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
江義把豆兒她娘——芷君贖回客棧了。
“豆兒!豆兒!”芷君一見到睽違五年的寶貝女兒,神情激動地抱住豆兒,兩行鎖不住的淚水便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澳锖孟肽钅汔浮
三年前,她被自己的夫婿嫌棄,將她“送”回“迎春閣”時,她除了怨天給她多舛的苦難外,心中最恐懼的就是怕再也見不到豆兒,擔心她在皇宮內當一輩子的假太監,永遠出不來,因為童老爺一死,還有誰會想到把豆兒弄出皇宮呢?
沒想到今天稍早的時候,“迎春閣”來了一位發絲灰白的老太爺,出手大方地贖下她,說是要帶她去見豆兒,她半信半疑地跟他來到這間客棧,竟然真的見到豆兒了!
“娘,不要哭了!倍箖哼B忙安慰娘親,見她弱不禁風,美麗的臉孔上全是憔悴,不禁難過了起來。
不過,她堅強地忍住淚水,她最受不了女人家哭哭啼啼的——除了上次失態哭倒在韋大哥的懷中,她壓根兒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掉過眼淚。
她們并沒有注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尤其韋端己的眼神更是深沉。
她們是母女嗎?怎么個性相差那么多?
沒錯!她們擁有相似的花容月貌,但眉眼間的神韻全然不同,豆兒的親娘是溫柔怯懦,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倒她;而豆兒卻是靈黠活潑,擁有聰慧的腦子和無比的勇氣。一個柔弱的母親怎么生得出這么古靈精怪的女兒呢?
該是環境造成的吧?
生長在那種畸形的家庭里,豆兒為了保護飽受欺凌的母親,不得不強悍精明起來,導致她小小年紀就早熟得很,天真的口氣中常常不經意地流露出老氣橫秋,叫人又好笑又好氣。
“娘,我們好不容易才見面,你應該高興一點,別哭了!
豆兒眼見她娘親眼淚愈掉愈多,她不得不找條手絹給她拭淚,可是她找遍全身,才發現身上根本沒有絲絹,她立刻求救地看了韋大哥一眼。
本來她是不想這么做的,因為韋大哥不知道在鬧什么別扭,已經整整一個上午沒有理會她了,但是事情有輕重緩急,她都快被淚水淹沒了,韋大哥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吧!
韋端己把自個兒的白色手巾捐獻出來。
“這位……公子是誰?”
芷君止住了眼淚,拭去所有的淚痕,才小聲詢問女兒,不敢直視那位俊挺的公子爺。
豆兒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介紹韋大哥,說他是當今皇上嘛!他偏偏已經不干了,而且娘也不會相信。
“呃……”她絞盡腦汁想好久,才靈光一現!绊f大哥是我的朋友,娘!
韋端己的俊容倏地兇猛起來!拔沂嵌箖旱奈椿榉颍^些日子就要成親了!
這丫頭在胡說什么?經過昨晚的激情,她居然還把他當作朋友?她到底有沒有一點女人的自覺啊?
“豆兒,是真的嗎?”芷君驚喜萬分地問。
她雖然不清楚這位公子是什么來歷,但這幾年她所受的苦難全源自于她只是一名侍妾,所以她得到一個教訓——千萬要讓自己的女兒做正室,別像她一樣當一個沒地位的侍妾。
豆兒不確定地聳聳肩!皯撌前!”
韋大哥從沒有正面跟她談過成親這檔事,只覺得他似乎挺喜歡自己的,而她也并不排斥嫁給他。
“應該?”韋端己為之氣結,非常不悅地抓起豆兒那纖細的手腕!拔铱次覀兊煤煤谩疁贤ā幌隆!
江義與馬常幾乎把眼珠瞪凸了,他們沒見過皇上的脾氣失控過,他向來是冷靜沉穩的。
怎么一扯上跟豆兒姑娘有關的事,皇上就變個人似的?
一旁的芷君駭然地抽了一口氣,直覺反應就是跪下來替豆兒求情!斑@位公子爺……您別生豆兒的氣,她還小不懂事,您……饒了她吧……”
韋端己皺起眉頭,以眼神示意江義扶起她。“我不會傷害豆兒的,你放心。”
他拉著氣得哇哇大叫的豆兒回房,她一路還氣急敗壞地喳呼著:“喂!你這個人太沒禮貌……”
聲音愈來愈遠……
芷君被江義扶了起來,她惶恐地問:“豆兒會不會挨打?萬一她受傷了怎么辦?”
江義溫和地笑道:“夫人,豆兒姑娘不會有事的,爺被她吃得死死的,不被她欺負就好了!
芷君以為他在說笑,露出怯怯的笑容,F在她才從他的語氣知道,眼前這位氣派的老太爺也只是剛才那位公子的仆人而已。
“夫人,我帶你去休息吧!”
江義領著芷君到一間已整理好的空房住下。
☆ ☆ ☆
“你嚇壞我娘了!
豆兒氣呼呼地甩開他的手,橫眉豎眼地以食指猛戳他的胸膛。
韋端己坐了下來,一把將她嬌小的身軀抱在腿上,瞇著充滿怒氣的黑眸道:“你那句‘應該’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嫁給我了,是不是?”
他還好意思那么兇?
豆兒雙手橫胸,不滿地斜睨著他!澳銖膩頉]有親口說過要跟我成親,我哪里知道?你又沒有通知我!
她這樣的反駁,使韋端己依然感到不平衡,他攫起她小巧的下巴,咬牙切齒地道:“你以為經過昨夜的事,我還會放你走嗎?”
“昨夜?”豆兒明燦的靈眸一亮,像是被他提醒了一樣!肮∥覀冏蛲碜龅木烤故鞘裁词?你快說呀!”她現在不生氣了。
她老早就想問昨晚的事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因為他今天狡詐地回避她一個早上,只要她的嘴有動一下的嫌疑,他馬上掉頭就走。
“沒什么!表f端己突然驚恐地發現話題的主控權被她搶走了,他試著做最后的掙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嗎?”豆兒沖著他賊兮兮地甜笑!凹热皇遣恢匾氖,韋大哥,你干脆說出來聽聽,好讓人家增長一點點見識嘛!”
如果真的是件小事,韋大哥干嘛遮遮掩掩,堅持不肯說?嗯!這里頭一定大有問題。
“這種事不是小姑娘該知道的!表f端己自認透露太多了。
可惡!他明明揪她回房是要斥責她一頓的,怎么會反過來被她逼問呢?
豆兒搔了搔發鬢,似懂非懂了!拔覀冏蛲硎遣皇亲隽恕畨氖隆?”
一抹尷尬的潮紅閃過他俊美的臉龐!皯撍阌幸稽c吧!”天!他有股想逃的欲望。
豆兒那原本已經夠大的圓眸立刻擴張成圓盤狀,她屏住了呼吸!澳俏沂遣皇菚⊥尥?”
“目前不會。”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她的肚子,很難想像豆兒會有緊張的時候。
“呼!”豆兒松了一大口氣,既然“壞事”沒有影響到她,她那滿腦子的疑問全跑了出來,她興致勃勃地追問:“是不是那件‘壞事’讓你尿褲子的?”
韋端己差點因為她的問題而吐血身亡,他痛苦地抹了抹俊臉!熬退闶前!剩下的請你成親以后再問,我現在不會再告訴你了!
他真想一頭撞死!
“噢!”豆兒看到他那么凄慘的神情,縱使有再多的問題也不敢問了。
“你今天已經第二次談成親的事了,但是你從沒說為什么要娶我?”她換了個話題。
“因為我愛你呀!傻瓜!笨吹蕉箖耗浅泽@的表情,老實講,韋端己的尊嚴有一點受創!安蝗晃覟槭裁刺幪庩P心你、擔心你?”
可能是老天爺看他生活過于平順,所以派了童豆兒這號魔女來折騰他。
豆兒的俏臉慢慢地羞紅起來,吶吶地道:“我沒想那么多耶!我以為你對每個人都那么照顧!
韋端己溫柔地輕啄她的雪額!艾F在你知道了,那你愛不愛我?”
“我不知道!倍箖喊l揮“誠實”的美德,她迷惑地道:“愛是什么感覺。俊
“愛就是——”韋端己欲言又止!皭壑荒芤鈺荒苎詡鳎F在說給你聽,你只會愈弄愈糊涂的!
豆兒這丫頭年紀還那么小,等她大了一點,自然而然就明白愛是什么。
“那我每回見到你,我的心會‘撲通、撲通’亂跳,頭暈目眩,可是看到你離開,又會渾身不舒服,開始想你,這些怪癥狀稱不稱得上是‘愛’?”她一向好奇心旺盛,心中憋不住任何問題,所以忍不住虛心求教。
“當然是愛!彼目跉鈾嗤䴓O了!
豆兒的心情驀然開朗,笑容燦爛地低喊著:“我愛你,韋大哥!
她嘟著俏唇主動迎向韋端己的嘴巴。
韋端己笑瞇著眼,毫無怨尤地任她“輕薄”……
☆ ☆ ☆
兩天后,皇宮內傳出當今圣上駕崩的消息,全國人民哀慟不已,他們痛失這么一位英明的好皇帝。
就連芷君都躲在房里暗暗飲泣好幾夜,悲傷的心情才慢慢平息,只是她不明白她未來女婿和豆兒為何笑容滿面?甚至在皇上崩逝那晚舉杯慶祝,太古怪了!
而帝位按照遺詔由賢能的二王爺繼承,宣布一個月后正式登基。
韋大爺——呃!她還是習慣稱他韋大爺,雖然他曾客氣地要她直呼他的本名——請了京城最著名的神醫替她診治她那身的老毛病,并且在客棧多停留十日,讓她調養好身子,才啟程南下。
她與豆兒、江義共同乘一輛外表素雅,里面卻寬敞豪華的馬車,豆兒那兩只狗自然也是安置在馬車內,韋大爺則和他那名沉默寡言的貼身隨從各騎著一匹駿馬,走在馬車前方開路。
后來,豆兒嫌待在馬車里悶,想去跟韋大爺共騎一匹馬玩玩,她原以為韋大爺一定會震怒地拒絕豆兒,沒想到他抵不過豆兒的“甜言蜜語”,竟然縱容她一同騎馬。
他甚至找了一處空曠的原野,花了兩日的時間教導豆兒正確的騎馬姿勢。
這段時間他們是露宿野外的,她以為韋大爺養尊處優慣了,心里頭一定會不愉快,但是她錯了。
韋大爺可高興得很,除了教豆兒所有騎馬的常識外,沒事還帶著豆兒滿山遍野地亂跑,釣魚、打獵……等反正能讓他們玩得像小泥人一樣回來的游戲,他們都會去嘗試。
想到每回江義看到他們骯臟的衣物便哀聲嘆氣,她就覺得好笑,她也是在此時才發現江義是閹人,難怪韋大爺毫不避諱地讓他服侍豆兒。
他們上路后不久,豆兒就多了一四高大溫馴的名貴駿馬。
唉!總而言之,她芷君長那么大,還沒看過一個男人那么寵溺他的未婚妻,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幸好豆兒已經被他訂走了,否則被韋大爺慣得那么野,日后一定嫁不出去。
她不知道韋瑞己就是愛看豆兒那無憂無慮的可愛笑容,不忍見她像以前一樣因為現實的壓力,眼中偶爾會帶著凝重的神情,他要盡情地寵愛她。
他們一行五個人、兩只狗走走停停,聽到哪里有名勝古跡,便會停下來玩個痛快,所以原先估計半個月就可以抵達蕪湖的,他們竟然拖了三個月還在半途。
后來韋大爺的家人等得不耐煩了——早已籌畫好的婚禮,因為正主兒遲遲沒有現身,所以一延再延。于是派一名叫皇甫靖的大俠快馬加鞭地催促他們快一點,韋大爺只好勉為其難地剔除一些風光明媚的風景區,加快了一點速度。
為此,韋大爺和豆兒還給皇甫大俠好幾天的臉色看呢!
這只是途中一點有趣的小插曲,但不可否認的,這段旅程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 ☆ ☆
終于,他們到達了蕪湖的“飛劍山莊”。
芷君與豆兒受到了最熱切的歡迎,韋端己那一大票的親戚家人是衷心喜愛豆兒的俏麗討喜,因為她身上那股清新的氣質有別于一般所謂江湖俠女的練達世故——皇甫家的女子是禁止到外頭闖江湖的。
至于韋端己就沒那么幸運了。
先是被一大缸的淚水淹沒,再來是被抓到皇甫家的祠堂內,當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正式認祖歸宗,改名為皇甫端己。
皇甫家一律對外宣稱:皇甫端己自幼身體虛弱,所以交給世外高人收養,現在無病無痛了,自然回到“飛劍山莊”與親人團聚。
這段合情合理的解釋讓來此道賀的賓客深信不疑,少數知道內情的人則將秘密深藏心底,誰也沒有泄漏出去。
往后數年,皇甫端己帶著愛妻四處游山玩水,踏遍了中原的每一處綺麗風光。
峨嵋覽秀,青城探幽,泰山觀日,羅浮賞梅,黃鶴樓上,西子湖邊……皆留下他們的雙雙儷影。
直到四年后,豆兒大著肚子被她那驚慌失措的丈夫送了回來,他們才總算安分了幾年。
某一天。
一名顯貴的“大官”輕車簡從地來到“飛劍山莊”。
皇甫端己將他迎進隱密的廳內,俊毅的臉上不見任何驚慌之色。
“皇兄,你害朕找得你好慘啊!”當今皇帝似笑非笑地抱怨。
皇甫端己淡淡一笑!盎噬鲜侵绬?”他早料到二弟總有一天會找上門的。
“是,朕知道當年的秘辛,也只有更佩服皇兄的毅然決然!比羰且话闳酥雷约簺]有皇家血統,一定會極力隱瞞事實,而不是像皇兄這樣毫無眷戀地傳位給他。
皇甫端己輕聲笑了笑!拔覜]那么偉大——”
“哎呀!總算找到你了!倍箖和蝗魂J進門,將哇哇大哭的寶寶塞到皇甫端己手上!芭畠阂恢笨迋不停,你快哄哄她!
她這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一向愛她相公抱,所以女兒一哭,她直覺就想把“燙手山芋”交給皇甫端己照顧,自己好開溜。
豆兒瞄了貴客一眼,見不認識,便賊賊地關上門離開。
果然,嚎啕大哭的小娃兒一聞到爹爹熟悉的氣息就不哭了,她睜著骨碌碌的圓眸好奇地張望。
韋端麟簡直被皇兄那安撫奶娃的熟練技巧給嚇住了。
好歹皇兄也曾貴為一國之君,又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會紆尊降貴去做那種女人家的事呢?
“皇兄,你過得幸福嗎?”他不禁擔心地問。
皇甫端己抱著心愛的女兒,意味深長地瞧了他一眼!斑@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是的,他從未見過皇兄如此愉悅輕松的神態,雖然依舊沉穩內斂,但他黑眸里始終帶著笑意。
“那朕祝福你。”
他原先之所以派探子尋找皇兄,就是好奇皇兄舍棄皇位后會過著什么樣的日子?
現在他明白了。
皇兄的生活是純然的幸福,永遠不會摻雜權位爭奪與利益沖突。
他開始羨慕起皇兄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