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夜色中的安宅,一切看起來是這么的寧和安詳。
只有偏廳一室的燈還亮著——那是安步云專用的書房。
立地巨柜里,古今中外經典名著、四方珍奇金石古董的收藏,讓整體原本空間的樸實色彩豐富了起來。
這兒是書房,同時也是安步云另個“辦公室”;許多獨霸四方的商機策略就是在這兒誕生,所以這個房間擁有絕對的隱密,平時安家的人是不敢亂闖進來。
這一夜,他獨自品茗,狀似有所等待。
茶水開了,汽笛嗚響。一道身影利落地跨進。
“段磊,你時間算得真準。 卑膊皆茖χ堑朗祜纳碛熬`齒一笑。
喚作段磊的男子,有著可與安步云媲美的英俊臉孔,只是多了種陰柔的特質,讓人聯想起黑夜的詭異。
他對步云瞇著眼,撇撇唇,“敢情我是特別來叨擾你茶一杯的?”
“嗯,這辭很耳熟……對,我想起來了,是黃梅調,粱祝那出的!卑膊皆泣c點頭,輕松地展現他純熟的茶藝。
段磊哼笑起來,“干嗎?你大老遠把我叫來,不是想找我唱戲吧?先說好,我對梁祝那對只會尋死覓活的笨蛋沒興趣,要嘛……不如‘戲鳳’的好。”
步云聞言輕笑,“看來老兄你還是死性不改,調戲良家婦女就屬你最擅長了!
“吱!”段磊擺擺手,“那也得看我有沒有那個清閑的命,也許少幾個像你這樣子的朋友的話,那還有可能。”
步云一邊斟茶一邊笑道:“那只能怪你自己辦事不力,才會事倍功半,平白浪費時間。”
“我辦事不力?喂!老兄,你嘛幫幫忙,是你給的情報實在不足。 倍卫陔S即抗辯。“事隔二十多年了,只憑一個英文名字還能查出線索,我還真的是不得不佩服自己呢。”
“真的?有著落了?”
步云的反應,惹來段磊的調侃:“不簡單,我終于看見你緊張的樣子了。原來你也會有這么人性化的時候?”
“事關我兄嫂的生死,你知道我一直不放棄追查到底的!辈皆瓶嘈馈
“你還是認定你大哥大嫂當年在美國的事故,跟那個強森有關?你……懷疑他們是被強森謀害?”
“我相信他難辭其咎,因為……”步云有所遲疑。
段磊搶在他的話出口前,哈了聲道:“耶——別說,我才不想關心你的家務事。”
步云領會他的體己,莞爾,“你答應幫我調查強森下落的時候,你就已經關心了!
“那不叫關心,是貪心。”段磊板著臉,丟給他一張紙條,“這是我一直準備好要給你的,上頭是我的戶頭帳號,在明天中午之前,我希望就能看到里頭多出的那部分!
“沒問題!辈皆平舆^字條,愉悅應道。
段磊深望他一眼,搖頭失笑,“你還真奇怪。我什么成績都沒交出來,你居然還樂得付錢?”
“對無功不受祿的你來說,我絕對樂得付錢!彼銣柿。
“你……算我服了你!倍卫诘脑捳Z問,凈是折服意味!捌鋵嵨乙呀洸榈搅诵┟寄,只是結果可能會讓你失望……強森死了!
“死了?”
“原來他早就已經離開美國,這二十幾年來,他一直居住在臺灣,一直到兩年前才病死的。”
“死了……”安步云神思頓時恍惚,突地,他又想起什么,“那他身邊還留有些什么人?”
“這也要查?”
步云笑而未應。
“看來你比我還狠,誅連九族?”段磊輕率咧笑,“好吧。我再給你消息,這個我就破個例,不收你半毛錢……就當額外贈送。”
“感謝你的酬賓特惠!辈皆聘蛉。
話匣子一打開,囊括天南地北、古往今來,不知不覺間,東方已現一絲曙光。
“我也該走了……”起身告辭的段磊,忽然想到什么,“對了,差點忘了要勸勸你,不必要連家眷都一起幫你站哨吧?”
“家眷?”
“對啊,剛剛我進門的時候,看見地面上睡著一個女人呢,瞧你的哨兵還滿臉無奈。”
步云心頭大震。
“是她?她怎么……”天!南英紗竟然還在外頭?!
段磊一番察言觀色,笑容更加古怪了,“喔——我了解了。嗯……看來老兄你是惹了什么麻煩?那個女人是沖著你來的?”
“我不會讓任何女人成為自己的麻煩!辈皆茖⒋矫虺芍本。
“是嗎?我等著看好戲!倍卫谔裘,不置可否的笑笑。“至少這也算好現象,這么久了,我終于看見你對女人有反應!
“摩拳擦掌也算是好的反應嗎?”步云想狠狠揍南英紗一頓!久違的“沖動”再度回到他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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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磊一離去,步云隨即跨出書房。
然后,他愣望著門階上那一堆褐色物體,動彈不得。
英紗小小的身子罩在大衣下,蜷成一團。
“我不是讓你叫她走?”他問著川。
“她堅持要等先生出來,后來睡著了,我只好拿大衣幫她蓋上!贝ê軣o奈。
“那你為什么不進來告訴我?”
“是先生交代的,今晚除了段先生以外,誰都不許再進去書房一步!贝ù鸬。
所以,她就這樣子傻傻的等了一晚?
“她怎么……”步云心口一縮,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原以為她會回房去的……
他趨近沉睡的她,露在大衣外頭的白皙手臂旁,松放的掌心有顆小石子。
“她整晚都在這里干什么?”
川據實相告:“她一直說要等你出來說說話,然后拿著石頭亂畫了一個晚上!
步云仔細一看,地面殘留著難辨的圖案,依稀間,他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被不斷重復的問號給包圍。
步云蹲下身,俯視她熟睡的臉龐,兩道彎眉緊緊鎖了結,她頰上猶存的淚痕,讓他的目光益加沉凝。
她哭了?想必是哭累了才睡得這般沉。
“對了,她還問我,平時都是用哪種防蚊液!贝泳湓挕
防蚊液?步云掠眼,望著她白凈臂膀上被蚊蟲叮出的“紅痘”。
“搞什么……”一句咕噥之后是嘆息。
“我來弄醒她。”川已經大步上前,壯粗的臂膀伸向她,一副準備天搖地動的架式。
“不……”步云眉一蹙,數秒鐘后有了決斷,“我來。”
步云輕輕拍拍她的肩,低聲喚:“醒醒,英紗——”
半晌——
“先生,你聲音太小了,這樣子是吵不醒她的。”川忍不住插話。
步云輕握著她纖細的肩,停下所有動作。他忽然意識到一件很可笑的事,他根本是怕吵醒了她。
驀地,她張開眼皮,他的身影直接墜往她惺忪的眼底。
“你醒了最好,這樣子睡覺會生病的……”
他的話沒說完,她的眼皮已經再度闔上!罢婧谩医K于夢到了……”喃語的同時,她的手臂直接就往步云頸間攀附。
步云一陣錯愕,呆望著她臉上的笑容,微現的梨窩仿佛滿載蜜汁的櫻桃。
“她肯定沒醒,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而且夢見先生了。”川在一旁如是說著!跋壬,這樣好了,我抱她回房去好了。”
誰?誰的聲音在耳畔呼嘯?那是……川的聲浪驚醒了英紗。
猛然彈開眼皮,她緊緊盯住步云。
“原來真的不是夢?!”
她的第一句話,讓步云的心又是一悸。
“你,確定清醒了?”他目不轉睛的注視她。
“我……自己也很懷疑!彼衷谡f傻話了。
英紗發現自己的臂膀還掛在人家身上,她這才知道迷蒙間的溫暖舒適,是來自這般曖昧的依偎。
枕在他臂彎里,直接感受他的溫度心跳、呼吸……英紗全身血脈在沸騰,滿足的喜悅和甜蜜,滿滿注入她每個知覺細胞,讓她的心跳失律、頭昏目眩,這樣子算“清醒”嗎?
就算是一場夢,她也不舍清醒。
“川說你有話跟我談?”
他這一問,馬上喚回她過度沉迷的神志。
緊緊抓住他的臂膀,她急切問道:“你、你真的要趕我走?”
步云站起身,搖頭道:“不是趕你走,是送你回家!
“這有什么不一樣?”終宵守候的答案,讓英紗的情緒完全失控了,身子一個撐起,繞過他眼前咆哮:“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子對我?”
步云迎著她的視線,“我認為這樣子比較妥當,也許能幫助你恢復記憶!
“不對!你不是這樣子想的!你不要找借口了!事情不是這樣子的!”英紗努力撐直兩眼,怕一個眨眼就會滑下淚水來。
他那瞇直的黑眸閃動著銳光,語鋒也醞釀著駭人的威嚇,“那么,你認為事情是怎么樣?”
“那是因為……”她大聲吶喊而出:“因為你知道我愛的人是你!”
周遭頓時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他和她,就那么靜靜對望著。
一旁的川咽著口水,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冷冽的晨風讓英紗不禁輕哆了起來,可是,她的心頭卻是火熱無比。
她突然感覺好痛快!痛快得好想大哭一場!
“你送我離開,只是逃避,你……”她汲著鼻管,顫聲道:“為什么?是因為……Amy,是不是?”
步云蠕動著喉結,良久未語。
他驚異著自己從未有過的言語艱澀。于是乎,段磊的話語忽地襲來。
是的,某種奇妙的效應正悄然發生。
這個站在風中對自己疾呼愛語的女孩,已經深深震懾了他。
他錯估了什么,他不該拿她和Amy相較。
她比Amy更多了種強悍的意志!
但卻也是一種近乎不可理喻的固執和勇氣!
但是,Amy絕對是比她聰明的。
Amy懂得選擇時機算計最有利的籌碼,就像當年她毅然選擇的婚姻,甚至是現在尋求他做為依恃的方向,在在都是一種明智的評估。
而南英紗呢?
她不如Amy的知進退,所以她才會選擇終宵苦守。
她更少了Amy的識時務,于是乎,她才敢在這兒大呼小叫。
她小小身軀像極了顆火球,熾張烈焰而來:
“只要你點個頭,我……我馬上掉頭走人,你放心好了,我、我南英紗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瘪娉直M拋之后的一點點尊嚴在聲張。
英紗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步云,生恐一個眨眼會錯失了什么……然后,她聽見了一記淡到幾乎不存在的嘆息。
“我相信,因為你還年輕!辈皆平K于開口。
什么意思?她眨眨眼,“我不懂你的話!
“很簡單,因為年輕可以不怕犯錯,年輕的生命可以保留重來的空間,而我,不一樣!
英紗終于明白了。
她揚高聲浪:“不要對我老氣橫秋的,你不過大我八歲!”
“還不夠嗎?也許我在跟女人做愛時,你正為了一根棒棒糖在哭鬧。”
他露骨的話讓她臉紅,可嘴里凈是不服氣:“那又怎么樣?曾經為了棒棒糖哭鬧的女孩,難道就不會長大?”
“當然會,而且會一直成長,然后……留下每個階段的痕跡,直到有一天你往后一看,才會發現當時自己的堅持,也許只是一種錯誤。”
是這樣子嗎?難道年輕就代表無知?就算是樹木,也要經過歲月的鐫刻才能標出年輪;如果,什么都沒有了,那么再多的日子也是白過。
“不!”英紗努力地描繪意念:“你可以說你不喜歡我,但是請你不要拿年紀當理由!你知道嗎?從頭到尾,我為什么不肯叫你一聲叔叔?因為我知道,那不是我要的!我心里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也自認給得起,而你呢?”
她鼓足勇氣問了:“你要的,是什么?還有,你是不是敢要?!”
凝著她年輕秀麗的臉龐,迎著她狂放的期待,那紅艷的臉蛋似蜜桃,誘人一親芳澤……步云陡然心驚,他被自己怦然心動的感覺給震住了。
洋溢青春氣息的能量,直接往他擴散,深蟄在步云體內的某種知覺逐漸蘇醒。
步云微擰的眉結飽含隱忍,“你知不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個答案可能會很……曖昧!
“這樣的曖昧……剛剛好!彼哪槧C得快著火。
他注視她良久,吁口氣道:“你真的……很不乖!
“早跟你警告過了。”
乍聞的他,忍不住笑了。生平頭一遭,他容忍“警告”的字眼。
他的笑容讓她亮了眼,“那么,你是不是改變主意,讓我留下來?”
她還真是不死心。步云搖搖頭,“你留下來,并沒好處!
“誰說的?”至少……她可以天天看見他。
她理直氣壯道:“你這人平時就是太自大、太主觀了,什么事都自己想了算數,可你不是我,有沒有好處,得由我自個兒來認定!
這丫頭,真的很寵不得。怎么!現在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批評他起來了!
對她的批判,他只是報以輕笑,“幻想總有破滅的一天,你遲早會自己離開的!
“絕對不會!”她攤掌宣誓。“我會證明給你看,那絕不是幻想!”
就算是幻想,對南英紗來說,也絕對是種讓她眷戀的奢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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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沒兩天,一如預期,老夫人上山打禪七去了。
步云卻發現另個現象——英紗竟是透著某種詭異的興奮?
“你……看起來心情好像挺好的?”
“當然,我的機會來了!”她這么對他說。
“什么機會?”
當然是展現她“賢妻良母”的機會嘍!“你……今天下班還有其他事嗎?我是說,你是不是還有應酬什么的?”
他沉吟的同時,留意著她眼巴巴的表情。“今晚有什么事嗎?”
“沒、沒事啊,反正……你就告訴我會不會準時下班嘛,你很啰嗦唉,問那么多!庇⒓嗋街靹e扭的樣子,卻惹來他的輕笑。
“你說話愈來愈沒大沒小了。”
她煞是慎重的瞪視道:“喂,你一定要這樣子說話嗎?”
步云忽然發現,她被“打回原形”的樣子,竟然遠遠比之前還生動可愛,不知不覺間,他開始喜歡看她抗議的樣子,聽她嬌嗔的語調……
“你剛才叫我什么?‘喂’?”他故意板著臉。
她的臉卻比他還僵,“不然呢?你休想我會叫你叔叔!”
“叫我一聲叔叔有這么困難?”
“當然!”頓了半晌,她想到什么,忽然訥訥開口:“你……知道長腿叔叔的故事嗎?”
他頓了會兒,眼里閃爍道:“怎樣?”
“女主角后來跟自己口口聲聲喊叔叔的男人結婚了。這故事很感人——”她后面的話被他銳利的眼光給逼回。唉,她怎么這樣子不害臊呢?
“那的確是個溫馨感人的故事。”
“真的?那么,你是不是也覺得他們在一起很幸福?”她抬頭,驚喜問。
俯視著她那紅撲撲的臉頰,及流轉的眼波,步云忽然感覺心像被融化了般,某些棱角在模糊……
“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確實是很幸福。”他很自然的脫口道。
“可是主角要換了是你,就不會幸福了!”英紗語調疾轉,幾乎是憤慨,“因為對你來說,叔叔兩個字就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長、輩!”
他失聲笑了,“是這樣子嗎?就現在來說,我倒看不出自己有被當成長輩的樣子。你對長輩都是這樣子放肆批評的?”
“才不是,你是特別的!”她噘著嘴。“怎么?你……生氣啦?”
他只是微笑地望著她。
他沒生氣,就像她的話——“特別的”。特別的長輩、特別的晚輩,一種特別的寬容,讓他在毫不自覺間,默許她去顛覆彼此相處的模式。
他們之間,開始了很“特別”的微妙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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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有句話不是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趁著卓媽陪同老夫人上山去,英紗決定親自秀一手廚藝!
于是乎,從步云出門上班之后,她開始忙得不可開交。
直到黃昏“收工”的英紗,心滿意足的望著那一桌的料理——呵呵呵,她期待他驚喜的表情出現。
燭光下映著的艷色紅酒,較她頰間緋云猶遜一籌。
她呆坐在餐桌旁守候著。
夕陽無聲無息隱去,終至暮色漸濃。
撫著保溫盅,英紗的心開始焦躁起來。
此時——
“哇,好香——”安杰進了門。
“卓媽不是不在家嗎?不會吧?這些都是你煮的?唉!還有酒呢!”安杰發現了英紗的顧盼,然后恍然的喔了聲長音。
“別看了啦,就只有我一個人回來而已,你是在等叔叔喔?他不會回來了啦!
“他……不回來吃飯?”
“他和Amy說是要去跟客戶談事情,所以……”安杰的眼光充滿著同情,“唉,你煮這一頓可能是白費了。”
“誰說的?”英紗一屁股重重坐落,“能吃到肚子里的東西,就不算白費!”抓起碗筷,她狠狠的塞了兩口菜,對著還愣望自己的安杰粗里粗氣喝:“你吃不吃?”
“吃吃,當然吃!卑步苓@會兒很識相。
英紗低著頭扒著飯菜,動作愈來愈慢,因為她覺得眼前的視線愈來愈模糊……突地,她那還塞著食物的嘴里,夾雜含糊的哽咽聲:“我是不是很傻?”
“啊?”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笨?我根本是白費心思,我只是在不自量力,我……”她說不下去了。
她,在哭嗎?望著她趴在桌上那顫抖的肩頭,安杰有點兒不知所措。
“唉!你……要不要我幫你打個電話給叔——”
“你敢打就宰了你!”英紗快速無比的仰頭吼畢,然后咧咧嘴,“我沒事了。”
頭一甩,她拾起了那瓶酒。
“想不想也來一杯?”她的笑里多了種狂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