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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 第八章
作者:亦舒
  “況且,他們當年在那里邂逅!笔镭戅D過頭去看著他。

  童?】嘈Γ坝晌医榻B她給他認識!彼麕ラ_會,住酒店,趁空檔探訪母親,碰巧式輝也在。

  他永遠忘不了兩人目光首次接觸的情況。

  有點驚惶,有點疑惑,像是不相信對方會真的存在,然后,彼此緊緊吸引住,再三用意志力回避,可是發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隔著房間,他倆絕望地凝視對方。

  她跟著童?』丶遥墒,她已經換了一個人。童?〉拖骂^。

  他倆在一起,將肉身的歡愉升華到無人能及的地步,終于一日,出了事,童式輝被送到醫院,蘇醒過來,腦部已不能正常運作。飛機終于抵埠。

  他們沒有寄運行李,童?±镭懕汲龊jP叫計程車往別墅趕去。

  下車,世貞呆住,四周環境同她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美麗的藍天白云,婆娑的棕櫚樹,鼻端全是大紅花與蛋白花的香氛。

  屋下是一個雪白的沙灘,沙子白而細,像是用人工篩過漂過一般。

  世貞呆視。

  童保俊叫她,“世貞,過來!眲e墅的大門沒有鎖,一堆即開,世貞已經覺得蹊蹺,可是童保俊卻說:“治安十分好,住宅夜不閉戶!蔽輧褥o寂一片。

  童?≌f:“沒有人!闭麄大廳鋪紅磚,給人一陰涼的感覺,沙發大而深,擱著軟墊。空氣中揚溢著一股香氣。

  世貞現在知道了,那是麻醉藥,聞久了會暈眩,并且產生幻覺。

  他們的確在這。

  世貞輕輕喚,“熱狗,熱狗!弊叩锰颐Γ@次沒有把熱狗帶來。

  童?∽聛砟ê埂

  他說:“總算找到了。坐到天黑也要等他們回來!笔镭懞鋈惶痤^,“臥室在樓上?”“是!笔镭應氉宰呱夏緲翘,轉角處擺著一大株吊鐘扶桑,密密麻麻結著粉紅色小燈籠似的花朵,香氣撲鼻。

  主臥室兩扇門由木雕制成,上面刻著飛天神像。

  世貞輕輕一堆,雙門應力而開。

  她看見一張大床,床上有白紗蚊帳罩著,隨輕風緩緩拂動,看不清楚床里情況。

  可是,世貞的第六感告訴她,床上有人。

  她輕輕走近,耳畔嗡嗡作響,看到了。

  在紗帳之下,躺著兩個人,正是童式輝與阮祝捷,童仰睡,阮女躺在他腹上,他的手握著她的手,兩人的嘴層已經發黑,可是看上去并不恐怖。

  世貞輕輕伸手去想掀開紗帳,終于沒有。

  她落下淚來,呵有情人終成眷屬。她知道他們在這,他們向她托夢。兩人臉色平靜秀美,似睡熟了一般。

  世貞走到門邊,揚聲,“?,請你馬上過來!蓖?≡跇窍聠枺骸澳阍谀睦?”“主臥室。”他土來了,手中拿著一杯飲料,“什么事?”看到床上的人,走近,杯子失手摔到地上,他掩著面孔,踉蹌地退后幾步,坐倒地上。

  世貞過去扶起他。他勉強站起來,立刻撥緊急電話到派出所。

  世貞聽見他嗚咽地說:“家中有二人死亡……是我兄弟及其女友……是,不,不是謀殺,請即前來幫忙。”不到十分鐘警車與黑白車都趕到了。

  世貞獨自沿小路走到沙灘。

  那潔白的私人沙灘上清晰地留著兩行足印,同她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

  一位女警前來找她,“王小姐,請過來接受問話!笔镭懩怪^重返屋內。

  女警問:“他倆是愛人?”

  “是!彼柸粍尤,“她仍然愛他?”“是!迸瘒u,“要多愛一個人,才能犧牲到這種地步!

  世貞輕輕答:“是!蓖ㄖ攀亲铍y過的一關。

  世貞說:“最好面對面講,我們且回去再說。”

  “我需料理后事,一時怎么走得開。”“那么由我回去擔此苦差!

  “不可以,在這種時刻我最需要你。”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在這一天之內兩個人都瘦了一圈,紅絲眼,黑眼圈?嗖豢把,世貞也不想走。

  “叫趙麗萊律師通知她好了。”

  “不大好吧。”童?『鋈焕湫φf:“我不與她脫離母子關系已經夠好!笔镭懯抢虾没镉,立刻召來人手幫忙,一邊與趙律師通話。

  趙律師是個十分謹慎的人,需要許多實料,世貞親自電傳資料。

  轉過頭來,看見童?≡陂L沙發睡著了,平時英偉的他現在看上去像一塊舊毛巾,衣服團得稀皺,一臉胡髭,雙臂緊緊抱在胸前。

  這個可憐的人。

  世貞想過去安慰他幾句,可是腳一軟,自己也倒下來。

  她在地毯上轉了一個身,覺得這也就是全世界安息的最好地方,毫無遺憾,她吁出一口氣,睡著了。

  夢中看到童年的自己坐在一個黑角落哭泣,母親去世,她的命運是如此可悲,從此不能做一個完全的人。成年熟睡的她淚流滿面。

  這時童?》炊褋恚菩咽镭,“別哭,別哭。”世貞醒來,擁抱童?,哀哀嗚咽。

  童保俊苦笑,“世貞,看看我們,蓬頭垢臉,真像叫化子!笔裁纯∧忻琅冀洸黄瓞F實折磨。

  “要起來辦事了。”二人淋完浴,童?≌埦频甑睦戆l師上來服務。

  理發師問世貞:“小姐你打算修一修發腳?”世貞指一指童?〉年戃娧b,“同他一樣!崩戆l師大吃一篇,只得同她剪一個相似的款式。

  看著頭發紛紛落下,世貞感覺非常爽快,童保俊在旁并沒有阻止她。

  在這個時候,誰還有時間弄頭發。

  他倆不約而同換上白襯衫卡其褲。童?¢g:“要運回去嗎?”

  “他們那么遠來到這,想必是真心喜歡,就永遠留在這好了!

  “說得對,就這么辦!薄坝袩o遺書?”“沒有。”

  “很明顯已經不再留戀世上任何人任何事!

  “你做得到嗎?”世貞答:“不,像我這種俗人,再辛苦也想活至耋,戀戀紅塵,而且別替我擔心,我會照顧自己!蓖?崦哪橆a,“你失足,但是你不會跌倒!笔镭懷a上一句:“跌倒了也立時三刻爬起!蓖?∧曀乃啬槻徽Z。

  短發沒有化妝且瘦了許多的她看上去像個小男孩,楚楚可憐,份外動人。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再屬于他。

  他說:“將來,誰同你在一起,我都會妒忌!笔镭懘穑骸拔乙彩!

  “你也是什么?”“我會同你的女友過不去!

  “我會保護她。”

  “你敢!笔镭懻f:“別挑戰我!蓖?〔灰詾槿,“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我所愛!

  半晌,世貞嘆息,“是我沒有福氣!彼杨^伏在童?⌒靥派稀

  正當他們要回去的時候,趙律師陪同童太太抵埠。

  老太太穿戴非常整齊,全套珍珠首飾,面部化妝一絲不茍,木著一張臉。

  趙麗萊律師無奈地說:“保俊,童太太要與你脫離母子關系。”童?±涞鼗卮穑骸拔彝。”世貞自問沒有資格表示意見,沉默不語。

  趙律師又說:“又叫你把所有生意交還予她,不然公堂相見!

  “沒問題,一回去即可安排移交手續。”趙律師站在他這一方,提醒他:“是所有童氏資產!

  “我明白!壁w律師急了,“保俊,你會一無所有!

  “不要緊,我還有一雙手!闭f罷,才覺得口角老套,不禁訕笑起來。

  老太太一直木著面孔,一言不發。

  趙律師低聲說:“?,不要意氣用事,要不向母親求情,要不上法庭解決,你蠃面甚高,童氏業務一向由你主持。”可是童?≌f:“我不想爭辯!薄氨? 蓖?P揚手。談話就這樣結束。他偕世貞離去。

  “自小到今,家母總是無論什么都遷怒于我,我怎樣做,也不能討好她,不如分道揚鏢!笔怯羞@樣的母親,挑一個孩子,認定了他,一輩子拿他來出氣,終身說他不好,摧毀他自尊與自信,叫他坐立不安,假裝看不見他所有成績,成日唉聲嘆氣表示擔心,利用這一點來叫孩子誠惶誠恐,以便鉗制他。

  他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的資產交出。

  這是件相當復雜的事,行內頗為轟動,童保俊日以繼夜連同三個會計師忙了近一個月才完成大業。這段日子王世貞一直在他身邊。

  童?≡尞惖卣f:“這十年原來我一直把那么多事情背在身上,難怪未老先衰,透不過氣來,笑都笑不出。”世貞既好氣又好笑,“那是你事業的心血結晶!薄斑,真笨,做人不過三餐一宿,那么辛苦干什么,你看地里的百合花,它不種也不收,可是所羅門王最繁華的時候,還不及它呢!钡冉淮宄,他在中英報上登了全頁啟事與母親脫離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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