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島隱藏在東南沿海一帶的群島之中,乍見之下并無特別之處,取名狐貍島,并非因為島形如狐,而是島上有個名震海上的狐貍王。
他占島為王,擁有部屬無數(shù),儼然自成一小國家。島上居民大多是漢人,定居的番人僅有沙神父及一名旅行者。另外,有學(xué)堂、有農(nóng)田、有商街、有造船廠,也有制兵器廠;這是一座自給自足的海島,海島以中線分隔,騎馬往南是屬島民的家園,而北方則是海上走私貿(mào)易的最佳交易之所。
如果說,在中國海賊中誰足堪為其代表的,那當(dāng)然非狐貍島上的狐貍王莫屬。叫他狐貍,也非因他的個性狡猾多詐,而是他終年戴著一張狐貍面具,遮掩掉了他的半邊容貌。
傳說中的他,面具拿下后,有蘭陵王的俊美;相傳他年過半百,卻擁有年輕的身骨及容顏;相傳他雖無后宮,擁有的女人卻遍及中原,連皇帝也遜他三分……所有有關(guān)他的故事大多是他的風(fēng)花雪月,卻從來沒有人敢謠傳他在海上的事跡。
因為他的事跡皆屬事實,而事實則成了一則則不可磨滅的傳奇。而傳奇如星星之火撩原,這廂有人起了個頭,那廂已傳到了大明朝之外的世界。
中國海賊之王啊,有多少人嫉妒得紅了眼。一個堅守海禁的國家,竟然也出了一個海賊之王,連雙嶼的葡萄牙海賊都追不上他竄紅的速度。
“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再多,只會累你!毙〈,戴著狐貍面具的男子抬了抬手,示意船夫?qū)⒋?吭诎。小船上有?shù)人,個個是精瘦的漢子,一名與狐貍王同高的男子踏過跳板,走上岸。
岸上已有快馬一匹等著。男子回頭,微微皺了眉頭。
“這樣……可好?我向來不過問咱們兄弟間的事,你愛做什么沒人會阻攔你,但若是危害了朝廷,我不會袖手不管。”他竄紅的速度太快,只會讓朝廷心生警惕,原以為他占據(jù)狐貍島只為拯救海禁下犧牲的百姓,料不到他卻成了舉世皆知的走私海賊王。
“這是警告嗎?”狐貍王的唇畔在笑,笑得有幾分邪氣,讓正要跨馬而去的男子蹙深了劍眉。
“這是警告!彼又卣Z氣,意味深長的盯視狐貍王半晌。即使容貌被遮在面具之下,依然能感受到狐貍王渾身上下散發(fā)的邪氣,就算有一天他領(lǐng)著那群狐貍島的武人攻上皇城,他也不會驚訝。
“啊,為了那個昏庸的皇帝,你竟然警告我了!焙偼踺p柔地說,唇畔的笑是那種會教人毛骨悚然的笑!昂茫氵@個警告姑且聽之,我不主動招惹朝廷,至少現(xiàn)在不會!
“謝了。你快回去吧……用狐貍王的身分踏上大明國土,只會讓你遭災(zāi)!
狐貍王依舊在笑,黑眸稍稍暖和了點。
“我等隨玉!
男人撫上懷里的珍貴船圖,露出淡淡的嘆息!拔以詾檫@回來能見到她,沒想到撿日不如撞日,竟錯過了!
“你要的東西到手了,見她又有何用?”
“她是個難得的人才,我想會會她是人之常情。”
“你可以為那個昏庸皇帝攬盡天下人才,但不包括我狐貍島上的人。”狐貍王的異眼危險的瞇起。
男人深深注視他的眼,點點頭。“除非她自愿,否則我絕不動她,多保重。”拉起纏繩而去。
“自愿?等著吧!焙偼跗擦似沧旖牵涞妮p哼了一聲。
“爺,先進船艙里等,算算時辰,隨玉也快到了!
“嗯!
狐貍王走進船艙。小船之中并無任何武器火炮,幾名漢子站在船尾,船首則站了一名娃娃臉的男子,雙臂環(huán)胸的逡巡四周,偶爾回頭瞧進船艙,瞧見狐貍王正翻閱書冊。
未久,馬蹄聲起,混著雜沓的腳步聲,娃娃臉的男人才征了征,狐貍王便已神出鬼沒的站在他身邊,目凝前方。
“再武!
長年累月的跟著狐貍王,還不了解他的意思嗎?娃娃臉的方再武一躍過跳板的同時,已瞧見樹林之中馬匹現(xiàn)形,馬匹之后是……忍者?他的眼睛一瞇,兇狠之情立現(xiàn)。
忍者的速度極快,方再武腳力也不弱,起步飛前的同時,手往腰間一抽,軟鞭揮向馬背上的隨玉。
“再武兄,接著!”樊隨玉旋身避開了軟鞭,將趴在馬后的人卷進鞭中。
方再武雖微感驚訝,仍是將鞭抽了回來,沒仔細瞧是卷著了誰,便直接將人拋在小船前,再迅速躍進打斗之中。
忍者的黑衣上沾了血漬,是誰的?隨玉的?不,她的武功雖不長進,但對付幾名忍者尚綽綽有余,那……就是別人的血了?是……東南一帶海村的百姓?方再武的娃娃臉充滿肅殺之氣,鞭極快揮出,形成束束銀光。
“出來,隨玉。”冷冷的話出自狐貍王的嘴里。雖在打斗之中,他的聲音仍清楚可辨。
樊隨玉點了點頭,提棍擋暗器,飛躍了幾步,又遲疑了下,回首。
銀鞭沾血飛舞,方再武又殺紅了眼。每每遇到矮寇,他就失了理智。不幫他,好嗎?
“我叫你過來,樊隨玉;蛘,你是想違抗我!
她縮了縮肩,不再猶豫,跳出圈外,跑向狐貍王。她顯得有些灰頭土臉的,狐貍王的黑眸冷淡的巡視她一身,才說道:
“你還記得我說過什么。”
“五哥……他們騷擾海村,死了好幾個老百姓……”隨玉用力抹了抹臉上的血跡,痛恨的喘氣。
“我也說過,你可以動任何人,唯獨日本人不行!彼恼Z氣很輕,并不暴怒,但這通常表示他開始不悅了。
能惹他不悅的事非常少,幾乎不曾見過,但一旦見了,就表示將有人要倒大楣了。
“為什么?你允許我殺任何人,卻不能殺掉任何一個倭寇?”她咬牙抗議。
“你問過很多回了,而可以確定的是你得不到任何答案!焙偼趵溲劭粗皆傥涿凸ゲ皇氐臍⒎,舉起手招來小船上的漢子,冷著音調(diào)說道:“過去解決,一個不留。把那個莽夫給我抓回來,傷了他也無妨。”
幾名漢子領(lǐng)首,身手矯捷的閃身過去,加入混戰(zhàn)之中。
“你不服?”面具下的黑眸連看也不看她。
“我……我……五哥的話,我不得不服。”她氣嘔,卻不敢反抗他。一輩子的恩人、一輩子的五哥,他的話就等于圣旨,要真反抗他,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她瞇了眼,注視前方的一團混戰(zhàn)。這邊的兄弟們顯然占了上風(fēng),再武卻居于劣勢。又是被家破人亡的情仇給蒙了眼嗎?
“如果有火槍,就不必動手動腳了!彼驼Z。
“他們?nèi)绻袠專F(xiàn)下死的就是你了!彼D(zhuǎn)身走回船艙!斑^來坐下!
她不情愿的跟著他坐下,目光不時轉(zhuǎn)向混戰(zhàn)之中。
“你上徽州查清楚了嗎?”他懶洋洋地問,隨意的拾起一本書冊翻閱。
“嗯……”勉強回過神,她認(rèn)真答道:“多虧十哥幫忙調(diào)查,跟咱們接頭的張大郎將貨全交給了汪氏兄弟。”
“哦?”
“自從汪氏兄弟跟雙嶼合作以來,老搶咱們的行商,搶得令人不得不懷疑……啊!”她抓起棍棒跳了起來,因見一名黑衣忍者往小船奔來。
“坐下,這里還輪不到你出頭。”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黑衣忍者被再武一鞭分尸,她撇過頭咽了口口水,坐下。一輩子都學(xué)不來五哥的沉穩(wěn),也一輩子都看不慣再武兄兇殘的手段。
“他殺紅了眼,不是嗎?”他狀似隨意地說:“你也想跟他一樣?”
她動了動唇,惱道:“不,我學(xué)武只為保護五哥!
他輕輕哼了聲。
“保護我?我的身邊凈養(yǎng)一些莽撞之輩,能活下命實在該謝天謝地!彼麉挓┑暮仙蠒,閉目養(yǎng)神。
過了會兒,幾名漢子抓方再武上船。
“五爺……”方再武喘著氣,鞭收進腰間,狂亂的殺人氣息并未斂盡,但已開始有了不安。不用狐貍王說出口,他也知道回去狐貍島之后又得受罰了。
“開船!焙偼鯖]看他,冷淡說道。
“啊,等等!”她忽然跳起來,奔到船首及時抓起方才被丟到小船前的人。她回頭,叫道:
“五哥,咱們帶他回去吧,這佛朗機人是從雙嶼逃出來的,剛剛要不是他,我早不敵那些矮寇了呢。”
繡芙蓉2003年7月12日更新
狐貍島地牢。
“你不適合練武。”
方再武重重嘆了口氣,回音空湯湯的響在冷冷清清的水牢里。他的下半身浸在水里,雙手被銬在墻上,順著墻的四周往上看,是一間間的地牢;樊隨玉就關(guān)在他對面上頭的地牢里,沒有手銬腳鐐,躲在冰涼的地板上皺起一雙細眉。
“隨玉,我在跟你說話呢。”他放大了嗓子。他一向話多,無時無刻都在說話,若沒人跟他說話還不如死了算。
“我在思過!
“思過?”他啐了聲,哈哈笑道:“你要真懂得思過,今兒個就不會被爺給關(guān)進地牢里。”
隨玉扮了個鬼臉,翻身起來,隔著鐵柱往下望。
“再武兄,說人不如說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才要懂得思過,才能讓五哥快快放出去,泡在水里的滋味不好受。”
“我何過之有?倘若你的家人皆因倭寇而亡,你說,你會不會動手?”他痛怒道,一想起當(dāng)年天外飛來的橫禍,眼中就充滿殺意。
也唯有此刻,原本隨和的娃娃臉會染上悍戾之氣。他的恨扭曲了他的心智,她不明白五哥為何從不開導(dǎo)他,從小跟再武兄一塊長大,知道他這輩子最心服的就是五哥;如果五哥肯說話,說不定他會放棄復(fù)仇,為何五哥從不阻止他的復(fù)仇之心?
“殺了那些倭寇,你心里真會好過?”她輕聲問。
“是的。”他目光炯炯的對上她的!拔艺f過,你不適合練武,隨玉,因為你的心太軟。我練武除了保護五爺,余下的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殺盡日本人。我見一個殺一個,直到我死!彼难劬κ羌t的,先前殺人的情緒尚殘留在血液中。
她瑟縮了下,轉(zhuǎn)過身,靠在鐵柱子上!拔铱刹辉敢庠偾浦懔!
“什么?”方再武怔了怔。
“你的臉真丑,我認(rèn)識的再武小哥,可不像你一樣的丑八怪。”
他丑八怪?方再武嗤了一聲。
“你當(dāng)你是誰?啐,連廚房里小春丫頭的姿色都勝你三分,你也有資格說我丑?我呸。”
她又扮了個鬼臉,唇畔露笑,看見地牢里的大門忽然被輕輕推開來,走進來的是沙神父。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
地牢分二層;一層是現(xiàn)在關(guān)她的地方,另一層則是關(guān)再武的水牢,他看不見沙神父,除非沙神父主動走進其中一間牢房。
“不說話?那就算了!
方再武哼了一聲?礃幼铀鸫a得關(guān)上好幾天,隨玉就比他幸運了。五爺雖然罰她的不聽話,但仍然手下留了情;她本就不適合習(xí)武,女人的心軟是其一,另方面是她的身子并不適合受太大的傷害。
從他被撿回來的時候,狐貍島上就已經(jīng)有隨玉了。據(jù)說,她也是讓五爺給撿回去的,過程細節(jié)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被撿回去時,她正在養(yǎng)病,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活像隨便附近一個村里營養(yǎng)不良的小丫頭。而后,經(jīng)五爺授權(quán)島上武師開始教他學(xué)武之后,她也出現(xiàn)了,被五爺伶來跟著練武強壯筋骨。
他學(xué)武,原先的目的是想報仇,后來卻成了五爺?shù)乃乐易o衛(wèi)。曾經(jīng),他被人背砍雙刃而拚死讓五爺全身而退,那時想都沒去想過這一生能不能報家破人亡之仇,只想保護五爺。而隨玉練武的目的呢?除了強壯筋骨外,五爺讓她練武是為了再造一個死忠的護衛(wèi)嗎?
曾記得聽過五爺是來自南京城的聶姓人家,家中兄弟眾多,每個人身邊必定有一名死忠護衛(wèi),不能再多,因為該名護衛(wèi)得守護主子到老到死,而五爺卻破格收了兩個。誰才是他一輩子的護衛(wèi)?
他并無意搶狐貍王身邊護衛(wèi)之名,但從小兩人對狐貍王的稱謂已表明了五爺看待他們的態(tài)度。但為何還要隨玉練武?她是真不適合啊,再練下去也未必能及得上他現(xiàn)在的功夫。
“再武兄!
“怎么?想說話了嗎?那也得看本大爺有沒有心情陪你!
“我是想勸你思過。一進島,五哥就把我們丟進牢里,要不思過,怕一輩子也別想走出去了。我在思過,我已經(jīng)在思過了,下回絕對不莽撞行事,思過思過!彼p手合十,隱住笑。
“啐,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什么時候開始她也變孬了?“我一輩子都不原諒那些倭人,我見一個殺一個,不會有任何一個倭人從我眼下逃過,我遲早殺他個片甲不留……咦?沙……沙神父!彼难矍绲傻么蟠蟮,幾乎跳出了眼眶,看著不知何時走進地牢的沙神父正站在隨玉身邊。
她笑咪咪的,因為她愛笑嘛。從他被撿回狐貍島后,就知道她愛笑了,可她笑得好賊,連眼睛都彎了起來。這種笑容多可怕,足夠讓他心跳一百、悔不當(dāng)初了。
“沙神父……是五爺叫你來的!彼囂降脑儐栠@個待在狐貍島多年的葡萄牙神父。
近三十歲的沙神父微笑點頭。
“狐貍王要我過來瞧瞧誰愿意懺悔!贝诤倣u多年的結(jié)果就是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幾乎蓋過了他原來的葡國腔調(diào)。
方再武凸起來的眼珠瞪著他好一會兒,才遲緩的移向隨玉!澳阒浪麃砹耍俊彼难揽p開始緊密。
“我知道啊!彼缎!岸椅宜歼^了,沙神父要放我出牢了,再武兄,晚上我會帶牢飯來探你的。”
沙神父認(rèn)真的蹙眉,但眼里凈是笑意。
“隨玉姑娘,狐貍王的命令是關(guān)在水牢里的一律不準(zhǔn)進食。”
“喔,我忘了!
“樊隨玉!”
擺明了就是放水!明知沙神父一進地牢,從隨玉那個角度定能瞧見他的,混帳!明知爺?shù)男谋揪推,但——就是氣不過。
“隨玉,先去換下一身臟衣吧。這地牢的寒氣別吸太多,會傷了身子骨的!鄙成窀戈P(guān)切地說。
“好!彼S和的笑了笑,朝方再武擺了擺手!霸傥湫,我先走了。思過思過啊,要思過才能脫離苦海。”
“樊隨玉……”混帳家伙,只能眼睜睜看他們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外。方才若是給他一點提示,他也能脫離這冰冷的苦海啊,沒義氣!
他向前動了動,手銬腳鐐扯動了他的粗骨。該死!他的銅筋鐵骨是熬得過這牢里的寒氣,也確實他該受罰。有多久沒有嘗到那股殺人如麻的感覺了?殺到忘了五爺,忘了家恨,只想要沾血,這就是五爺將他關(guān)在牢里的原因?他咬牙,腰間的軟鞭被暫時沒收了去,上頭尚沾著血。沒了武器就像被剝掉一層皮似的,要他這樣一個人度過幾天,沒有任何人可以拌嘴,那肯定是一段非常難熬的日子。
“該死的樊隨玉!彼怪^,咬牙道。
任何人不得未經(jīng)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于商業(yè)用途,否則后果自負。
男人推開“藏春”的門,輕微的吱呀聲顯然并末驚動屋內(nèi)的任何人,他無聲無息的閑踱進來。
屋內(nèi)的擺設(shè)相當(dāng)簡單——一張床、一張圓桌、兩張梳背椅再加一個柜子,就什么也沒有了。床旁有個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頭倒掛著男裝,斷續(xù)的潑水聲從屏風(fēng)后頭傳出來;男人的嘴畔泛起詭異的笑,拿下狐貍面具,露出了邪氣陰柔的臉龐。
他的臉應(yīng)是好看的——英挺而俊秀,沒有斯文味,卻極具江南瀟灑男兒的特質(zhì),瞧過去的第一眼就是賞心悅目的;但當(dāng)他的視線從圓桌上的紀(jì)錄冊抬起時,他善惡難辨的黑色眼眸改變了原本無害的臉龐。
他隨意翻了翻紀(jì)錄冊,紙張翻動的聲音好一會兒才驚動了屏風(fēng)后的人。
“誰?”
男子冷冷哼了聲,隨意踢起了個椅子,往屏風(fēng)打去。
“呀?!”稀嚦嘩啦的水聲濺起,鐵棍將屏風(fēng)打回,順勢向他擊來。他的雙手?jǐn)亢,?cè)了側(cè)身,輕松閃過,棍隨他的身形轉(zhuǎn)移,勁風(fēng)打在他的身側(cè),他有些厭煩的抓住鐵棍一抽,同時,提步向前扶住重心不穩(wěn)的持棍者,手順著她赤裸的腰間一滑,將她壓進澡盆之中。
“五哥!”她倒抽口氣,忙不迭的將雪白赤裸的身子滑進水里。
“不是我,還會有誰?才一個半月不見,你倒忘了在島上誰有膽子敢未經(jīng)通報進‘藏春’?”
“是……是啊!蹦樕匣馃釤岬摹K鯐宋甯绲睦厦∧?隨玉的眼瞪得圓圓的,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聶泱雍用腳拐起倒地的梳背椅,泰然自若的坐下:“五哥……你有事?”
屏風(fēng)是倒了的,他沒避嫌的就坐在正前方的窗前,離澡盆僅幾步的距離……她的肩抽動了下。五哥不避嫌,但……但她避!混蛋……不不不,不能罵他,五哥是天地間她最尊敬的男子,怎能罵他?但,該死的,從她十三歲起,五哥就沒再犯過這種毛病了。
“怎么?我在場,讓你尷尬起來了?”
廢話,男女有別啊。
“不……”她氣虛地答道,在他面前就是說不出否定的話來。
“那就好!彼难劬﹄S意地掃了她一圈。
“我……我以為五哥會待在房里,等我過去。”她的身子再往清澄的水里滑了滑,暴露在水面上的肌膚因他的視線而發(fā)麻。
“我是在等你,可沒想到等了大半天,你還慢吞吞的在洗澡。”
“我……我就要好了……”
“什么時候開始,你說話也結(jié)結(jié)巴巴,話不成話了?”
“是……我改進……”不敢抬眼直視五哥炯炯的目光。真他媽的王八羔子……不,不該罵五哥啊,他生來就很隨性,幾乎是為所欲為的;在狐貍島上他是主子,在她心里,他的地位尊貴如天皇老子,就算要她為五哥死,她也不會吭一聲……但,可不表示他可以老玩這種把戲啊。
從小就是這樣。從她的記憶之初,就已有了五哥的存在;他養(yǎng)她、教她、磨她,呃,也許還有一點點的疼她,讓她從一無所有到身懷多技之長。小時候的日子是苦的,全拜他之賜。當(dāng)再武兄專精習(xí)武時,她得讀書識字,學(xué)繡花刺繡、學(xué)武與學(xué)棋琴書畫,學(xué)得幾乎比五哥還多了。是很累,但老實說,她是感謝他的,甚至跟再武兄一樣,對他死忠一輩子都心甘情愿?墒恰甯缇褪沁@一點不好,也許是隨性之故,他對……男女之別并不是很計較,時!巴妗彼袝r候半夜三更醒來,以為見鬼了,在朦朧月色之下,她瞧見五哥雙臂環(huán)胸地注視她。比較慘一點的,會在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個兒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枕邊人。
男女授受不親的禁忌讓他給打破。雖然在她過十三之后,五哥便守起男女之防,但她也知道這一輩子是清白不再了。
“你的臉圓了點!甭欍笥赫f道,飄飄然的端了茶過來,再坐下,像在自個兒的房里。
“我……”單眼皮的細長黑眼眨了眨,有些欲哭無淚!笆前,我胖了,是十哥照顧得好。”
他啜了口茶,對著茶皺起眉。
“這一個半月能把你養(yǎng)成這樣,十弟果然照料得好。倘若不是我懂你,我還真以為你上徽州只顧吃不做事。”
瞧五哥說的,好像她胖得有多離譜似的。她瞪著他,水有點冷了,想起身又不敢,五哥的樣子怕是要閑話家常了。過分!就知道她沒有這么好運,放她出牢,只是要換個折磨方式。
“我在同你說話呢,怎么?上徽州一趟,連話也不懂得說了嗎?”他又喝了一口茶,眉頭愈皺愈深。
“我……五哥要罵就來吧,隨玉在等著呢!
“罵?”他揚眉,陰邪的黑眸注視她!拔乙R誰?罵你嗎?要罵什么?你上徽州辦事,原以為跟在十弟身邊多學(xué)著點人情世故,瞧你學(xué)了什么?又帶了什么回來?佛郎機人呢,你當(dāng)狐貍島是什么?是開慈善堂的?還是胡同里的大雜院,凈收一些無用之人?我怎會罵你呢?從小到大,你可曾聽過我罵你一句?”
原來是為那個紅發(fā)的佛郎機人。
“他……他救了我。五哥,若不是他瞧不過,從那群倭寇手中救下我,我怕再也不能回到五哥身邊了!
“哦?那就是你學(xué)藝不精了?”他的眼瞇了起來!皩W(xué)藝不精也敢去打倭寇?你是要救人還是要順便賠上一條人命?”
“五哥,他們殺人哪!”她動了動,激動的想起身,濺了水,瞧見他的目光往下移,才又慌張的縮了回去!拔甯纾麄冇烛}擾沿海漁村,只要是漢人,都會拔刀相助的!
“又是漢人情結(jié)嗎?”他的表情是冷淡的,黑眸雖增添了幾抹邪味,但透露出來的也是冷淡。
“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漢人情結(jié),但倭寇侵占騷擾無辜百姓,就是不對!奔词垢谒磉吺,也永遠學(xué)不來他冷淡的性子跟對“人”的見解。
“喔,你會說大道理了,連我的話也忘了,所以你動手了,還帶了個人回來,你打算怎么處理他?”
“我……他回不去雙嶼了,也許……他可以留在狐貍島?”她期盼的看著他。
他的眉拱起,注視她半晌。
“五……五哥?”
“你要他留下?”他的語氣意味深長。
“我……他出了狐貍島,必定會遭雙嶼的人追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dāng)然希望他留下!
“好,這是你說的!彼兄Z!澳阋,就讓他做你的跟班,現(xiàn)在他是你的人了,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都必須自個兒負責(zé)!
這種語氣似曾相識,就如同過往她提出了什么,五哥都會同意,前提是她必須承擔(dān)后果,這就是他對她的教育方式。她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但下場自理,而他確實也不曾出過什么援手,即使她跌了大跤,即使她傷痕累累,他也只在旁冷冷的看著而已。
她遲疑了下!爸x謝五哥!
“你即使學(xué)一輩子,怕也學(xué)不到我本性的十分之一!彼匝缘。
“?”她的鼻頭癢癢的,掩嘴打了個小噴嚏。
他狀似驚訝的站起身。
“受了風(fēng)寒嗎?我倒說你貪泡,當(dāng)然水早涼了,要洗再去燒水,先起來吧!
她的唇微啟,心跳漏了一拍,細長的眼瞪得圓圓地,瞪著他慢步走過來。
“五哥……”
“嗯?”他像在笑,笑得好邪好壞。
“我……我……我要更衣了。”更往下縮了,直到下巴抵在水面。她敬他、仰慕他,清白也毀在他手上了,但那可不表示真得讓他為所欲為了,可惡!
“我知道,快更衣吧,著涼就不好了!彼O,就差一步,便可窺進盆中全貌。
“五哥!彼哪槹櫰。五哥是存心跟她耗上了嗎?如果五哥是貓,那么她就是只小老鼠,永遠逃不出五哥的手掌心。
“隨玉?”
她認(rèn)了命,臉也脹紅了,刷的起身。她緊閉起眼,寧愿不看五哥,至少他邪里邪氣的眼在瞧著她時,她不要看著他。
“隨玉!你在里頭嗎?爺沒待在他房里——”方再武的人嗓門還沒響透“藏春”,門就被莽撞的推開了。
她嚇了跳,還沒來得及摸到衣服,就瞧見五哥一腳踢飛了她的鐵棍,棍尾打起屏風(fēng),屏風(fēng)翻了個身,適時的立在她裸露的身子前,像從未被移開過似的。
她單眼皮細長的眼還是睜得圓圓的。五哥的功夫肯定高過再武兄,雖然鮮少兒他出手,但方才五哥隨意的一腳,就已夠讓她驚嘆不已了。
“誰準(zhǔn)你未經(jīng)通報就進來?”
“咦?爺。”方再武聽見聲音,就在屏風(fēng)之后,想再踏前一窺究竟,聶泱雍閃身從屏風(fēng)后頭閑踱出來。
“爺,原來你在這兒,我還當(dāng)你上北邊去了呢。”
“你以為我放你出來,處罰就會結(jié)束?”他挑起了眉,從他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方再武的笑容隱沒了。
“不,我沒這么想!彼哪橀_始發(fā)苦。方才還真以為繼隨玉之后,好運也降臨到他身上呢。他有些奇怪地看著聶泱雍拾起地上的男裝往屏風(fēng)后頭丟去,他怔了會,才訝道:
“隨玉在后頭?”舉步正要往前,忽聽一聲:
“這是女孩家的閨房,你想胡亂闖上哪兒?”
“咦?……爺,我跟隨玉就像是哥兒們,她的閨房我哪一塊地方?jīng)]踏過?”
“哦?”淡淡的一聲,聽似與平常一般,但總覺得心里起了一陣哆嗦。
他說錯話了嗎?五爺?shù)男乃伎偸请y捉摸,也根本追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爺……隨玉!”他眼一亮,瞧著隨玉的臉蛋從屏風(fēng)后頭探了出來。她出現(xiàn),他就心安了,起碼她是女人,是女人就是朵解語花,可以將五爺?shù)脑挻Φ靡磺宥,就算不能,也會有個同伴一塊受難,真好。
“你……你在干嘛啊?”他皺起濃眉!邦^發(fā)還是濕的……”遲了半怕才驚覺剛剛她是在沐浴……他又呆了呆,目光轉(zhuǎn)向五爺。
五爺……方才不也在屏風(fēng)后頭嗎?
他的人雖粗枝大葉,可也清楚若看見一個女人裸體的感覺是什么……他咽了口水,不知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不是要替隨玉出頭。
“再武兄,我還以為你得再關(guān)上個三五天,方能重見天日呢。”隨玉笑道,端來梳背椅讓聶泱雍坐下,她濕漉漉的長發(fā)遮了半邊容貌,雖然穿著男裝,但女兒之態(tài)畢露無疑。見他沒應(yīng)聲,她抬臉笑道:
“再武兄?”
“啐……啐!誰說我還得關(guān)個三五天,你少咒我,別以為有爺給你撐著,你就什么也不怕了!狈皆傥浠剡^神來,對著她罵道。
她走至聶泱雍的身后,朝他扮了個鬼臉。
方再武兇狠地瞪著她!罢嫠麐尩耐醢烁嶙,有種咱們出去打上一架,別躲在爺身后!狈讲攀茄刍税?他還真以為這丫頭……有點女人味了。
“關(guān)了一天,你的莽撞倒還在!甭欍笥貉勖家惶,黑瞳露出詭異的神采!耙苍撟屇闳ツツァD阌X得換個方式如何?去接船好了!
“接……接船?”這是處罰?
“五哥說的可是接每回聶家送書來的商船?”隨玉猜道。這對再武兄是輕輕松松的一趟任務(wù),算不上處罰的。
“正是。”奇特的笑浮在他唇畔。“如何?換不換?若是不愿,我讓你再關(guān)上個三天,你便可出來!
“我……我當(dāng)然選接船。”方再武雙拳合抱,忙喜道:“多謝爺?shù)牧P,奴才保證將書一本不漏的接回來!
“五哥罰這么輕,肯定有鬼!彪S玉低喃。
狐貍島暗礁多,不常進島的船通常會有引路船接回;而狐貍島什么都有,就是無法自己生產(chǎn)書籍、紙張。據(jù)說五哥的兄弟中有人開書肆,每個月會將新出版的書送往狐貍島。送來之后,誰都可以看,誰也可以不看,唯獨她,五哥殘忍的要將她每一本都讀完。
“好,你自個兒允諾了,可別再教我失望!甭欍笥簞e有深意的說完,將箭頭轉(zhuǎn)了向。“隨玉,你的徽州之行呢?”
“喔!彪S玉忙上前,怔了怔,圓桌上除了茶壺,便空無一物,她是放在哪兒了?是方才五哥踢倒屏風(fēng)時也一塊弄翻了嗎?她彎身鉆進桌下。
“隨玉,你找什么?”
“我……”
“找你的紀(jì)錄冊子?”聶泱雍狀似無意地問道。
隨玉聞言,“咚”的一聲頭撞上圓桌。她吃痛的抬起頭:“五哥……冊子在你哪兒?”
他笑了,笑得很邪氣,笑得讓人不相信他說的話。“你什么時候交給我了?或者,你是指,我‘拿’了你的東西?”
“但五哥知道我在找什么啊。”他又想玩她了嗎?寧愿跟再武兄一塊去接船,也不愿老被他耍著玩。
“誰會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他瞇眼起身,顯然有些不悅。“你若用心記事,豈會用得到著以冊子記事?”
“我……”隨玉臉微微脹紅。
他隨意擺了擺手。
“不必再說。不管多久,我要你把徽州之行口述出來,不準(zhǔn)照冊子念!
“五哥……”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出去。
“對了,”他忽然回首,看著她滿臉的期待!按龝䞍耗阌H自去泡壺茶來,我還真喝不慣其他人泡的茶!闭Z畢,悠閑的離去。
“不用說,你的冊子是教五爺拿去啦!本退忝Х蛉绶皆傥,也知道是五爺摸了那把冊子。他搖搖頭,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瞥了她一眼!澳愫米詾橹桑S玉小妹,我只要接船即可,只要接船啊,哈哈哈哈!
沒有了冊子,她的下場會很慘,比他還慘唷,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