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與董天威辟室密談的沭衡終于走出書房,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
只是在府中四處找了好半天,始終看不到那嬌俏的身影,沭衡開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請問你看見公主了沒有?」他問了一名在大廳里忙著的丫鬟。
「公主一個人走出府了!」
出府了?
沭衡心一驚,隨即轉(zhuǎn)身往門外跑。
這一路來,沭衡已摸清了璃若的個性。她雖然平時驕縱了些,但直腸子的單純個性只消一眼就能看透,尤其在這邊塞的三不管之地,以她沖動的個性肯定容易出事!
他才一沖出將軍府,迎面便來了個膚色黝黑、身材壯碩的女人,沭衡馬上攔住了她。
「這位姑娘,請問今天你有沒有見到一位反膚白晰,穿著一襲綠色交裳的姑娘?」
被沭衡攔住的女子顯然不關(guān)心他要找的女人,卻反倒對他比較有興趣。
「好哥哥,奴家雖然皮膚黑了些,但模樣可也絕不差哪!」
「妳--唉!」沭衡心急的丟下最后一眼,轉(zhuǎn)頭就往街上跑。
找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最后來到一個應(yīng)是市集地的大街,只見商販大都已走光,只剩下一名老婦正收拾著幾把破爛不堪的菜。
「婆婆,你這菜我全買了!」沭衡急忙自腰帶里掏出幾枚碎銀塞進(jìn)她手里,心急的打探道:「還有,不知你今天是否有見到一位皮膚白晰,穿著一襲綠色衣裳的姑娘?」
誰知老婦非但沒有一絲做成買賣的喜悅,反倒是緊張的抓著他的手,直追問道:
「公子,請問您是那姑娘的誰?」
「我是她--」沭衡怔了下,隨即匆匆一語帶過!杆呐笥!」
「公子,你要趕快去救那好心的姑娘啊!她被賈霸那伙人給帶走了,我怕是兇多吉少呀!」老婦一臉焦急的說道。
「這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那位自稱是甚么『璃若公主』的姑娘--」
老婦緩緩的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然而隨著她越往下說,沭衡的眉頭就蹙得越緊。
道了聲謝,又順手塞了幾兩銀子給婦人,沭衡順著她所指示的方向,迫不及待的一路追去。
一路上,他沿途打探一行人的行蹤,心底的焦急與不安,卻是前所未有。
他擔(dān)心的是甚么?
一旦弄丟了公主,回京恐得遭受皇上以護(hù)主不力的罪名,砍頭謝罪?
還是她若一旦出了事,以他區(qū)區(qū)一名侍衛(wèi),恐是就算死過十來回,也絕擔(dān)不起這重責(zé)?
不,他沭衡從不怕死,也有絕對的擔(dān)當(dāng)扛下這定會觸怒天顏的重罪!
他唯一擔(dān)心的,卻是她會不會受到傷害。
一想到她那張美麗臉龐,此刻寫滿了驚惶失措、恐懼無功的畫面,他就心焦得無一刻平靜。
自從十歲以后,就從來不曾恐懼,更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的沭衡,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未知的心疼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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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水滴噴灑在她的臉上,猛然驚動了沉睡中的她。
「別吵,銀兒!我還沒有睡夠,不想洗臉,你出去--」她喃喃的斥退那惱人的干擾。
然而持續(xù)噴灑而下的水,卻依然固執(zhí)的不肯停止,她惱怒的勉強(qiáng)睜開眼正想開罵,卻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躺在豪華舒適的皇宮里,而是陌生的野地上,臉上的水也不是銀兒的惡作劇,而是兜頭而下的傾盆大雨。
方才所見那霞紅、碩大的落日已經(jīng)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紛飛的雨,以及無邊的陰霾沉沉籠罩在天際。
她渾身疼痛的勉強(qiáng)起身,發(fā)現(xiàn)身上四處都是刮傷,衣裳也殘破不堪,經(jīng)大雨一淋,更是慘不忍睹。
此刻,璃若已無心在意自己的模樣如何,只想趕緊回到董將軍府邸去找沭衡。但,這是哪兒?
她茫然望著煙雨彌漫的野原,以及白茫茫一片的來時路,心底開始彌漫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
「沭衡--」她顫著聲喊道。
然而響應(yīng)她的,卻是自四周回響而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嗚--」她咬住唇,強(qiáng)自壓抑幾乎逸出口中的哭泣。
她可是堂堂的公主,怎么能哭?
她屏著息,驚懼的打量著陰沉沉的四周,害怕隨時會有鬼魅自白霧中蹦出來,好半天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然而眼看天氣越來越冷,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要是不趕緊找個容身之處,怕是到時她不被嚇?biāo),恐怕就先被凍死?
強(qiáng)自壓下心底的恐懼,她一步步的走在白霧彌漫,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野原上,心底的驚惶與恐懼讓她顫抖得幾乎站不住腳。
璃若從沒有比這一刻,更加感受到自己的倉皇與無助,尤其是一片蒼茫的天地,仿佛隨時會將她吞噬似的。
此時一陣陣的冷風(fēng)吹過,更讓渾身被雨淋得濕答答的她,抖得宛如風(fēng)中落葉。
頂著寒風(fēng)細(xì)雨,不知走了多久,她幾乎以為自己將會凍死在這片荒山野地之際,奇跡似的,眼前竟然出現(xiàn)一個半人高的天然石縫。
她幾乎僵冷得毫無知覺的臉蛋,終于綻出抹困難的笑容,跌跌撞撞著跑上前,
迫不及待的鉆進(jìn)勉強(qiáng)能容一人的石縫中,隔絕那一陣陣幾乎將人打疼的雨。
她環(huán)著自己幾乎凍僵的身子,盯著石縫外滂沱的雨勢,以及逐漸闃暗的天色,終于不支這一天來一連串的意外與折騰,昏然陷入了睡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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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暖的陽光與啾啾的鳥叫聲中,璃若蒙然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燦爛得讓人無法聯(lián)想昨晚那場狂風(fēng)暴雨的陽光。
她鉆出避身一晚的石縫。蹲了一整晚,如今才發(fā)覺渾身酸痛,幾乎直不起腰來,一身的濕衣裳經(jīng)過體溫一整夜的烘熨,雖然已干了大半,但看來卻宛如剛從甕底拿出來的咸菜。
沒有時間抱怨,更顧不了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難看,她環(huán)顧四周一圈,還是對這個陌生的地方?jīng)]有一絲印象。
考慮了好一會兒,她決定從前頭矗立著幾座大山的方向走去。
然而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又歷經(jīng)這長途的跋涉,向來嬌貴的她幾度幾乎撐不下去。
然而,一股不服輸?shù)木髲?qiáng),讓她硬是咬起牙關(guān)、撐起渾身虛軟的身子,奮力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再走多久,更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甚么時候,卻早已又累又餓。突然間,她竟懷念起那兩顆曾經(jīng)被她嫌棄的饅頭,此刻要是能有顆那樣的饅頭吃,她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此刻在這荒山野地之中,恐怕是連區(qū)區(qū)的一顆饅頭,也怕是奢想了!
她實(shí)在餓極了,連走起路來都快要站不穩(wěn)了,然而隱約中,她瞧見前頭的樹枝上,高掛著不知名的果子──
「有吃的!」她驚喜得眼睛登時亮了起來。
一下子,她的精神全來了,她撩起裙,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就深怕晚了一步那些果子會從樹上一顆顆的逃走。
好不容易氣喘吁吁的跑到只有一人高的柿子樹前,發(fā)現(xiàn)樹上果然結(jié)了好幾顆鮮艷澄黃的柿子。
她又驚又喜的沖到樹下,伸長手臂使盡吃奶力氣往上跳,連試了幾次才終于摘下一顆碩大的紅柿。
她拿著柿子,急忙往衣服上抹了兩下便送進(jìn)嘴里,狠狠咬下一口--
「天,好澀!」
倏然,她的眉頭全糾了起來,
趕緊吐出嘴里澀得讓她幾乎張不開嘴的柿肉,她的鼻頭、眼底也跟著澀了起來。
眼前蒼茫遼闊得一望無際的草原,與滿樹只能看卻吃不得的柿子,一股深沉的絕望與恐懼,讓她再也忍不住眼底的淚,放聲大哭起來。
她不想死!
以往她對人、對事樣樣都不滿,但如今在這種狼狽艱難的處境下,她才驚覺她再也別無所求,只求能夠活下去
何以到這個時刻,她才恍然領(lǐng)悟到以往她理所當(dāng)然擁有,從不懂得珍惜的一切,竟是如此可貴!
但懊悔又能如何,難道就能讓老天爺大發(fā)慈悲,賞她一頓溫飽、給她一條生路嗎?
「沭衡--」她遙望著前頭不知盡頭的長路,哽咽的喚道。
平時總嫌棄沭衡態(tài)度冷淡、不茍言笑,既嚴(yán)肅又啰唆,然而此刻,她卻無比想念他的一切!
不期然的,自絕望的心底悠然浮起的,竟是沭衡那張殷殷叮囑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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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不遠(yuǎn)的山頭,卻讓她足足走了半天卻還走不到。就在她幾乎用盡氣力,再也支撐不下去之際,竟然在遠(yuǎn)處見到了睽違已久的人跡。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她終于見到人了!
帶著一股宛如重見天日的激動,她揮著手,邊跑邊喊道:
「喂--大叔!」
見著她,那名背著木材,像是樵夫模樣的壯碩男子可皺起了眉頭。
「這位大叔,我是當(dāng)今皇上的親妹妹──璃若公主,能不能請你帶我回董將軍府?」璃若氣喘吁吁的說道。
山樵眼見她蓬頭垢面、一身襤褸,還自稱是當(dāng)今的公主,山樵早把她當(dāng)戍是胡言亂語的瘋子。
「公主?」山樵上下打量了她好一會兒,不屑的啐道:「去!別逗笑了,公主是何等尊貴的身分,瞧你這一身破爛的!我還有活兒得做呢,沒空聽你在這瘋言瘋語!」山樵不多看她一眼,便徑自轉(zhuǎn)身而去。
璃若心一驚連忙追上前去,拉住了他。
「我真的是公主!不信我可以--」
璃若手忙腳亂的想將胸前的碧璽掏出,卻猛然想起,那碧璽早已給那批賊人搶了去。
「妳到底在玩甚么把戲?」山樵一臉不耐的瞪著她。
「大叔!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公主,要不你將我送回董將軍府,我就能證明我的話不假!顾钡恼f道。
「將軍府離這少說也有幾十里遠(yuǎn),我放著好好的活兒不干,送你這來路不明的女人到那去,我喝西北風(fēng)哪?」
「這──」璃若看著他冷漠約臉孔,終于領(lǐng)悟到,卸下了代表身分的碧璽以及一身華服,她就甚么也不是了!
感慨的嘆了口氣,她退而求其次的再度央求道:
「你不幫我,起碼該告訴我這附近哪兒有村莊!够蛟S她能到村莊里找人幫她回將軍府。
「你往前再走上個五里路,那兒有個村子。」山樵不耐的丟下一句指示,便背著一擔(dān)木材走了。
雖然沒了樵夫,但起碼前頭還有個村莊,至少能多些人幫她。
照著?夫的指示,她加快了腳步終于在幾個時辰之后找到這個小村莊。
被丟在渺無人跡的荒郊野外足足兩天,璃若再次看到村莊里的人群、熱鬧的景象,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點(diǎn)也不踏實(shí)。
她走進(jìn)村子里,攔住了一個大嬸,便直接的表明道:
「大嬸,我是璃若公主,你能不能帶我回董將軍府?」
「你是哪來的瘋子?滿口胡言亂語的!」
大嬸一見到她披頭散發(fā)、不修邊幅的模樣,可嚇得當(dāng)下就急忙轉(zhuǎn)身跑走。
璃若氣餒的望著大嬸跑得飛快的身影,轉(zhuǎn)身再度攔住一位老者。
然而不消她開口,老者就已經(jīng)跑得老遠(yuǎn)。
然而她可不死心,這樣的話幾乎問遍了小村莊,然而每個人不是當(dāng)她瘋子,要不就是根本不愿搭理她。
她絕望的癱坐在路邊,渾身仿佛被抽光力氣似的。
「這女乞丐是打哪兒來的?怎渾身破爛成這樣?」
幾個路人來來往往,見了她莫不對她品頭論足,鄙夷的丟下這么一句話。
聞言,璃若低頭審視著自己的一身,發(fā)現(xiàn)原本又破又皺的衣裳,經(jīng)過兩天下來,變得更加臟污可怕了。
璃若這才知道,自己的模樣是糟糕到了極點(diǎn),難怪誰也不愿相信她是公主,反而當(dāng)她是個乞丐。
「這女乞丐看起來真可憐,賞她一點(diǎn)東西吧!」
璃若還沒來得及抬頭辯駁,一個白胖的饅頭就這么扔到了她的跟前。
若在以往,這種粗陋的食物是怎么也入不了她的眼的,更何況是這樣丟在地上,施舍給她的情況下。
她可是公主哪!怎么能像個乞丐一樣,吃別人可憐施舍的食物?
但她騙不了自己--足足兩天沒有進(jìn)食的她,此刻肚子實(shí)在餓極了!
望著地上那個白胖的饅頭,璃若狠狠咽了口口水,然而一股身為公主的尊嚴(yán),讓她硬是拉不下臉,一時之間,心里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交戰(zhàn)。
瞪著地上的饅頭許久,她終究還是抵不過饅頭香氣的誘惑,顫巍巍的伸出手撿起跟前的饅頭,仔細(xì)的拍掉上頭的泥沙,急切的咬了一大口。
她向來以為難以入口的饅頭,竟是令她意外的好吃,尚有余溫的饅頭松軟的口感,以及淡淡的甘甜,竟宛如上好的珍饉,怕是連宮里上好的御膳也比不上。
她怎么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饅頭竟然這么好吃!
囫圃吞下嘴里還來不及嚼碎的饅頭,她便急切的張大嘴準(zhǔn)備再咬下一口--
「公主?」
一個不確定的聲音突然自身旁響起。
璃若震懾的僵了下,而后緩緩轉(zhuǎn)過頭,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張滿布著憂慮與疲憊、狼狽的模樣絕對比她好不到哪去的臉孔。
他終于來找她了!
璃若丟下手里的饅頭跳了起來,激動的沖進(jìn)他的懷里,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哪還有當(dāng)初不可一世的跋扈樣?
她竟然──哭了?
怔然望著懷中的人兒,沭衡一下子也楞住了。
他有絕對的心理準(zhǔn)備應(yīng)付她不時發(fā)作的驕蠻脾氣,然而面對她這突如其來的眼淚,他竟錯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以為她會端著張氣壞的小臉,尖叫怒罵著他護(hù)主不力、營救來遲,并且威脅會提著他的脖子回京城砍上十回--
他想過最壞的結(jié)果,然而,他卻沒有想過,他所面對的竟會是一個宛如受驚的孩子、在他懷中發(fā)泄驚惶與尋求慰藉的她。
只見她宛如受驚的小鳥,緊緊的蜷縮在他懷里,盈盈雙眸中滿是驚懼,他的心緊揪了起來。
看她慘不忍睹的模樣,失蹤這兩天,定是受了不少苦,一股莫名的心疼與不舍,讓他的眼竟不覺酸了。
一股失而復(fù)得的狂喜,讓他沖動的將她緊緊擁緊,深怕她不知何時又會從他眼前消失。
「我--我--」璃若抽抽噎噎著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聲音早己支離破碎。
「別說了,我全都知道了!」包括她那令他意外的助人之舉。
他以為她只會發(fā)脾氣,沒想到她竟有善良、好打抱不平的一面!
他微微抽開身子,溫柔的以指拭去璃若臉龐上的淚痕,揚(yáng)起了一抹溫柔的微笑。
「一切都過去了!我這就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