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這件棗紅色亮緞飾黑色繡鏤花旗袍領洋裝對今天這樣的喜慶場合可說是十分合適,往頭頂盤高的復古發卷在美發師的精心設計下,插上新鮮的花朵和一對鳳簪,將一張由美容師雕琢出的絕美秀顏妝點得令人驚艷。至少,從她未婚夫的眼里,她看到了意亂情迷的暈眩感。
謝利環沒有一絲滿足的愉悅。
她知道她心里沒有,除了空空落落的茫然外,說不出還有什么感覺。
為什么?
她描繪得十分完美的鮮紅色丹唇應該咧成和她母親一般大,或者該上揚成一抹夾雜著準新娘羞澀的幸福笑意呀。她提醒自己,也照做了。
在好命婦人--被公認為福壽雙全的表舅婆帶領下,利環捧著朱紅色的金漆雕花茶盤端莊的走到男方的座位。
依照禮俗奉上甜茶。
來到未婚夫面前時,李嘉元眼里的溫柔笑意美得令她想哭。
她不配,她想這樣告訴他,不配承受他充滿眷寵憐愛的眸光,不配擁有他這樣好的男人,可是她什么都沒有說,只默默的垂下兩睫,待他拿起茶杯后退開。
等男方飲盡甜茶,她端著同一個朱紅色金漆雕花茶盤上場,這次是收茶杯。嘉元也依足客家禮俗將大紅包與金飾放在茶盤上,俗稱為扛茶壓茶盤。
拜現代科技之賜,整個過程都有專人以數位攝影機拍攝,不會讓人有受到鎂光燈閃爍的騷擾感覺。除此之外,無論是要沖洗成照片,或是要制作錄影帶或光碟也非常便利,若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還可以透過專業技術處理。但事實上,無論是男女雙方,或是與會親友的表現,都可說是臻于完美的極致,甚至有資格做成民俗婚禮的教學觀摩帶呢。
身為訂婚典禮女主角的利環忍不住這樣想。肉體上她參與演出。心靈卻像站在云端俯看凡間的仙人一般超然,心里異常的冷淡,仿佛這不是自己的訂婚禮。
訂婚禮?這名詞讓她的神思有短暫的飄遠。
接下來是雙方家長的事。
男方家長將小聘、金飾等盛在圓盤上當面轉交女方家長,盡管兩家是世交,對于婚禮的事宜早有默契,但禮不可廢,仍依足傳統的客家禮進行。一等媒人形式上的向雙方親友扼要說明議婚條件后,便是整出訂婚戲碼重頭戲的上場--由準新郎、準新娘交換戒指!
不否認到這地步,她心里仍有一絲不確定。
理智上,她可以贊同父母的認定,嘉元的確是百分之一百的良好,但問題是她與嘉元之間并沒有……
她看向那張俊朗親切的臉顏,試著尋找吸引她激狂、渴慕的情潮,但只從那雙澄澈明亮的美麗眼眸里看到溫暖的關懷,以及她有些悲哀的靈魂。
憂傷而美麗的表情似曾相識,依稀曾在哪里看過。
往記憶里尋找,很快就憶起了那令她椎心刺痛的場景。
在那種心情下,她其實也不是很確定,畢竟她有可能因自身的悲傷而誤將準嫁娘的羞赧錯認了?墒谴丝,她卻異常的肯定她沒有看錯。雖然是不同形式的訂婚禮,傳統與摩登西式的對比,然而,相較于準新郎的躊躇滿志,準新娘確實不像未婚夫那樣喜上眉梢呀。
只有處在同等心情的她,才能從陶琴當時的表情體會識她心中的憂悒。就像她現在這樣,從頭至尾就不是心甘情愿的想訂這個婚,卻礙于父毋之命,沒有借口推卻。
不,如果她有意拒絕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是她不想拒絕。
當她的癡戀像山陵一寸一寸崩塌,任一種難以言喻、渺小得不足為外人道的刺痛一點一點地蔓延全身,跌碎的心脆弱得不堪負荷,只能有目的捉住自以為可以挽救她脫離針刺的疼痛。
她以為嘉元的好可以幫助她從一場無望的苦澀單戀里掙脫,她以為只要她下定決心當他的妻子,就可以得到救贖。
她拚命的告訴自己,時間是最好的治療藥,坊間拿愛情當話題的成長書籍都這么說。況且嘉元是這么好,相對于那人的惡質,簡直是天使與魔鬼的對比。
她這個決定沒有錯,可是心里為何這樣悲涼,像習慣雨林的熱帶花卉被貿然移植到沙漠一般的萎謝了?
嘉元溫柔的將鑲著一克拉鉆石的銀戒套上她伸出來的六千元名指,他的眼神款款深情,盈滿對她的眷寵贊賞,她忍個住眼眶濕潤了起來,質問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什么。
眼前的男人是她抓得住的幸福,為什么要讓一個注定無望的破碎殘戀擋在他們之間?
不值得的!
他拚命告訴自己,在將戒指套進嘉元等待的手指時,試著回他一個同樣深情無悔的笑。當她的眼光堅定的看向他,當她將義無反顧往上揚起的唇貼向他,一道不該出現在此處的身影扭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銳利而冷漠的深邃眸光帶著閃電一般的能量焚燒向她,頓時使得她花瓣似的芳唇下感覺到的溫柔變得像蜂刺出螫人,一并將她自我建設的信念燒成灰。
她的心情遂陷進春天反復不定的陰雨天氣里,飄搖如風雨肆虐下的無助稚荏的花蕾,明明是觸手可及的幸福,在轉瞬間成了水中月、鏡中花。搖曳在軟香輕紅丹唇的一朵笑花瞬開即落,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無知。以為時間是一座墓地,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埋葬的,發現要埋掉自己的癡心,幾個月的時間仍嫌不夠,或許要幾年,甚至一輩子。
與那雙莫測高深的陰沉眼眸相對,她悲哀的覺悟到這點,絕望的在時間之河的浮冰里逆向而行,演繹著與他相識后百孔千瘡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