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來人往,攤販們正與客人喊價,廟口的算命攤,街尾的賣糖葫盧小販,市場中的肉鋪、菜擔,無一處不顯示出梅山鎮這個小地方的淳樸民風。
這是每月一句的市集,臨時性的攤販聚起來時快,撤離時更快。
此時,已經有好些攤販正俐落地收拾完畢,準備好好的去吃一頓午飯。
梅山鎮中唯一的一間小客棧中,走入了兩名陌生的客人。
「兩位好,要吃點什么嗎?」店小二遲疑了一下下,才敢趨近招呼這兩位客人,他害怕地,卻又忍不住骨碌碌地想多看這對男女一眼。
真的很奇怪!那位年輕姑娘身穿一身臟兮兮的大紅嫁衣,長發末髻未綰,末施脂粉的五宮普通平淡,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別人對她的指指點點。
而那男人就更絕了,只見他文風不動彷如一座泰山,一襲黑衣,看來冷酷無情,而他那張臉,就更駭人了……
「先上一桌酒菜,再備一問上房!沽胰湛戳舜诡^喪氣的「尹之蝶」一眼,他哪會下知道她是餓極了、累極了,所以,連話也多不起來了呢!
好骨氣,烈日對她的表現打了很高的分數,畢竟,一日的騎程并不輕松,連一個大男人都可能會喊累,但「尹之蝶」卻一聲也不吭的承受下來,不過,他絕不會被她這種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樣給感動的……他冷然的告訴自己。
眼前已經一片迷蒙的尹之雀完全不知道烈日在想什么,她困得連店小二上的菜都沒有注意,小腦袋低垂著猛點個不停。
吃到一半的烈日,非常不高興地停下筷子。
他原本是要讓她嘗嘗這種「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焉」的「痛苦」,沒想到她竟然比他棋高一著,居然當著他的面打瞌睡,哼!她是存心瞧不起他嗎?
「『尹之蝶』你……」烈日「啪」的一聲把手中的筷子折成兩截!笍堥_眼睛!」對咩!不然她怎么看他「大快朵頤」的模樣,她以為他是表演給誰瞧的啊?
「什么事?」尹之雀累極了,她勉強打起精神。
「滿桌好菜,難道你不想嘗嘗嗎?」
「想啊!」這還用說嗎?尹之雀很老實的回答!噶夜樱铱梢猿詥?」
「不行!沽胰栈卮鸬脭蒯斀罔F。
尹之雀泄氣地「哦』了一聲,又開始閉目養神了。
「『尹之蝶』!醒來,」一聲暴暍,烈日憤怒的差點掀桌子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非但沒有「折磨」到她,反而自己被她氣得蹦蹦跳,完全失去他—貫陰冷的態勢!
尹之雀沒有應答,但身子卻直接往前倒栽了下去。
烈日嚇了一眺,急忙伸手摟住她,這才發現……她的體溫高得燙人!
該死的女人!一定是昨夜洗那場澡惹的禍!
「看什么看?」烈日的吼聲轟隆隆炮打著趕過來的店小二。「快去叫大夫來!」
尹之雀燒了一晝夜,在床上下斷輾轉反側。
她細碎的喘息、炙人的體溫,在在都讓烈門的一顆心莫名的懸在半空中,令他忐忑難安。
但,他不應該擔心她的!
畢竟,他娶她來就是要折磨她的,不是嗎?他早就告訴自己,尹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男的好色貪財、女的驕傲蠻橫,正如尹老爺子與芙蓉夫人——不是嗎?他們的女兒會好到哪兒去呢?
可是,這個「尹之蝶」為什么該死地這么的清新可人?當大夫說她的高燒若不退,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時,他為什么會緊張?
為什么?他真的一點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瞪著她,又瞪回手中滿滿一盅的藥湯,依舊想不出「為什么」?
去他的!烈日一手拿起藥湯,一手從背後支起床上軟趴趴的「尹之蝶』,將碗緣仔細湊近她的唇邊灌藥。
「咳!」尹之雀全數咳出。
「你——」如果不是她昏昏沉沉的,他早就一掌摑下去了。
惱火地看著枕在臂上高燒不退的「尹之蝶」,烈日恨恨的端起藥碗牛飲了一大口,掬起她的下巴,以唇對唇地哺喂她,免得再浪費了藥材。
事後,烈日才恍然領悟到,這——是他們第一同親昵的接觸耶!
烈日如碰到燙手山芋般嚇得一甩手,尹之雀又軟軟地癱回床上。
他重重地爬著黑發,完全不掩飾臉上懊惱的神情。
他剛剛……居然希望這個吻能吻得更長一點、更久一點,更長一點,更久一點,更……
誰教那張唇是那么的軟嫩香甜,宛如美麗的花瓣?
烈日懊惱地抱著頭,不知該拿自己怎么辦?他娶她是來報仇的,他怎么會對仇人之女心生好感?
「娘……」床上的尹之雀發出微弱的呻吟,低聲的啜泣,整個人陷入夢囈。
「娘……我很乖……可是,爹為什么不喜歡我?為什么哥哥姊姊取笑我……是因為我長得又矮又丑嗎……」那啜泣聲,又壓抑又難過、又脆弱義迷惘。
「為什么……」
「為什么爹和大娘都不喜歡看見我?」小小的、蹦蹦跳跳的尹之雀,此刻垂頭喪氣的抱著最愛的娘親,小臉兒埋入娘親粗糙的裙子布面,汲取慈母的暖意。
只見娘親淡淡地笑著,乎輕輕拍撫她的頭頂!、
「沒這回事,乖孩子,每個人都很喜歡小麻雀啊!只是,有時候爹和大娘他們的心情不大好,所以——」
「娘胡說,他們明明就是討厭看到我。今天鷹哥哥還罵我是個賤種,不夠資格和他們住在一起。娘,什么是賤種?」雖然她的年紀稚嫩,不懂這許多,但是,她也隱約明白那絕不是什么贊美之詞。
可是娘親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一逕兒的嘆氣……
尹之雀急了,小手胡亂地往前像要抓什么東西似的,卻只有一團團冷冷的空氣!
「不要走!不要走!」
「我在這里!
啊!她這才安心下來。
「娘,我要握你的手,好不好……」她將臉頰偎向那只手掌,愉悅地享受那份溫暖,感覺那種溫馨仿佛蜜似的沁入她的心。
當然,大手的主人正是烈日。
一直等到她再度沉人夢鄉,他才準備抽回手,可是,手才一挪動,她就發出一聲嚶嚀,讓他不得不打住。
你在顧忌什么?烈日咬牙切齒的暗罵自己,不悅的眼眸端詳著她無邪而紅撲撲的睡臉,他……居然怕吵醒她?
烈日不舒服地動了動坐姿,伸長的手臂僵得都快要變成化石了。
「嗯——」尹之雀翻了個身,竟然把唇埋入他粗糙的掌心,她的呼吸拂得他心癢難耐,但也奇異的在無意問軟化他糾結的眉頭。
而這種被人依賴的姿態,竟然讓他覺得——十分高興!
不,不只是高興,還有驕傲……和感動!
他倏地閉緊眼,全身放松下來,連臉上的疤痕也看起來柔和了不少。
他的唇邊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可是,只有他才曉得自己在笑什么吧?
一日之計在於晨,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淳樸的小老百姓們開始忙碌起來,人人各司其職,以免浪費了大好光陰。
「好苦喔!我不要喝這個!姑飞娇蜅5亩䴓强头恐,驀地傳出抱怨的女性嗓音。
「喝!」這個男性嗓音聽起來非常冷硬。
「我已經好了,不必再喝藥了!拱!想她尹之雀雖然看起來又瘦又小、風一吹便倒,可是,她虛長至今,卻連一回小小的風寒也難得染上,怎么才嫁了個夫君,身子骨便差了起來。
「喝!」還是只有一個字的命令。
「我不要啦!」任誰都不喜歡「吃苦」咩!「這藥真的真的很難喝,不然,你自己嘗嘗看!顾共蛔杂X的撒起嬌來。
我當然知道!烈日微挑起一邊的濃眉,在心中暗付,因為之前都是我「喂」你喝的啊!
其實,仔細想來,她這回會得風寒,他也要負上一點道義的責任吧?盡管是
她自作自受地大半夜跑去池邊沐浴,才會有這種後果,可是,如果不是他惡意的不讓她吃飯,不理會她的疲累,那風寒的威力也不會呈倍數增加,侵襲她虛弱的身子……
就是因為如此,所以,他現在才會百般容忍她的挑剔及抱怨吧?
尹之雀吱喳了半天,看到烈日依然不動搖的神色,她只好苦著一張小臉,有一口、沒一口的啜著藥湯。
「好苦喔!」她又哀求地看著他,小小的舌尖下意識的舔了一下唇瓣。不料,這個動作讓他又「很不小心」的憶及兩人相吻的一幕,他的小腹下方開始緊繃起來。
「那就不要喝了!』他迅速以暴喝聲來掩飾自己心情的變化!竿髻M那些上好的藥材。」他一把就想搶走她手中的那碗湯藥。
「我喝我喝我喝!」被他兇惡的態度嚇到的尹之雀不等他的手伸過來,急忙仰頭一口氣就喝乾了碗中的藥汁。
盡管如此,尹之雀卻可以感覺得出些許的溫暖……
為什么呢?她不懂,總不會是因為他待她的冰冷態度或吼叫的命令吧?
這樣是不行的,尹之雀——她給自己打氣。
「謝謝你!箤⒖胀虢贿給他,她真心誠意的向他道謝,露出燦爛可愛的笑容。
他的目光迅速往旁邊一閃,仿佛她的笑容會焚人似的。
「客倌,小的給您送飯來了!归T外傳來店小二的叫聲。
烈日倏然起立!复龝䞍撼燥栆稽c,到家還有好一段路程!
他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居然說了「家」這個字,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把尹之雀也算成家中的一份子了……
天地之城從未如此熱鬧滾滾過。
「烈爺帶回來一位小新娘耶!」這句口語很快便傳開,消息沸騰得轟動了整座天地之城。
「小烈烈啊!」風云下愧就是「風云」,哪兒有風飛云翻的消息就往哪兒
鉆!嘎犝f你的小新娘已經娶回來了,哦喔!」
當他發現房中人不是烈日,而是一位陌生的小姑娘時,眼前頓時一亮。
「公子,你好。」尹之雀很可愛地微歪著頭,好奇的端詳著風云。
「你一定就是小嫂子了!癸L云立即從善如流地行禮作揖。
「我是風云,是小烈烈的同門師兄弟。』他平日是愛沒大沒小,可該正經時,他風云也下輸人。
「你好,我是尹之……蝶。」尹之雀也回以一張笑咪咪的小臉。不同於烈日的陰森沉郁,這個風云光是笑容就開朗得讓人十分心曠神怡。
「如果小嫂子不嫌棄,叫我風云就可以了!顾麤Q定了,這一位「尹之蝶」姑娘值得他好好的認識。
「我叫你風大哥好了,你叫我小麻雀就行,別嫂子來嫂子去的,都叫老了!蛊鋵嵥切奶,那聲「嫂子」她可是萬萬承當不起咩!
「小麻雀?」風云聞言一愣,愛開玩笑的眸底閃過一絲詫異。
「呃……這是娘在我小時候給我起的名兒,比起『尹之蝶』這個名字,叫小麻雀不是親切多了嗎?」尹之雀趕快說清楚、講明白,壓根兒沒想到這一解釋,可能會愈描愈黑。
「小麻雀是嗎?」他舒眉一笑,「好,那我就叫你小麻雀羅!」
「風大哥,」尹之雀松了一口氣回應!肝铱梢詥柲銌?烈公子上哪去了你知道嗎?這里是哪兒啊?該不會就是他的房間吧?」許多隱忍的問題她巴不得一次全都問個清楚,可不開口還好,她愈說疑問就愈多。
「小烈烈啊——」風云這才想到。「對了,因為他不在的時候,一直有人來拜訪他,找他商量一些事情,我看此刻他八成正在接見那些人吧?」
「這樣啊……」尹之雀為難起來。
「小麻雀,你有什么事嗎?」風云體貼地一問。
「不不不!也不是怎么重要的事……」尹之雀囁嚅的道。
可她話雖這么說,卻頻頻往自己身上偷瞄,還很不安地將已經臟掉的大紅嫁衣拉拉扯扯的……風云已經有些領悟了。
「來人,伺候烈夫人沐浴更衣!顾⒓磽P聲朝門外喊道,他知道外頭早已擠滿了一群既好奇又蠢蠢欲動的奴仆,不愁沒人使喚。
「是!」外頭的應答聲響亮如洪鐘。
尹之雀睜大眼,訝異於他的體貼,於是,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自她心底升起。
「謝謝你,風大哥!
「別客氣,小麻雀!
不出數日,尹之雀就和天地之城內的老老小小的奴仆們混熟成一片。
「不端架子的夫人呢!」人人都在她背後如此的贊美她。
尹之雀總愛穿著—身簡單的布衫往廚灶里跑,她喜歡看著廚娘如何呼兵引將,也喜歡看二手如何切菜及打理雜務,她更喜歡在熱騰騰、香噴噴的各式點心剛出爐時先嘗為快。
「好吃好吃!挂笣M足地吃光一碗甜蕃薯湯,毫不淑女的以衣袖揩揩嘴!副檀髬,下次你要教我怎么煮啊!以前我自己煮……呃!吃過的都沒有這么可口過,咦?這糖要放多少?水又要用多少?煮的時候要花多少時間?有沒有什么特別的秘方呢?會下會很難學呢……」
「夫人要是喜歡,奴婢隨時替您煮上一鍋就是了!贡檀髬鹩兄鴪A呼呼的身材,笑聲開朗而豪爽,頗有***味道。
盡管礙於主仆之分,可許多年長的奴仆已經開始用一種寵愛小孩的心態來看待這位小小的主母,他們愛看她可愛而憨直的笑靨,也習慣了她不停吱吱喳喳的提出各種問題。
「碧大嬸,肥雞抓來了!挂粋背著小娃兒的男孩興匆匆的倒拎著一只不停咕咕叫的雞跑了進來!肝乙呀洝パ!」
「小心!」尹之雀立即丟下空碗,朝那名男孩跑了過去。
原來那只雞竟然不知怎地溜出男孩的掌握,它撲展著翅膀,尖銳的爪于就朝小男孩的臉孔襲去,卻正好抓花了尹之雀臨時擋在他面前的手臂。
「夫人!」廚灶里立刻傳出一陣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闖禍的雞已經被牢牢的抓住,其他幾個仆人圍住尹之雀,檢查她臂上那道滲血的傷口。
金創藥粉很快就被取來,大夥幫她清洗傷口、上藥,尹之雀痛得淚水直流。
「對不起,夫人!恍∧泻⒛樕珣K白的向前跨了一步,也不顧背在背上娃娃的哭鬧不休,他直挺挺地跪下來磕頭!刚埐灰s我走,夫人。對不起,對不起……」
尹之雀嚇了好大一跳,趕緊起身,想把小男孩從地上拉起來。
「你怎么啦?不要這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嘛!都是公雞惹的禍,你什么也沒做錯,乖、乖!」
「不要趕我出去,不要趕我出去!」仿佛沒有聽見尹之雀的安慰,男孩哭得唏哩嘩啦。
尹之雀求助地看向碧大嬸,碧大嬸則搖頭嘆息,「阿生這孩子是上個月才帶著他的妹子阿英流浪到咱們這里,所以他很怕被趕走!」
尹之雀當場紅著眼眶,蹲下嬌小的身軀,一把將小男孩摟入懷中。
「你放心,沒有人會趕你走的。阿生,真的,你放心……」話還沒說完,她就先泣不成聲,而且哭得北小男孩更加大聲。
小男孩頓時不哭且呆住了,他覺得真不可思議,夫人的哭聲好大、好洪亮、好溫暖呵……
從那一天、那一時、那一刻開始,尹之雀完全獲得了天地之城上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