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煙雨蒙蒙的日子。
稍早之前,陽光還曾從灰云間露出臉來,但從皚蓮搭上公車后,一路上,濃厚的云層快速地暴漲蔓延,以灰黑的顏彩夾水氣而下,層層疊疊地封鎖住天光,瞬間晦暗成黑灰交際的顏色。
冷風(fēng)陰沉地吹起,絲絲如冰的小雨落下,被風(fēng)吹得斜斜打在車窗上,越灑越厚,越灑越重,到最后匯聚成一大片的瀑水占領(lǐng)每片車窗。
皚蓮瞪視著窗外不斷后退的風(fēng)景,心思就如那被風(fēng)胡亂吹著的旋轉(zhuǎn)飄飛的雨絲般找不到方向。
烏云一般沉重的情緒壓著她的胸口,暈沉的腦子里漲滿茫然的云霧,偶爾閃過的數(shù)幕畫面如無情的刀劈砍向她脆弱的心靈,令她不愿置信地畏縮著瞳孔,捏住小小的拳頭抵擋海嘯般襲來的刺痛。
不知捏了幾回的拳頭,公車上的乘客漸漸稀少,最后只剩下她一個人。終點站到了,皚蓮頭重腳輕地從座椅上站起,在司機好奇的注視下刷卡下車。
迎面撲來的寒涼滲透進她麻木的知覺,喚醒了所有的感官。冰涼的雨絲不留情地灑向她的發(fā)梢、小臉和身上,她深深吸了口夾帶大量濕氣的冷空氣,體內(nèi)的暈沉逐漸被驅(qū)離,茫然的視線有了焦點。
蒙上霧氣的眼眸很快辨認出方向,確立了自己的目的地,她邁開腳步,心頭卻籠上新的憂郁。
依文會在家嗎?
忽然覺得自己的行徑很傻氣,她在做什么?
沒有通知一聲就跑來找依文,萬一她不在,她要怎么辦?
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在她體內(nèi)撕扯著,皚蓮覺得好冷,從身體冷到心底的冷意使得單薄的淺藍色針織線衫擋不住迎面而來的風(fēng)雨。她將肩上的背包移到胸前抱緊,用力搖著頭,無法接受好友不在家的可能。
依文若不在,啃蝕著她肝腸的傷痛要找誰訴說?滿心的茫然又能靠誰幫她拿主意?
她抬頭迎向天空,任雨滴灑落臉上,飄進她眼睛里。
她眨了眨眼,冰涼的雨滴立刻混合了灼燙的淚意滾出眼眶。中午的那幕如閃電劃過她的腦際,熊熊火焰自心底往上躥燒,饒是迎面吹來的寒風(fēng)細雨也冷卻不了。皚蓮恨恨地用力搖了搖頭,拳頭是捏緊的。
就算再怎么無法接受,還是否認不了親眼所見的事實,這加重了她生理上的不適。一股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的感覺彌漫全身,胃部更因錯過正常的進食時間而隱隱作痛。
她是那么滿懷欣喜地推開那道門,想帶進去的是一個驚喜,沒想到會給自己找來一個驚嚇。
當(dāng)門把被扭開,當(dāng)辦公室門被她親手打開,她得到的不是如往常一般的溫暖和慈愛,而是背叛與欺騙的可怕情緒。震驚猶如巴掌無情地摑上她的臉,眼前肢體交纏、擁吻的男女渾然不覺他們帶給她的傷害,直到她發(fā)出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嗚咽抽泣聲,他們才被驚擾得倉皇分開,然而傷害已經(jīng)造成。
她對上母親交閃過既驚又羞且怒,最后被恐懼所取代的眼神時,內(nèi)心已被遭背叛的驚怒所撕碎、絞裂。她錯愕地連退了好幾步,被殘害的心靈無法面對正傷害她的兇手,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再也看不清楚被她尊稱為母親的女人臉上的表情。
她旋身奪門狂奔,不顧身后的呼喚,在電梯處與走出來的何秘書撞個正著,隨即閃進電梯里。接著是怎么走到公車站牌、搭上公車,混亂的腦子已不復(fù)記憶。只記得上車后沒多久,背包里的行動電話就響個不停,她索性關(guān)掉,圖個清凈。
想到行動電話,皚蓮遲疑著是否該給依文撥電話。但一來人已快到沈家門口,二來估料到母親在撥不通她的行動電話后,一定會試圖聯(lián)絡(luò)依文,她不想讓依文在跟她碰面前有機會通知她母親,干脆省掉這道手續(xù)。
拐進小巷,看到那棟熟悉的建筑物,皚蓮眼中的云霧更甚。她吸了吸鼻子,抱緊顫抖的身軀,快步走到沈家大門前按響了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有人來開門,皚蓮心情煩躁地略略后退,踮起腳尖朝開著艷紅色緋寒櫻的院墻看過去?上攵,除了伸展出墻面的枝丫開滿的漏斗形狀花朵及幾片嫩綠新芽外,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門鈴,但沒人就是沒人。
意識到是不會有人來開門了,她無助地瞪視著沈家大門,依文不在,不在……
這個意念在腦海里狂亂地飛舞,像陣突來的巨浪痛擊她沒有防備的脆弱心靈,只是這次她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可以投靠的避風(fēng)港。
皚蓮渾身無力地靠向沈家大門,濕氣飽滿的風(fēng)景仿佛都在眼前旋轉(zhuǎn)了起來。她按住胃部,想阻止令全身難受的翻攪。某種脹痛隱隱肆虐,為了讓那陣痙攣緩和些,她仰起頭連續(x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當(dāng)清冽的空氣納進體內(nèi),找不到管道可以宣泄、只能在體內(nèi)沖撞的憤怒和恐懼并沒有消失,反而帶起她腦海里不堪回首的記憶。
她拼命搖頭,緊握著拳頭,不愿那段記憶跑出來打擊她早被轟成廢墟的心城。然而,腦海中的影像總是不放過她。皚蓮的眼睛刺痛,勉強撐起病弱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跑開,仿佛這么做可以逃避追逐在身后的無形夢魘。
冷風(fēng)帶著細雨撲打向她,發(fā)上、臉上、衣服上、裙子上很快就負荷上濃重的濕氣。她畏寒地抱緊自己,想找個地方躲雨,卻發(fā)現(xiàn)她在恍惚的情況下走到一條荒僻的道路。眼前的風(fēng)景陌生得讓她不知所措。
該往哪邊走?
霧氣彌漫的空間仿佛沒有邊際,哪個方向才可以讓她找到熟悉的感覺?
失去對道路的辨識能力,她的心思更加混亂,意識越發(fā)迷離,為疲憊滲透的體力越來越無法支撐生理上的不適。當(dāng)前方一道白色的影子自濃霧深處奔出,她好像看到一雙巨大的白色翅翼,像童話中的飛天馬,載著英雄朝她奔來。
她舉起手,想向她的英雄招手,卻在下一秒陷進了層層迷霧包裹的無意識世界。
蕭慕鴻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竟然有人在他視線下昏倒。
雖然隔了有三四公尺的距離,因霧氣的阻隔,視野不是很理想,但他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那道纖小的身軀虛軟地倒在路旁草叢間的動作。
當(dāng)她倒臥在地面時,他胯下的流星以小跑步接近。那時他還指望她只是跌倒,能很快爬起來。
他操縱著流星避開地面的“障礙物”往前跑,腦中閃過不久前她朝他舉起手的一幕。她的手沒有完全舉起來,使得那個動作透露出強烈的求救意味。慕鴻不假思索地拉住馬韁回頭瞧,趴伏在地面的身子就只那頭垂肩的秀發(fā)隨風(fēng)輕揚,身子倒是動也不動的。
他思忖著在這種情況下當(dāng)作沒看見會有什么后果,但在發(fā)現(xiàn)雨似乎越下越大,而地面上的人兒沒有一絲醒覺的征兆時,他便不情愿地回轉(zhuǎn)馬身。
在距離她有三四個馬步的距離,慕鴻勒停愛馬,利落地跳下地面。
即使站在亮餾色的瑞典溫血馬身邊,慕鴻挺拔的身形也毫不遜色。他遲疑了一下,方走近倒臥在地面的女人。他想,她應(yīng)該是女人沒錯,那頭長發(fā)及身上的裝扮都十分女性化,令人難以錯認。
他蹲到她身邊,伸手輕觸她肩膀,從喉頭擠出悶悶的一聲:“喂……”
見她不為所動,他清了清喉嚨,碰觸她肩膀的力氣加重:“小姐……”
沒有回應(yīng)。
他只得被迫去探她的呼吸,還好是有的。
在松口氣的同時,慕鴻將她上半身抱起,拂開她臉上凌亂的發(fā)絲,露出一張偏向心形的瓜子臉。細致秀麗的五官看起來十分年輕,新月般的秀眉間隱隱浮著稚氣,卻不知為何憂愁地緊蹙。柔嫩的臉頰則蒼白得嚇人,沒有一絲少女該有的活潑朝氣。
慕鴻拍了她冰冷的臉頰好幾下,她卻只是低低呻吟,洋娃娃般綿密髻長的睫毛象征似的想揚起,最后仍無力地停留在原處,無法睜開眼。她畏冷地靠向他,本能地尋找更舒適的位置安置自己。
“小姐?”慕鴻啼笑皆非,她把他當(dāng)成什么了?一張床嗎?
他繼續(xù)輕拍她的頰,她卻固執(zhí)地將臉往他懷里鉆,不愿清醒。
如果不是她的臉色那么蒼白,身體濕冷得令人憂慮,慕鴻幾乎要以為她是那種見到男人就昏倒,借機想得到他青睞的花癡女人了。
他確定她不是,這使得他的一雙濃眉蹙得更緊。
無法棄她不顧,慕鴻只得將她從潮濕的地面抱起,當(dāng)她輕盈的身軀被抱在他有力的臂膀上,他緊接著發(fā)現(xiàn)她身上沾到的泥污和濕氣無可避免地過渡到他身上。
相較于她固執(zhí)地不愿醒過來,這只是個小問題。他自嘲地揚了揚唇,安慰自己,端視懷里的睡美人,思緒電轉(zhuǎn)。
應(yīng)該送她去醫(yī)院,但帶著馬去醫(yī)院絕對會讓自己成為社會新聞里的花絮,可放任愛馬在馬路上遛達也不成。慕鴻考慮了幾秒鐘,決定將懷里的麻煩帶回家再做打算。
他抱著她,引導(dǎo)流星跟在身后,快步朝不遠處的家門前進。
放任流星在草坪上自由行動,慕鴻將仍昏睡中的女子抱進屋內(nèi)。正在打掃的管家徐太太迎了上來,表情驚愕。
“少爺……”
“我在路上撿到她……”慕鴻局促地解釋著,忽然間不曉得該拿懷里的麻煩怎么辦,有點想把昏睡的人兒推給徐太太,賴皮地對她說,“你來照顧她!
但這種事他做不出來,只好困擾地皺起濃黑的劍眉,卻不知自己那雙深邃的眼眸早就朝徐太太遞去求救的信號。
“把她抱進客房!
徐太太二話不說地下命令。正沒主意的慕鴻樂得照辦,跟隨著徐太太的腳步來到二樓。
徐太太迅速從柜子里取出一條毛毯鋪在客房的床上,示意慕鴻將人放下。
她很快地檢視了病人的情況,發(fā)現(xiàn)她盡管呼吸淺弱,小臉兒微微皺著,一時間倒找不到令人憂慮的病癥,倒是身上的衣物都濕了,得趕緊處理。
回頭瞧見呆立在一旁的慕鴻,發(fā)現(xiàn)他同樣被雨淋濕,騎士帽下以一條黑色發(fā)帶圈住的馬尾因濕氣而更顯漆黑,徐太太連忙道:“少爺,你快些去換掉濕衣服,這里我來就行!
“你可以處理嗎?”慕鴻看著身寬體胖的管家,語氣有些擔(dān)心。
雖然她看起來像個好媽媽,身材也是重量級的,但終究快六十歲了,是不是照顧得了至少有四十五公斤的病人,他不禁感到疑慮。
“當(dāng)然!”徐太太斬釘截鐵地回答,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推著他往門外走,用力朝他揮手,“快去換衣服,這里有我就行了!”
徐太太既然這么說,慕鴻也不好堅持,況且他還有事得趕著做;氐椒块g后,他撥了電話通知寄養(yǎng)流星的馬場派人把馬騎回去,之后進浴室沖澡。等他吹干頭發(fā),換上一套舒適的休閑褲裝走出房間,已經(jīng)是十五分鐘后的事。
徐太太從客房出來,見到慕鴻便關(guān)緊客房門,低聲說:“小姐醒了,現(xiàn)在正在洗澡,少爺要是不嫌麻煩,可不可以幫我找套干凈的睡衣借小姐穿?她目前的狀況可受不得寒,我先到廚房幫她泡杯玫瑰紅棗茶應(yīng)應(yīng)急,再熬鍋紅棗雞湯讓她補補身!
見慕鴻狐疑地瞇起眼,徐太太拉他遠離客房門,示意他彎下身,附在他耳邊悄聲說:“小姐那個來了,所以……”
“那個?”慕鴻更加不明白。
徐太太瞪他一眼,接著說:“就是女人每個月都會來的那個。少爺,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慕鴻漲紅臉,他是一時沒想到,不是故意裝清純。他點點頭,正打算回房間找衣服,腦中忽然冒出個想法。
“徐太太,那不是需要……”他說了一半,發(fā)覺接下來的名詞對他這個大男人而言實在是難以啟齒。
倒是徐太太這個過了更年期、那個以后都不會再來的女人不像他那么靦腆,信口就說:“衛(wèi)生棉是吧?”
血氣都往臉上沖,慕鴻避開她調(diào)侃的眼神,硬著頭皮點頭。
“小姐隨身有帶。因為是第一天,她只覺得身體不舒服,并不確定,沒想到真的來了!
“她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昏倒的嗎?”
“不全是!毙焯杂种沟仄乘谎,“我看她有很重的心事,像是遭遇了某種變故,受到打擊。我把少爺救她回來的事說了,看她眼神迷迷茫茫,就曉得她還病得沒完全聽明白,只是謝謝我們,就順從地讓我扶她進浴室洗澡!
“那……”
“我想應(yīng)該不需要請醫(yī)生過來。少爺放心好了,女人那個來時,身體多半會不舒服,多休息就好。只是她淋了雨,很容易感冒。”
“嗯!
“少爺準備好衣物后,跟我說一聲,我再過去拿!闭f完,徐太太就自顧自地走下樓。
慕鴻回到房間,找了套干凈的睡衣褲出來。
家里只有他跟父親,徐太太做好晚飯就會回自己的家,所以這個家是兩個男人的家。兩個男人的家自然只有男人的衣服,變不出女性的衣物。手上的這套睡衣褲是屬于他的,一看便知道對那位小姐而言太過寬大。
“這種時候,她應(yīng)該不會挑剔吧?”慕鴻自言自語。
他沒有太多跟女性相處的經(jīng)驗。
慕鴻自幼喪母,在祖父嚴格的教養(yǎng)下成長,不常與女性接觸。二十歲時,他祖父過世,常年不在家的父親像是刻意想彌補往昔冷淡的父子關(guān)系,有段時間積極地帶領(lǐng)他加入他的社交生活,他就是在那時認識了……
腦中一閃而過的窈窕身影使得那張俊顏蒙上一層陰影,慕鴻緊抿住嘴巴,努力將一縷熟悉的疼痛壓回體內(nèi)深處,不讓那個名字有能力再次擾亂他的思緒。
他沒有花費太多的力氣就辦到,徐太太及時的敲門聲助了他一臂之力。
他快步走過去開門。
“少爺準備好了呀。”徐太太笑咪咪地說,接過他手中的衣物,旋過身。
“我可以看她嗎?”不愿給自己有胡思亂想的空間,慕鴻開口。
“得等小姐梳洗好。”徐太太回頭看他一眼,對他略顯熱切的語氣感到訝異。
慕鴻少爺一向?qū)θ死涞,這次他會救個人回來已經(jīng)夠令她驚訝的了,沒想到還會想探視那位小姐。
“喔。”慕鴻僅僅點個頭,但在管家繼續(xù)往前走時,又出了聲,“她叫什么名字?”
“小姐嗎?”徐太太再次停下腳步,“她姓丁,名字叫什么蓮的,哎喲,瞧我這個記性。少爺要是想知道,等她梳洗好可以自己問她!
“嗯。”慕鴻沒有再開口留住徐太太,徑自下樓為自己煮咖啡。
沒多久,馬場的人就來騎走流星。他端了杯咖啡在客廳坐下,任濃郁的香味在鼻端飄來蕩去,目光則悠閑地游移著。
客廳如同這棟以檜木為主建材的兩層樓別墅的其他部分,全都由他父親一手設(shè)計。
身為世界頂級的建筑師,蕭樺對室內(nèi)設(shè)計同樣具有極高的品位。
挑高兩層樓的客廳有著飯店的舒適、氣派,入口的造型拱門增添了入室的氣勢,雍容典雅的布置充分滿足了他愛開派對的喜好。從英國原裝進口的沙發(fā)組搭配新銳家具設(shè)計師品牌的休閑椅,不但顯得協(xié)調(diào),還在大戶的氣勢中隱隱散發(fā)出主人悠閑自然的風(fēng)格。
慕鴻很喜歡父親設(shè)計的房子,不是因為他是他父親,而是這樣的設(shè)計讓他感到舒服。每當(dāng)住進父親設(shè)計的房子,他就有種與他格外親近的感覺。
這種感覺并沒有延伸到父子日常相處的模式上,兩人之間總是隔著一道海溝。
他能感覺到父親努力想要傳遞給他的父愛,無奈回應(yīng)給他的卻是慣常的冷漠;蛟S像那人說的,他是個沒感情的人,只會像面鏡子般反射別人給他的關(guān)愛,自己是半點愛人的能力也沒有。
胸口一陣刺痛,慕鴻有好幾次想要反駁這句話。盡管說話的人早就離開他,他的反駁對她而言比陌生人的一句話還不如,他仍然好想證明他不是她認定的那種人,他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苦笑,嘗了一口變涼的咖啡,任那變調(diào)的苦澀充滿口腔,順著食道往胃里流。
他就是冷漠,就是沒辦法回報別人的關(guān)心,即使是至親也一樣。
父親對他百般討好,從發(fā)現(xiàn)他不愛應(yīng)酬后,只要兩父子同居,向來愛熱鬧的他就會收斂住自己的喜好,不在家中舉辦任何宴會,也不勉強他參加應(yīng)酬。
這次他來考察,不過要待短短的幾周,父親卻為他買了流星,希望他在這里也能享受騎馬之樂,如同他待在倫敦的祖宅。他的回應(yīng)卻是冷淡的,沒有表達任何感激,也沒有試著調(diào)整自己不愛熱鬧的個性,只是任父親配合他的步調(diào),一徑自私地接受他無私的關(guān)愛,從不曾想過要回報。
他是個冷漠的人吧。灌下滿口的咖啡,慕鴻注視前方,直到徐太太的聲音飄起,他才注意到她的到來。
“少爺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煎餅?”年近花甲的老婦人眼中盈滿暖暖的關(guān)心,令慕鴻無法拒絕地扯高嘴角。
“我不餓。那位小姐還好吧?”
“她睡著了。”徐太太的語調(diào)微帶歉意,“或許是太累了,你知道女人那個來時,總是特別容易疲累。”
不,他不知道。
慕鴻啼笑皆非地想,識趣地保持沉默。
“先生早上出門時交代,他晚上可能不回來吃飯。少爺想吃什么嗎?”
“你拿主意吧!蹦进櫉o精打采地道,眼中有抹深思。
隱隱覺得不對勁,是什么呢?
這里不是蕭氏主控的港英集團或父親的建筑公司的重心,倫敦才是。但他發(fā)現(xiàn)父親近一年來常待在這里,甚至強烈地建議他收購此地的一家銀行,拿這里當(dāng)成進攻金融市場的跳板。
這個建議受到主要大股東的支持,慕鴻這次來便是為了要確認投資計劃的可行性,情況令他還算滿意。
然而,待在這里的這段時間,慕鴻發(fā)現(xiàn)他父親的異樣。
雖然蕭樺不是個每天準時在家陪兒子吃晚飯的父親,慕鴻自己也過了希望父親每天陪吃晚飯的年齡,同時也深知以他父親的男性魅力,總有赴不完的女性約會,不在家是常情。但在家時發(fā)呆傻笑,就很奇怪了。
一個四十六歲且事業(yè)有成的男人會發(fā)呆傻笑?
怎么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再例如,昨天早上他搭最早班的飛機去香港參加一個重要的建筑會議,晚上趕搭最晚班的飛機回來,這也跟他喜歡悠閑地從事商務(wù)旅行的習(xí)慣不同。要是以往,他不會讓行程這么急迫。
“怎么回事?”慕鴻不禁為父親這陣子的失常喃問出聲。
沒人回答他,徐太太早不知何時離開客廳。
事實上,慕鴻也不指望任何人告訴他答案,除了他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