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干清宮「皇上親自去了一趟江南,不就是為了完成孟大人的心愿?怎么就 抄了江寧織造曹府和江南富戶王家,馮大人知道是為了什么?」
總管太監瑞福公公,在干清宮前攔住了正三品一等待衛馮敬南,悄聲打探消息。
馮敬南停在干清宮前,看了瑞福公公一眼,咧開嘴笑!腹芍阑噬舷陆系 目的?」
瑞福挑起眉,點點頭。
他既然是宮里的監督領事,自然知道主子離宮的緣由,但教他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是 ,為何皇上會在此時抄了曹、王二府?
「公公可知道,王震之女是誰,同皇上此次下江南有何千系?」馮敬南再道。
瑞福瞪大了眼!格T大人是說--」
「這回皇上下江南主要是為了了解吳三桂在南方的勢力,至于孟大人的請托倒是次 要,」沒等瑞福把話說完,馮敬南接下道:「只不過事情就有那么湊巧,抄曹府之時, 勾連了王家,碰巧王震之女就是孟大人要找的人!」他曖昧不明地道。
事關于皇上,話不能講得太明的、更當然不能道出事實,馮敬南和瑞福同樣忠于皇 帝,但各人得有自個兒的計較、盤算。
「喔喔。」瑞福眉頭緩下,笑了笑。「皇上在宮里安養。吩咐了馮大人一到就請進 !顾岄_身。
他在宮里待了大半輩子,馮敬南的意思他略微捉摸,能明白個梗概,不至于被蒙在 鼓里就可。
「謝謝公公。」馮敬南拱手離去。進了干清宮。
剛走進宮里,皇帝已經在殿上坐著。
「皇上!柜T敬南跪安。
「起來回話!够实凵蚵暳畹馈4T敬南站起來,皇帝才問:「事情,可辦妥了? 」
「回皇上的話,據臣查知,王震在月前已經安排其女王盈住進太湖郊區蓮臺寺,臣 特地趕往查問,該寺的住持卻回答臣道:」王盈在半個月前,已經跟從平西王往云南府 。「馮敬南回道,繼而抬起眼,直視面前的年輕皇帝。
他跟在皇帝身邊已有數年,十分清楚這位主子的性子,他明白他不喜歡畏縮、一味 奉承的下書,反倒欣賞敢直視他的漠子!
但這樣的人實在是不多,能在他凌利的注目下不感到心虛的男人,幾乎少之又少, 連馮敬南這樣智勇雙全的漢子,也是經過幾番自我訓練、兼且同皇上相處日久,才能堅 定不移地直視這位雄才大烙、富有智謀的英明皇主!
「你說王盈同吳三桂去了平西王府?」坐在殿上的男人問,兩眼中迸射出銳利的星 芒,直射入馮敬南眼底。
「是!柜T敬南回道,見皇帝斂下眼沉吟不語,他接下說:「可巧,平西王于三日 前進貢十數名美女入京,停在大明門外,正等待機會托執守帶進宮里,侍候皇上。」
「是嘛?」皇帝挑起眉,犀利的眼瞇起。
半晌,他嘴角緩緩勾出一抹淡笑,深邃不露聲色的眸底猶有一絲深意。
「除了美人,還有什么?」皇帝傾身,只手擱在前腿上,撐著剛毅有力的下顎,徐 緩淡定地問他忠心耿耿的一等侍街。
「海南夜明珠一斗,金銀萬兩!柜T敬南流暢地回答,顯然有備而來。
皇帝忽然咧開嘴無聲嗤笑。
「好個吳三桂!」他搖頭,嘴角勾出一痕冷洌的笑紋。
「皇上,如今是飭回吳三桂的貢品還是--」
「不必飭回。」笑容驟然自皇帝英朗的俊臉上隱沒!竻侨鹚土耸裁矗諉稳 !顾鞠,低抑的語說陰沉。
馮敬南怔住片刻,隨即回過神。
「是,書下刻日即辦理!
這片刻他已明白皇帝的謀思。
原以為皇上會藉此機會退回吳三桂的貢品,以乘機表達對吳三桂日漸自大的不滿, 卻沒料到皇上會反其道而行,欣然收下貢品,如此可以讓吳三桂捉摸不透,皇上是真糊 涂與否?到底是否有不滿三藩之心?
不愧是教人敬畏的明主!少年時的他就能殺鰲拜、掌實權,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敬南。」皇帝突然喚他。
「喳!柜T敬南恭敬地垂首。
「不必心急,讓美人、貢品在門外多留置數日,就按先例辦理,視之平常!
皇帝低緩地道,眸底掠過數抹詭譎的光痕。
「喳。」
之前的不說,單就此件事看,馮敬南五體投地的心服。
他盤算了三日沒定論的事,皇上已經在頃刻間作了決定!
至于皇上眼底那抹陰性的冷光是為著什么,他是猜不著、更測不出的。
但他能預知的是,不日他就會明白,是為著什么讓這位向來冷斂的年輕皇帝,這回 毫不掩藏地任由眸底透出心緒……這件事,想必同吳三桂千里迢迢,遠自云南送來的貢 品有關。
「什么東西嘛!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跳舞的舞娘!咱們可是美人呢!將來全要 等著皇上封妃、封后的,憑什么咱們都是三人一間房,她是什么身分、什么東西!有什 么資格要求江大人給出一間上房?」
一名身著紅綢紗緞,臉上抹著厚厚胭脂的女子瞪了一眼隔桌,冷言冷語地跟同一桌 另外幾名女子道。
「就是!瞧那德行,臉上也不涂胭脂,一張臉白得嚇人,憑那模樣還想進宮侍候皇 上才笑死人,我瞧她當個宮女還差不多!」另一名穿綠衣的女子拿袖子擄源扇涼風,惡 毒地道。
其它幾個女人默不作聲,可也是一臉鄙夷、輕蔑。
江奉春就坐在那幾個女人所指責的對象面前,他聽到這幾句話,見到那些說閑
話的女人嫉妒的嘴臉,不由得暗暗搖頭,慶幸他自己不是生為女人。
分明是個絕世美女,出自那幾個女人的嘴里,卻能貶得如此見不得人似!
可也怪不得那些女人,王盈的美艷確實能讓女人嫉妒得發狂,讓每一個男人垂涎… …包括他在內!但他明白自個兒的本分和身分,尚能努力克制住對于王盈的妄想和綺念 。
平西王向來以多情著稱,也虧他能狠得下心把這樣絕撰的美人送出手--看來平西 王想要稱霸江山的野心,已經遠遠超過了獨占美人的欲望。
不敢目視王盈,他垂著眼望向桌面,忽然低聲說:「那是個吃人的世界。不明究理 的人看來,能被選進宮的全是一朝飛上枝頭的鳳凰,其實是一腳踏進了豺狼穴王盈倏地 抬起眼,水漾的清眸望住江奉春!附笕耍俊
江奉春終于抬起眼!冈诨实鄣暮髮m,沒有男人,那是女人爭權奪勢的舞臺,妳只 能自己救自己!」
王盈定定地望住他,半晌,她淡定地答:「平西王遣人教過我,那是個什么樣的世 界,我比妳還清楚百倍。」
江奉春一怔,隨即喋了聲。
他竟然忘了平西王派遣舊宮人,教授王盈之事。后宮殘酷的權勢角力、所有侍奉男 人的手段--
此刻王盈知道的,當然勝過他百倍!
沈默片刻,江奉春道:「明日就要進宮了,平西王交代妳的話--」
「我自有分寸!雇跤氐溃財嗔私畲簺]說完的話。
她會進宮是為了爹爹和兄長,不是為了任何人。
她感激吳三桂送她上京,讓她有機會進宮,但她不會成為吳三桂的一顆棋子,聽任 擺布。
「王小姐?」江奉春微微皺起眉頭。
聽王盈的口氣,她似乎有自己的意思。
「江大人,你該擔心的是有否將我安全的送進宮,至于其它,已經不在妳的職責范 圍內!顾畲,溫柔地道。
江奉春頓時啞口無言。
但可以確定的是--
現下他不會再為王盈擔心了!
憑她伶俐的口齒和清晰、毫不紊亂的頭腦,他確信她不但能在豹狼穴里生存,而且 絕對能活得很好!
吳三桂選進宮的美人,確實沒有一個庸脂俗粉。等閑都是顛倒眾生的絕選佳麗,這 其中有撫媚、有濃艷、有清純、有秀麗的……真是貨色齊全、任君撿選。
看來吳三桂是存心討好他。
「皇上?」馮敬南上前一步,低聲詢問皇帝的意思。
「就這些女人嗎?」皇帝瞇起眼,淡淡地問。
「還有幾名舞娘,臣是想舞娘必定是以舞技取勝,所以先讓這些個美人上殿給皇上 選過--」
「帶上來!」皇帝打斷馮敬南沒說完的話,沉聲道。
「皇上?」馮敬南愣了愣,又征詢了一遍。
「那些個舞娘,全帶上來!够实墼僖淮吻迩宄卣f明白。
「喳……」馮敬南回過神來,連忙退下去。
不久,輕臺的樂聲轉起,酥人心胸,撩人心脾。
忽然,一群幾近半裸的女予拱著一名婀娜輕盈,冰肌雪白,臉上蒙著紅紗,只露出 一雙烏溜溜勾魂媚眼的紅紗艷女,舞著云南苗女妖媚的出來……女郎身上穿著一襲紅紗 ,里頭是同膚色的緊身衣,撩人的胴體若隱若現,卻又什么也看不見。
這不是傳統的苗服,像是特制的舞衣,用來勾引男人的輕紗薄料。
忽然所有陪襯的半裸女全部退開,留下停佇在殿中心的女郎一下下轉著圈,慢慢舞 向皇帝……皇帝銳利的眼瞇起,他定定望著慢慢舞向自己的蒙面艷女,嘴角徐徐勾起一 抹嘲謔的笑痕。
「停。」
皇帝的手舉起,旋繞的艷女立刻停下,低著頭,站在皇帝座下。
「妳,叫什么名字?」他沒讓她抬頭,只是問她的名字。
「婢女名喚盈盈!古陕詭Т判缘纳ひ羰庨_,酥人心胸。
「盈盈……」皇帝傾身,咧開嘴,粗嘎的男聲低呼舞娘的名字。
聽到這聲低嘎的叫喚,盈盈心口一頓。
似乎,她曾在哪里聽到有人這么喚過她?
想抬頭,但她清楚明白這是冒犯圣顏的大罪,她僵著身子,始終克制著自個兒,沒 抬起頭來看一眼「皇上」。
皇帝下了龍椅,來到低垂著頭的舞娘身前。
忽然他揚手扯開舞娘臉上覆的面紗,動作帶了一絲刻意的粗魯,粗糙的男性指尖有 意無意刮過舞娘水嫩胰滑的面頰。
她輕顫了一下,巧妙地避開皇帝的碰觸。她是故意這么做的!從舊宮人那兒她了解 了男人對她的渴望,以及什么叫做「欲念」!也知道對男人她該欲迎還拒,讓他們不能 輕易得到她!即使這個男人貴為皇帝,是九五之尊。
然后,她聽到「皇上」低緩沉厚的男聲這么說「平西王真是太周到了,送來了這么 多曼妙的美人給朕!敬南!」
「喳。」
「既然是平西王的好意,就全數收下,美人按容貌封「貴人]、[常在],至于這幾 個舞娘……」皇帝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留下朕眼前這個,先封她個[答應],今晚 就讓她侍寢。」
「謝皇上。」美人、舞娘全數跪下。
一聽皇上這么說,一旁受封的美人口里雖然稱謝,心底卻忿忿不平--她們狠毒的 目光不約而同,全射向皇帝跟前的舞娘。
在一旁候著時,皇帝威嚴俊凜的龍顏早已迷亂了她們的芳心,何況她們受封「貴人 」,「常在」卻不能陪皇上侍寢,一地位低于她們許多的小「答應」,皇上卻要她今晚 就陪寢!如此豈能教她們不怨恨?
「喳。」
馮敬南退下,他知道那名舞娘是皇上看上眼的,他謹守君臣之分,眼神絲毫不曾望 向舞娘。
「讓她們退下吧!」玩味地瞥了眼跪在他跟前的舞女,犀利的眸光始終定在她雪白 如冰霜的絕艷容顏上。
然后,他終于移開眼轉身走進內殿。
「全都下去吧,妳,跟我來!够实垡蛔撸T敬南立刻下令辦事。
盈盈抬起頭從地上站起來,跟在馮敬南身后出殿。
之后,眾人口中的馮大人把她交給宮里的太監,太監先是吩咐宮女替她清洗凈身, 并且讓一名老官人來替她驗身--
「不必驗啦!我一看就知道還是個處子,再怎么妖嬈的女人,那抹處子獨有的羞澀 是怎么也掩不住的!」老官人掀著嘴,嘶啞的嗓音像是歷經滄桑。
盈盈心頭一震,在吳三桂的平西王府中,他派來教導她的舊宮人早把男女間一切最 不堪的事全教給了她!她非但習得了知識,還被訓育放下羞赫、脫去廉恥,她曾在數十 名平西王府的宮人前裸身。也曾就著假人、假物學習惑亂男人的媚術……她以為自個兒 已經不是單純的女人了!
可如今老宮人的一句話,卻讓她遍體生寒,讓她對原來以為已有把握的事開始隱隱 不安。
她怔忡地望著垂垂老矣的宮人,忽然在她灰濁的眼中望見自個兒未來的滄桑。
「小丫頭,妳這小模樣兒算是拔尖兒的了,可想憑著姿色侍候帝王--咱們這皇帝 可不是癡情種,那風光最長也不過是三五年光景,想要花這個財狼穴里安身,就得憑真 本事!」老宮人幾乎干枯的嘴唇里吐出教人心驚的言語。
她是在后宮打過滾,翻過身的,她跟江奉春一樣也稱后宮是「財狼穴」!
王盈--也就是盈盈蒼白著臉靜靜瞅住老宮人,絕艷的麗顏凄楚動人。
老宮人上下打量了她一回,灰濁的目光終于定在王盈絕艷的臉上。
是個天生的尤物啊!
她這一生待在宮里,什么樣的美人沒看過?可就沒見過這么出色動人、勾人心魄的 艷女!
「也許……憑妳生得這模樣,能得帝王長些時的寵幸吧……」老宮人忽然悶著聲哼 笑,然后搖頭似是憐惜又似是譏刺。
「可記著,男人完全不是妳想象的那樣!要不是打從心底真正的認命,甘心情愿去侍候帝王,妳就是自找死路……」
話未說完,老宮人踏著緩慢的蹣跚步伐離開。
王盈美麗的眸怔忡地望定地上,視線卻沒有焦距……她耳邊不斷地回響起老宮人離 開前說的話……要不是打從心底其正的認命,甘心情愿去侍候帝王,妳就是自找死路。
夜里,王盈全身包著白絹,里頭一絲不掛地被太監抬到皇帝的寢宮。
跟著她躺到床上,全身包在錦被里,身上原來裹的白絹也被剝除。
「妳在這兒候著,皇上還在批閱奏折,少頃即來。」一名看起來頗有權威的公公沉 著聲吩咐她。「等會兒好生侍候皇上,要有個不是,仔細妳的皮兒。」
「公公,」王盈喚住他!刚垎柟竺俊
瑞福挑起眉。「問我的名兒?」他哼了一聲,笑著搖頭晃腦。「我瞧妳還挺懂事兒 的!既然妳問了,那我就告訴妳--皇上叫我瑞福,我打十歲起就在這宮里當差了,現 下干的是監督領事一職。」
「瑞福公公!雇跤涂蜌鈿獾胤Q呼一聲。
「嗯!谷鸶_@才仔細打量她幾眼,一瞧之下,他反倒有些愣住了!
王盈清瀅的眼眸,不卑不亢地定是回望他。
「瞧妳這小模樣兒,生得頂好!」瑞福回過神來,不自覺由衷地贊嘆!负煤檬毯 皇上,將來有妳的好處!」
見了王盈如此不平凡的美貌,他立即對她客氣起來。
這樣絕頂拔尖的美人兒,若果還能有點手段,雖然是個漢女子,將來要想封個嬪妃 倒也不難!誰料得到將來她能坐上什么位子?自然得對她客氣為妙!
「謝公公。還望公公在皇上跟前替盈盈美言幾句!雇跤毬暤。
她必須得到皇帝的寵愛,唯有如此她才能救爹爹和兄長。至于平西王要她伺機刺殺 皇帝,允諾等他坐上龍位會救她的親人--事情絕對沒那么簡單的!非到萬不得已的時 刻,她不會走這一步。
何況在城里等著進宮這段期間,她常聽人道起,都說年輕皇帝圣明有為,是個不世 出的明君!
若果換了吳三桂這樣的野心家統領江山,不見得比這位旗人皇帝來得勝任!
瑞福瞇起眼,笑了笑。「要是妳的手段好,能教皇上喜歡,憑妳的外貌,就足夠要 到妳所要的了!」
瑞福語帶玄機地笑道。
王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這個跟在皇帝身邊,宮中最有勢力的太監絕對不討 厭她。這才是她試探瑞福的目的。
事實上她早已知道瑞福是誰,在平西王府里,她已經被教授了解宮里的一切,以及 權勢的分配狀況。哪些人該討好、哪些人該防、該冷淡的,她了若指掌。
王盈綻開笑顏,細聲道:「謝謝公公指點。」
再一次她明艷的笑顏又讓瑞?纯×搜邸
「咳,妳先在這兒候著吧!」瑞;剡^神來,勿忙轉過臉去,免得又把持不定心神 。
瑞福一面走出皇上的寢宮,心底卻嘀咕起來。
自古不都傳說紅顏命薄嗎?何況是這樣不平凡的美人兒!又是處在這吃人血肉的后 宮,身分也不過是個小「答應」,除非她能在今晚就讓皇上進一步賜封她。
否則……就怕美麗帶給她的是禍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