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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好逑 第一章
作者:芃羽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中文系二年級的教室里,傳來一個低沉深廣的聲音,溫文爾雅地念著“詩經”里的句子。  

  潘寫意雙手托腮,一雙瞳眸直盯著講臺上的那個人,嘴角微揚,秀麗絕塵的小臉充滿著夢幻迷醉的神貌。  

  這堂課是中文系系上新開的詩經選讀,講課的人是新來的年輕教授安知禮,他的相貌清俊,蓄著一頭干凈清爽的短發,眉目新朗,神情定靜,身材高瘦修長,總是穿著一件雪白襯衫,及一條簡單的牛仔褲,天冷時再罩個深灰色的中式棉襖,樸實穩重中又多了一份令人難以忽視的個人風采。  

  他不是屬于那種英俊瀟灑的男人,可是卻干凈清爽,磊落大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書卷氣,看來很有質感,系上那些迷上他的女生就常說,他很像從歷史中走出來的文人雅士,談吐雋永得體,行止從容有禮,總歸一句話,他的人完全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個知禮又和藹的飽學之士。  

  潘寫意很喜歡他,他的課她從來沒缺席過,而且還會難得地提早到校,這點,總會讓她的好友秦若懷忍不住揶揄幾句。  

  “要是安教授知道你有多捧他的場,他應該會感動得流下淚來……”坐在她身邊的秦若懷支著下巴,把潘寫意寫在臉上那抹癡迷全看在眼里。  

  “對哦!也許該讓他知道我有多么重視他……”潘寫意朱唇微啟,潤澤的粉紅雙唇逸出柔得能讓人骨頭全酥掉的嗓音。  

  “不過,他要是知道你這個在大家眼中秀氣美麗又上進的中文系;ㄆ鋵嵤莻蹺課大王,他一定會更注意你。”秦若懷好笑地翻個白眼。  

  學校里的人大概全被潘寫意的外表給騙得一場胡涂。  

  及腰的長發絲緞般閃著又黑又亮的光澤,纖細秀氣的身段一如娉婷裊裊的青蓮,吹彈可破的肌膚渾似無瑕的白雪,再加上那兩泓明湛如深海般的雙眼,圓巧挺直的小鼻,紅潤果凍似的唇瓣……  

  美若天仙這個形容詞用在她身上再適合不過了,只要是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被她的一顰一笑牽動,每當她走過,學校中的大男孩們都只能屏息僵立,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深怕一個過于濃重的呼吸就會褻瀆她,驚擾到她。  

  大家會這么小心翼翼的夸張也不是沒有原因,潘寫意除了長相絕美,她那渾身纖柔出塵的靈氣,一點都不像凡間俗物,嬌容剔透晶明,四肢細若無骨,即使有男生們對她蠢蠢欲動,也提不起勇氣去一親芳澤。  

  只是,誰又會知道,在潘寫意那令人驚艷的外貌下,有顆多么鬼靈精怪的心?  

  這個美人兒,可不是好惹的家伙呢!  

  “說蹺課多難聽啊?若懷,人家不過是有些課上不下去而已。”潘寫意抿嘴一笑,眼睛仍直盯著講臺上安知禮認真的臉龐。  

  “這種話不該是個學生該說的,當學生就得乖乖上課,哪像你為了不上課可以欺騙教授和同學……”秦若懷咕噥一聲。  

  她總會一再想起與潘寫意熟識的那堂體育課。  

  其實,她和潘寫意原本不太熟,大一開學將近一個月了,兩人還沒說過話,但就在一次上體育課時,潘寫意突然在網球場上昏倒,把大家嚇了一大跳,老師和同學們七手八腳地將她扶到醫務室,那時,就聽說她的心臟不好,老師當下就特別寬待她以后可以不上體育課。  

  后來課接著上,輪到她上場練球時,發現地上有支粉紅色的手表,有人說那是潘寫意的表,老師于是要她走一趟醫務室,把表還給潘寫意,順便看看潘寫意有沒有好一點。  

  她拿著表來到醫務室,原以為會看見一個病懨懨的潘寫意,沒想到當她一拉開遮蔽的簾幕,赫然發現潘寫意竟“悠悠哉哉”又“精神奕奕”地靠在病床上打著掌上型游樂器!  

  那時,她足足愣了好半晌還回不過神來。  

  “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剛剛一副快掛了的樣子的人,此刻卻愉快地打著電玩……  

  她一時很難把眼前的潘寫意和那個昏倒的人連在一起,當然,也很難把潘寫意這種中國古典美女和“Game Boy”聯想在一起。  

  “嗯,剛才是很不舒服,不過現在好了!迸藢懸庾旖侨崛嵋还础  

  “哦?”好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我的毛病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迸藢懸庹f得臉不紅氣不喘。  

  老實說,秦若懷感到有點混亂,因為潘寫意給她的印象是個楚楚動人又溫柔纖弱的人,但現在的她看起來卻俏皮活潑又有那么一點的狡黠,根本就像是另一個人……  

  “是嗎?原來是這樣,那就好。”她點點頭,想起來這里的目的,遞出一支手表道:“這是你的表吧?剛才掉在網球場上了……”  

  潘寫意看著那支鉆表,感謝地接過來,“真的是我的耶,謝謝你!  

  “不客氣,那……我走了!彼贿手表后轉身便要離開,但才踏出一步,就又回頭直盯著潘寫意,欲言又止,“那個……”  

  “怎么?”潘寫意盯著她。  

  “裝病是不對的,潘寫意!彼肓撕芫貌艣Q定開口!捌垓_別人是不好的行為,這會遭報應的!  

  “是嗎?”潘寫意眨了眨眼,覺得想笑,但令她發噱的不是秦若懷的話,而是她的態度,她那樣子,好像個在勸迷途羔羊回頭的大圣人。  

  “大家是真的替你擔心,還以為你的心臟真的有問題……”她皺了皺眉。潘寫意在笑什么?  

  “啊……”潘寫意突然臉色一變,搗住胸口向旁邊倒下。  

  她話沒說完就看她發病,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伸手扶住她,免得她掉到床下去。  

  “喂喂喂……潘寫意,你怎么了?”她驚呼。  

  潘寫意擰著美麗的五官,喘著氣道:“我……我的心臟……好痛……”  

  “別……別緊張,你躺下,躺好,我……我去叫人——”秦若懷結結巴巴,張口就要叫醫務人員來,但才抬頭要出聲,一只纖細柔嫩的手掌就伸了過來,搗住她的嘴。  

  “呵,秦若懷,你這人真好騙……”潘寫意噗哧一笑,痛苦的神情早被笑臉取代。  

  “你……”她瞪大雙眼,簡直無法相信她也會耍人。  

  “我的心臟哪,可能比你的還要強五百倍呢!秦若懷!迸藢懸饷蛑剑τU她一眼,伸出纖纖食指,挑釁地往她的胸口戳了一記。  

  “你真是……”她很想生氣,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看見她的笑臉她就是氣不起來。  

  “我怎樣?”她抬起臉,無辜地盯著秦若懷。  

  她認栽地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怎樣,你休息吧!我要去上課了。”  

  “等一下,你會去告訴老師說我裝病嗎?”潘寫意叫住她,咬著下唇,眼眶中竟浮起了一層水氣。  

  她慌了,心腸軟的她最怕看見別人哭,連忙急道:“我不會說的!  

  “是嗎?”  

  “放心吧!這是你的事,我會當作不知道!彼龔牟皇莻多嘴的人。  

  “謝謝你,秦若懷!迸藢懸馍锨皳ё∷氖直,笑靨如花。  

  她錯愕地盯著她那比天氣還善變的美顏,那時便暗暗警惕,她最好還是離潘寫意遠一點的好……  

  只可惜,潘寫意卻不打算放過她,這件事之后,她好像突然對她感到興趣,老是黏著她,她雖然努力想和她保持距離,但一點用都沒有,看著她的笑臉,她就是拒絕不了她伸出的友誼之手。  

  唉!真是孽緣啊!  

  她忍不住嘆息。  

  潘寫意當然明白秦若懷在想什么,遇上她這種人,正直又認真的秦若懷大概很沒轍吧?但她是真的很喜歡她,倒不是因為她幫了她,而是她發現秦若懷還真是個少見的“好人”,不但表里一致,正直認真,而且做事中規中矩,是非善惡分得清清楚楚,不像她,在柔弱的外表下,裝的是拐了好幾個彎的古怪心腸,她感到很新奇,這世上居然還有秦若懷這種稀有動物存在,于是開始找機會主動和她攀談閑聊,不知不覺中,竟成了好友……  

  所以,現在她一點都不孤單了,有了可以分享心事的對象,上學的日子頓時變得有趣,她也比較少蹺課了……  

  但也只是“比較少”而已。  

  沒辦法,實在是有些教授課上得太無趣了,那些課堂上要教的東西,她自己看就行了,何必浪費時間來聽講呢?  

  但安知禮的課就有意思多了,當然啦,要說她是沖著安知禮來上課她也承認,其他女同學不也都是對安知禮感興趣才來?這個目前系上最年輕的教授不但學識豐富,聲音尤其好聽,每回上課,只要聽著他以低沉悠遠的嗓子讀著詩經,她體內那反骨的劣根性便會被一一撫平。  

  所以呢,他的課她從來不會錯過,甚至每次上完課都還嫌時間過得太快……  

  “有誰能解釋一下這首‘關雎’的意思?”安知禮抬頭環顧大家,提出問題。  

  有同學舉手,答道:“這是詩人對河邊采摘荇菜的美麗姑娘的戀歌!  

  “很好,還有沒有其他解釋?”安知禮微微一笑,又問。  

  “也有一個說法,說這是歌頌賢君追求賢能者的詩!庇型瑢W也道。  

  “是的,這是另一個說法,因為這里所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有這樣的含意……”安知禮正準備繼續說下去,潘寫意突然出聲打斷他。  

  “教授,我倒認為這還有一種解釋……”柔得能滲入人骨的聲音引得每個人向她張望。  

  安知禮抬頭看著她,點點頭,“你說說看。”  

  “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可以解釋成——各位美好的女孩們,像眼前這樣的君子,正是我們的好對象,千萬要緊緊追求,不要放過啊……”潘寫意柔柔的音調中有些許的玩笑成分。  

  大家都笑了出來,安知禮也忍俊不住。  

  潘寫意經常會在課堂上語出驚人,剛開始他還有點難以招架,長得纖纖動人的她總會讓人以為她內向沉靜,因此她那如不定時炸彈般冒出的論點,常會讓他措手不及……  

  還好,開學兩個多月來他已漸漸習慣了。  

  倒是秦若懷簡直被潘寫意的大膽給嚇壞了,她那種口氣,擺明了就是在挑逗安知禮嘛!  

  “潘同學的見解很獨到……”安知禮哂然一笑。  

  第一次上課,他就發現一件事,部分的女同學也許是沖著他而來,但大多數的男同學則全都是為了潘寫意才選他的課,這個美得讓人屏息的女孩自有一股磁石般的魅力,能輕易捕捉男人們的視線。  

  他不否認他也會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不過,并不只是因為她的美,而是她總會勾起他那深埋在心底的一抹影子,總會喚醒他那死寂了千年的深情……  

  但那也只是一時的紛亂而已,他那顆早已入定了的心,再也不會為任何人所羈絆了,再也不會了。  

  “詩經里有很多情詩吧?教授!迸藢懸庥謫枴  

  “的確,有不少詩句是寫男女之情。”他拉回思緒,專注于授課。  

  “那能不能請教授解釋這一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她的黑瞳中閃著一絲狡光。  

  安知禮一怔,這是秦風‘小戎’里的一句話,意思是——  

  我真想念那君子,溫和如美玉,他長駐西域木板房,想念他使我心思怦跳。  

  這原是首婦人思念征夫的詩,但從潘寫意口中說出這四句,聽來卻像在傳遞什么訊息似的……  

  一種擾人心曲的訊息……  

  教室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正巧這時下課鐘響了,解救了安知禮,他僵硬地笑了笑,向潘寫意道:“你的問題我下次再回答你,下課了。”  

  同學們一哄而散,潘寫意還兀自坐在窗邊的位子上,噘著嘴嘟囔:“哼,不敢接招的膽小鬼……”  

  秦若懷邊收拾書本,邊戲謔地道:“誰敢接你這一記怪招。空埬銕桶步淌诘牧鱿胍幌,別老是給他出難題!  

  “我哪有給他出難題?是他不解風情嘛!”潘寫意聲音柔細地埋怨。  

  “請問有哪一個教授敢解學生的風情?你想開他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寫意!鼻厝魬颜馈  

  她看著秦若懷嚴肅正氣的臉龐,像個挨罵了的小女孩,悻悻地拉長聲調,“是……”  

  她的心情,大概永遠不能對秦若懷提起了,要是讓她知道她對安知禮的感覺,這個正經八百的女人肯定會驚倒。  

  只是,她的心情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至今,她體內依舊充斥著第一次見到安知禮時所產生的強烈悸動,那種震撼,就好像遇見了一個自己長久等待的人似的,就好像……曾經遺失了的某種重要的感覺又失而復得……  

  當安知禮一身飄然地走進她的眼中,從那時起,他的笑,他的沉思,他的聲音,就已完全占據了她的心房。  

  這是愛嗎?  

  她也曾懷疑,她是不是和其他女生一樣,對安知禮只是一種類似對偶像的迷戀?  

  不過隨著與他接觸的頻繁,那每每見到他就顫動的心跳,不但愈來愈失控,伴隨而來的那份帶著刺痛的喜悅更是與日俱增、難以收拾,她幾乎可以斷定,她是愛上了他了,愛上了這個氣質清朗的教授,愛到就連現在這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都會心痛莫名。  

  但沒有人會了解的,即便是秦若懷,也不可能會明了她的感受,也許連安知禮也一樣不知道,有個女孩近乎瘋狂地愛著他……  

  秦若懷瞄了她一眼,拉了她一下!皩懸猓磕阌衷诎l什么呆?”  

  “嗄?”她從失神中驚醒。  

  “你到底是怎么了?”秦若懷納悶地盯著她。  

  “唉……我想,我大概是病了。”她喘口氣,暗想,這樣暗暗戀著一個人實在太傷身了,安知禮那種人和秦若懷差不多,木愣愣的,不點不透,不點不亮,她得找機會表白一下,不然只有她一頭熱,一點都不公平。  

  “哦?那就小心一點,這種陰晴不定的天氣,很容易著涼的。”秦若懷信以為真,一臉關心,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測溫。  

  她抬頭看著秦若懷,不禁失笑。  

  真要說不解風情,安知禮還比不上秦若懷呢!怎么她老是遇上這種人?偏又喜歡上這種人咧?  

  潘寫意無奈地搖搖頭,上前摟住她的手臂撒嬌笑道:“我沒事啦,走吧,陪我去吃點東西。”  

  “喂喂喂,你別再害我了,系上都在傳我們兩個是同性戀了……”秦若懷看了看往來其他同學的側目,急急地想抽出手臂。  

  “就讓他們去說吧!我才不介意……”她笑著道,硬是當著大家的面,拉著秦若懷下樓。  

  “但我介意。 鼻厝魬褠灺暤。  

  她笑著來到一樓,遠遠的,看見了安知禮正與一位女助教站在系辦公室前愉快地聊著天,笑容頓時一斂,胸口酸澀乍涌。  

  看來,她得有所行動了,再慢一些,搞不好安知禮會被那位女助教捷足先登呢!  

  一抹犀利的光芒在她美麗的瞳仁中閃爍,她決定,追求安知禮這位“君子”的計畫,就從明天開始。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我要用我們的生命詛咒你們這三個沒心沒肺的男人!我們要你們不斷地在人世輪回翻滾!”  

  不要……  

  他驚顫地吶喊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要你們喝不下忘川水,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世世記得生老病死的痛苦,世世記得你們欠我們的情債!”  

  千萬不要……  

  他渾身戰栗,隱隱感覺得出一股凄晦自殘的恨意。  

  “我要你們永世永生孤獨寂寞,空虛度日,讓人世漫長的冷暖歲月去煎熬你們的靈魂!”  

  !O聛怼  

  別做傻事!求你們……別這樣……  

  “……直到你們尋找到我們姊妹三人,直到你們用愛情救贖你們自己……直到你們學會了怎么去愛,你們的靈魂才得以安息……”  

  短劍高高舉起,刺進了她們的胸口!  

  一陣驚雷劃破天空,那三姊妹的血,向他噴灑而來,瞬間將他的世界染紅……  

  “不——”  

  安知禮在吶喊中霍地驚醒,猛然坐起,臉色青白交錯,全身滲著冷汗,久久無法從那驚駭的一幕中回神。  

  一場宮廷內斗,為了爭奪太子之位,為了討好皇帝,八皇子李瀾決定獻上白家三姊妹,他和曹震不能有異議,更沒勇氣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子被送進宮……  

  她們是該恨的,換作是他,他也咽不下這口怨氣,但他萬萬沒想到,白家三姊妹最后竟以死來向他們做最嚴厲的控訴,以血來詛咒他們三個違背婚約的男子,讓他們在人世不斷輪回轉世,記憶卻永遠不滅,她們要他們承受那種忘不了、醒不來的痛苦,要他們生生世世記得她們慘烈的死狀,以及欠她們的情債!  

  而今,已忽忽過了十八世了,情咒果然應驗,十八世的悲苦哀怒如刀般刻畫在他的腦中,生的掙扎,死的傷痛,在萬丈紅塵中載浮載沉,無法愛任何人,也懼于被任何人所愛,這漫長的孤寂,正是咒語給他的懲戒……  

  但他并不恨,他只是疲憊而痛悔,千年來,他夜夜都會回想起白家三姊妹死前含恨的表情,只是,真正緊縛著他的,并非對三小姐白靜雪的內疚,卻是對二小姐白清雪的思念……  

  他忘不了她死前眼中所充斥的恨意,忘不了她的悲痛與怨懟,她那令他碎心蝕骨的絕望,千年來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幾經輪回轉世,不但揮不去,反而日益鮮明。  

  清雪……  

  那朵驕傲又多情薔薇,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還能嗎?  

  然而,就算再見到她,她也不可能屬于他,當年的血咒,在他與她之間永遠地劃下了一道鴻溝,她,仍是八皇子李瀾生生世世所追尋的新娘,而他呢?他的新娘則是——  

  “哥,你怎么了?”臥室門被打開,一個白皙秀靜的女孩立在門外,輕聲詢問。  

  他抬起頭,盯著她好半晌,迷蒙中,仿佛見到了千年前那個沉靜如夜的白家三小姐,他的新娘——白靜雪。  

  “哥?”安知默蹙了蹙眉,又喊了他一聲。  

  這聲稱呼讓他震了一下,意識陡地清醒。  

  可是,清醒后的他卻比夢中還要痛苦,因為痛苦的根源正是此刻立在他眼前的妹妹——安知默!  

  老天開了他一個大玩笑,好不容易熬過了十八世,苦苦找尋著當年的白靜雪,不料,他赫然發現,他要找的新娘,在這一世竟成了他的妹妹!  

  是同胞手足,是同血同脈,是無法相戀的……妹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個疑問他自問了二十多年,打從七歲時,帶點通靈慧根的安知默告訴他她的身分之后,那記震駭就一直持續到現在。  

  白靜雪,知默竟然就是白靜雪?  

  他原本不信,可是她卻能道出千年前的種種,從白家三姊妹到八皇子李瀾、武將軍曹震,以及他……楊磊……  

  痛苦,從那一刻起便綿延無止盡,他忽然感到悲哀,只因他深深明白他再也解不開那捆綁了他千年的咒語了,即使他終于找到了根本不可能與他結合的白靜雪。  

  妹妹……  

  他不懂,這會不會又是一個新的折磨?他欠了她的情債,又該如何償還?那字字帶恨的血咒依稀在耳,為何白靜雪卻選擇了這種身分出現在他面前?  

  紛沓的問題洶涌而來,他無力地以雙手蒙住臉,試圖抹去沉重的疲憊。  

  “哥,你還好吧?”安知默走進房內,拉開窗簾,頓時,晨光泄進了屋內,趕走了沉沉的晦暗,也照亮了她冷白的容顏。  

  他瞇了一下雙眼,吁了一口氣。  

  “沒事,知默,我只是……作了個夢……”他沙啞地擠出聲音。  

  “又是那個噩夢嗎?”安知默轉身看他,向來冷漠的雙眼興起了淡淡的關懷與憐憫。  

  這個男人的記憶穿越了千年,十八世來,他承受了多少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只為在滾滾紅塵中找尋著一份虛緲的感情。  

  那以鮮血為經,以性命為緯的情咒,織成一張網,將他團團包住,他掙不開,褪不了,只能一直在網中掙扎,直到找到她,只有她才能救他……  

  但她又該怎么救他呢?他是她最敬重的哥哥,她和他之間怎么可能會有愛情?  

  她這雙通靈的眼,為何看不透當年白家三姊妹所下的“情咒”?為何解不清她與他成為兄妹的因由?  

  安知禮看了她一眼,徐徐下了床,故作輕松,“我沒事,知默,你別擔心!  

  “哥,如果痛苦就說出來,別一直忍著。”這十九年來,她看著他夜夜為過往困擾,心里也不好受。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真的沒事,去弄個早餐吧,我今天早上有課,得出門了。”  

  安知默溫順地點點頭,走出房間。  

  由于父母在五年前相繼去世,照顧妹妹的責任就落在安知禮身上,還好那時他已二十五歲,要照顧小他十一歲的妹妹并不費力,加上父母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讓他可以順利帶著安知默前往北京大學攻讀碩士,并提供生活上的一切開銷。  

  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年以優異成績獲得博士學位,被北大留下來擔任講師,后來,F大透過管道與他接洽,希望他能到F大中文系教書,那時,正巧安知默也很想念臺灣老家,于是他便接受約聘,在學期結束后回到臺灣。  

  臺灣的老家是棟屋齡三十年的日式別墅,靠近天母,雖然老舊了些,但占地頗為寬廣,又有前庭后院,稍做整修之后,住起來也頗為舒適。  

  只不過,住在這里,要到F大上課可就麻煩了,他得轉兩班車,花將近兩小時的車程才能到學校,因此只要早上有課,都得早早起床,才能趕得上上課時間。  

  安知默不只一次勸他買車,但他卻覺得搭車比較輕松,不用費神,還能在車上打盹補眠,也沒什么不好。  

  兄妹兩人一起用過早餐,安知默趕著去上她的課,他也出門走向捷運站。  

  上了車之后,找個位子坐下,他照例拿出書來看,一下子便沉浸在書中的世界,四周的紛嚷一點也不會干擾到他。  

  過了一站,坐在身邊位子的人下車去了,另外有人急急地坐下,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鉆進了他的鼻間,他微微一怔,從書中抬起頭,立刻對上了一雙水盈盈的黑眸。  

  這是……  

  腦子還沒轉過來,黑眸的主人已經巧笑出聲。  

  “教授,早!”潘寫意笑咪咪地打招呼。  

  “潘……寫意同學?”他向后靠,驚訝不已,潘寫意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家境富裕的她不是都搭私家轎車上下學的嗎?  

  “好巧哦,竟然遇見你!彼UQ,笑得如早晨綻放的清蓮。  

  天曉得為了這個“巧合”,她花了多少工夫,為了能與他碰面,她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要司機載她到捷運站,然后等著他出現。  

  起初她一直沒看見他的人影,后來,車子進站,她才瞄見他那少見的深灰棉襖身影,于是跟著上了車。  

  “是啊,真巧。”他不知不覺跟著微笑起來。  

  今天的潘寫意穿著一件粉芋色的毛衣,搭著白色長褲,一頭及腰直發整齊地披垂在后,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賞心悅目極了。  

  “教授今天早上有課?”明明早已將他的作息和課程全調查得一清二楚了,她還是得裝裝樣子問問。  

  “是啊,今天早上研一有課!彼嗽娊涍x讀,還兼任研究所的指導教授。  

  “平常你都搭這班車嗎?”她嘴上問著,心里卻早已有了答案。安知禮只要早上第一堂有課一定搭這班捷運。  

  “是的!彼c點頭。  

  “要搭到車站再轉車,不累嗎?”  

  “還好!  

  “搭捷運還得到車站再換公車,不是很麻煩嗎?”  

  “習慣就好了!  

  “為什么不考慮買車?”她其實滿心疼他這樣舟車勞頓的。  

  “呃……因為……”他被她一波波的問題考倒了。  

  “要是你有車,我就能搭你的便車了,真可惜。”她又道。  

  “潘同學,你……”他無奈又好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  

  “叫我寫意就好了,教授!彼龑λ娡獾姆Q呼一直頗有微詞,好像特意要拉大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似的。  

  “寫意……這名字很好聽!彼潎@道,這名字配她真的再合適不過了。  

  “是嗎?你喜歡嗎?”她欣喜地問。  

  “當然。”每每看見她的名字,他整個心都會溫柔起來。  

  “那……比較喜歡人還是名字?”她頑皮地問。  

  “這……”他呆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悄悄地嘆口氣,她知道,這種直接的問題太厚臉皮,也太為難他了,于是佯裝看著四周擁擠的人群,轉開話題。  

  “我都不知道,早上原來有這么多人趕著上班上課……”她左右眺望,整個車廂都是人,剛才她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到安知禮身邊。  

  安知禮笑了笑,聽潘寫意這么說,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公主,食衣住行都由家里打點,從來沒為這種生活小事傷過腦筋。  

  “教授,你笑什么?”她轉回頭,正好看見他的笑容,不禁問道。  

  “沒什么……”他低下頭,再度翻開手上的書。  

  “你一定在笑我不知人間疾苦,連擠車這種事都沒經歷過,對不對?”她察言觀色,立刻猜出他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他一愣,沒想到她這么敏銳。  

  “要猜出你們這些人的心還不容易!彼了谎,在嘴里嘟囔。像他這種人心里想的全寫在臉上,不需花大腦就能看穿了。  

  “你說什么?”他沒聽清楚她的話。  

  “我雖然很少自己出門,也沒搭過捷運,可是我可不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彼吡撕摺  

  “我沒說你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啊!彼麩o辜地道。  

  “你沒說,不表示你心里沒想過。”她輕哼一聲。  

  “我真的沒這么想過,我甚至認為,你非常聰明,聰明得……”他停住不語,思索著適當的詞匯。  

  “怎樣?”她湊近他追問。  

  那股梔子花的香氣隨著她的貼近更強烈了,他心神一震,急忙往旁邊挪開。  

  這動作刺傷了潘寫意,她蹙著眉,緩緩坐直,拉開與他的距離,訕訕地道:“原來你不太喜歡我……”  

  “我并沒有……”安知禮知道自己防范得太明顯,但他絕不是針對她,而是他不得不戒慎提醒自己,此生,他只能守護著安知默,即使知默是他妹妹,他也不能對不起知默。  

  從小到大,他和知默之間的關系就像一條繩索緊緊勒住他,為了解開他靈魂不死的血咒,他心甘情愿禁情斷欲,不和任何女人往來,這已是他唯一能為當年的新娘“白靜雪”做的事了。  

  只是,這些內情他又如何能向潘寫意說明?這是他的秘密啊!永遠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大概有很多像我這樣主動向你示好的女學生吧?所以你覺得煩……”她受傷地自嘲著,俏臉酸澀。  

  一樣哀怨的神情,一樣傷心的語氣,讓安知禮心頭抽痛,臉色驟變。  

  眼前以一雙充滿責難的眼神盯著他的潘寫意,竟和當年的白清雪如此神似……  

  “清雪……”他怔怔地輕喚著那原該深埋在他心底的名字。  

  潘寫意愣了一下,眉心蹙得更緊。  

  他在叫誰?  

  這時,車廂中響起了到站的廣播,她吸口氣,起身隨著人群下車,但大多數人急著在短時間內擠出車門,沒有搭車經驗的她被人撞了一下,整個人失衡向后倒下。  

  “啊……”她驚呼一聲。  

  “小心!”安知禮見狀,一個箭步沖向她,從背后將她抱住。  

  她跌進一個溫暖的臂彎之中,和煦的氣息緊緊包圍住她,她忽然有點恍惚,有點心酸,又有點歡喜……  

  “潘寫意,你沒事吧?”安知禮用身體替她擋開不斷擠過來的人潮,焦急地問道。  

  “我沒事……”她細聲地道,吸吸鼻子,無法理解那一波波從心中泛濫開來的濃烈情懷究竟是什么。  

  “來,跟我走!彼麚碜∷募纾o著她走出車門。  

  跟我走!  

  這三個字意外地撼動了她的心弦,她渾身一顫,眼眶驀地感到灼熱,總覺得自己等這句話已等了千年之久……  

  緊偎著他,她才安然地下了車,不過,月臺上仍都是人,大家往東往西,走南走北,腳下都非常匆忙,看著這樣的場面,她也不禁眼花撩亂。  

  安知禮一下車就放開她,雙手規矩地收回,看她一臉茫然,親切地道:“第一次到這種地方,搞不清楚方向吧!我帶你去轉搭公車。”  

  要帶我去搭車也不用這么快就放開手。  

  她有點不舍他的懷抱,在心里頻頻惋惜,不過表面上仍保持禮貌,擠出淺笑。“好,那就麻煩你了!  

  安知禮拎著黑色提包,逕自走在前面,她調整一下肩上的背包,緊跟在后。只是,走沒幾步,她就對這樣的距離不耐煩了。  

  “哎呀!”她故意在階梯上絆了一跤。  

  “怎么了?”他愕然回頭。  

  “教授,我的腳好像扭到了……”她用那凡人無法擋的可憐神情望著他。  

  “真的?痛嗎?”他不疑有他,立刻回到她身邊,關心地問:“嚴不嚴重?”  

  “還好……”她微微皺了一下眉心。  

  “來,我扶著你慢慢走。”他伸出手想攙她。  

  “謝謝,只要讓我抓著你的手臂就行了。”她的目的也只是想挽著他而已。  

  “好。”他點點頭,曲起手臂。  

  她開心地上前勾住,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不過她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來到轉搭公車的站牌,她就看見系上的女助教王俐婕已等候在站牌下,一臉興奮地看著安知禮,那模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在等著他。  

  “安教授!你今天遲了……”王俐婕舉著手招呼,可是,當她看見安知禮挽著潘寫意時,笑容陡地一僵。  

  但不只王俐婕吃驚,正在候車的一干學生,尤其是男學生們也微微騷動。  

  學校里最美的公主竟然要和他們搭同一班車上學,他們每個人都既興奮又驚喜。  

  倒是潘寫意對眾人的注目毫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王俐婕到底和安知禮一起搭車到學校多久了?  

  “王助教,早!卑仓Y自然地對她微笑。  

  “潘寫意……好端端的,你怎么會想要自己搭車上學?”王俐婕直盯著手挽著安知禮的潘寫意,口氣中全是不安的疑慮。  

  “我總得訓練自己獨立!從今天起,我每天都會搭車上學!迸藢懸怄倘灰恍,手當然還是勾住安知禮,一點也沒打算放開。  

  “你們……”王俐婕的目光移向安知禮,眼中全是詢問。  

  “哦,潘寫意腳扭傷了,她第一次搭捷運,狀況不少……”安知禮笑嘆著。  

  “是嗎?既然腳扭傷了,去給醫生診一下會比較好!蓖趵紝Π仓Y一直存有好感,為了接近他,她總會制造機會與他相處,連早上一起搭車到學校都是她刻意的安排,每天與安知禮并肩坐在一起的四十分鐘,已成了她最期待的事。  

  然而,她這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居然被潘寫意給破壞了。  

  “是。∨藢懸,你需不需要去照個X光?”安知禮轉頭看著潘寫意。  

  “不用了,教授,不礙事的……”她去照個頭啦!X光一照,她的小伎倆就泄底了。  

  “但你總不能一直靠著安教授吧?這樣太……”王俐婕不悅地提醒,一個女學生這么挽住教授的手臂成何體統!  

  “是嗎?那……我自己走好了!彼挠目戳税仓Y一眼,放開他,一跛一跛地走開。  

  安知禮一愣,不忍心地道:“還是讓我扶著你吧!等到了學校,再到醫務室去檢查一下。”  

  “這樣好嗎?”她眨著天真又美麗的大眼。  

  “別想太多了,車來了,我們上車!卑仓Y望著駛來的公車,扶著她的肩,一點都沒注意到王俐婕微惱的神色以及其他男同學嫉妒的眼光。  

  潘寫意于是緊偎著安知禮上了車,并和安知禮肩并著肩地坐在原本是王俐婕獨有的位子上,當車子開動,她不經意瞥了一眼王俐婕,嘴角浮起一抹勝利的微笑。  

  第一天作戰,成功!  

  她在心里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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