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黃相間的明亮欄干上貼著數(shù)十個有著白色小翅膀的 微笑圓臉天使——童話故事中的城堡以迷宮的造型橫落在 欄干后的一大片草皮之中；大象長長的鼻子是滑梯的溜 板；秋千的上方有著彼德潘在邀翔。
穿著水藍(lán)海軍翻領(lǐng)上衣與深藍(lán)短褲、毛襪的小朋友， 或笑或跑地蹦跳在這屬于他們的快樂天堂。即使衣服亂 了，即使流了些汗，但孩子們紅潤的臉頰、明亮的眼睛仍 是等同于快樂的代名詞。
除了那個小男孩之外。龍?zhí)m祺站在“愛彌兒”幼稚園 的外頭，看著那個坐在榕樹下緊閉著唇的男孩。所有不適 合加諸于小孩身上的憂愁形容詞，卻盡浮現(xiàn)在他的臉上 ——他蹙著眉、沉著臉，雙眼之間帶著一種受傷與期待的 矛盾神情看著他身旁玩耍的孩子們。
她注意他很久了。
從他半個月前轉(zhuǎn)來“愛彌兒”之后，她不曾看過他和 其他孩子玩耍過，更甚者，她不曾見過他清秀的臉龐上出 現(xiàn)過任何一絲笑意襪子上的三條黃杠顯示了他是大班的年 紀(jì)�？墒�......一個大班的孩子怎么會有如此早熟的悲痛神 情？
在傍晚的陽光下，龍?zhí)m祺沿著欄干走，但目光卻不曾 須臾離開過小男孩的愁眉不展。也許是因為小男孩揉了揉 眼的樣子有著意欲哭泣的悲哀；也許是他抿著唇的不快樂 模樣，勾起了她的母愛情結(jié)；也許是這些天來對這孩子的 好奇已經(jīng)超乎她的想像；也許......
管它的。
想讓一個小男孩快樂，需要這么多理由嗎？
龍?zhí)m祺甩了甩頭，加快了腳步走向側(cè)邊白色的小門， 讓警衛(wèi)看了看她的家長接送證件后，即跨入幼稚園之中， 第一次走向這個小孩。
“嗨！”她低下頭向小男孩微笑，看了跟他衣服上的名 字——龔子謙。
龔子謙震動了下身子，睜著眼防衛(wèi)似地看著她，沒有 開口回答她的話，僅僅是把身子向后挪了挪。
“子濂，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龍?zhí)m祺嘴角邊的小梨 渦漾著真誠。
一聲飛機(jī)呼嘯而過的聲音，讓龔子謙抬起頭著迷似地 望著她身后滑行過夕陽的飛機(jī)。他像是沒聽到她的問話似 的，只是看著天邊。龍?zhí)m祺凝視著他細(xì)致的鼻眼，忽然快 速地拿出大背包中的紙筆、畫冊，在白色的畫本上隨性地 勾勒出他不快樂而早熟的輪廓。她一向喜歡在涂畫之間把 腦中印象深刻的事記錄下來。對她而言，那是比寫日記更 能引起她回憶的方法。
在繪畫的同時，她察覺到孩子注目的眼光。只是，才 抬起頭來，卻又見到他局促地偏過了頭，假意不看她。龍 蘭祺微笑了下，清亮而有神的眼中有著淡淡的開心——他 競沒走開啊。
在夕陽中打量著孩子沐浴在金黃日暮下的臉龐，她手 中的筆未曾停過，腦中的猜想也不曾止息過。
龔子謙該有對相貌美好的雙親吧？他端正而好看的五 官如此顯示著。
龔子謙該有一個經(jīng)濟(jì)背景不差的環(huán)境吧？“愛彌兒” 昂貴的學(xué)費遠(yuǎn)超出一般上班旅所能負(fù)擔(dān)的范圍。
他的父母不關(guān)心他嗎？
龍?zhí)m祺在畫紙中男孩的眉心間又加了幾道陰影，忍不 住噓嘆了口氣。
她的好奇心一向很重、很重，而她的心也一直過于善 感一尤其是對處于弱勢的人、事、物更是如此。也因 此，對眼前這個稚氣未脫卻顯得情感內(nèi)斂的小男孩，她不 諱言自己有著超乎常人的關(guān)心。
喜歡孩子，所以不喜歡看他們憂愁。
在她的心思愈飄愈遠(yuǎn)時，一道淺淺的陰影遮住了畫紙 ——小男孩以著極輕極輕的腳步移動著，靠近了她�；剡^ 了神，龍?zhí)m祺并沒有蓄意的抬頭，因為怕驚著了他，故她 仍低著頭在畫紙上以簡單的筆調(diào)揮灑著她腦海中的他。
她用手推了幾處黑影，讓筆觸柔和自然。帶著笑，她 抬起頭。
“像不像你？”
龔子謙眼睛一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盯住畫紙，不自覺伸出的小 手卻在摸上畫紙的那一瞬間即刻收了回來。“對......不起 ......”他啜嚅著，小聲的說。
這孩子被拒絕過多少次？龍?zhí)m祺很快地閉了閉眼，把 心中的不舍與伶惜都闔了起來——孩子不需要同情，他們 需要的是關(guān)懷與愛。
再次張開眼，她恬靜的臉上有著敲勵的笑，她拿起了 畫冊遞到他的手上�！昂貌缓每�？”
龔子謙小心翼冀地摸了摸紙，著迷地看著圃冊中的自 己�！澳惝嬑摇！焙⒆虞p聲的語調(diào)中有著不敢實信的驚喜。
她伸出手將孩子綴綴地往后拉，靠在樹上�！耙灰� 看看我其它的畫？”
孩子用力地點點頭，眉頭中有著掩不住的興奮。
龍?zhí)m祺將畫冊翻到第一頁一畫紙上出現(xiàn)了一個鼓著 臉頰、蹶著唇的小女孩。栩栩如生的靈活大眼含著幾顆委 屈的淚水，顯得楚楚可憐。
“我......看過這個......小朋友�！饼徸渝ヂ蕴岣咭袅�， 發(fā)亮的眼看向她。
她摸摸他的頭�！坝洃浟芎绵�，她叫商依依，是你 們學(xué)校小班的小朋友。等會她出來以后，我再介紹你們認(rèn) 識，好不好？”
“姨！”一聲細(xì)軟的童音伴隨著一個飛奔而至的人影。
龍?zhí)m祺開心地笑出了聲，身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小火箭 炮撞擊得往后撞到了樹干。與樹相撞，雖然有點痛，但她 依然很喜歡這樣快樂的打招呼方式�！耙酪�，你今天比較 晚喔。”
商依依吐了吐舌頭，撒嬌地把身子膩在阿姨身上， 目 光卻骨碌碌地轉(zhuǎn)到了旁邊的小男孩�！澳闶钦l？”她清清脆 脆地問道。
“他是龔子謙。你要叫他子謙哥哥�！饼�?zhí)m祺看著龔子 謙乍紅的臉，開口替他解了圍。
“子謙哥哥，你和姨在做什么？”商依依溜下了阿姨的 身子，坐在他旁邊。
“看畫圖�！蓖谎埤�?zhí)m祺鼓勵的眼神，他勇敢地開了 口。
“依依，你的手怎么了？”
龍?zhí)m祺拉過了商依依包札著OK繃的手指頭。
“小朋友咬我�！鄙桃酪缆曇粲鷣碛�，而且嘗試著把 手縮到身后。
“誰先動手的？”這活潑過度的小妮子八成又惹事了， 否則何必一臉心虛。
“我�！鄙桃酪勒\實地回答，但立即開口為自己解釋： “可是是忠憲先不對的，他搶小華的書，拿雅泰的鉛筆， 還趁著老師沒看到時偷喝雅泰的養(yǎng)樂多�！�
“所以，你就打他了？”
“沒有，我就推了下他的肩膀，然后把他的養(yǎng)樂多搶 過來給雅泰。”商依依實況播報地說著：“然后，他就咬了 我啊，而且還兇巴巴地又把養(yǎng)樂多搶回去哩。他說雅秦的 爸爸是主任，他爸爸是經(jīng)理，所以雅泰的養(yǎng)樂多本來就應(yīng) 該要讓給他�！�
龍?zhí)m祺翻了翻白眼，再次體會到貴族幼稚園的階級觀 念。真不懂那些無聊的家長干么給孩子這種職業(yè)分貴賤的 歧視想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間幼稚園的特色之一不 就是“名人子女”嗎？孩子從小習(xí)慣高人一等的感覺，成 長過程中氣勢上自然高人一截。
只是一這些家長是否知曉孩子在這種特殊環(huán)境下， 所可能產(chǎn)生的偏差人格呢？她在心中忖道。
“姨，你生氣了？”
商依依拉著她的袖子，扁嘴的模樣看來可憐兮兮的。
“老師怎么說？”龍?zhí)m祺柔聲地問道。
“她罰我整理一天的積木，罰小朋友整理三天�！闭f到 別人的處罰比她重時，她眉飛色舞得像只驕傲的小公雞。
“他咬你，你沒有咬回去嗎？”龍?zhí)m祺捏了下商依依傻 笑的臉！一向兇巴巴的小女生怎么可能和平談判。
“我＇真的＇沒有咬回去�！鄙桃酪擂D(zhuǎn)著骨碌碌的烏亮 眼睛強(qiáng)調(diào)道。
“好吧，那你怎么對付他的？”她太了解這個小丫頭 了。
“我把養(yǎng)樂多倒到他的頭上，然后把瓶子塞到他衣服 里。”商依依顯得有些心虛地咬著小嘴巴。
“跟人家道歉了嗎？”龍?zhí)m祺正經(jīng)地問。
“嗯�！毙∨@得百般不情愿。
龍?zhí)m祺疼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她從小看這孩子長大，依依就如同她的孩子一樣。 但，寵愛是一回事，溺愛又是另一回事了，錯的地方，還 是該指責(zé)——她這么認(rèn)為，依依的父母也這么認(rèn)為。因 此，依依雖備受家人寵愛，卻未染上什么驕傲之氣。
“小朋友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也不可以那樣對他啊， 你希望人家那么對你嗎？”見商依依搖了搖頭，她才又繼 續(xù)說問道！“積木收好了嗎？”
“還沒有。有很多積木�！�
龍?zhí)m祺轉(zhuǎn)頭對一直望著她們說話的龔子謙眨了眨眼。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他，沉默得幾乎讓人忘記他的存在。這 樣內(nèi)向的個性，該有熱情的人把他拉出孤獨的陰影之中， 而依依會是個熱情的引導(dǎo)小天使。
于是，她輕喚著：“子謙，你愿意幫依依收拾積木嗎？ 她需要一個人幫她。”
龔子謙雙眼盯著龍?zhí)m祺的眼，仿若在評量她話中的真 實性有幾分，然而他的臉卻已微微地泛出了興奮的淺紅。 從沒有人要他幫過忙啊。
“哥哥，好不好？”向來不喜歡一個人的商依依，蹦跳 了兩步，軟軟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掌，期待的黑眼珠發(fā)亮地 看著他�！昂貌缓茫俊�
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看著小女生高興的歡呼出聲， 他的嘴角也浮上了一抹羞澀的笑。
“姨，我們收積木去了�！�
一個綁著馬尾的嬌小身影，拉著身旁高她半顆頭的男 孩一路往教室走去。手拉著手的背影。有著兩小無猜的無 邪與可愛。
龍?zhí)m祺抱住了雙膝，清水一般、脂粉未施的臉上浮漾 著溫柔。
舉起手撥開頰邊一絲微緊的發(fā)，不禁想起自己的童 年。她在孤兒院長大，卻不曾以此自卑或自憐自棄過。就 物質(zhì)生活而論，她的童年也許井非不富裕，然而她卻擁有 數(shù)倍于常人的愛，孤兒院中的孩子都是彼此的兄弟姊妹。
兒時的歡樂是她生命中鮮明的一章。不舍龔子謙的悶 悶不樂，也是由于如此吧？
她站起了身，動了動坐了一整天辦公桌而有些酸痛的 頸，拉高了雙手，伸了個懶腰，注視著幼稚園門口來來往 往的車輛與家長。喜歡這種回家的黃昏感受，喜歡這種大 家都有歸屬的感覺。
咦？
龍?zhí)m祺的目光望向警衛(wèi)室旁一個黑色西裝的男子，好 眼熟的一張臉。
龔希一。
她略睜大了眼，身子微向前跨了兩步。是他嗎？
活在臺灣的人，只要偶爾還看看新聞，對于這個名律 師龔希一與他的兩個弟弟龔允中、龔?fù)⑸骄筒粫械侥?nbsp; 生。況且大眾對于單身的名人，總有著高度的報導(dǎo)熱誠 ——離婚的龔希一和未婚的兩個弟弟，完全符合黃金單身 漢的條件。
當(dāng)然，這三位律師被喻為臺灣的三劍客——正義的化 身，絕非只因為其未婚的絕佳條件。真正讓龔家人受到矚 目的原因在于——除了具備律師的專業(yè)素養(yǎng)與睿智判斷的 正面形象外，他們毫無些許律師世俗狡獪與鉆營的缺點和 形象，一向被視為法界的清流。一如他們的父親龔啟允在 接受這期“法律”雜志專訪所說的——龔家律師事務(wù)所的 接件立足點是“良心”二字。
談何容易啊，可悲的現(xiàn)代人若以“良心”為準(zhǔn)則，會 失去多少既得利益啊。
如同龔希一這次義務(wù)替一位因語言不通而莫名被冠上 殺人罪嫌的美國華僑洗脫罪名一樣。
一時的沖動，讓她朝他走去，為了告訴他她的敬佩之 意，同時也想恭喜他又成功地平反了一件官司。至于傳聞 中龔希一的惡倔脾氣與不友善臉色，她倒是沒多想。
臺灣很小，她的直屬上司杜亞芙和他的弟弟龔允中是 好朋友，而龔允中是個再標(biāo)準(zhǔn)不過的新新好男人了，兩兄 弟同屬龔家出品，性格總不至于迥異到哪吧？她聳了下肩 ——傳聞的夸張程度，有時不實得令人咋舌，龔希一應(yīng)該 不是太難相處的人，她想。
靠近了龔希一， 日暮光線的反光，雖然無法讓她清楚 看出背光陰影下的他此刻有著何種表情，但她依舊笑意盈 然地朝他微點了點頭�！澳愫茫沂驱�?zhí)m祺，請問你是龔 希一先生嗎？”
龔希一交叉雙臂在胸前，銀眶鏡面下深沉的眼評量似 的望著跟前微笑的女子——一頭柔軟而微鬟的發(fā)絲貼在耳 后，清麗的臉龐有著學(xué)生般的單純氣質(zhì)，小巧萎唇邊的動 人微笑更憑添了她的可人，她那一雙圓盈的眼眸在微笑時 是極容易引起人好感的。
這種女人，不是單純得容易被騙，就是狡猾得足以騙 倒所有的人。
他，正巧都不欣賞這兩種類型的女人，又或者該說 ——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龔希一冷著臉，不發(fā)一詞。
沉默之間，龍?zhí)m棋一手置于眉上額間，微遮住那刺眼 的陽光，也望入了龔希一那雙因著猜疑與冷漠的眼瞳中。 想來自己是唐突了些，她忖道。
“你的小孩也念這所幼稚園嗎？”她挪了下身子，不想 迎著刺眼的陽光說話。
隨著她的舉動，他往后退了兩步，雙手仍以不耐煩的 姿態(tài)橫于胸前。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突地，龍?zhí)m祺腦中的靈光一閃——龔并不是個太常見 的姓，雖則這兩人的長相沒有什么相似之處一不過，再 兇暴的老虎在幼小時看來不也像只無害的可愛小貓嗎？抱 著姑且一試的心態(tài)，她開口問道：
“龔子謙是你的孩子嗎？”
Right！這個冰人總算有點反應(yīng)了。龍?zhí)m祺頗有成就感 的看著眼前的他微瞇了下眼，兩道顯示脾氣的濃眉略擰了 起來。這人的五官不能以俊逸來形容，但剛硬的眉眼加上 身上的魄人氣勢，卻讓他有著獨具一格的男性魅力。
“你究竟有何貴干？”他終于放下了雙手，口氣兇霸。
哎，難怪媒體總報導(dǎo)他能力一流、EQ三流——她終 于懂了。
龍?zhí)m祺無奈地鼓了鼓頰，又緩緩地吐出氣來。要有耐 心，國父革命十次才成功，她不過問了三個問題沒人回答 罷了。
于是，在他一張臭臉的注視下，她仍努力地讓笑容掛 在唇邊。“第一個問題，請問你是不是龔希一龔律師？第 二個問題，請問你是不是龔子謙的爸爸？”
“我沒有義務(wù)回答你的問題�！彼D(zhuǎn)頭拍拍肩上未曾存 在的灰塵，仿若她不值得他正眼注視一般。
龍?zhí)m祺斂去了笑容。這人還真難以相處！收回原有的 和善，她直接地問：
“是或不是，這么難回答嗎？還是請＇龔大律師’回 答問題都要先付費呢？”
“一般而言，沒錯�！饼徬Ｒ幻娌桓纳睦浜吡寺�，譏 諷的雙眼看著她微閃著怒氣的眼——女人，是情緒化的動 物。
“感謝你讓我知道＇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最新定義。 讓＇您＇開了尊口，我也算是小賺一筆了。”她氣呼呼地 轉(zhuǎn)身離開。
她希望這個討厭的人千萬不要是龔子謙的爸爸，那不 可一世的驕傲模樣，讓人動肝火一這家伙以為自己是皇 帝還是國王��？
“站住。你為什么問那些問題？”龔希一沒有移動步 伐，只是鏗鏘地吐出問句。
雖不是太想理會陌生人，但在事情沒有個結(jié)果、在他 還沒有弄清楚她的來意之前，他也不打算就此放手讓她離 開。追根究底的堅持，早己自職業(yè)融入他的個性之中，成 為一種處事的原則。
龍?zhí)m祺停下，仰著頭仿若聆聽什么擬的。一會，才回 過頭，故作訝異地朝他左右望了望�！澳銢]帶個太監(jiān)在旁 邊，宣讀你的圣旨嗎？”
他嘴角往下一撇，聽出了她的諷刺但為了弄清楚她的 來意，他仍耐著性子咬著牙問道：“＇請’先回答我的問 題，可以嗎？”
“哇哇哇，他用了＇請＇字哩�！彼昧Φ匾宰顑春莸� 眼神瞪著他。其實，很想在這時候給他一個冷笑，氣一氣 他。偏偏她這人做不來什么笑里藏刀的高難度動作。
龔希一望著那一雙睜得圓滾滾的眼睛，卻無來由地有 些想笑的沖動——她認(rèn)真瞪人的樣子還滿可愛的。輕咳了 聲，他開口道：“我是龔希一，沒錯�！�
“你是龔子謙的爸爸嗎？”她固執(zhí)地追問著，習(xí)慣性地 要弄清腦中的所有問題。他現(xiàn)在看起來還滿溫和的嘛—— 跟剛才的兇霸模樣比起來。
“你為什么如此想知道答案？”龔希一又板起了臉，深 黑的眼瞳中有著陰霾。
他不隨便回答問題，何況是一個他并不想回答的問 題。
神經(jīng)病。龍?zhí)m祺在心里啼咕了聲，她是苯蛋才會用 “溫和”兩個字來形容他。哪有人這么冥頑不靈的，只是 請他開個尊口說句“是”或“不是”罷了。
看出她臉上的不以為然，他緩緩地開回說道：“這年 頭意圖不軌的人太多了�！�
了不起——了不起！這人的罵人技巧真是高明啊，龍 蘭祺走上前，在靠近他一步的地方，仰著頭看他，突然有 些發(fā)怒于自己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只到他胸前。
“古有名訓(xùn)：朽木不可雕，土之墻不可污。＇您＇真是 給了我一個最佳例證�，F(xiàn)在，你給我聽好——問你的名 字，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的身分，并想對你說聲謝謝，謝謝 你平反一件冤獄，幫助了一個受冤屈的人。問你是不是龔 子謙的父親，只是想告訴你，子謙現(xiàn)在正幫我們家小朋友 收積木，請你稍等一下。我的話說完，再見�！�
她憤然地轉(zhuǎn)過身，正想讓自己的怒氣沖沖成為兩人之 問最后的回響時，急促前進(jìn)的腳步卻硬是踩到了顆不大不 小、但卻足以絆倒人的小石子。倏地，腳打滑了下，肩上 的背包及手肘下的畫冊首先啪地一聲落地，接著是她重心 不穩(wěn)的身子......
龔希一反射動作地跨步向前，在她跌跤之前，快步環(huán) 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的摔傷。無暇去猜想懷中身子的僵 硬原因為何，因為他的眼睛無法移開她臉上豐富多變的表 情——又是氣又是惱、又是羞又是尷尬的，垂下的睫毛輕 動著不安，牙齒也仿若要阻止自己出口罵人似輕咬住唇 瓣。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不該用“可愛”兩個字來形 容，但她的模樣卻十足地可愛。龔希一，他喝了自己一 聲。她是個有孩子的有夫之婦。
燙手地放開了她，將她推到一步遠(yuǎn)的距離，沒費心為 她撿起地上掉落的背包與畫冊，只是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跨步 離開。他一定是太久沒和女人接觸了，才會該死的對她的 樣子動了心念。
龍?zhí)m祺潮紅著臉，氣自己干么跌那么一跤，把剛才的 怒不可遏都跌成了一場可笑的鬧劇。不過，人家畢竟扶了 她一把，沒有在一旁冷笑一也算是個好人吧。
“你等一下�！�
“又有什么事？”他顯得不耐煩。
她飛快地?fù)炱鸬厣系漠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后，抽 出了方才為龔子謙所畫的素描。她的直覺很靈——龔子謙 一定是他的孩子�！斑@給你。”
龔希一接過了那張紙，卻說不出任何話來——他知道 畫中的人是子謙，卻又不愿意肯定那就是子謙。
畫紙中的男孩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而是一抹優(yōu) 郁的影子。他有多久不曾看過他了？他無法置信畫紙上這 個泛著孤寂的男孩，竟是與自己生活了將近八年的孩子。 子謙看來那么可憐、那么脆弱。
心痛絞上了心頭，他對這個孩子做了什么——除了蓄 意的忽略外，還是忽略。
一任目光逡視過子謙不快樂的輪廓，卻在望見畫紙中 那栩栩的細(xì)致眉眼時，硬下心腸拋斷心中那浮起的憐 惜。孩子長得像沈韻竹——那個曾經(jīng)是他兩年妻子的女 人，那個專事掠奪的女人。
他這一生，不曾失敗——除了他的婚姻。
龍?zhí)m祺靜靜地立在原地，雖不清楚龔希一心中想些什 么，但他手中愈握愈緊的拳，卻是一種掙扎的表征。他， 看出孩子臉上的悲哀了嗎？
“子謙需要人關(guān)心他�！彼p聲地說。
“誰要你多事！”龔希一低吼一聲，猛然抬起頭來悍氣 地盯著她�！澳銢]有開口的資格！”
龍?zhí)m祺深吸一口氣，所有的好意在剎那間全轉(zhuǎn)化成怒 意。無怪乎龔子謙會變成這樣一個自閉的孩子，有這樣一 個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的父親，他的童年休想正常了。
她咬牙切齒地開口說道：“對，我是沒有開口的資格， 我跟子謙非親非故的，的確是沒有資格開口，我只是一個 外人。連一個外人都能看出他的孤獨，都比你來得關(guān)心 他，你，有什么資格說話？你不配做一個父親。虧得別人 還把你當(dāng)成伸張正義的代表，你根本是個表里不一的..... 偽君子。”
一連串氣憤的吶喊讓她的心口發(fā)顫，她不清楚上一次 如此動怒是何時的事情了，只知道眼前一雙陰冷的眸子狠 狠地瞪著她——一雙沒有任何歉意，只有怒氣的眼眸。
“發(fā)表完你的高論了？”
他寒著臉，吐出的字眼個個像冰塊一樣的凍人。沒有 人敢在他面前這樣侮辱他，何況是一個看來完全沒有任何 杜會經(jīng)歷的女人。
“說完了。”她昂著下巴，不想在他陰沉得嚇人的氣勢 下示弱。即使他此時的模樣的確兇殘得讓人想拔腿離開。 她想，他官司總是勝訴的一大原因——可能是因為任何人 被他深邃而兇狠的眼一瞪，都很難吐出話來反駁。
“很好�！彼拷艘徊�。
龍?zhí)m祺直覺地后退了一步，防備地看著他。龔希一甚 至沒有提高音量，但所散發(fā)出的戾氣卻使人不寒而栗。
龔希一只手高舉起手中的那張畫紙，在她面前晃動了 兩秒，而在下一秒間、在她的驚呼聲中，將那張畫紙撕裂 成飛舞于空中的白色碎片。
“別人的家務(wù)事，不懂就少開口。”他將手中最后一張 抹著炭筆的紙片不留情地擲到她臉上。
感覺到紙片摩擦臉龐的失墜觸感，她呆若木雞地望著 自己的作品成為地面上撕裂的一片片畫魂，所有情緒仿若 在霎時間被掏剝一空——她犯到的是什么樣的一個男人？！
她只是很單純地想告訴他，子謙需要愛而己，為什么 會遭受到這樣的對待？
緩緩地，她抬起了頭，看著那個仍兀立在身旁冷眼看 人的他。
“你不配被稱為一個父親，因為你殘忍地對自己的孩 子視若無睹；你不配被稱為一個律師，因為你心態(tài)不鍵 全，無法接受別人的批評。而你既然看不見自己孩子的痛 苦，又如何能體會杜會深層的不公平？你所做的一切，只 是沽名釣譽(yù)�！彼ζ鸨臣�，清朗的眼眸盯住他�！拔彝� 子謙，因為他有你這樣一個不懂得愛的父親；我更同情 你，因為你根本是具沒有心的行尸走肉�！�
龔希一瞧著她仍激動的肩膀，卻不再開口反駁、斥 喝。他沒有必要對這樣一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女人解釋 或說明什么，他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心，抽痛著，因為被 頂撞的氣憤，還是因為對子謙的內(nèi)疚，他不知道......也不 想弄清楚。
有情、無情對他而言，可以只是表面的假象。對于子 謙，他......
“積木收好了！”一個嬌軟的稚氣嗓音響起，引起他們 的注意。商依依甜甜地笑看，拉著子謙的手往他們走來。 “＇我們＇可以去溜滑梯嗎？可以嗎？”
龍?zhí)m祺收回了注視孩子的視線，再度瞪了那個毫無表 情的男人一眼，隨即跑到兩個孩子面前，心疼地看著子謙 凝住在龔希一身上的渴望。這孩子希望的不過是自己的父 親多在乎他一點吧？
“子謙，對不起，我們要先走了�！饼�?zhí)m祺不忍地輕拍 子謙的肩，難過地看著他的小臉垮了下來。蹲下了身子與 子謙的眼睛平視，她捧住他的額頭，給了他一個吻。“阿 姨很喜歡你，下回阿姨幫你畫一張飛機(jī)好嗎？”
“那張哥哥的畫呢？”商依依靠著阿姨問著，怯怯地偷 看了眼前方那個看起來很兇的叔叔一眼。
“被一只野狗咬壞了�！饼�?zhí)m祺直起了身子，示威地給 了那人一個白眼�！拔覀冏甙�，免得又被狗咬了。依依， 跟哥哥說再見�！�
“哥哥，再見�！鄙桃酪缹W(xué)看爸爸和客人道別的方式， 拚命地和子謙握手�！拔颐魈烊フ夷闩叮僖�。”
希望永遠(yuǎn)不要再見那個龔希一！拉著頻頻回首的商依 依走出幼稚園時，龍?zhí)m祺如此祈求著。
心動百分百制作 旮旯掃校 轉(zhuǎn)載請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