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兩名姑娘間的男子,這時顯得頭痛萬分。
好不容易哄得想柔止住哭泣,在廳口等待的海寧回到靈堂,要求和他談話,這舉動再次挑起想柔的怒氣。
「你……你又想在師兄面前說我娘壞話了嗎?」想柔睜著汪汪淚眸控訴,兩只小手緊緊攀住振塘的手臂,緊繃的俏臉充滿敵意。
海寧本不想與她一般見識,但見她如此親密地靠著古振塘,滿腹的凄楚全涌上那雙和想柔酷似非常的眼瞳,霎時水氣飽滿,盈淚欲滴。
她咬了咬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吸了吸鼻子道:「我無意詆毀令堂,只是想替家?guī)熛辞鍖w枉!
「你要替令師洗清寃枉,就是侮辱家母!
「你怎么可以這么不講道理?」海寧氣憤地道。「除非你懷疑令堂與此事有關(guān),否則沒必要阻止我為家?guī)熛辞鍖w屈的作法!
「你胡說什么!」想柔氣得臉色青白,揑緊小小的拳頭,惱怒得想街過去打人。一抹被人擊中痛處的驚慌在胸臆間翻騰,海寧挑起了她心底不愿承認的最大疑慮。
「你不必老羞成怒。如果你對令堂有信心,大可在一旁看我出糗。除非你一點都不想查出誰是殺害風師伯的兇手。」
「殺我爹的人就是……」
「風想柔,不要說出你負不了責任的話。」海寧眼神嚴厲了起來!肝覀儸F(xiàn)在正站在風師伯的靈堂,我們說的每句話,在天之靈的風師伯都聽得見。他能否允許他的女兒誣指好人呢?即使你再任性也不能不承認,你并沒有足夠的證據(jù)指稱家?guī)熓莾词帧?br />
「你怎么不問問令師是怎么說?」想柔氣憤難平地詰問。
「我相信家?guī)煴芏淮鹩衅潆y言之隱。既然家?guī)煵豢险f,何不由令堂來說?她當時也在現(xiàn)場,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情真相!
「廢話!若不是我娘深受刺激,此刻仍神智不清,我能縱容你師父逍遙法外?」
「你這么堅持是家?guī)熜袃,我倒有一個法子可證實,就不知道你敢不敢試!
「只要你敢說,我有什么不敢試的?」想柔不甘示弱道。
「很好!购幬⒊蹲旖抢湫Α!肝覀冎灰旬斖淼那樾窝菥氁槐,必能刺激令堂想起,到時候不就知道真相了嗎?」
「我娘病成那樣……」想柔遲疑道。
「就是因為她這樣,我們才需這么做。否則要等到何時令堂才會清醒?」海寧邊說邊觀察想柔的神色,還用帶著強烈質(zhì)疑的眼光瞅向她。大有她不同意,便代表心裏有鬼的含意。
想柔受不了激,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傅綍r候真相大白,你不要又替你師父喊寃!」
「你放心好了。真是師父做的,我們絕不會推卸責任!购庎嵵乇WC。
「三日為定!」
靜立一旁的古振塘,見兩人達成共識,不禁松了口氣。他親眼見過師娘的狀況,想要恢復神智,只怕曠時費日也未必能達成;蛟S該試試海寧的方法,重演命案當夜現(xiàn)場,師娘見了後,說不定能恢復神志。
問題是,那晚的情形除了海師叔與師娘外,大夥兒都不清楚呀。不曉得海寧要如何進行這計畫。
她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古師兄,我想綜合眾人的說法模擬出當夜的情形。所以想請古師兄安排!
原來如此。
古振塘思索了一下答道:「我大略問過了一遍,海師妹先參考,如果有必要,再找齊其他人問個仔細。初更時分我三師弟梁坤英服侍家?guī)熜,直到三更快四更,眾人聽見一聲凄厲的叫喊。想柔師妹所住的玲瓏館和松風軒只隔著師娘居住的苔枝綴玉樓,所以她第一個趕到。再來就是以輕功見長的三師叔,其他人陸續(xù)趕到見到的情形,就像他們先前所述的那樣!
「有沒有人知道風師伯母是什么時候去松風軒的?她并沒有跟風師伯住在一塊,不是嗎?」
「嗯,可以問小玉看看……」或許是下意識地排斥雪晴芳與恩師遇害的事有關(guān),古振塘竟然忘了詢問師娘的貼身婢女這件事。
「不用問了。」想柔硬邦邦地道。「我問過小玉,她說娘是在三更過後離開房間。她本來要跟去,娘體貼她已睡下,叫她不用跟了,反正只是去看看爹而已。」
「好。雖然目前還無法掌握到更多的線索,但有一些事情我們可以先確定下來。第 一,風師伯母是在三更到松風軒,命案則是發(fā)生在三更到四更之間,也就是說命案發(fā)生時,風師伯母應(yīng)該在場!购幰匝酃庠儐杻扇耸欠裼挟愖h,想柔和振塘互看一眼後搖頭。
「第二,根據(jù)梁師兄所言,他在初更時,服侍了風師伯睡下,在這之前家?guī)熒形慈ヌ皆L風師伯。我們是不是可以大膽假設(shè),家?guī)熡锌赡苁窃诔醺釢撨M松風軒,他們甚至可能在風師伯母到達松風軒之前獨處過一段時間。也就是說,風師伯母到達之時,家?guī)熀惋L師伯正在進行談話。三師叔說,他到達時看見家?guī)煴ё∈軅麌乐氐膸煵M行療傷,兩人都坐在床上……」
「你……你是在暗示我爹和你師父有什么……曖昧嗎?」想柔憤懣地道。
「你不要想歪!购幉粣偟嘏曀!高@樣的指控同時也侮辱到家?guī)。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以此情境來布置。家?guī)熅ㄡt(yī)術(shù),或許她打算替風師伯療傷,於是坐到床上,兩人并有一番交談。情形極有可能就是這樣,我們要讓風師伯母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幕!
「我娘看到兩個人坐在床上就會想起來?」想柔懷疑。
「這兩人必須讓風師伯母誤認是令尊及家?guī),這樣才能刺激她,讓她有重復當夜情景的錯覺。我沒有把握風師伯母一定能回復神智,只是經(jīng)由這般模擬,或許能幫我們厘清一些疑點。我想兩位跟我一樣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不妨就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海寧的話有幾分道理,古振塘在思忖過片刻後,便答應(yīng)下來,立即著手安排。
真相也許殘酷,但這樣不清不楚地耽擱,更加困擾人心。身為長白派的接任掌門,古振塘明白他必須在第一時間查明這件事。除了安慰恩師在天之靈,安撫長白一派上下人心外,也讓自己有更多余裕擬定策略應(yīng)付金銀雙鞭的挑戰(zhàn)。
宿上的責任是這樣沉重,更沉重的是一旦真相大白後,所要面對的難堪。除非兇手另有其人,否則傷害將極其慘重。想柔和海寧,會有一人受到打擊,兩者都是他不忍也不愿傷害的人。而師父的名諱也將蒙受損失。
對著一彎新月,古振塘的心情越發(fā)地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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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柔兒……」
雪晴芳在枝伢茂密的花園裏跌跌撞撞,慌張地尋找女兒。
她睜著戒懼的眼眸,在黑暗裏無助地四處張望,尋覓熟悉的身影,好獲得一點庇護,一絲安慰。然而夜色下,白日裏生氣盎然的花樹,此刻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四面埋伏,嚇得雪晴芳驚悸不已,呼喚女兒的聲音越加凄厲。
柔兒到哪去了?剛才還牽著她的手,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人影?雪晴芳慌張地左顧右盼,害怕得幾乎要哭出來。
好在這時明月從浮云掩映下露出臉來,絲縷銀暉穿花拂葉地照來。這點光明安撫了她心裏的慌亂,定下神一看,發(fā)現(xiàn)所處的環(huán)境分外熟悉,依稀曾經(jīng)來過。
喝,這裏不是松風軒嗎?
雪晴芳神思恍惚了起來,心神飄回數(shù)夜之前。熟悉的場景牽引著記憶拉她逆著時間的河流回到過往,不自覺地依照舊有的軌跡前行。
她在這裏做什么?
凝神細思,猛然想起是為了探訪夫君的病而來。他受了風寒,又不肯搬回苔枝綴玉樓讓她照顧,說是怕傳染給她,寧愿一個人窩在書房裏,讓那群笨手笨腳的徒兒照料。想到這裏,晴芳便有氣。夫妻這么多年,風揚仍拿她當外人看。就算是為了看顧他而生病,她也情愿呀,為什么要拒絕她?
但轉(zhuǎn)眸又想,夫君必是體貼她體弱,才會這樣安排?伤植皇羌埡娜藘海麑嵲谑翘⌒牧。
輕嘆口氣,盡管夫君疼惜她,可為人妻室的她,不能不盡一分力氣,不然睡夢裏不得安眠呀。
睡到三更時分,怎么都放不下風揚,只得下床過來看看,就算替他蓋蓋被子也好。
循著路徑來到松風軒門口,推開未拴的垂花門進入,室裏倒不是全然漆黑,一縷微光從裏間的寢室人口曖昧地泄出。雪晴芳猜測是夫君的弟子故意留下的照明,不疑有他的走近。
低微的談話聲傳來,雪晴芳感到訝異,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豎耳傾聽。
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晴芳的心弦莫名悸動起來,這不是……海潮嗎?他回來了?
離開了十七年的他,怎會突然回來?還在如此深寂的夜晚闖進風揚的房間?
滿心的疑問裏,有著一抹欣喜。對於海潮,有份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即使嫁給了風揚,仍難忘兩人相處時的甜蜜。她悄悄窺進房裏,隔著一層床幔,兩道人影靠得很近,好似交頸依偎的鴛鴦。雪晴芳如被五雷轟頂般僵立,腦子混亂起來。
「師兄……」
「柔兒……」
聲聲激動的呢喃在耳邊響起,雪晴芳慌亂地掩住耳朵,卻掩不住腦裏的聲音,那一幕幕影像重新活躍在眼前。
「你總算來了!癸L揚低啞的聲音顯得苦澀。
「我收到你的信後立刻趕來!购3狈鲎∷直!缸屛姨婺悴樘矫}象!
「不礙事,見到你就不礙事了!癸L揚深炯的眼眸波濤洶涌,一刻也離不開海潮的臉,嘴角酸澀地揚起!甘吣瓴灰,你還是一個樣,而我……塵滿面,鬢如霜了!
「師兄,你別這么說。」海潮情難自禁地捧住他于思滿面的憔悴病容,眼裏盈滿激動不已的情意!冈谖已垩Y,你依然如往昔般俊偉:水遠都是我愛的那個人!
雪晴芳張著嘴,無法消化海潮話裏的意思。眼裏冒出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的心情。
「柔兒……」積累多年的刻骨相思瞬間淹沒了風揚的理智,他緊緊抱住她,聲音瘩瘂地道!甘俏邑摿四。」
「我從來沒怪過你。是我心甘情愿!购3痹谒麘蜒Y微笑!钢灰愫颓绶紟熋眯腋,我於愿足矣!
「幸福?柔兒,失去你,我還有幸?裳詥?你知道這十七年來,我過得多苦?」
「你……別這么說!购3毙难Y苦樂參半,強忍悲痛地又說:「這么說對晴芳師妹不公平。你應(yīng)該明白她對你的感情!
「我知道,所以更苦了,一方面飽受相思你的痛苦,一方面又覺得愧對晴芳。每次面對她,都得強顏歡笑,不讓心裏的情緒泄漏出來。你知道嗎?日日夜夜和她相對,我?guī)缀跻罎。尤其是夜裏相眠,我怕會喊出你的名字來,所以這幾年,我們幾乎是分房睡!
「師兄,你怎么可以這樣……」
對於海潮的斥責,風揚只淡淡苦笑!肝覜]辦法。因為有一次我真的在睡夢裏喊出你的名字,驚醒了晴芳。還好她以為我喊的是想柔,我才能以作了個惡夢搪塞。你想,這種日子我還過得下去嗎?一個父親夜夜喊女兒的名字,總是不成體統(tǒng)!
「你把女兒的名字取做……」
「想柔!癸L揚深情的眸光堅定地看進海潮眼裏,澎湃的情潮淹沒向她,令她再也禁不住眼裏滾燙的淚水。
「師兄……」
緊緊擁抱的兩人,沒發(fā)覺到室內(nèi)有第三者。雪晴芳臉如金紙,心情降到冰點,猶如槁木死灰。不,這是場惡夢,一切都是惡夢,不是真的!
風揚怎會和海潮在一起?他們是……男的呀!可是,那交纏的身影,那纏綿的情話,眼見耳聞到的情景,都令她無法否認。究竟是怎么回事?海潮和風揚他們到底是
「不……」海潮輕輕推開風揚,不讓他熱切的唇覆住她,眼裏有著愛欲與理智的掙扎!肝覀儾荒苓@么做!
「柔兒……」壓抑了十七年的情欲,是理智再也無法駕馭的,風揚不顧一切地摟緊她。
灼熱的唇落在她臉頰,海潮顫抖起來。熾熱的狂情席卷而來,甜蜜的熱吻之後將是泛濫的情欲。深知這點的海潮,不允許風揚進展下去,不僅是此時此地不宜,風揚大病初愈的軀體也不適合如此縱欲。
「不可以……」她堅定地推開他,眼角泛著清淚,神情痛苦地低吟道:「昔君與我兮,形影潛結(jié);今君與我兮,云飛雨絕。昔君與我兮,音響相和;今君與我兮,落葉去柯。昔君與我兮,金石無虧;今君與我兮,星滅光離!
風揚聽後全身一震,知道海潮是藉著傅玄的「昔思君」來提醒他們兩人如今的身分差別。即使曾有過山盟海誓,但如今他已是使君有婦,兩人的距離如山高水遠,不應(yīng)該再逾越分際。
「柔兒,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引」他雙目盡赤地悲憤道。
一抹凄然的苦笑自海潮唇間開落,她眼光復雜地看進風揚眼裏。「師兄,你怎么可以說我殘忍?難道你不知道在對你殘忍時,我對自己更是殘忍百倍?」
「柔兒……」風揚心情激動,眼裏交錯著無盡的愛憐和歉意。「對不起,我不該那么說?墒恰胰滩蛔⊙!十七年了,我忍了十七年不去找你,每日每夜都像是生活在地獄裏。這種煎熬你明白嗎?」
跟她在一起是生活在地獄?雪晴芳深受打擊。
「師兄,別說了。我們已經(jīng)夠?qū)Σ黄鹎绶紟熋茫阌终f這種話……」
「柔兒,你不公平!對我不公平,對自己不公平,全為晴芳著想。若不是為了她,我們用不著犧牲自己的幸福。你很清楚,我對晴芳自始至終只有責任。若不是師父身罹絕癥,將不久於人世,我不會答應(yīng)娶晴芳,更不會讓你走……」
「這是我們共同的決定。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這是我們唯一能報答師恩的。何況晴芳溫柔可人,對你敬慕有加,你不該負她……」
「那我呢?我的快樂就不管了?你的幸福也不算一回事是不是?為了她一人,要我們兩人陪葬?你知道這十七年來我過的是什么日子?除了飽嘗相思之苦外,每當想起你,想起你或許已屬於另外一個男人,想到你跟你的良人……天哪,柔兒,你知道這對我是多大的折磨嗎?一方面理智地告訴自己,應(yīng)該祝福你有美滿姻緣;一方面卻自私地希望你永遠只屬於我。柔兒,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視線模糊地對著他交雜著憤怒、傷痛的陳述,看著他臉上的憤熱癡愛,萬般滋味齊上海潮心頭。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年輕時狂飆的愛,已隨著歲月淡去,因為如今它就洶涌在心頭,一直活在禁錮的夾縫中,只等一滴甘醇的春雨滋潤,就會茂密地繁榮起來。
可這份感情不容於世俗呀!
海潮很清楚,如果讓兩人間的情愛放肆地燎燒起來,傷的人將不只是雪晴芳,還包括風揚及長白派的聲名。她怎能這么做?在犧牲了十七年後,又來破壞一切。不,她不能讓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讓十七年的相思苦痛成了白費!
所以,她只能哀凄地對風揚說:「師兄,你應(yīng)該忘了我!
「忘了你?」風揚的表情是無法置信!溉绻芡浤,我就不會這么痛苦了!柔兒,難道直到今日你還是不懂我的心?還是,這根本就是我一人在單相思,你早忘了我?」
「你……你怎能這么說?」海潮聲音破碎地喊道。
「你能怪我這么說嗎?」風揚眼裏燃燒著痛楚的烈焰,帶著怒氣咄咄逼人地席卷向海潮!富卮鹞!你是不是已經(jīng)屬於另一個男人了?!」
「你……」被人寃枉的氣憤,令海潮全身劇烈抖顫了起來。十七年來的孤寂落寞,在此刻被最愛的人這樣奚落,心靈受到前所未有的殘害。
「你竟敢質(zhì)疑我,你……」揚起的手始終懸在半空中,無法打向他。海潮睜著血紅的眼睛,眼淚涌泉般直冒!肝抑挥心,始終只有你……」
「柔兒!」風揚又是羞愧又是驚喜地抱緊她掙扎的身軀,以柔柔密吻安撫她受創(chuàng)的心靈!肝也皇枪室鈶岩赡恪N沂翘珢勰懔,才會這么口不擇言。原諒我,柔兒。你知道我心裏只有你,也只能容下你。這段日子病得厲害,差一點就等不及你來。若不是憑著一點癡心支持下去,現(xiàn)在你見到的就是一副枯骨了!
「別這么說,我不許的!」海潮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講下去!肝伊私。我日夜兼程趕來,就是擔心你的情況。你不該讓自己病成這樣,眼前又有金銀雙鞭的挑戰(zhàn),你這情況根本不能出戰(zhàn)。師兄,為什么不好好照顧自己,讓我這樣擔心?」
「我倒是慶幸這場病。若不是這樣,你會來嗎?」
「你……」海潮被他的儍話弄得哭笑不得,無奈地道:「何苦呢?先前都說好的。」
「十七年了,我忍了十七年,你還要我忍多久?」
「這根本是一輩子的事。師兄,就算我來了,也無法改變?nèi)魏问。不管你對晴芳是感情還是責任,你都不能傷害她……」
「那你呢?明明你已在觸手可及之處,仍要像幻影一般讓我無法捕捉嗎?柔兒,我這陣子的情況就像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過一圈,盡管病體回復得差不多,體力已大不如前,F(xiàn)在又要面對金銀雙鞭的挑戰(zhàn),這次怕是兇多吉少。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逃避,讓短暫相聚的日子也不得相親?」
這段話聽得海潮心情復雜,某件到了舌尖猶豫地咽回去的秘密,這時候更有不吐不快的沖動。風揚說得沒錯,面對金銀雙鞭的挑戰(zhàn),連她都沒把握全身而退,何況是大病初愈的風揚。盡管心裏不愿傷害雪晴芳,也絕對不希望傷害到她,但又何嘗忍心帶著這秘密進墳墓,讓風揚憾恨終生呢?
反正這事只需風揚知道即行,不知情的雪晴芳是不會受到傷害的。
「師兄,你聽我說。」海潮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nèi)溫柔地響起!肝也皇翘颖,而是不愿讓十七年來的犧牲成了枉然。你召我回來,是為了應(yīng)付金銀雙鞭的挑戰(zhàn),不是因為私情……」
「不是的。明的是為了應(yīng)付金銀雙鞭,實際上是我太想念你……」
「師兄,你不要這樣。我能明白你的心,但我們不能不為晴芳及長白派的聲譽著想。我的心裏也始終只有你一人,到老到死都一樣。我甚至為你生了個女兒……」
「什么?」
最後一句話不但風揚大受震撼,一旁的雪晴芳更是驚愕得如被打人冰雪地獄中。
那些聽得她又驚又疑的言詞都有了含意,所有隱誨的迷惑都獲得解答。點線面一連結(jié),真相呼之欲出。
風揚和海潮之間存在的不是原先她以為的斷袖關(guān)系,而是男女間的情欲。海潮是個女人?!
事實就像把巨大的錘子重重打擊了她。以往那些她自以為是的情意全成了虛假、騙局。
她曾經(jīng)掙扎在海潮和風揚之間,迷失在兩人的溫柔中不知如何抉擇。即使後來順從
父命嫁給風揚,心裏仍有個隱密角落保留給海潮。如今,那些少女時代的癡心,這些年
來的掛念,全在這時候反過來嘲諷她!
事情從來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只風揚不愛她,假鳳虛凰的海潮更不可能愛她,一切全是欺騙!
憶及往昔小女兒的嬌態(tài),那點滴少女的幻夢,晴芳心苦到極點。他們一定不知暗中取笑過她幾回吧?笑她不自量力地以為是天之驕女,集三干寵愛於一身。以為眾位師兄對她的呵寵憐愛皆是男女之情;以為每當她和海潮在一塊,大師兄臉上復雜的表情是嫉妒;甚至以為新婚之夜,海潮不告而別是因為太過傷心的緣故。
是呀,海潮是傷心,然而不是為她傷心,而是因為風揚而傷心。他們甚至有個女兒。
這項事實格外令她無法忍受。
「我們有女兒?柔兒,為什么你不告訴我?是那夜我們……有的嗎?」風揚驚喜交加地追問。
「師兄,我既已決定成全你和晴芳,當然不好再將此事告訴你,F(xiàn)在是因為不想留下遺憾,才讓你知道!
「那女兒……」
「她叫海寧。我希望她能一生平順安寧。一生下來便交給兄嫂撫養(yǎng),他們將她視如己出……」
「這么說寧兒并不知道……」
「師兄,寧兒知道後不過是徒增困擾,我們何必告訴她?只要知道她過得好,便足夠了不是嗎?」
「柔兒,你怎能這么冷酷?那是我們的女兒呀,我多想見見她……」
「別這樣,師兄。告訴你這些,只是要讓你放心,我并沒有負你,也永遠不會負你……」
「可是我卻辜負了你……」風揚黯然道。
「那是我們共同的抉擇,記得嗎?只要長白派興榮繁盛,只要晴芳過得幸福,這些年來的犧牲就有了代價。師兄,好好對晴芳吧。你知道她身子骨嬌弱,全心依賴你,別讓她傷心。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能報答他的,也只有這些……」
「可是……」風揚握緊拳頭,心情苦澀沉重。海潮的話他都明白,但感情是萬般不由人,不是理智要怎樣就能怎樣。否則他不會這么痛苦了。
「師兄,別說了。讓我以內(nèi)力為你調(diào)息,F(xiàn)在無暇再理會兒女私情,眼前重要的是應(yīng)付金銀雙鞭的挑戰(zhàn),其他事先放在一邊。」
「柔兒……」他重重嘆息一聲,無言地同意了。
室裏再度恢復岑寂,唯有雪晴芳的心中如風雨飄搖的雪原,冷到極點,也亂到極點。
自以為是的幸福,不但是假象,還是海潮刻意的成全;往昔的溫柔呵寵,不過是她的同情,這對她高傲的自尊無疑是極大的傷害。
對風揚而言,她只是責任,海潮卻是他的至愛,這番委屈要教她如何忍受?
假的,假的……她的幸福比海市蜃樓還不如。所有的癡心和情意,被兩人這樣踐踏、殘害,他們卻還以為是犧牲,這般歹毒的凌辱使得她全身熱血沸騰,債張的血管燒灼著瘋狂的怒火。
將女兒取名為想柔,名正言順地思念起舊情人,全然不把她放在眼裏。
說什么舍不得她在生產(chǎn)過程時備受折騰,生完想柔後,便鮮少碰她。憐惜她身體不好,怕吵到她,搬到松風軒獨居。這些理由如今都只是他不愿面對她的藉口。她就這樣令他厭惡?
她的柔情依偎,他當做是折磨。十七年來的恩愛歲月,對他只是痛苦的煉獄?
如果是這樣,當初為什么要答應(yīng)娶她?就為了償還師恩嗎?他們報答恩情的方式,就是讓恩人的女兒受這樣的折磨、凌辱?
強烈的恨意席卷了雪晴芳的神智,那雙曾溫柔似水、清澈無比的眼瞳,如今被仇恨所蒙蔽,積聚著由怨恨和憤怒交集的陰霾。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然而床帳裏的身影仍看得分外分明。
她不知道比較恨誰,是海潮還是風揚。只曉得不能什么都不做,默默咽下這樣的委屈。欺霜賽雪的柔荑顫抖地舉向發(fā)髻,霍地拔出髻上用來做發(fā)飾的傳家寶碧玉刀,一步步地走向床帳裏正在行功的兩人。
當她揮出手中的碧玉刀,閉目調(diào)息的風揚突然睜開眼,想也不想地以身體護住揮向海潮的刀刃。
腥紅的鮮血從他胸口狂涌而出,嗆人的血氣令晴芳倏地恢復理智,視線和風揚交纏了一剎那,在那雙涌滿復雜情緒的眼瞳裏看到了不敢置信,與無邊無際的悲痛。黏濕灼熱的血液沾滿她貼著他胸膛的雙手,這刺目的景象令晴芳驚駭莫名地放開刀身後退,凄厲的尖叫自她喉頭破空而出……
「不是我,不是我……」她瘋狂搖著頭,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她殺了風揚,殺了風揚……
「娘……」風想柔無法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雪晴芳手中的發(fā)釵當然沒有真正刺中假扮風揚的古振塘,但她的舉動無疑解開了殺父兇案的謎團。
一旁擔任公證人的長白五劍,神情各異地看著雪晴芳蜷縮成一團的瘋狂樣,心情無比復雜。
床上的古振塘同樣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當他答應(yīng)海寧進行這項計畫,沒料到結(jié)果會這樣不堪。殺師兇手竟會是師娘?她是錯殺還是針對師父而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極度的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後者將自己畏縮成一團,一逕地搖頭喃念著:「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天哪,爹待你溫柔呵護備至,你竟然狠心手刀親夫?有什么理由這么做?讓你這樣痛恨他?」
「恨他?」面對女兒的怒斥,雪晴芳眼裏露出兇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擊狀,但很快臉色變得像紙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親瘋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無法責備下去。突然間,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們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聲,飛也似地沖出門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這出戲的海寧怔了一下,本想隨後追趕,卻與被這連串叫聲吸引過來的海潮四目相對,師父嚴厲的臉色,令她心中一驚。
海潮趕到時,正好聽見想柔對雪晴芳的逼問,來不及阻止真相揭發(fā)!笇巸海粶矢!
海寧被她這么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見一身男裝的海潮,神色溫柔地走到雪晴芳身邊,緩緩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輕輕搖晃。
「晴芳,你醒醒,沒事了,只是場惡夢!
「惡夢?」雪晴芳漸漸平靜下來,昏亂的神智再也無法厘清真幻。
「是惡夢?」她滿懷希望地凝視海潮。
「對,只是惡夢而已!购3睘樗萌ツ樕系臏I水,將她摟進懷裏安撫!竸e怕,我在這裏。」
「你在這裏。你……」雪晴芳揉揉眼睛,過去與現(xiàn)在的記憶交錯,一時之間顯得錯亂!改悴皇亲吡藛?」
「晴芳,我沒走,我在這裏。」海潮堅定地看進她眼裏說服!盖疲也皇呛煤迷谶@裏嗎?你剛剛是作了惡夢。要不要告訴海師兄,你是作了什么夢?」
「我作夢?」雪晴芳慌亂的眼光不自覺地投向床榻,畏縮地顫抖起來。「啊……」
「別怕,晴芳。什么都沒有!
「可是……可是我剛才……」
「那是夢。來,你瞧,那裏什么都沒有呀!
晴芳畏怯地緊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么都沒有,眼裏漸生迷惑。
「我明明殺了大師兄……」
「你怎會殺大師兄呢?」海潮強擠出笑容道!复髱熜趾枚硕说亍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幾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問道:「大師兄呢?」
「大師兄跟師父下山辦些事,要不然你叫這么大聲,吵得所有人都奔來這裏,他們要是在,早趕來了!
雪晴芳隨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識地往海潮靠過去。
「對不起,我吵醒了你們……」她像個未識人間險惡的小女孩般囁嚅地道著歉。
「沒關(guān)系,他們不會介意的!购3迸闹谋嘲参浚垌D(zhuǎn)向其余人道:「晴芳師妹不礙事了,你們離開讓她睡吧!
眾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沉默地離去。等到屋裏只剩下兩人時,海潮扶著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驚的小鹿般偎著海潮!改莻惡夢好可怕……」
「沒事的。我在這裏陪你,惡夢如果來,我就把它趕跑。。」
有了海潮的保證,晴芳驚惶的情緒得以沉淀,折騰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驟地襲來。合起沉重的眼瞼,一手仍緊緊握著海潮,像一朵甜美無邪的百合花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