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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三章
作者:亦舒
  看到她的真面目,可晴松了一口氣。

  “是誰?”

  可晴與少屏回到公寓,她指著通風口:“這里,可以聽到三樓她與心理醫生的對話!

  “嘩,順風耳!

  “別笑,是真的。”

  “我一個字也聽不見!

  可晴笑,“有時,聽不見也是好的。”

  少屏接下去:“希望可以練成這種功夫,不喜歡的話聽不見,不喜歡的事情看不見,不喜歡的人遠遠躲開!

  可晴笑,“我一關掉耳朵就行。”

  “耳朵有開關,也只得你一人這么厲害!

  兩個女孩子笑了。

  甄律師來訪。

  他羨慕地說:“年輕真好,什么事都是開心的!

  少屏詫異,“你也曾經是個少年人。”

  甄氏搔頭,“可是我自幼被譽為少年老成,一日擔心學業,怕事業無成,有負列祖列宗,從來沒有開懷過!

  可晴惻然。

  少屏很會說話,“勤有功戲無益,你現在已是個名利兼收的專業人士了!

  甄律師忽然對兩個女孩子訴起心事來:“可是我不懂跳舞,也不會吹奏色士風,我從未去過波拉波拉,也沒有瘋狂追求過女孩子!

  可晴看著這個頭頂微禿的中年人,不由得同情他起來。

  少屏鼓勵他:“現在做還來得及呀。”

  他苦笑,“現在更走不開了。”

  “為什么?”

  “家庭與公司都放不下,社會對我這種年紀身分的人有某種期望,我不能叫家人失望!

  大家沉默。

  “可晴,少屏,下學期你倆到史蔑夫上學吧!

  少屏張大了嘴。

  啊,這樣一句話,有錢人辦事竟如此容易。

  “兩位小姐聽著,也需用功,可晴,尤其是你,升不上去祖父會拷打你。”

  兩人都忙不迭點頭。

  “我會替你們在附近置一間公寓,保姆也跟著去!

  這時保姆剛剛過來說:“孟小姐電話!

  趁少屏走開,甄律師輕輕說:“可晴,我看著你長大,知你品性溫馴!

  可晴微笑,“哪有你說的那么好!

  “有恩于人呢,切忌嘴邊老提著,人家一尷尬,功過就抵銷了!

  “是!笨汕缰肋@是在說她。

  “有種人幫朋友打過一通電話,就處處鉗脅朋友,叫朋友報答,這種人膚淺幼稚,不是我們看得起的人!

  可晴微笑,“是。”

  “對朋友要大方、忠厚、寬容。”

  由頭到尾沒提到孟少屏名字,但是的確句句金石良言,指點可晴待人之道。

  “祖父想見你,明晚乘飛機回去吧!

  “這么快?”

  甄律師詫異,“還有什么事?”

  三樓的故事剛開始呢,可晴想聽到結局才走。

  但是她又不能說出來。

  “還有,可晴,防人之心不可無!

  可晴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少屏回到書房,也沒有說是誰找她。

  甄律師告辭去辦事。

  少屏興奮,“嘩,史蔑夫大學,朝聞道,夕死可矣!

  “也得靠你自己讀上去!

  “私立女子大學,聽說里頭十分勢利!

  “不要理別人的事。”

  “你我略為超齡,可能叫人另眼相看!

  “你不說,誰知道!

  少屏問:“你會刻意瞞年齡嗎?”

  可晴不以為然,“有此必要否?”

  少屏挺胸,“我也不會為這種事說謊!

  第二天一早保姆已幫她們收拾行李。

  可晴坐書房內,忽然聽得哭泣聲。

  是那把熟悉的聲音,略為沙啞,無限凄酸。

  “現在,他同別人在一起,聽說,也不是那么開心,對方條件差好多,不能同我比……”

  可晴看看鐘,每一節診癥時間大概一小時。

  那女子又哀哀哭泣起來。

  真可憐,那么久了,還不能忘記。

  可晴站起來,“我去買檸檬。”

  少屏說:“廚房里有一籃子檸檬。”

  “不是我要的那種!

  她下樓去。

  這次,等的時間比昨天長,好久都不見那女子下來。

  可晴想,也許超時,算了,不等了。

  她正欲走回二樓,在梯間碰見了她。

  可晴著實吃了一驚。

  只見那女子把一方絲中攤開,往頭上縛,不,她不是女子,他分明是一個男人,平頂頭,還有胡髭陰影,但是匆匆結好絲巾,架上墨鏡,看上去,又似一個女子。

  可晴連忙閃避在一角,他擦身而過。

  半晌,可晴才回過氣來,忍不住嗤一聲笑。

  她回到公寓。

  “檸檬呢?”少屏詫異地問。

  可晴大笑起來,不是沒有同情心,許多事,真的不是可以單單看表面,唉。

  她癱在沙發上,關掉耳機。

  聽久了人會暈眩。

  她憩著了,保姆替她蓋上薄被。

  有人在講電話:“今天晚上回去,是,總得跟著東家走!

  東家?不是朋友嗎,秦可晴怎么會成為別人的東家。

  她轉一個身,繼續睡。

  終于一切都靜下來。

  直至保姆推醒她。

  保姆用手語說:“時間到了,請乘飛機!

  可晴點點頭,起身梳洗。

  少屏也不負所托,一切都準備妥當專等可晴。

  可晴披上外套,現在,她必須攜帶,最最重要的物件是那只小小的開關器。

  她把它放進口袋時才發覺她又一次早已經把它關掉。醒覺后才發現果然,耳邊一片靜寂。

  那么,夢中聽見少屏打電話,一定是幻覺吧。

  可晴自嘲:“你真愛做夢。”

  “你說什么?”

  “沒事,出門吧!

  少屏把大衣拉嚴一點,咕噥道:“都春天了,還這么冷,什么意思!

  可晴的手緊緊握著開關,她并沒有擔心天氣冷暖,她盼望趕回家去看祖父。

  飛機上升拔高之際可晴突然覺得耳膜脹痛,并且像是同時間有十多架收音機在耳邊一齊開動,許多雜音樂聲紛沓而至。

  有一把聲音說:“今日天氣晴朗寒冷,稍遲會轉吹東北風!

  另一把聲音抱怨:“可是你明明應允與我吃飯,今日又推明日,明日推到幾時?”

  “讓我來介紹辣女郎的成名歌曲《我知道你逼切逼切逼切要的是什么》。”

  “美總統今日會晤亞太經濟協會眾成員……”

  可晴被吵得手忙腳亂,立刻關掉耳機,額角已經冒出汗來。

  少屏注意到,“什么事?”

  總算靜下來了。

  可晴吁出一口氣。

  “你不舒服?”

  “我想睡一覺。”

  “有什么需要叫我。”

  可晴的心慢慢靜下來。

  她揉了揉額角,用濕毛巾拭汗,又喝了兩杯冰水,閉目養神。

  可晴一顆心還是突突跳。

  因為即使關掉了耳機,她還是聽到一男一女搭訕的對白。

  非常清晰地,一字不漏:“對不起,我不能不注意,你腕上戴的是否稀世奇珍康斯丹頓的三向表?”

  那男人答:“啊,你眼光真好,也不算什么,但手工的確精細些!

  “需三個一級瑞士表匠整整一年時間來制造呢。”

  “你愛鐘表嗎?”

  “我更愛喝酒!

  “哪一種?”

  “著名銀行家族羅思齊在法國寶多私人葡萄園出產的拉斐紅酒!

  男的笑了,“我家還有一箱一九六九年拉斐,恰巧請你品嘗。”

  那女子媚笑起來,“那么,這是我的卡片,你一定要同我聯絡。”

  可晴驚得握緊座椅扶手。

  怎么回事,耳機關掉了還什么都聽得見。

  抬頭看去,斜對面坐著一男一女,已經十分熟絡,正在攀談,一定是他們。

  正想再聽,對白已經細不可聞,他們把聲音壓得不可再低。

  可晴喘一口氣。

  開頭,是什么都聽不見。

  現在,是什么都聽得見。

  喂,可晴想問蒼天,有無中間路線可走?

  終于靜下來了。

  半晌少屏推她手臂,叫她吃晚餐。

  可晴搖頭,表示沒有胃口。

  少屏說:“看看誰坐走廊對面!

  可晴微微轉動脖子,斜斜一看,見是兩個打扮時髦的華裔青年。

  “他們是誰?”

  少屏訝異,“你忘記了?”

  “我見過他們嗎?”可晴茫然。

  “一個叫林永昌,另一個叫張家洲,不好讀書,不務正業,專門向有妝奩的異性搭訕!

  可晴笑,“你口氣似衛道的老太太。”

  少屏也笑,“因為我沒錢,所以恨他們!

  可晴搖頭,“不,你看不起他們!

  少屏沉默一會兒,“也只有你明白我!

  “你別老多心,以為人家欺侮你家貧!

  “可晴,你一生也沒見過歧視的目光!

  “少屏,這話不公道,我自三歲起就知道什么叫作有色的眼鏡!

  “他們過來了!

  那林永昌掛著一臉笑,“兩位小姐,沒想到在頭等艙又見面了!

  少屏冷冷的看著他們,可晴知道她一定會忍不住出言諷刺,于是用手按住好友。

  另外一個叫張家洲也俯身過來,“我帶著一副紙麻將,四個人正好玩起來!

  少屏實在忍不住二人之傖俗,開口搶白道:“我們兩個,一個聾,一個窮,不敢高攀。”

  話說得那么重,連可晴都呆住了。

  張家洲像是被人掌摑了一下,手足無措,幸虧同伴林永昌機靈,把他拉回座位上。

  可晴輕輕說:“何必生那么大的氣。”

  少屏卻:“何必饒這種人。”

  說得也是。

  長途飛機十分辛苦,十二小時一過,可晴覺得胸口發悶,嘔吐了幾次。

  少屏一直在旁侍候她。

  “真無用,又麻煩你!

  “噓!

  下飛機時可晴腳步有點浮,險些支撐不住。

  在海關,張家洲與林永昌二人本來與她們排同一行,可是一見她們立刻像見鬼似避到另一行去。

  可晴身體不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同少屏這鬼靈精在一起生活的確多奇趣。

  到了家可晴一直喊進去:“祖父,祖父!

  秦老先生迎出來。

  祖孫緊緊抱住。

  “可是聽得見了?”

  “是!

  “別轉頭去,告訴我,我在說什么!

  “請講!

  “可晴,我們祖孫相依為命已經多年了!

  可晴轉過身于來,“我永遠陪伴著你。”

  “可憐的孩子,你陪我,將來誰陪你?”

  “祖父何必擔心得那么遠,我自有家庭子女朋友。”

  可晴盡力安慰祖父。

  秦老先生也強笑道:“你那好朋友呢?”

  “我讓她回去收拾一下索性搬到我們家來住!

  老先生頷首,“多個人熱鬧些!

  可晴十分歡喜,“我需多多學習祖父的慷慨!

  老先生看著她,“長大了,那么會說話。”

  可晴笑笑坐下。

  祖父殷殷地問:“張醫生說你已與常人無異,是真的嗎?”

  祖父已為她的聽覺操心多年,可晴實在不想再使他煩惱,故此答:“是,治愈了!

  “而且,這副助聽機是那么袖珍小巧,”老先生說,“易于收藏!

  可晴忍不住學少屏那樣搞笑,“祖父,你看,一物數用,簡直超值,按這個鈕是當錄音機用,按那個鈕可選配樂。”

  秦老先生要一呆才知道孫女兒是同他開玩笑,呵呵聲大笑起來。

  可晴卻悄悄落淚。

  下午,孟少屏拎著行李搬進秦宅。

  老先生看到她全副家當統共只得一只中型旅行筐,不禁惻然,愛屋及烏,不過是個年輕女子,不必太嚴,于是頷首說:“歡迎你。”

  少屏不卑不亢地點點頭。

  “你在我公司領取一份薪水吧!

  “是。”

  “當作是我私人助理,我不會誤你前程,一樣升學,將來到秦氏機構來實習。”

  “是!

  老先生吁出一口氣,“以后,可晴穿什么,你也穿什么,可晴吃什么,你也吃什么。”

  “是。”

  “希望你倆友誼長存。”

  少屏不出聲。

  先分了一上一下,一尊一卑,然后,老人說:“希望你倆平起平坐,友誼永固!

  少屏突感乏力,在樓梯轉角坐下。

  被可晴出來看見,“你來了多久,怎么沒人通知我,屋子太大就有這個毛病,招呼不周。”

  可晴把她帶到客房去安頓下來。

  第二天,甄律師在秦家出現。

  少屏一見他便想避開。

  “孟小姐,請你留下。”

  可晴意識到有事,“咦,氣氛緊張。”

  甄律師搓搓手,“我代表你祖父,有話同你說。”

  少屏忍不住,“祖孫談話需通過律師?”

  甄律師瞪她一眼,“這件事他難以啟齒。”

  少屏大奇,“老先生可是要再婚?”

  甄律師啼笑皆非,“少屏你別打斷話題。”

  可晴一顆心提了起來,“祖父有什么事?”

  “可晴,我一直不敢向你披露,你祖父已經病重!

  可晴啊了一聲,表面上沒有怎么樣,但是在該剎那,她知道,身體里某部分已經戰栗、惶恐,反應到一雙顫抖的手上。

  連少屏也低呼“呀”。

  “年紀大了,”甄律師無限感慨,“只得一個結局,即使與世無爭,只是在花園游走或閱讀報紙,上帝也不允許,真是殘忍,這是人類的命運。”

  可晴的手越抖越厲害,終于連肩膊都震動了。

  “他有遺囑,待昏迷后不可用維生器,希望自然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

  可晴別轉面孔。

  在人世間她只得這個親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蒼茫無依的感覺來。

  少屏問:“老先生患什么病?”

  “肝臟有惡性腫癌,醫治已無效,可晴,少屏,他希望你們如常生活,我希望你們不要露出傷心沮喪的樣子來。”

  可晴答:“是,我明白!

  少屏看著好友,呵,這么一來,秦可晴就是富甲一方的女承繼人了。

  這時,可晴忽然抬起頭來,“少屏,你說什么?”

  少屏即時否認:“我沒說話。”

  可晴看著她,“我似聽到你說我會承繼財產!

  少屏一驚。

  這時,甄律師說:“正是,秦老已把大部分財產撥到可晴名下,并且,既然已屆二十一歲,亦毋需設立基金,可晴能自由運用財產!

  富女。

  少屏艷羨。

  這個世界,沒有錢,沒有勢,誰看你。

  “我們都相信你會智慧地運用金錢,不過,你祖父說,管它呢,只要她覺得高興!

  可晴拭淚,“祖父把我慣壞了!

  “記住,你們即將往北美升學!

  “我想留下陪伴祖父。”

  “那不是他的意愿,他活著一日,一日還是一家之主。”

  可晴垂下頭。

  “記住,如常生活!

  甄律師走了。

  可晴靠在窗前呆視花園。

  少屏問:“你在想什么?”

  可晴嘆口氣,“我父母到這種時間尚未肯現身,實在過分。”

  “也許,無人知道他們。”

  “祖父已年邁,還需出通告不成。”

  “你上次見他們是幾時?”

  可晴輕答:“記憶中,從未見過他們二人。”

  少屏說:“這一點,我同你倒是相像。”

  “你又沒有殘疾,父母為什么怕你!

  “我張嘴要吃,已經叫他們害怕!

  可晴嘆氣,“我們都是不受歡迎人物。”

  “可晴,我一向避談身世。”

  “我何嘗不是,不愛的話,就不要談好了!

  少屏苦笑,“你不一樣,你還有祖父。”

  “他也快要離開我了。”

  “他的財勢,將永遠與你同在。”

  可晴仍然垂頭不語。

  接著的一段日子里,泰老先生如常生活,完全看不出身懷惡疾,幾乎使可晴懷疑甄律師造謠生事。

  兩個女孩子出門留學,他還殷殷叮囑要做好功課。

  “人生試題一共四道題目。學業事業婚姻家庭,平均分高才能及格,切莫花太多時間精力在任何一題上。”

  說得極有道理。

  少屏笑道:“聽老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老先生雙目仍然炯炯有神,“你資質勝過可晴。”

  可晴不忿,“喂喂喂。”

  “可晴不大吸收!

  可晴無奈。

  “可晴,我最不放心你!

  “祖父,我現在耳聰目明,你請安心。”

  “張思憫醫生明晚過境,我請他吃飯!

  少屏卻說:“明日我有事!

  那天晚上,祖父早退,留下可晴與醫生細談。

  “張醫生,我有許多疑惑!

  “我愿意為你解答。”

  可晴要想一想才能開口:“離開醫院之后,我已熟習新耳朵的性能!

  “那是好事,你祖父說你已與常人無異。”

  “有許多事,我沒有說出來。”

  “我是醫生,你可以對我坦白。”

  “張醫生,很多奇怪的事發生了,并非我的妄想或是幻想,請你明白!

  “請說!

  “有時,關上耳機,我都可以聽見細微的聲音,開著耳機的時候,更是雜音紛沓。張醫生,我幾乎可以聽到對街的對白,這叫我害怕!

  “有人知道嗎?”張醫生十分鎮定。

  “我怕祖父擔憂,并無透露!

  “可晴,我向你講解過,你擁有的,并非普通助聽機!

  “我明白,我的聽覺經先天性毀壞,耳膜健全也不管用!

  “可晴,手術當日,我在你腦部多種下一塊實驗性電晶片!

  “什么?”

  “事前沒有知會你,怕晶片無效使你失望。”

  可晴愕然,“這——”

  張思憫醫生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來,“你的投訴證明晶片有效!

  “可是醫生,我完全沒有意圖聽到宇宙里去!笨汕绱篌@失色。

  張醫生說;“對于你的特殊聽覺,你慢慢會得習慣。”

  可晴發呆,“至少我知道一切不是我的幻覺!

  張醫生笑,“我的手術完全成功!

  “慢慢看!

  張醫生詫異,“可晴,還有什么事?”

  “醫生,近日我發覺,對方不開口,我亦聽到他心中的話。”

  醫生一呆,隨即說:“不可能!

  “真的!

  “可晴,你只是猜到下一步他會說些什么,很多聰敏的人都有這種本事,因此他們事事著了先機!

  “我真的聽到。”

  “可憐的可晴,你混淆了,不,我沒有那樣的本事,我只是?漆t生,不是上帝,人心還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心底真正想些什么!

  可晴頹然。

  張醫生看著可晴,“此刻我心里想些什么,你聽得見嗎?”

  可晴凝視,片刻沮喪地答:“沒有感應!

  “猜一猜!

  “呵哈,我的手術使秦可晴變為科學怪人!

  醫生笑,“不,再猜!

  “算了醫生,你講得對,也許真是我的幻覺!

  “關掉耳機!

  可晴把盒子交給醫生。

  “轉過身去,我在說什么?”

  可晴人己倦,她說:“一百年前,這項手術可以使我呼風喚雨,今日,不過收取一筆酬勞!

  “正確!睆堘t生歡呼,“欺侮你是聾子的人可真得小心了!

  可晴坐下來,托著頭,也忍不住笑出來。

  張醫生這時說;“好好享受聽覺!

  “謝謝你張醫生。”

  “你祖父這次請我來府上,是特地向我道別!

  “我知道。”

  “他已病危!

  可晴黯然。

  “將來,我也要像他那樣,淡然面對死亡,有尊嚴地處之泰然,接受命運安排!

  看得出張醫生由衷地欽佩秦老先生。

  “還有你,可晴,你承繼了他的勇氣,你一定會生活得很好!

  可晴緊緊握住張醫生的手。

  她送他出去時剛巧碰見少屏回來。

  少屏看著醫生的背影,“你們竟談了那么久!

  可晴吁出一口氣。

  “令尊令堂還未現身?”

  可晴搖搖頭。

  “不必再理會他們了!

  隔了一天,事情急轉直下。

  律師說:“女孩子們聽著,老先生著你們明日動身去北美。”

  可晴驚道:“學期還沒開始。”

  “明日老先生要進醫院做最后一次手術,他不想你們在身邊糾纏!

  可晴急得眼紅,“為什么?”

  少屏按住好友,“他不想你難過!

  甄律師的確覺得少屏資質遠勝可晴。

  “可是——”

  “他可以獨自應付,他是一個有智慧有能力的老人!

  竟這樣剛強。

  可晴飲泣。

  “他可不想看到你流淚。”

  “我有哭的自由!

  少屏低頭不語。

  “他好勝、要強,不甘示弱!

  過一日她陪著可晴上路。

  足四大箱行李,并無標上名字,老傭人說:“你倆衣服穿同樣尺碼,兜亂不成問題!

  表示一視同仁,雖是表面上功夫,已叫人舒服。

  “那邊會有人接飛機,這是支票簿,可晴你收好!

  還沒踏出家門,另一頭已經有人照應。

  在候機室,可晴一轉身不見了少屏。

  原來她又躲在一旁打電話。

  對象可是同一人?

  這家伙,有了密友也不招供,不知要收藏到幾時。

  一時淘氣,可晴取出耳機調校器,將接收量調至最高。

  聽聽她說什么也好。

  一時無數雜聲傳入耳中。

  可晴像接收衛星電話一樣,將角度撥至少屏位置。

  “飛機還有一個多小時起航!

  收到了。

  奇怪,這次,連電話另一頭的聲音也聽到。

  “到了春假我會來看你!

  果然,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再說吧!

  “你能升學,一償夙愿,我十分代你高興!

  要緊關頭,有人拉可晴的衣角。

  可晴嚇了一跳,連忙把注意力收回來。

  “這位姐姐,我想同你說幾句話!

  原來是一個十歲左右極其精靈的小男孩。

  可晴笑了,“你想說什么?”

  “姐姐,你也用助聽機?”

  “嗯是,”可以這樣說,“你好眼力!

  “姐姐,我戴的是隱形數碼助聽器!

  “啊,是嗎,的確小巧!

  小男孩稚氣地說:“助聽器能夠處理一百萬之一秒的聲音,并迅速進行分析、播放!

  可晴檢查一下,“你感覺不靈嗎?”

  小男孩答:“現在沒問題了!

  “那多好!

  “你呢,你的助聽機也不賴呀!

  小孩子都喜歡比較分高下。

  可晴剎時童心大發,取出配件展覽,“看到沒有,全部最新裝備,可以聽到街上去。”

  “嘩,那你豈非擁有一部竊聽器!

  可晴一愣,隨即笑了,“說得不錯。”

  “太好了,考試之際,叫人在課室外把答案讀出,多么美妙!

  可晴笑出來,“我已經毋需考試了。”

  誰知有一把聲音冷笑說:“還有許多可怕的考試正跟著來呢!

  原來是少屏在身后出現。

  那邊有人大聲叫小男孩過去:“陳國植,陳國植!

  小男孩一溜煙似跑掉。

  “你看!”可晴怪羨慕,“一點陰影也沒有!

  “太小了,不懂得!

  “我自五歲起就自卑!

  “女孩是比較敏感!

  可晴咳嗽一聲,“但愿我也可以把助聽機看成一種獨家武器。”

  少屏替她挽起手提行李,“時間到了!

  “少屏,我自己來!

  到了大西洋另一頭,照樣司機來接,駛往自置公寓,另外有女傭人服侍。

  少屏對這種含蓄舒適的排場嘖嘖稱奇,而可晴卻習以為常。

  一位梁正嘉小姐來訪,自我介紹:“從前我是秦老先生的社交秘書,現在移了民住在麻省,入學后我會幫你組織一連串舞會,與同學熟絡了好說話!

  少屏驚嘆,“嘩!

  “需要這樣大陣仗嗎?”可晴問。

  “相信我,”梁小姐微笑,“人是勢利的多。”

  少屏服服帖帖,“你不說我也知道!

  發出去一百張帖子,竟有百多張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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