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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羊 第五章
作者:亦舒
  他思想一搞通,不日便是吉隆坡阮氏紙廠的乘龍快婿,岳丈的一切都與他有關,現成的事業、親情、家庭,從此可以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每個人的遭遇不同,各有奇遇。

  傍晚,世貞叫司機把車子駛往童宅。

  這一次,她在客廳瀏覽,只見一整面玻璃墻外是人工瀑布,流水淙淙,映得室內陰涼無比。這是一幢豪宅。

  以童氏生意規模來說,不是負擔不起這樣華麗的別墅,可是生意人本色穩健,又不致如此破費,由此可知童另外還有巨額資產。

  這家人說不出的神秘。

  傭人斟出茶來,世貞喝一口,問道:“式輝在嗎?”“他到醫務所去了,王小姐隨便休息!薄拔腋拇卧賮。”女傭忽然側耳,“有車聲,或許是他回來了。”果然,童式輝滿面笑容地走進來。

  今日,世貞以完全不同的眼光看他,只覺得他神情恍惚,那笑容也許只是面部肌肉抽搐不受控制的現象,以前都沒察覺。

  “過來,式輝,坐在我身邊。”童式輝有點猶疑。

  “告訴我,我是誰!蓖捷x撫摸她的臉,隔了很久,不能肯定,最后說:“阮,是阮!笔镭憞@口氣,低聲問:“醫生怎么說?”“我很好!眰蛉伺醭霾椟c。

  “母親呢?”“我在這!笔镭懸惑@,額角冒出冷汗。

  像是欺侮一個小孩子被他的母親捉到,她連忙賠笑站起。

  童太太不動聲色,微笑:“世貞,你還住在酒店?不如搬到這,舒服得多。”

  世貞也笑,“我考慮一下!蓖酵捷x身邊,“你若肯做我私人助理,我愿出高薪,并且預支一年薪酬!笔镭懻f:“嗶。”上一任私人助理是阮祝捷嗎。

  童太太絕口不提童式輝的毛病,“式輝喜歡你!笔镭懘穑骸拔乙蚕矚g他!蓖p輕說:“做人不外是三餐一宿,生命短暫,時光需好好利用。”“你說得對!逼胀ㄈ舜龗暝揭豢诎矘凡栾,抬起頭來,已經白了半邊頭。

  “世貞,你趁早給我一個答案!笔镭懙拖骂^來。

  “來,吃碗燕窩。”小小碗盛著不知什么,有一股奇異的濃香,世貞吃一口。

  童太太說:“你有什么額外要求,告訴我,我若做得到,一定答應你。”“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式輝,送世貞出去。”童式輝聽得懂母親的話,一直送世貞到門口。

  世貞握著他的手,內心惻然,問他:“我來陪你可好?”他高興地答:“好!笔镭戄p嘆一聲,轉過頭去上車。

  車子還未駛抵市區,世貞的無線電話響起。

  是王子恩,“現在方便講話嗎?”“過十分鐘我撥給你。”“一言為定。”世貞對司機說:“就在這里停車,我有事要辦!彼哌M一問咖啡室,找一個角落與王子恩通話。

  “世貞,”王子恩聲音非常鄭重,“化驗報告說那瓶酒里有極重份量的麻醉劑。”

  嗯,叫人喝了回復童真般快樂,無憂無慮,渾忘一切煩惱,用來醫治破碎的心至好不過。

  “是違法的吧!薄叭粲舍t生開出處方,則屬合法!笔镭懻f:“謝謝你,子恩。”“世貞,在童家,你要事事小心!

  “我明白!薄斑,為什么我們的父親均不是億萬富翁,否則,整日喝香檳坐游艇喊悶可多好!

  世貞笑了,“你岳父身家可不止一億!薄皩嵲诹钊诵膭印!

  “等著接你帖子。”

  “記得與我聯絡。”跟著,王子恩把化驗報告傳真給世貞。

  世貞拿著它去見醫生。“是令精神科病人鎮靜的一藥物聚四氟乙烯!薄盀槭裁捶煤髸钊四菢涌旎睿俊

  “那只不過是一種幻覺。”“于身體有害嗎?”

  “像一切麻醉劑,容易上癮,終于不能自撥。”

  “啊。”醫生試探問:“誰在使用這種麻醉劑?”

  “一個朋友。”

  “請勸他前往戒毒所。”

  “醫生,我在想,一個人是否一定要面對可怕的現實呢?”醫生目光炯炯,“應克服困難,勇于承擔!

  “如果那是一個不能逃避,與生俱來的難題呢?”

  “接受事實,苦中作樂。”

  “無論如何不可麻醉自己?”醫生躊躇,“我是一個醫生!彼嘈Α

  世貞點點頭,再大代價,再痛苦,也要醫到底。

  他口氣稍微回軟。“譬如說,癌癥病人到了末期,為著維持人類最低的尊嚴,醫生也會給予瑪非因!薄爸x謝你醫生!彼x開醫務所。

  傍晚與童保俊通電話!拔乙呀涋k妥了事,想回家。”

  “我還有其他任務派給你!薄拔矣性捫杳鎸γ娴卣f。”

  “是什么事?”

  “我明日返來!蓖?≈坏谜f:“你若不怕辛苦,盡管來回的跑好了!被氐娇偣荆镭懙谝患卤闶堑饺耸虏空伊_老總。

  人家見是新寵王小姐,自然十分客氣,不卑不亢。

  世貞也十分謙恭,“我想查幾個問題,你派名手下幫我。”“陳旺聰明伶俐,他會幫你!蹦切£愡M來,唇紅齒白,開口就問冰姬可好,那名追求者一定是他了。

  世貞靜靜跟他說:“阮祝捷是考進童氏公司來的嗎?”

  “不,”小陳搖頭,“我記得很清楚,她由童先生親自推薦。”

  “那么多同事,你彷佛對她特別有印象!毙£惡鋈宦冻鰫潙懙纳袂椋白=菔敲琅!卑,原來如此。

  “那時童氏未婚男同事沒有不暗暗仰慕她的!笔镭憞@口氣,可是,爭不過老板童保俊。

  小陳語氣十分苦澀,“都會女子,虛榮的多!笔镭懖恢每煞瘢@不是與他爭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令她詫異的是,小陳講得那么多。

  “王小姐一定奇怪,我膽子何以那么大吧!笔镭扅c點頭。

  小陳笑,“我今早已經辭職!惫植坏昧_老總派這個人陪她說話,已經辭職。說什么不關他事,無關痛癢。都是頂尖的聰明人。

  “我沒有顧忌,王小姐,我有問必答!

  “辭職后,她去了何處?”陳旺露出揶揄的神情,“王小姐也真是,也不想想,她還用做事賺月薪嗎?”世貞不語。

  “聽說到星洲去定居。”世貞驀然抬頭,過一刻她問:“以后,還有無人見過她?”陳旺沉默,世貞知道尚有下文。

  “你可有見過她?”她試探地問。

  陳旺終于答:“不是我,另外有人與她說過話!

  “她怎么樣?”“十分潦倒憔悴!薄笆裁矗俊笔镭懖恢眯。

  陳旺忿慨地說:“已經超過廿一歲,誰也不用對她負責,與豺狼虎豹打交道,當然有一天會被吞噬!笔镭憻o故嚇出一身冷汗。

  這時秘書敲門進來,“王小姐,童先生問你到了公司怎么還不去見他。”

  “我馬上就來。”她捉住陳旺還有話問。

  陳旺站起,“王小姐你有事。”

  “不,不,告訴我是哪位同事見過她。”

  “那位同事可沒有辭職,恕我不方便提供名字。”

  “阮祝捷現在住何處?”“一間女子公寓!

  “把名字告訴我!标愅粗镭,“如果可以幫你,未免不是好事,那是環球公寓!薄爸x謝你!标愅拖骂^,“我至今尚愛她,不過得意或落魄,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我。”語氣中有無限凄酸,世貞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上。

  秘書又敲門,世貞揚聲:“來了!蓖?∶鎸χ涞夭AТ,微慍道:“同誰說那么久?”世貞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好。

  童見沒有回音,轉過頭來。

  世貞不知怎地,像是怕他襲擊她,退后一步。

  “我找你好幾次都找不著,人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貞輕輕坐下來。

  “派你出差,是想你多取點經驗!笔镭懩曀。

  童?“l覺世貞神情不對,“可是嫌我對你太嚴峻?”世貞輕輕說:“我想家!

  “也難怪,你從未出過門。”世貞說下去:“一日,我做夢,回到從前父母的家,看到他們正坐在桌前吃晚飯,他們都還年輕,黑發,沒有笑容,低頭扒飯,一起坐的還有兩個小女孩,看仔細點,咦,不是我與姐姐嗎,我站在那,貪婪地看了很久,然后,夢醒了。”童?橹異湃,“你想回到他們的懷抱里去?”“我不知道,童年生活十分艱苦,時常覺得肚餓,發育時期好像永遠吃不飽!边@一下子把話題支開了,童?⊥私逃査巴庹掠,他開亮了燈。

  “你回家休息吧,下了班一起吃飯。”世貞很慶幸過了這一關,答聲是,立刻轉身走,像自校長室解放的頑童。她需要的是時間。

  查電話簿,她找到兩間環球女子公寓,一家在游客區,規模相當大,問過月租接近六位數字,世貞下意識知道阮祝捷不會住在那。她還是去了。

  管理員帶她三觀泳池及健身室,介紹面對海港的房間,她查問住客中有無阮祝捷,答案是意料中的無此人。

  另一間環球公寓在中等住宅區,條件差好多,不過還算干凈,世貞略為放心。

  即使如此,房租也不便宜,若要人住。薪水去掉一半,小小房間連浴室,附簡單廚房設備可以做咖啡或茶,單人床,有人代為收拾。

  完全不似一個家,方便是方便,可是感覺上有點凄涼。

  她回到接待處,說:“我找阮祝捷小姐。”服務員根本不用查住客名單,順口答:

  “阮小姐出去了!笨梢娛鞘炜汀

  “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不一定,請問訪客是誰,我代你留言!薄八滋柗块g?”“我們不便透露。”“那,我下午再來。”童保俊竟把阮祝捷丟在這里。

  世貞頹然,將來,要是她不聽話,下場大概也必定相似,耽擱三五載,到了廿七八歲,青春跟蹉跎殆盡,還能到什么地方去。

  她在附近餐廳喝了一杯黑咖啡,發覺手心一直在冒汗,阮祝捷同童氏兩兄弟,究竟是什么關系?她快可以見到她,屆時,如何開口問她?

  世貞放下茶資,回到環球公寓。

  服務員十分客氣,“阮小姐剛回來,正在那邊看信。”世貞轉過頭去,心卜卜跳。

  只見一個身型碩健的女子背著她,正低頭查閱手上信件。

  她頭發蓬松,身上衣裳顏色鮮艷,腳上鞋子已經穿舊。

  不知怎地,世貞覺得地無話可說,想轉身跑走。

  來不及了,那女子已經轉過頭來。一照臉,世貞怔怔地看著她。

  阮祝捷完全不像照片,她個子比世貞大得多,臉容樵憔悴,眼皮臉頰都油膩浮腫,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蒼老,像是有三四十歲。

  她聲音沙啞,“你找我?”世貞知道這是攀談的好機會,可是不知怎地,全身不聽使喚,只管呆呆站著。

  半晌,阮祝捷不耐煩了,“你找我?”她再問一次。

  世貞的反應十分奇突,她轉過頭撥足飛奔,離開了環球公寓。

  她嚇得不敢開口。

  回到家中,世貞開了一瓶香檳喝,不知為什么,這支高貴的汽酒味道竟比不上她從前在雅慈家喝的蹩腳加州葡萄酒。世貞漱口。

  她渴望喝童式輝斟給她的琥珀色瓊漿,麻醉就麻醉好了,她不在乎。

  她倒在沙發上。

  忽然之間,沙發變成繩網床,童式輝微笑站著俯視她:“醒來了嗎?”

  “呵,式輝,你會說話了!蓖捷x訝異,“誰說我不會講話?”

  “那么,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童式輝把她自繩網中拉起來,輕輕吻她額頭,“我是童保俊的弟弟!

  “這我知道!

  “自出生到兩歲,沒有人發現我有什么異樣,直至入學年齡,父母發覺我對四周圍事物毫無反應興趣,才知道我生活在自己的心中。”

  “可以醫治否?”他笑笑,“你認為這是一種病嗎,我反而喜歡過清靜的生活!笔镭懘舸舻目粗!澳憧,在我這,無憂無慮,人毋需謊言欺詐,爭名奪利。”

  “可是你同外邊世界完全脫節”童式輝溫和地打斷她,“世事紛亂,已有數千年,我與你不過短短生活數十年,此刻脫節,與日后脫節,完全一樣,并無分別,何必理會。”

  世貞笑了,“依你說,大家遁入香格里拉,豈非一了百了。”

  “誰說不是!笔镭戦_懷大笑,“可惜我并無條件如此灑脫。”童式輝也笑,他看上去哪有病,只有那些為名利傷足腦筋的人才變態。

  “世貞,”他忽然問:“?∨c我之間,你會挑誰?”世貞毫不猶疑,“你!

  “為什么?”“我不怕你!薄斑有呢?”

  “與你在一起是那樣開心!蓖捷x握住她的手。

  “式輝,告訴我,阮祝捷也作出過同樣的抉擇嗎?”這樣,童式輝的臉上忽然出現了陰影。繩床一側,世貞跌到了地上。

  這一跤摔得甚重,她雪雪呼痛。

  電話鈴不住響,錄音機開動,“世貞,你在家嗎,請過來應我!笔峭?〉穆曇。她伸手取過聽筒。

  “對不起,我累,我睡著了!蓖?〕聊粫䞍,“我不好,逼得你太厲害。”

  世貞賠笑,“是小船不可重載。”“我馬上過來看你。”

  “我實在想早點休息。”“自明日起,你暫時上半日班吧!

  “皇恩浩蕩!毖糯纫姷剿臅r候,嚇一大跳。

  “你整個人落了形!笔镭懻厣焓秩ッ约好婵住

  “怎么搞的,失業之際倒珠圓王潤,現在薪高職優,反而皮黃骨瘦。”世貞低頭不語!笆欠駢毫μ?”世貞欲語還休。

  “有時,某種生活如不適合你,就無謂勉強!笔镭懯譃殡y。

  雅慈試探著問:“可否一走了之?”當然可以,但是,走到什么地方去?離開童家,她仍然一無所有,她名下一切,都租借自童保俊,什么都出自童氏機構,一走,即打回原形。

  不,不,比原形更差,今天的她,已穿慣吃慣,再也擠不進舊日狹小空間。

  雅慈握住她的手,“我人微力薄,可是我永遠是你的朋友!笔镭懜袆拥恼f:“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姐姐宇貞的看法卻完全不一樣。

  她說:“看你多苗條多好看,我身上這多余的兩公斤贅肉無論如何減不掉,且都長在腰腹之問,丑死了。”擔心及為之悶悶不樂的竟是這樣小事情,確是一種幸福,但無異把世貞與姐姐之間的距離拉得極遠。

  正喝茶,姐夫回來了,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個遠房親戚,那小伙子原本打個招呼就要走,可是看到世貞,忽然藉故坐著聊天,不愿離去。

  趁著世貞陪幼兒玩耍,宇貞揶揄這小伙子:“小趙,可叫你看到天鵝了,目不轉睛!蹦切≮w賠笑。

  “人家早已名花有主!毙≮w挺起胸膛,“公平競爭。”宇貞掩住嘴,“你真信眾生平等?”小趙不再出聲。

  世貞在幼兒房中什么都聽在耳中,她嘲弄地同自己說:看,眼前就是個機會,要找歸宿,此刻就可表態,半年內便可以組織小家庭,過正常生活。

  可是她并沒有說什么,靜靜站起來向姐姐告辭。

  那小趙連忙說:“我送你。”世貞不講什么,到了樓下,小趙又說:“我的車子在那邊!边@個時候,司機已經看到世貞,連忙把大房車駛過來,世貞朝小趙笑笑,拉開車門上車。那小趙看著她絕塵而去,無限悵惘。

  果然已經有主人了,而且屬于一個不簡單的人。

  世貞坐在車子里一言不發。

  別以為小趙這種人容易應付,他一樣有七情六欲,在公司受了氣會對家人發泄,升了一級半級會覺得伴侶配不起他,看見更年輕漂亮的女子立刻目不轉睛。

  一般需九牛二虎之力來應付,況且,女子收入還得用來貼補家用,還有,公公婆婆動輒發難。

  世貞怎么知道有那樣的事?她姐姐宇貞就住過這樣的生活。

  下雨了。世貞不再想家。她著司機再把車子駛往環球公寓。

  接待處認得她:“你是找阮小姐吧!彼c點頭,在大堂坐著等。

  一會兒,阮祝捷下樓來,看到她,叉起腰,疑心地問:“你是誰,有話為什么不說,吞吞吐吐,可是又打回頭,到底有什么企圖?”世貞站起來。

  大堂燈光不甚明亮,可是她看清楚了她。

  身上名貴衣服已穿舊,胸前有漬子沒洗,頭發蓬松糾結干枯,有欠修理,臉上泛著油。她像一只失去主人的寵物貓狗。世貞擠出一個笑臉。

  “是誰,快說!別浪費我的時間!笔镭懘蜷_手袋,取出一疊鈔票。

  她看見錢,忽然不出聲了。

  世貞把錢遞過去,“他叫我給你送來!比钭=菡饎樱呓徊。

  世貞嗅到一陣些微霉腐氣息,像是黃梅天衣物沒乾透的味道。

  世貞吃驚,開頭還以為一個人發霉不過是抽象的形容詞,沒想到會實實在在真有其事。

  她把錢取到手中,數一數,呼出一口氣,忽然放心了,“對不起,我剛才不知你是誰!笔镭懴胝f:現在你一樣不知道我是誰呀。

  她說:“請上來坐!笔镭懜谒砗。

  在電梯里她問:“他好吧。”世貞含糊地答:“托賴,還過得去!薄鞍,終于想到了我!狈块g在三樓,她推門進去,世貞尾隨而入。

  像一間宿舍,陳設簡單,衣柜半開,堆著雜亂衣物鞋子。

  阮祝捷無奈地攤攤手。這便是她的近況。

  世貞問:“有工作嗎?”她一時彷佛沒聽明白這個問題,工作似乎不再是一個熟悉的名詞!坝H友有否來看你?”她忽然笑了。

  “還有什么話要同我說嗎?”世貞忽然鼓起勇氣,“告訴我你同他的事!比钭=莺鋈幻靼琢耍粗镭,“你是誰,不是他叫你來,你到底是誰?”世貞說:“我姓王!彼酒饋砣ダ_門,“你馬上走!笔镭懥⒖陶f:“你不覺你欠我一些什么嗎?”想到那疊鈔票,她頹然坐下。

  世貞問:“你們已分開了?”她忿慨地答:“不然,我怎么會落得如此田地。”這一點可以肯定。

  “為什么?”阮祝捷笑了,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媚態,可看到當年的姿色,世貞相信,在她全盛時期,勝過今日的王世貞多多。

  她嘆口氣,“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說法?”“我貪得無厭!卑 !翱墒撬麄兗邑敳≈槐M!比钭=葑哌^去,拉開抽屜,取出一只絲絨袋,將里邊的東西倒在茶幾上。

  世貞看到一支針筒與三數包白色粉末,當時如見鬼魅,臉上變色。

  原來是這個!

  阮女凄然說:“你明白了?”世貞脫口問:“緣何墮落?”阮祝捷一怔,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直百至落淚。世貞知道問得太笨。

  但是仍輕輕說:“你千萬要戒掉!比钭=輷u搖頭,“如附骨之蛆,這一輩子也撇不掉它!薄安徊徊,有成功的例子——”“啊,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童家給我的那個夢。”世貞呆住。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曾經以為我一生會獲得照顧……”世貞背脊如被淋下一盤冰水。她倆遭遇何其相似。

  “發生了什么事?告訴我,把整件事告訴我!比钭=莞窀竦匦,抽搐鼻子,“我累了,改天再跟你說。”世貞不愿走,“你幾時染上惡習?”阮氏女十分訝異,“你到今日還不明白?當然自童家,式輝長期用藥物。”世貞退后兩步,張大了嘴,作不得聲,雙手簌簌顫抖。

  阮祝捷把臉探到世貞面前,“你沒有覺得異樣?”她笑,“你肯定你沒事?”世貞嚇得手腳冰冷。

  “莫要進了圈套還不知道,你以為陷阱是安樂鄉?”講那么久,她忽然累了,打一個呵欠,然后再一個呵欠,接著,又是呵欠,迸出了眼淚。

  她擺擺手,“我不行了,你改天再來吧,謝謝你的接濟。”世貞知道不走也不行,她拉開公寓門,走出去,腳步浮浮,雙膝酥軟。

  好不容易走到大堂,一名男客看到她怔住,有驚艷感覺,立刻知道不可坐失良機,上前搭訕。

  “小姐住幾樓?”世貞驀然覺得危險到極點,一不小心,就會淪落至萬劫不復地步。

  她推開玻璃門,司機已經焦急地迎上來,“王小姐,童先生找你呢。”立刻找她上車。世貞把頭抵在車窗上;氐郊遥齽×覈I吐起來。

  鏡中的她雙目深陷,十分憔悴,似老了十年,她驚惶失措,痛哭起來。

  窮家女所有的資產不過是一點點青春,些微美色,怎么一下子洗滌殆盡?

  世貞受了刺激,倒在床上。

  朦朧間覺得有人探視她,叫了醫生來診治,并且喂她吃藥。

  “世貞,世貞!笔钦l叫她?彷佛是母親,母親生前老說她們姐妹倆的聲音不大分得開,相似到極點。“媽媽,媽媽,”她喚著。

  “世貞,是我在這里。”睜開雙眼,看到童保俊。

  她歉意地說:“真不中用……”童保俊低著頭,“世貞,我們——”她給他接上去:“結婚吧!逼7Φ芈冻鲆唤z笑意。童?⌒α恕

  “謝謝你,真是很大的安慰!钡降走年輕,那樣高的熱度,很快退掉,雖然虛弱,已可走動,整整瘦了一個號碼,穿衣更覺瀟灑。

  也不理童?Φ赜蟹褚尚模俅稳フ胰钭=。

  公寓服務員告訴她:“阮小姐搬走了!薄笆裁矗俊薄吧闲瞧谟袃蓚男人來幫她搬家,付清欠租,不到一小時便乘車離去。”世貞急急問:“搬往何處?”“不知道!

  “房間租出沒有?”“第二天就租出,小姐,你要是想租,留下姓名電話,有空房我們通知你。”“她有無留言或信件?”“什么也沒有!笔镭懱痤^,人海茫茫,她知道以后都很難再見到阮祝捷。她默默離去。

  阮女自己沒有能力搬家,她住在那,已經有一段日子,幫她搬的人,顯然只有一個目的,是要調開她。

  是要叫王世貞找不著她,這當然是童家的人。

  可是世貞已經知道得太多。

  這個時候,最理智安全的做法,是離開童家,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從頭開始,找工作覓對象,過正常的日子。

  但是童?≡诩业鹊兀安挪『,你又到什么地方去了?”世貞答不上來。

  “你姐姐打電話來,我跟她聊了一會兒。”“她有什么事?”“想投資某只股票,問你有無意思三股,我覺得是好主意,已差人送了三十萬本票去!薄笆裁矗愀静徽J識她。”世貞大吃一驚。

  童?⌒Γ拔艺J識你!笔镭懖徽Z,身上關系越擔越多了,宇貞怎么可以瞎七搭八接受陌生人的饋贈。從前,他對阮祝捷,也是同樣的慷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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