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剛亮不久,一名丫鬟就已來到襲香閣傳話,告訴才剛醒來不久,甚至還沒下床的谷向晚——牧初揚要她立刻到大廳去見他。
谷向晚一怔,小手下意識地撫向一旁的床榻,上頭沒有留下半絲余溫,顯然牧初揚早已離開了。
回憶起昨夜發生的一切,簡直就像是一場美得近乎不真實的夢境,她只要一想起他纏綿的親吻與擁抱,眼角眉梢就有著化不去的甜蜜。
不過,當她瞥見來傳話的丫鬟時,唇邊的笑意微微斂去,心底浮現一絲困惑。
他怎么會一大早就要她去大廳見他呢?這事兒似乎隱隱透著古怪。
她懷著一絲疑惑來到大廳,卻發現廳里除了牧初揚之外,竟還有七、八個人,他們都以不甚友善的目光瞪著她,令大廳的氣氛透著一絲緊繃。
對于眾人的敵意,谷向晚并不感到訝異,因為所有人都已知道她不是傅婉兒,對于她先前的欺騙,他們會感到憤怒也是自然的。
只是,當她望向牧初揚,發現他的神色又恢復往常的冷峻時,她的心猛然一陣揪緊。
而當她的眼角余光瞥見杜京蕓臉上那抹幸災樂禍的詭笑時,心理更有著莫名的忐忑。
到底是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嗎?
她疑惑而不安的目光在眾人之間游移,最后落在一名背對她的女子身上。
這個女人是誰?那高挑修長的背影看來相當陌生,她應該不曾見過才對。
谷向晚默默打量著對方,直覺地猜想此刻緊繃詭譎的氣氛和這名女子有關。
那女子像是察覺到谷向晚的視線,忽然旋過身來,毫不掩飾敵意地瞪視著她。
一看清那女子的臉,谷向晚驚愕得踉蹌數步,幾乎連站都站不住。
這個女人……竟然是傅婉兒?
這怎么可能。克趺磿霈F在這里!?
谷向晚的腦中嗡嗡作響,思緒頓成一片混亂。
雍其磊不是說傅婉兒可能永遠也不會醒來嗎?
怎么這會兒不但醒了,而且還離開聚落來到破雷山莊?
正當谷向晚驚愕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之際,傅婉兒已欺身上前,目光含怒地瞪著她。
“你就是那個無恥地冒充我的人?”
“我……”谷向晚退了幾步,幾乎招架不住傅婉兒咄咄逼人的氣焰。
“你什么你?你竟敢趁我昏迷之際,盜走我身上的信物,還假冒我的身分,我今天絕對饒不了你!”
傅婉兒憤怒地伸手想抓住谷向晚,眼前卻忽有人影一閃,沒有人看清楚牧初揚的動作,才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他就已擋在谷向晚面前。
高大的身軀,隔開兩個女人,他那明顯護著谷向晚的姿態,讓傅婉兒的眼底冒火,就連一旁的杜京蕓也恨得暗暗咬牙。
“牧初揚,你這是什么意思?”傅婉兒不悅地質問。
“這里是破雷山莊,沒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放肆。”
牧初揚的眸光冷硬,薄唇吐露著不容挑戰的話語。
他冷眼望著傅婉兒,她突然的出現像是在原已動蕩不已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瞬間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原本不知該拿谷向晚怎么辦,現在傅婉兒又驟然出現,讓情況變得更加復雜而棘手。
“你為什么這么維護她?難道你愛上了這個冒牌貨?”傅婉兒不滿地質問。
牧初揚的黑眸不悅地瞇起,臉色又更嚴峻了幾分,這女人氣焰高張得令他反感極了。
“別忘了,我才是破雷山莊的主人,就算你將來會是我的妻,也沒權利用這種語氣質問我任何事。
“再說,你也還無法提出證據,證明你真的就是傅婉兒!
“你——”
傅婉兒氣結地變了臉色,但見他氣勢凌厲,她縱有再多的怨氣也只得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去。
“要證,明我的身分還不簡單,我爹很快就會抵達破雷山莊,你的手下曾經見過我爹,到時候自能證明一切!
牧初揚沈默不語,其實早從傅婉兒那有恃無恐的神態,還有谷向晚見到她時的震驚錯愕,他就已確定眼前這個女人的確就是真正的傅婉兒。
“要我不對付她也可以!备低駜汉藓薜氐闪搜鄱阍谀脸鯎P身后的谷向晚,說道:“但身為未婚夫的你,至少也得替我出口氣,帶人去鏟平那個見不得人的秘密聚落!”
“不!”不待牧初揚回應,谷向晚已緊張地叫嚷出來。
“為什么不?我就偏要!”傅婉兒趾高氣揚地哼道。
“你……你怎么可以如此的忘恩負義?當初要不是雍大哥救了你,你根本就活不了!”事關聚落的安危,就算谷向晚的性情再怎么柔靜似水,也不由得激動了起來。
“我——”傅婉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被當眾指責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令她的顏面有些掛不住,偏偏谷向晚說的沒錯,當初若沒有那個姓雍的男子救了她,只怕她現在早已成了一縷亡魂。
可向來心高氣傲的她,怎忍得下這口氣?她恨恨地咬牙,立刻開口反擊。
“你少在那里故作清高了!你們這些人要不是心懷不軌,怎么會趁我昏迷不醒之際,擅自取走我的信物,冒充我的身分?又為什么在發現我已經蘇醒,并且正漸漸復原的時候,派人監視我,不讓我離開那個該死的鬼聚落?”
谷向晚聞言一怔,這才知道原來傅婉兒早已清醒多日,是爹和雍大哥派人看住她,不讓她離開聚落。
“哼,要不是我夠機靈,趁著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偷溜出來,說不定我這輩子都要被軟禁在那里!你們這些人……”
“夠了!”牧初揚不耐地打斷傅婉兒喋喋不休的責罵。
他的當眾喝斥,令傅婉兒的臉色更加難看,她氣忿地對他叫嚷。
“牧初揚,我不許你繼續將這個女人留在破雷山莊里!”
“搞清楚你的身分,別以為你可以命令我!蹦脸鯎P甩都不甩她。
“你……難道你不想娶我了?不想要借助我爹在北方的勢力,來提升破雷山莊的聲威了?”傅婉兒惱羞成怒地瞪著他。
牧初揚冷哼一聲,語帶嘲諷地說道:“這樁婚事不只是對破雷山莊有好處而已,你們不也打著互蒙其利的主意?”
“你……”傅婉兒氣得咬牙,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維護丟盡的顏面。
一旁沉默已久的杜京蕓衡量著眼前情況,眼珠子不懷好意地轉了轉。雖然她不喜歡眼前這個盛氣凌人的傅婉兒,但她更想看見谷向晚受折磨。
“少主,既然真正的傅姑娘已經來了,不知你接下來有什么安排?”杜京蕓刻意當著傅婉兒的面前問道。
牧初揚的濃眉一擰,偏頭瞥了谷向晚一眼,那雙澄澈美麗的眼眸讓他的心驀然揪緊。
他繃著臉,對一旁的護衛說道:“你們幾個,把她帶回襲香閣去,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她離開半步!
“還讓她繼續待在襲香閣?”杜京蕓不服氣地嚷道。
“少主,像她這種來歷不明的女人,應該要關在石室才對呀!”
“把她關在石室,好讓你繼續背著我動用私刑?牧初揚的黑眸陰驚,語氣森寒。
“不……我……我怎么敢……”杜京蕓心虛地囁嚅,經過前幾次的教訓,她已不敢再過分造次了。
牧初揚不再理會她,繼續對那幾名護衛說道:“你們給我好好的守在襲香閣外,沒有我的準許,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進出!
一聽見他的命令,杜京蕓不由得暗暗變了臉色。
表面上看來,少主是將谷向晚軟禁在襲香閣里,但是他這么做的用意,私底下似乎有幾分保護她的意味。
真正的傅婉兒都已經來到破雷山莊了,少主到底打算怎么處置谷向晚?他總不可能是打著要享齊人之福的主意吧!?
☆ ☆ ☆
夜色深沉,一道人影避過了守衛的耳目,悄然來到襲香閣中。
一聽見身后傳來細微的聲響,倚在窗邊的谷向晚霍然回頭。
“雍大哥?你是怎么進來的?”她驚訝地低呼,眼底卻掠過了一絲失望——原本她還以為來的人是牧初揚。
雍其磊笑了笑,說道:“這破雷山莊的守備雖然森嚴,但還攔不住我,這幾天我偶爾會來探看你的情況,只是一直沒有現身而已。 ”
“真的?”谷向晚訝異地睜大了眼。
“當然,你該不會以為,你爹真的放心讓你一個人待在破雷山莊里吧?”
自從谷向晚踏入破雷山莊的第一天起,他就奉了谷鈞太的命令,不時潛到她的身邊,暗中保護她的安危。
“那傅姑娘她———”
一提起傅婉兒,雍其磊的臉色一沉,飛揚的劍眉也聚攏了起來。
“她在好幾天前就已經醒了,我和幾個人輪流看住她,不讓她離開,沒想到她還是趁隙溜了出來。我一發現就立刻趕來,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原來是這樣。”谷向晚幽幽地輕嘆一聲。
也許命中注定不屬于她的幸福,就算是費盡了心思,也終究不會屬于她吧?
“早知道將傅婉兒醫好了,會帶來這么大的麻煩,當初我就不該這么費心的醫治她!庇浩淅邗久颊f道。
不過話雖如此,他卻有個怪癖,愈是碰上棘手、古怪的病癥,他就愈是想要試試自己的能耐;愈是碰上那些快要被索命無常拘提魂魄的人,他就愈是想要和閻王爺搶人!
“向晚,以現在的情況,你已經不適合繼續待在破雷山莊了,我看你還是跟我回聚落去吧!”
“我……”
要離開破雷山莊,從此與牧初揚相隔兩地,再也見不到他了嗎?
谷向晚的心突然泛起一陣無邊的驚慌與旁徨,仿佛心中最最珍視的東西就要被迫割舍掉。
一股濃濃的不舍盤桓在她心底,她實在不愿意離開這里,即使留下來會面臨許多未知的兇險甚至傷害,她也依舊不忍離去,只因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這里。
看出她的不舍,雍其磊也不強迫她現在就做決定。
“你可以先考慮一下,反正這一趟我到破雷山莊來,除了探視你的情況之外,還有其他的任務在身!
任務?谷向晚一怔,連忙追問:“是不是爹要你做什么?”
雍其磊見她這么緊張,忍不住揚唇輕笑!胺判陌桑∥业娜蝿蘸湍愕男纳先藷o關!
谷向晚聞言松了一口氣,問道:“那爹要你做的是?”
“對付傅婉兒!碧崞疬@個名字,雍其磊那輕佻不羈的神色盡斂,眼底浮現深沉冷冽的光芒。
“你要殺她?”
“她的命是我救的,我自然有權利收回!
雖然他并不是個生性兇殘冷血的人,但事關整個聚落的隱密與安危,他也不必心慈手軟。
更何況,當初若不是他救了傅婉兒,那女人早就沒命了,可現在她不但不知恩圖報,還反咬他們一口,他最無法容忍的,就是這種恩將仇報的人!
“不,雍大哥,你別殺她!”谷向晚連忙阻止。
雖然傅婉兒口口聲聲威脅著要帶人鏟平他們的聚落,但她是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前被救了回來的,現在又要取走她的性命,谷向晚著實覺得不忍心。
再說,若真是殺了傅婉兒,只怕所有人包含牧初揚在內,更要以為她是個居心叵測、陰險歹毒的女人了!
“這……”雍其磊顯得有些焉難,他沉吟了半晌,才終于稍作妥協!昂冒桑∥掖饝蝗∷男悦,但我還是會給她應有的教訓。”
“謝謝你,雍大哥!
“別謝我!庇浩淅诠创揭恍,又恢復了那副輕狂惆儻的神態。“到時候你爹要是怪罪下來,你可別忘了要替我多說幾句好話。”向來不茍言笑的谷鈞太,唯有在面對獨生愛女的時候,才會展露出和藹寬容的一面。
“我一定會的。”
雍其磊本想再說些什么,眼底卻突然掠過一絲警覺,靜默地注意著襲香閣外的動靜。
“怎么了?”見他神色有異,谷向晚也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音。
“沒什么,只是你心上人來了!庇浩淅趹蛑o地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我得走了,免得被他以為我溜進來是為了和你私會,我可不想被整個破雷山莊的人追殺。”
經過前幾次的觀察,雍其磊很肯定牧初揚對谷向晚是有情的,所以并不擔心他會傷害她。
谷向晚被雍其磊調侃得面泛桃紅,羞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走了,你不必擔心我會在外頭窺看,盡管和他耳鬢廝磨吧!”
見她的雙頰愈漸緋紅,雍其磊笑了笑,從窗子輕巧、俐落地飛縱而出,但他卻不急著離開破雷山莊。
在返回聚落之前,他還得去找傅婉兒,給她一點終身難忘的教訓!
☆ ☆ ☆
雍其磊離開之后,谷向晚屏息地等待著,果然過沒多久,牧初揚就來到了襲香閣。
從他一踏進房里,她那雙含情的眸子便一直凝望著他,幾乎舍不得眨眼。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在破雷山莊里待多久?會不會今晚就是她待在他身邊的最后一夜?
滿懷著凄楚與憂傷,她癡癡地望著牧初揚,就連眨眼的時間也覺得浪費。
牧初揚佇立在門邊,無言地與她四目相望,在彼此的眼波交纏下,他的胸口泛起了微微的疼痛。
想當初,在決定派人向傅天蕭提親時,他的眼里只看得見雙方聯姻之后的利益,絲毫不在乎傅婉兒是什么樣的女人。但現在,他發現他簡直難以忍受傅婉兒驕縱潑蠻的個性。
至于谷向晚,雖然她不是他最初想要的女人,也不能為破雷山莊帶來任何實質的利益,但她的似水柔情,早巳如同滴水穿石般,在他冷硬的心版鑿下了深刻的痕跡。
此時此刻,在她款款深情的凝睇下,他終于愿意對自己承認,她在他的心底,早已占著比那些聲威浮名還重要的地位。
如果當初他沒有向傅天蕭提親,或是傅婉兒早已連同那些隨從一起遇襲身亡了,那么他也許會將谷向晚留在身邊,一輩子不放她走。
但現在,不但傅婉兒大難不死,傅天蕭更在這兩天內就會抵達破雷山莊,一切就像是搭在弦上的箭,沒有轉圜的余地。
他若是臨時毀婚,不但會變成一個背信的人,還會為破雷山莊樹立一個難纏的敵人。
身為破雷山莊的少主,就算他再怎么狂傲自負,也有他所必須挑起的責任,不能自私妄為。
沉默注視谷向晚許久,他終于開口了。
“我,會娶傅婉兒為妻!彼従彽卣f著,字字句句皆有如千斤般沉重。
一陣刺痛襲上谷向晚的心,水氣乍然涌現眼底。
早該知道這個峻傲不凡的男人終究不屬于她,但聽他親口說要娶別的女人為妻,她的心還是有如刀割火的般疼痛難當。
“恭……恭喜你……”她的聲音顫抖而破碎,淚花在眼眶中打轉。
“該死的恭喜!”牧初揚像是一頭突然被惹怒的豹子,驟然逼近她,暴躁地低咒。“我不需要你的恭喜!”
濃濃的委屈襲上谷向晚的心頭,眼角的淚珠終于無法克制地淌落。
“那你……你要我說什么?”她哽咽地反問。
除了恭喜之外,她還能說什么?說她不希望他娶傅婉兒為妻,這樣他就會不娶了嗎?
牧初揚的胸口一窒,忍不住將她攬進懷里,以指尖為她拭去淚水。
“你后悔了嗎?后悔來到我的身邊?”
谷向晚在他懷中搖頭,搖落了更多的淚珠。
“不,我不后悔,永遠也不!
在他身邊的日子雖然短暫,雖然憂傷多于歡喜,但她卻從來不后悔。
也許她度不過命中的災劫,也許她注定是個薄命之人,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她不愿在最后的這段回憶里沒有他。
“你怎么這么傻?”他不禁嘆息!跋蛲,我到底該拿你怎么辦?”
谷向晚的眼眶再度發熱,心中掀起一陣強烈的激動。
他不再以“婉兒”來喚她,這是不是表示——她在他的心底已有所不同?
“你……在乎我嗎?”她望著他的眼,鼓起畢生的勇氣問道。她知道這個問題如果不問出口,也許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弄清楚他的心意。
牧初揚再度嘆口氣,說道:“要是不在乎你,當我發現你不是傅婉兒的那天起,你就該關進石室里,每天被嚴刑拷打,又豈能安然無恙地待在襲香閣里?”
他的話,讓谷向晚的心底漾滿了一股酸楚與柔情。
夠了,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她就該要知足了,是她沒有福分當他的妻子,她又能怪得了誰?
她那既感動又哀傷的神情讓牧初揚的心口一陣揪疼,他伸手撫著她細嫩的雙頰,熱燙的唇片隨之覆下,與她的唇舌縫繼交纏。
他的吻霸氣依舊,但卻多了點纏綿與溫存,讓谷向晚的心幾乎融成了一攤水。
月入羅幔,映出一室的旖旎情醉,然而,案上那驟然被風吹熄的燭火,卻仿佛預告了他們之間的情緣也將隨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