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悠悠萬古；
茫茫天宇，
自笑平生豪舉，
元龍盡意臥床高，
渾占得，乾坤幾許。
——劉因，鵲橋仙
庭園里的亭子里。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安坐其中。
穿著一身水色衣衫的寶寶正專注于手中的繡花，小蘋果則正在一旁搖頭晃腦，背誦著三字經(jīng)，一副老氣橫秋的小大人模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
「習(xí)相遠，習(xí)……」糟糕了!小蘋果嘟起小嘴，「娘娘，我忘記了……啊!有了，有了，是『狗在叫』!」
「嗄?」寶寶手中的針差點扎到指尖。
狗……狗在叫?
「嗯!是『狗在叫』!」小蘋果對自己「發(fā)明」的新造句頗為得意，「那下一句不就是『汪汪汪』了?」
「啊啊啊!」寶寶忍不住發(fā)出粗啞笑聲。
「娘娘?』小蘋果不明白寶寶怎么突然笑那么大聲，不禁歪著頭自言自語，「難道狗不是汪汪叫嗎?」
「呵呵呵!」一陣低啞的笑聲在兩人身后響起。
寶寶詫異的回頭，發(fā)現(xiàn)風(fēng)老夫人正走進亭子里，她連忙恭敬的起身朝風(fēng)老夫人福了福禮。
「奶奶!」小蘋果蹦蹦跳眺的迎上前，「汪汪汪!」
風(fēng)老夫人糾正她，「不是『汪汪汪』�！�
「咦?」小蘋果這下可大大不解了�！腹饭肥峭敉艚袥]錯啊!貓貓才是喵喵喵啊!」
「哈哈哈哈!」兩個大人再度被小蘋果這番可愛的童言童語逗笑了，尤其是她那副仍搞不清楚狀況的傻樣，更是讓她們笑不可抑。
「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小蘋果跺了跺腳，有點兒氣悶的說：「有什么好笑的?」
寶寶急忙斂起笑容伸手拍撫小蘋果，卻依然掩不住眉眼間的笑意。
「好好，奶奶不笑、不笑了�！癸L(fēng)老夫人也伸手摸摸小蘋果的頭發(fā)。
「哼!」小蘋果高高的嘟著小嘴，自己跑到一旁玩，決定暫時不理會這兩個沒良心的大人。
「寶寶�！癸L(fēng)老夫人落坐，示意寶寶也坐下來�！缸聛砼阄伊牧��！�
恭敬不如從命。寶寶也欣然入座。
她們的眼光不約而同的望向小蘋果，只見她正追著一只粉色小蝴蝶跑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呢!
「小蘋果真可愛�！癸L(fēng)老夫人忽然出聲贊美道：「和你很像。」
咦?那不就是說她也很可愛嗎?
寶寶捧著有些發(fā)燙的雙頰，害羞的笑了笑。
「難怪云兒會非你不娶�！癸L(fēng)老夫人看著她嬌憨的笑容，不禁有感而發(fā)的道。
這五年來，在風(fēng)云還沒遇見寶寶之前，他就像是一具少了靈魂的軀殼般，讓風(fēng)老夫人擔(dān)憂不已。
她是希望老是往花街柳巷跑的兒子收心沒錯，但他改邪歸「正」得也未免太過頭了，而寶寶的出現(xiàn)，不僅讓風(fēng)云再度恢復(fù)「正常」，而且結(jié)果好得超乎風(fēng)老夫人的預(yù)料。因此，她對寶寶一直心存感激之意。
還有，風(fēng)老夫人不得不承認，兒子的眼光還真不賴，能挑到寶寶這么一個乖巧的媳婦，她很滿意哩!
「咦?」非她不娶?寶寶不怎么明白地眨著眼睛，傾身向前想聽清楚風(fēng)老夫人的解釋。
突然，「咚!」的一聲，寶寶系在腰際的小荷包掉了，落在風(fēng)老夫人的腳邊。
「這是什么?」寶寶還來不及彎腰去撿，風(fēng)老夫人已經(jīng)先一步撿了起來，好奇的問。「我能瞧瞧嗎?」
很難解釋的，原本伸手欲搶回藍玉的寶寶竟用力的點了點頭。
是的，如今她的生活幸福美滿，又何苦留著這塊藍玉，讓自己被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綁住?
她決定等風(fēng)老夫人看完，她就要把這塊藍玉丟掉……
「咦?云兒將他的隨身佩玉送你了啊?」這是定情物嗎?風(fēng)老夫人把玩著藍玉，好一會兒才還給寶寶�！改悄憔秃煤檬罩�!云兒會給你這塊玉，可是代表他的心意呢!」
什么？！
寶寶忽然覺得全身發(fā)冷，頭重腳輕。
「啊……」剛剛風(fēng)老夫人說了什么?她說……
「你是怎么了?寶寶，是哪兒不舒服嗎?」風(fēng)老夫人納悶地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的手竟抖得握不住藍玉，甚至任它再度掉到地上。
不!是剛剛你說了什么?寶寶想如此尖叫著。那不就是說，藍玉的主人是……是……
掉落在地面上的藍玉散發(fā)出冰冷的光芒，剌痛了她的雙眼。
然后，她陡然暈了過去!
※ ※ ※
竟然會是她!
雖然已經(jīng)過了三個時辰，風(fēng)云仍被這個事實給震得茫茫然。
他的眼神呆滯，直勾勾地盯著掌中的藍玉。
「娘娘，快起來，娘娘……」小蘋果在床邊試著叫醒寶寶，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送走大夫之后，風(fēng)老夫人瞧見的便是這亂七八糟的景況——
她的媳婦在床上昏睡不醒。
她的兒子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她的孫女在地上哭喊。
有這么嚴重嗎?拜托，寶寶只是因為害喜不適而暈倒，這只不過是正常的現(xiàn)象嘛!
「別哭了�！癸L(fēng)老夫人安慰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小蘋果�！改隳餂]事的�！�
「嗚……可是娘娘莫名其妙的暈倒，不是生病了嗎?」小蘋果乖順地任風(fēng)老夫人牽起，淚水倏地又撲簌簌的直往下掉。
「你娘沒生病，她只是累了。」
「那她為什么會突然累了?」小蘋果可沒那么好哄，執(zhí)意要得到一個答案。
「因為她就是累了�！癸L(fēng)老夫人乾脆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搪塞，阻止小蘋果再度發(fā)問。
「哦……」小蘋果嘟了嘟小嘴。
「好了，小蘋果別哭了�！癸L(fēng)老夫人牽起小蘋果的手�！改棠處闳コ渣c心�！�
她先朝風(fēng)云望了一眼，眼光又落向他掌中的藍玉……盡管她這個局外人并不明白個中的來龍去脈，但是，就先留給他們小倆口一點獨處的時間吧!
「那爹爹呢?爹爹要不要去吃點心啊?」小蘋果跑到風(fēng)云面前，嬌聲詢問。
風(fēng)云勉強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頭發(fā)。「爹爹要留在這里陪著娘娘，想一個人靜靜，好嗎?」
先前，他怎么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小蘋果挺直的鼻粱與嘴巴和自己竟是如此相似呢?
「好吧!」即使小蘋果不怎么滿意爹爹的回答，卻也只得接受這個答案，乖乖的和風(fēng)老夫人走了出去。
門扉「咿呀」的開了又關(guān)，還給房中的兩人一個寧靜的空間。
很慢很慢的，風(fēng)云換坐到床邊，大掌輕輕地覆上寶寶置于被子外的小手。
很慢很慢的，風(fēng)云臉上僵硬的線條逐一放松。
很慢很慢的，他的表情軟化成無法言喻的哀傷、悲痛，與深深的愧疚!
他曾經(jīng)想過，倘若有生之年，他找到那名與他有過一夜露水姻緣的女子，一定會盡其所能的來補償她，就算要他當(dāng)場自盡，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但是，他從來都不曾想過，不曾想過……
「就是你嗎?」風(fēng)云的聲音低啞而沉痛。「我不曾想過啊……真的……真的就是你嗎?」
他的男兒淚無聲無息的落下，輕輕滴落到寶寶的臉頰上。
輕輕一個哆嗦，寶寶緩緩地睜開了眼。
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兩人四目交接，竟是無語凝咽……
「啊啊!」寶寶的視線轉(zhuǎn)動，赫然看見那塊藍玉，立即發(fā)狂似的大吼大叫，一把奪走藍玉，重重地朝地上摔去。
「寶寶!」
「發(fā)生了什么事?」
在房門外尚未走遠的風(fēng)老夫人很快地帶人又踅了回來，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連門都沒有敲便直接闖了進來。
「啊!啊啊……」藍玉碎了，寶寶的心也碎了。
風(fēng)云牢牢地將她緊摟在懷里，卻仍無法制住她瘋狂的掙扎。
「云兒?」風(fēng)老夫人看向兒子。
「娘，沒事的，讓我們靜一靜好嗎?出去，拜托，出去!」
家仆們不曾見過少爺如此憤懣的模樣，所有人都嚇得不敢亂動，僅能用眼神請示風(fēng)老夫人。
「我們走!」風(fēng)老夫人略一沉吟，便明快地做出決定，再度撤走一幫人。
然而，寶寶什么都沒注意到。
她只是一個逕兒的怒吼、掙扎、嘶叫!
因為她心里的那種痛，太苦、太重，也太深了!
她過去那受到重創(chuàng)的傷口仿佛被人活生生的撕了開來，狠狠的在上面灑鹽啊!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這樣傷害自己？！
「啊——啊啊!啊!」她一聲又一聲激昂的尖叫全是悲憤莫名的控訴——對風(fēng)云的控訴!
丈夫，應(yīng)當(dāng)是妻子最溫柔有力的依靠，不應(yīng)該是那段恐怖夢魘的始作俑者啊!
她的最愛與最恨居然是同一個人，誰能告訴她，她是該恨或該愛?
「啊……」寶寶的尖叫聲因精疲力盡而逐漸緩和，她終于掙脫他的懷抱，遠遠地退到床角，迎視著他的眸光不再充滿柔和的愛意，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仇恨!
那種眼神令風(fēng)云心寒、心碎!
「寶寶……」風(fēng)云伸手想碰觸她。
「啊!」寶寶再一次尖叫。
那凄厲的聲音讓他的動作僵在半空中，之后，頹然垂下。
「寶寶�！顾杏X喉嚨乾如火焚，他必須非常努力才能找回自己的聲音，「對不起，當(dāng)年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故意的?錯!他有意得很，他想把情緒藉由性欲發(fā)泄在青樓妓女的身上，怎知受害者卻是無辜的她呢?
「哼!」寶寶已經(jīng)死了心，任他說什么，她都不會再相信了。
不信!不信!不信!
風(fēng)云向來靈活的舌頭像是被人剪掉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何況，于情于理，他都毫無辯駁的余地。
我恨你!
不必言語，寶寶赤裸裸的眼神已經(jīng)將她的心情傳達得清清楚楚。
誤會，誤會又怎么樣?
風(fēng)云突然感到疲倦萬分。
誤會說開了，遺憾卻已經(jīng)造成，而且，什么也挽不回了。
以前，他總抱著希望，希望能找到那位姑娘解釋清楚并賠禮謝罪。如今人是真的找到了，他卻恨不得從未相識過。
知是幸，不知卻是福呀!
※ ※ ※
「你是怎么一回事，在和寶寶鬧脾氣嗎?」風(fēng)老夫人在寶寶房門口質(zhì)問著風(fēng)云。
一連三天下來，風(fēng)云消瘦了一大圈，整個人顯得憔悴不堪，就連眉頭也因苦惱而緊皺著。
寶寶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整天窩在房內(nèi)不肯出來，丫鬟送進去的膳食、飲水，她連碰都沒碰。
這下可急煞風(fēng)老夫人了!她擔(dān)憂的不只是寶寶原就纖瘦的身體，還包括寶寶肚子里的孩子啊!
「老夫人，我送飯來了�！剐【G如同前幾回般，端來熱騰騰的膳食。
不知道這回寶寶是不是又不肯吃，浪費掉了!
「給我!」一直默不作聲的風(fēng)云驀地開口，一把接過托盤。
風(fēng)云推開寶寶的房門，再度走入房內(nèi)，他將托盤放在桌上，轉(zhuǎn)身面對她。
寶寶依然蜷縮在床角，睜大的雙眼布滿血絲，在看見他時，渾身倏地繃緊，一臉戒備的看著他。
「寶寶�！顾徊讲降淖呓陔x床大約三步時停下。
風(fēng)云就只能夠靠這么近，因為只要他再往前多走一步，她就會開始尖叫。
「吃點東西，好嗎?」他柔聲勸道：「別餓著了自己，那樣劃不來。」
到目前為止，他仍然不敢讓她知道她有孕在身的事實，因為他深怕她在情緒過度激動下，會發(fā)生什么閃失。
哼!假仁假義!
寶寶咬牙切齒的瞪著他，神情猶如一只小母老虎。
「寶寶……」風(fēng)云抬手重重的抹一抹臉�！笇殞�，我不求你原諒我，但請你別這樣對待自己好嗎?」他情不自禁的往前踏了一步。
「啊!」寶寶的聲音雖因連續(xù)的嘶吼而乾啞灼痛，但她仍竭盡力氣的喊著。「啊……」還沒喊完，她便感到一陣暈眩，費了一番勁兒才勉強讓自己坐得挺直。
「你沒事吧?」風(fēng)云被她嚇到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欺上前去，雙手忙著在她身上來回碰觸，試探她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呃……」寶寶還想尖叫，但這回她連聲音都尚未脫口，眼前一黑，整個人又暈了過去。
※ ※ ※
「大夫，她要不要緊?」
「風(fēng)爺請放心，少夫人只是一時餓過了頭才會昏睡不醒，等少夫人睡醒后，只要按時進食，再好好的調(diào)養(yǎng)一番就沒事了�！�
「那孩子呢?她肚子里的孩子要不要緊?」
「請老夫人放心，少夫人母子情況甚是良好，毋需擔(dān)憂。」
「大夫，那她什么時候才會醒……」
聲音漸行漸遠，寶寶也緩緩地睜開眼睛。
「寶寶?」風(fēng)云立即握住她的手，「你終于醒了!」風(fēng)云的臉色又憔悴了些，但卻仍綻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啊!」她突然握拳，用力捶打著腹部。
「不!」他嚇得心神俱裂，及時抓住她的手。「不要!寶寶，不要啊!」
她也不要啊!
她不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就像是在狠狠地嘲笑她的無知的證據(jù)!
「啊!」寶寶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兒來的力氣，竟掙脫出他的箝制，再度往自己的肚子捶去。
「不要!」風(fēng)云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將她的雙臂反剪在她背后，整個人伏在她身上，以自己的重量壓下她的動作。
「呀!」她張大嘴狠狠一咬，牙齒咬進他的肩頭，希望他會因疼痛而松開自己。
「哦!」他倒抽了一口氣，卻反而將她擁得更緊。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心狠了!
寶寶更加使勁的咬下去，嘴里很快地嘗到濃濃的血腥味。
「咬吧!」風(fēng)云非但沒有喊疼，反而享受似的闔上眼，低聲說道：「我不痛，一點也不痛!」
哼!她就偏偏要咬到他會痛!
寶寶更加重了力道，直到她聽見一聲驚呼。
「娘娘？！」
雖然風(fēng)老夫人不許，但小蘋果仍然偷偷跑來探望寶寶，此刻，她正一臉不解地看著兩個大人糾纏在一塊兒。
「你們在做什么?娘娘為什么要咬爹爹呢?爹爹都流血了耶!」
血?
寶寶仿佛這才意識到嘴里的腥甜味，突然覺得一陣惡心，連忙將小嘴一松。
「乖，小蘋果別擔(dān)心，爹爹沒事的�！癸L(fēng)云忍著疼痛，強顏歡笑的安慰小蘋果。
「爹爹，你流血了!」小蘋果嚇得趕快找來一條手帕，想要替風(fēng)云止血。「我替爹爹把血擦乾凈�！�
風(fēng)云先是擔(dān)心地看了寶寶好一會兒，見她已經(jīng)完全平靜下來，星眸半闔，他才松了一口氣。
雖然，風(fēng)云并不喜歡她這種無精打采的模樣，但這總比她方才萬分激動的情況好太多了。
「好，小蘋果幫我擦�！顾K于松開寶寶，坐起身來。
寶寶不愿見他們父女天倫樂的模樣，乾脆背過身去，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看見她的反應(yīng)，風(fēng)云抿了抿唇，輕手輕腳地將小蘋果帶離房間，小小聲的在門外說話。
「小蘋果，幫爹爹的忙�！癸L(fēng)云只能將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小蘋果身上�！笌偷鼓锬锇炎郎夏峭胫喑缘艉脝�?娘娘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真的嗎?」小蘋果眼睛睜得大大的，挺直背脊，仿佛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重責(zé)大任」�！改锬飰膲模趺纯梢圆怀詵|西?」
「不，娘娘不壞，全部是爹爹……」風(fēng)云苦笑一聲，「壞」的人是他呵!
「還有，記得告訴娘娘，如果她不想再看見爹爹，那爹爹以后就不會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但是，請娘娘千萬不可以再虐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