風一點知覺也沒有,像一袋舊衣物般搭在李中孚背上。

  奇怪,中孚想,一點也不重。

  百忙中他想起哲學家曾經問:人的靈魂有多重?難道岑庭風的魂魄已經離開了她的身軀,這么說來,靈魂重量不輕。

  諾芹飛車往私家醫院,連行好幾個紅燈,迅速祗目的地。

  救護人員立刻出來接手診治。

  諾芹虛脫,坐倒在候診室內。

  她一頭一額都是汗,襯衫貼著背脊,中孚可以清晰看到她內衣的影子,在這危急關頭,他發覺她不可抗拒地性感。

  她斟一杯清水給他。

  二人無言。

  片刻,醫生出來說:“病人無恙!

  諾芹放下了心。

  “休息三兩天即可出院!

  醫生一句廢話也無,只管救人,不理私事。

  “我進去看她!

  庭風躺在病床上,緊閉又目,不知怎地,表情像是微微笑。

  諾芹一陣心酸。

  看護說:“明早再來吧!

  中孚拉一拉諾芹,“該走了!

  諾芹訴苦,“我腿軟,走不了!

  “我背你。”

  他扛起她,往停車場走去,惹得途人側目。

  “可重?”

  “像死豬。”

  “謝謝你!

  到了家,諾芹先喝半杯拔蘭地,然后去淋浴洗頭。

  自浴室出來,發覺男朋友在看她的舊照片部。

  他說:“小時候像番薯!

  “今夜怎樣了,樣樣看不順眼。”

  李中孚忽然問:“你姐姐一向有吃藥的習慣?”

  諾芹答:“單親,壓力大,整個擔子在她肩上,睡不著,多吃幾粒藥,加半杯酒,便只迷過去,她不會故意輕生!

  “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

  “一次!敝Z芹不得不承認。

  “試得多,總有一次會出事!

  諾芹不出聲。

  “有志者事竟成!

  “謝謝你!

  “忠言逆耳!

  “我是衷心感激,今晚多得你!

  他吁出一口氣,“家里有個男丁總好些。”

  “是,現在我才知道,姐妹倆有多么孤苦。”

  “來,把你的身世告訴我!

  “現在,可真有大把時間了!

  第二天清早,諾芹去看姐姐。

  庭風掙扎著問:“滌滌──”

  “別擔心,一會兒我去打點她上學!

  庭風松口氣。

  “真的愛女兒呢,還是注意身體的好,不然,怎么照顧她上大學呢。”

  庭風不語。

  “病得像蓬頭鬼了,未老先衰!

  庭風這才說:“真要戒酒戒藥了。”

  諾芹過去握住姐姐的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庭風呆半晌,輕輕答:“三十歲了,有點感觸。”

  諾芹不出聲,這是現成的一篇小說名字。

  過一會兒她說:“平日那么有辦法的一個女人……”

  庭風苦笑,一邊搓著面孔,“雙頰痛得不得了,好象捱了打似。”

  諾芹不敢說是她大力捆打過姐姐。

  她借故看看表,“我去照顧滌滌……”

  “拜托你了!

  “還說這種話。”

  諾芹趕到,女傭松口氣。

  “沒有事,你放心,一切如常,只當她出門幾天!

  女傭不住應是是是。

  諾芹親自替滌滌梳洗。

  真沒想到一個小孩出門也那么費勁,同大人一樣,全副武裝,校服熨得筆挺,鞋襪整齊。

  還有那大大只的書包,要是全部內容都消化得了,簡直是國際狀元。

  諾芹替她背起書包,重得肩膊一沉。

  滌滌笑了。

  司機在樓下等,在這都會居住,而不必擠公共交通工具,幾生修到,真是特權分子,岑庭風算得能干。

  滌滌靠在阿姨身上。

  諾芹利用車上時間與她背默英文生字。

  滌滌忽然問:“阿姨,你幾時結婚?”

  “啊,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

  滌滌有點擔心,“媽媽說,你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就沒有空照顧我們了。”

  “你媽媽太小看我了,我永遠是你的阿姨!

  她送滌滌進學校。

  回到家里,與李中孚通過電話,她坐下來,開始寫新的小說。

  三十歲了,有點感觸。

  這個關頭最難過,因為正式步入新中年階段,所有成績都抵擋不住那種人將老的恐慌。

  許多人因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只得扮年輕,永遠作廿六七八歲狀。

  諾芹已抱定宗旨她不會那樣逃避。

  她立志要成為城內唯一不隱瞞年齡的寫作人。

  她把小說首段傳真出去,剛想去看庭風,編輯部電話來了。

  “岑小姐,我是關朝欽!

  “有何貴干?”

  “收到你的新小說!

  是要稱贊她寫得好嗎,語氣不像。

  “岑小姐,你想到什么就寫什么,給編輯部一個好大難題!

  岑諾芹沉著地問:“什么事?”

  “三十歲了,有點惆悵,這不是年輕讀者愛看的題材!

  諾芹一愣,“讀者中沒有三十歲以上的人?你幾歲?”

  “我不是讀者,我是編輯!

  “依你高見,應該怎么辦?”

  “岑小姐,打算寫什么,先到編輯室開會,同事無異議,才動筆可好?”

  諾芹笑了,“編輯部的權力有這樣大嗎?”

  “這是我的編輯部!

  關朝欽態度無比囂張。

  岑諾芹忍不住教訓他:“但這不是你的報館,不是你的世界,你凈掛住弄權,干涉創作自由,害得數十支筆一言化,我不贊成,我請辭,你不必傷腦筋了!

  她放下電話,取過外套出門去。

  一路上心境平靜,只覺得自己講多了話,各人都有一套辦事方法,無法合作,立即知難而退,教訓人家做什么。

  他又不是十八廿二,他甚至不是廿八三十二,混到今日,一定也有他的道理,如有不安,社會自然會淘汰他,何用岑諾芹替天行道。

  到達醫院,庭風正在辦理出院手續。

  庭風看著她。

  “臉色比我還要難看!

  “忘記搽粉!

  “還記得不用化妝的歲月嗎?”

  諾芹笑,“像滌滌那樣大!

  庭風惆悵,“父親剛去世,生活也不好過!

  諾芹答:“我才不會留戀那段日子!

  “也難怪你,自幼失卻父母,當然只盼自己速速長大。”

  諾芹說:“我覺得一生最好的日子永遠是現在!

  “我很欣賞這種樂觀!

  “人要珍惜目前,兼向前看!

  庭風忽然問:“李中孚有否求婚?”

  諾芹答:“中孚家不像一磅白面包?乏味,但吃得飽,棄之,則可惜!

  庭風說:“太刻薄了!

  姐妹倆上車。

  諾芹說:“讓我想想白面包可用來做什么。”

  “我喜歡蒜茸面包,配洋蔥湯,一流!

  “牛油面包布甸。”

  “唔,咸牛肉三文治!

  “雞蛋法式多士!

  “嘩,不簡單!

  庭風笑:“看,白面包落在高手廚房,也可以多彩多姿!

  “好,就看我的烹飪工夫吧!

  她們笑半晌,諾芹忽然問:“你沒有事了吧。”

  庭風答:“請放心!

  諾芹說:“我們都寂寞!

  “對了,前些時候,你不是說要寫一個專欄叫寂寞的心嗎?”

  諾芹顧左右,“此刻我的胃最寂寞,想吃法式蝸牛!

  把姐姐送回家,她一個人跑到最好的法國餐廳去。

  一連叫了三客時鮮:煎蠔、蒸淡菜,以及烤蝸牛。

  侍者客氣地問:“小姐,你是來試萊的嗎?”

  她搖頭。

  “配什么酒?”

  “給我一客香草冰淇淋蘇打!

  她吃得很香甜,一邊考慮自己的出路。

  索性跟姐姐學做生意,也是好辦法,要不,找一份教書職位。

  諾芹身后坐差兩個衣著豪華夸張的艷女,年紀與她差不多,正在聊天,聲音不大,可是諾芹耳尖,每句都聽清楚。

  “最近陳伯伯收入如何?”

  另一人笑,“他有的是辦法。”

  索性叫戶頭為阿伯,倒也誠實,娛樂性甚佳。

  “是嗎,”另一個不信,“還有什么妙計?”

  “咄!股票每天仍然上落百余二百點,看得準,還不是同從前一樣!

  “呵,陳伯伯真能干!

  “你那周叔公呢?”

  諾芹忍不住微微笑,精彩、幽默,真沒有想到這一代在戶頭身上找生活的年輕女性持這種態度做人。

  話題變了。

  “你有沒有看到黃簡慧芳將拍賣的珠寶?一大串一大串,毫無美感,好丑。”

  “連超級暴發戶都要急售資產套現,可知窘逼!

  “她說她不等錢用!

  “有一個老掉了牙的說法,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當初不買,今日就不必賣!

  “就算賣,也不用在這種時候賣!還有,根本不必現身號召喊賣。”

  “唉,好比黃粱一夢!

  諾芹肅然起敬,阿,街頭智能勝讀十年年。

  她微微惻一側面孔,看到那兩個女子。

  有廿七八歲了,眼神略帶滄桑,已經在這可怕的公海打滾十多年,可以上岸了,但是見還有點渣可撈,不舍得放棄,故采取半退休狀態,不過已不必濕腳。

  都會繁華了廿年,發了這一票無名女,錦衣美食,若有經濟頭腦,大可在三十之前上岸曬太陽。

  不過,也有無數人沉淪溺死,成為冤鬼,永不超生。

  諾芹吁出一口氣。

  她吃飽了,付賬站起來,轉過身子,那兩個女郎已經離去,座位空著,玻璃杯上有紫褐色的胭脂印,證明適才她倆的確坐在那里,不是黃梁一夢。

  沒有喝酒,腳步也有點踉蹌。

  她駕車回家。

  數百萬人都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

  有電話在等她,是林立虹的聲音:“編輯部的指引是,有人請辭,決不挽留!

  諾芹笑笑,自言自語:“我不會幼稚得用以退為進這種陳年手法!

  “編輯部——”

  諾芹關掉電話錄音機。

  電話鈴又響。

  “岑諾芹,我是林立虹!

  諾芹詫異,“你升了級?”

  “一樣是助手。”

  “太賣力了。”

  林立虹并不介意作者的揶揄,“應該的!

  “不覺大才小用?”

  林立虹笑,“凡事有個開始。”

  這位小姐不簡單。

  “有什么事?”

  “情緒好一點沒有?”

  “多謝關心,完全沒事了!

  “關朝欽也是一片好心,從前老一輩的編輯也有更繁復指引,可是作者心服口服,視為金科玉律,新一代編輯卻沒有這種福份,你們多少有點看不起我們。”

  “他有他的手足兄弟,提拔那一班人好了!

  “文筆小姐──”

  “我叫岑諾芹。”

  “等你的稿件呢!

  “是否只我一個人愛鬧情緒?”

  林立虹但笑不語。

  “抑或,人人需要安慰?”

  “沒有個性,如何成為作家,有個性,當然要耍個性!

  諾芹大笑,警戒之心大減,“林立虹你真有趣。”

  “還不是跟你們學的。”

  “這份工作就是這點可愛,可以接觸特別的聰明人!

  “那么,請繼續交稿吧,不然,誰睬你!

  諾芹坐下來,拆閱讀者信。

  “文筆小姐,我是網頁專家,幫你的信箱搞一個專頁可好?你可以與讀者直接對答!

  諾芹搖搖頭,登堂入室,如何是好,她相信作者要與讀者維持適當距離。

  另一封信:“文筆小姐,我在游客區有一間茶室,近日生意欠佳,想與你合作,打算一邊賣書,另一邊賣咖啡,并請你走期出現與讀者簽名、聊天,交換意見,你看怎么樣?你可以加入股份……”

  諾芹駭笑。

  嘩,長駐候教,陪荼陪講陪笑,這不成了三陪小姐,要不要買鐘上街?太異想天開了,這叫做閉門家中坐,侮辱天上來。

  今天竟找不到一封可以回答的信。

  換了是那牛皮蛇文思,一定甜言蜜語、虛情假意地回答:“唉呀,你們的建議太好了,我就沒有想過可以這樣與讀者親近,彼此成為好朋友,我會同出版社商量!

  屆時,她可以教讀者如何減肥、除斑、治癌、驅鬼、轉運。

  多好。

  第三封信十分可怕:“我今年十六歲,愛上父親的朋友,受到家長阻撓,非常痛苦,讀新聞看到臺灣有遭遇類同的少女跳樓殉情,覺得是一種解脫!

  信尾附著電話地址。

  諾芹一時情急,忘記她自己的戒條:保持距離。

  電話撥通,是一個女孩子來接電話。

  “我是寂寞的心信箱主持人文筆,我想找寫信給我的黎寶蓮。”

  “我就是黎寶蓮,哈哈哈哈,沒想到你真的會打電話來,謝謝你,我贏了這個賭注,喂,寶瓊,聽見沒有,我贏了!

  諾芹氣結。

  她漲紅面孔,啪一聲摔下電話。

  后患無窮,如果對方有來電顯示器裝置,不難知道她家中電話號碼。

  太沖動了。

  可恨那些歹徒總是利用人的同情心設陷阱。

  諾芹沉著氣看有無異樣,還好,不幸中大幸,對方沒有打電話來繼續騷擾。

  但是諾芹的胃口已經倒足,再也不想動筆。

  她倒在沙發上,用一只座墊遮著雙眼,盹著了。

  心緒亂,不能完全安靜下來。

  忽然看見一美貌少婦朝她走來,一邊點頭一邊微笑,“工作上遭到困境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五官都皺在一起!

  “咦,你是誰?”

  關懷之情,溫柔的語氣,都叫諾芹極之感動。

  少婦不回答。

  電光石火間,諾芹明白了,“媽媽,你是媽媽。”

  她落下淚來。

  “媽媽,媽媽!

  諾芹驚醒。

  空氣有點涼意,總算捱過這個苦夏,接踵而來的,希望不是多事之秋。

  姐姐找她。

  “沒有事就過來吃飯!

  諾芹輕輕說:“庭風,我做夢看見媽媽。”

  庭風不出聲。

  見到了姐姐,發覺她正在看溫哥華地產資料。

  奇是奇在外國人的地方,卻用中文刊登廣告,大字標題:“歡迎還價”、“勁減”、“考慮任何還價”、“請大膽還價”,還有一家“狂減一百萬”,看清形已受亞洲衰退拖累。

  諾芹一看,嘩,全是建筑文摘里示范那樣的華廈,主臥室可以踢足球,泳池邊墻壁有手繪風景,美奐美侖。

  諾芹說:“你買了,我跟過去也享享福!

  “看這一間!

  諾芹一看地址,“豪灣,太遠了!

  可是房子對牢太平洋,寧靜得出塵,全屋雪白裝修,襯著瑰麗彩色晚霞,令諾芹內心向往。

  住在那種地方,也許可以與母親對話,也許。

  庭風問:“怎么樣?”

  諾芹輕輕吟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墮塵網里,一去三十年!

  庭風嘆口氣,“你沒有那么久,我則剛剛好!

  “姐,你有那么多錢嗎?”

  “不需要很多!彼⑿Α

  諾芹佩服,“你真有辦法!

  “最有本事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幾時離開牌桌的人!

  聽過不知多少次,可是,很難有人做得到。

  圖片中大宅火爐上有一張樣額,“咦,好似是中文!笨醋屑毩,原來那幾個字是“月是故鄉明”。

  哎呀,屋主是華裔。

  住在那樣漂亮的房子里,天天都是良辰美景,家俱裝修,且西化得看不出一絲華人味道,但,但仍然想家,仍然感慨月是故鄉明。

  永遠離了鄉別了井,表面上是習慣了融入了,但是內心至深處卻輾轉不安。

  諾芹愿意認識這個屋主。

  “你在想什么?”

  “阿,住那里滌滌讀書不方便!

  “庭風說:“我就是不想住在旺區。”

  “有比較則中的地方吧!

  “得親自過去一次!

  諾芹點點頭。

  “你也一起來!

  “不,我留下照顧滌滌!

  “將來,你會陪我們吧,二女共事一屋如何?”

  諾芹笑了。

  她陪滌滌說了一陣子話。

  滌滌忽然問:“外婆幾時去世?”

  “很久之前!

  “你很傷心吧!

  “生我的人已經不在,身體某部分也跟著她逝去,以后,再大的快樂也打了折扣,非常無奈。”

  孩子卻聽懂了,沉默片刻,“阿姨,我們談別的!

  晚上,林立虹找她。

  “星期六關朝欽請吃飯聯絡編者與作者感情。”

  “我沒空。”

  “岑小姐──”林立虹拖長了聲音。

  “是家母忌日,我不方便飲宴!

  “你以前最喜歡出來,大家吹牛猜拳喝紅酒,不知多高興!

  諾芹接上去,“然后互相比較猜忌諷刺,多虛偽無聊。”

  “那文思會去嗎?”

  “會,你可以猜一猜,席中到底誰是她,最佳余慶節目!

  諾芹沒好氣,“對不起,我沒空。”

  “這樣臭硬脾氣──”

  “應該餓飯可是?”

  “天無眼,你也居然名成利就,于是更加無比驕矜!

  這是他人眼中的岑諾芹嗎?

  “淡市中你的名字算得牢靠了,佩服佩服!

  全靠一個信箱,真不知是悲是喜。

  讀者來信:“已經結婚三年,忽然在路旁與舊情人重逢,不能壓抑心底的渴望,很明顯,他也有同感,我們希望復合,可是,雙方都有家庭,他第二個孩子剛出生,我們非常彷徨,請給我們忠告!

  諾芹嘆口氣,自有信箱以來,數十年間讀音的信都好似沒有進步過。

  她這樣回答:“雙方都有家庭孩子,實在需要顧全大局,自我控制,忠告是忘記過去,努力將來,請虛假一點,維持目前與配偶的關系!

  以為這樣標準的答案應當得獎,可是不,又遭到文思的毒罵。

  “冷血、胡鬧、不知所云,毫無心肝的所謂忠告!”

  這個文思似乎已經決定要把快樂建筑在文筆的痛苦上,無論文筆寫什么,文思都要破口大罵。

  諾芹忍無可忍,同編輯部說:“我要與此人拆伙。”

  “你不服,可以回罵!

  “不幸我多讀幾年書!

  “我忘記告訴你!文思有博士學位!

  “我仍然看不起她!

  “諾芹,唯一比同你看不起的人做朋友更差的事是與他結怨。”

  “我決定拆伙,請為我另外找一個拍檔!

  “諾芹你聽我說”

  “別多講了!

  林立虹沉吟,“我們開過會再說!

  那樣喜歡開會,人人有商有量,可是銷路卻江河日下,真是諷刺。

  文思是那種諾芹見了想狠狠捆她一掌直至她鼻孔流血的人。

  仇深似海。

  這人穿釘鞋狂踩岑諾芹,要把她五年多來建立的聲譽拆塌為止,假公濟私,好不毒辣。

  到底是誰?

  朱湘才、曹恒科、黃碧玉?一下子想起那么多名字,由此可知岑諾芹的敵人還真不少。

  傍晚,電話來了。

  “諾芹,我同你去探訪一個人,若她肯出山與你對答,共同主持俱樂部信箱,則可踢掉文思!

  “誰?”

  “龍言征!

  “哦,是前輩!

  林立虹笑,“千萬不要叫人前輩,見了她,稱龍小姐即可!

  “此人言論會不會落伍?”

  林立虹不懷好意,“你先進不就得了,強烈對比,不知多有趣!

  “人家會不會上當?”

  “已經答應見我們!

  “真可惜,上了岸的人又來淌渾水!

  “不甘寂寞吧!

  由不甘寂寞的人來主持寂寞的心信箱。

  “禮拜六下午到她家去!

  “住什么地方,離島?”

  “別小視前輩,人家賺錢的時候,美金才兌五元正,她住山上!

  失敬失敬,看樣子并非又一名老稿匠。

  到了前輩的住宅附近,諾芹不信市區內有那樣好環境。

  “喲,”她對林立虹說:“要加稿費了!

  林立虹即時揄揶她:“岑小姐腦子里沒有第二件事!

  諾芹立刻警惕,要是真的大貪,盡管同她上頭要求,切莫口輕輕隨時隨地提著,叫人恥笑。

  諾芹頓時靜了下來。

  林立虹自覺失言,只得噤聲。

  幸虧兩個女孩子都還算大方,不再追究,隔一會見林立虹訕訕說:“你看,在繁囂都會中,一樣可以住得好。”

  半獨立小洋房背山面海,說不出的恬靜。

  一按鈐,女主人親自來應門。

  是一個眉目清秀的中年女子,短發、穿便衣,精神奕奕,笑容滿面。

  “歡迎歡迎!

  人與室內布置一般叫客人神清氣朗,感覺舒服。

  諾芹不由得生出一股仰慕之情:我老了也要這樣舒泰。

  林立虹把她倆介紹過。

  女庸人捧出紅茶咖啡糕點招待。

  諾芹窩在白色大沙發里,翻閱茶幾上一本夢納荷花池畫冊,渾忘此來目的。

  林立虹咳嗽一聲,“龍女士,你肯見我們,真是十分榮幸。”

  “太客氣了。”

  “龍女士,我們想請你出山!

  好一個前輩,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笑笑答:“你們邀請我,我覺得很高興。”

  林立虹跳起來,“那即是答應了?”

  龍女士按住她,“你且聽我說!

  諾芹連忙放下嘴邊的芒果芝士蛋糕,“請龍女士賞面!

  可是前輩笑咪咪說:“我已經退休了!

  諾芹心細,發覺前輩手腕上戴百德菲麗男裝白金表,腳上穿古茲平跟鱷魚皮鞋,性格又相當低調,并不愛出鋒頭,根本沒有復出的理由。

  果然,她這樣說:“寫作是苦差,留待你們做了,有空來喝杯茶,告訴我文壇新榮象!

  林立虹大失所望。

  岑諾芹接著問:“你覺得宇宙日報的副刊可中看?”

  龍女士仍然笑容滿面,“都寫得很好,我天天拜讀!

  林立虹還想挽救,龍言征卻已經站起來,“請來賞花!

  原來后園種著不少玫瑰,空氣中充滿甜香,大半已經謝落,但花蕾繼續生長出來。

  她們又閑談一會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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