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沐沁汶再次沒有意外地在公寓樓下遇到熊煜熙。
由一開始的排拒到視而不見,然后逐漸轉而習慣,她已經懶得叫他離自己遠一點,反正他任性慣了,說了也等于白說。
“早啊,沁汶!睊熘绯鲆晦H的陽光笑容,熊煜熙像打不死的蟑螂般倚在鐵門邊,迎接他日趨眷戀的身影。
“早。”她扯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應著,徑自越過他自以為瀟灑的身軀往外走出大門。
她不喜歡自己總是被逼著跟他一起行動,先是跟他一起去買電器,然后她的房里莫名其妙地多了臺電視、錄影機,連DVD都有了,而且沒有一樣是她想買的,全都是他付的款、他想要的東西,她不得不開始懷疑那到底是誰的房間?
有了那些電器之后,他有事沒事就跑過那條兩臂寬的防火巷,堂而皇之地登門入室,儼然將她的套房當成他第二個租賃的住所。
問他為什么來?他總是回答:“來看電視”、“預約下午的XX節目”或“來看預約錄下的影集”,還有“來看光碟”諸如此類莫名其妙卻又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她連拒絕都說不出口。
他為何不把那些奢侈品拿回他家放算了?!她一個人時,根本懶得去碰那些東西。
可是他的理由卻十足充分,因為他的房間里堆滿了公司的產品和研發中的玩具,根本找不出位置安放這些家電,而她跟他是同事,理應為他分攤這點“小麻煩”。
現在她終于知道,那天他為什么會有黏土攻擊她的窗戶了,因為身為玩具創作的人,身邊總有那么點平常不大用得到的小東西。
“干么?心情不好呀?”看她臉上沒有一丁點的笑容,再遲鈍的人都該知道她的心情是陰天。
“從認識你開始,我每天都心情不好!边@有點言過其實。在他們初遇的第一天晚上,還有他幫忙趕走色狼的時刻,她是快樂的;之后,就只有甩不開的“糾纏”。
“噢!你這么說真教我傷心!备哪_步,兩人一前一后到達公車站牌,熊煜熙猶兀自享受著兩人之間特有的黑色幽默。
沐沁汶睨了他一眼。
見鬼了!他臉上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笑容,會讓她覺得他的心真受了傷才怪!
公車來了,他讓她走在前面,自己則走在她身后跟著上車。
她發覺他常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一些貼心的小動作,譬如說現在。他總是不著痕跡地站在她身后,為她擋掉擁擠的人潮和不必要的麻煩;或許是那天的意外讓他有這種舉動,不論是刻意還是無心,她總是為這點小體貼而感動。
除了嘴巴賤了點、舉止經常逾矩了點,他其實是個還不算壞的男人,而她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因此而陷人他刻意經營的溫柔。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寂寞的,但自從他出現之后,情形有點改觀。
在他必須參加推不掉的應酬和埋首工作時,她一個人待在熟悉的套房時,常一個人不知不覺就陷入無聊的發呆狀況。
她會忘了吃飯、忘了自己喜歡聽的音樂,甚至忘了自己以往是怎么過一個人的生活;往日的閑適和慵懶再也不見蹤影,這肯定是他破壞自己寧靜生活后的最大毒害!
人潮實在太多,她的臉都快貼在他的胸口上了,鼻間甚至能聞得到他身上淡而清爽的肥皂香味。
“等公司發配的車子下來,我們就不必每天擠公車上班了。”突地,他的聲音由喉嚨傳導至胸腔共鳴,清楚地鉆入她耳朵里。
“那是公司配給你的車,關我什么事?”有點小甜蜜,又有點小慌張;她故作矜冷地堵住他的話,牙齒卻咬緊唇瓣,怕他看見自己唇邊上揚的弧度。
“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的不就是你的?計較那么多干么?”這女人就是不坦率,每回都要他耳提面命地提醒再提醒。
她都不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已占據了多好的位置,那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都求不到的呢!
“誰答應你了?”她的頭垂得好低,彎彎的眼看著他擦得發亮的皮鞋。
“誰回話就是誰嘍!”低低的笑聲響在她耳邊,落入眼角的是他起伏震蕩的胸膛。
“無賴!”她輕罵了句,話里卻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
這讓他滿意極了,心情隨之飛揚而起;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當口,他動情地低下頭輕吻她黑亮馨香的發絲,惹得她紅了一張俏顏,也令他的心情更好了。
嗅!這家伙真的是瘋了,竟敢在人滿為患的公車上,做這么傷風敗俗的事,我的老天爺!沐沁汶不禁一陣懊惱。
他將她圈在一個個人座寬度的扶手之間!皩α,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你們和荊麗麗之間總是格格不入?”
他在公司已觀察了好些時候,發覺自己的推論沒錯,設計部整體的運作的確出現問題,但他卻始終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所以然來;畢竟面對他的,一向只有荊麗麗單方面而已,所以不如開口問沐沁漢來得快。
“哪有?”她瞪他,不是很想談這個問題。
“沒有么?”他故意揉揉眼睛。“奇怪,我記得我的眼睛很健康,既沒有近視也沒有遠視,更沒有青光眼、白內障的毛病,怎么會看成那個樣子呢?”
“你八成散光了!彼是不想理會他的問題。
“我還閃到眼咧,散光?啐!”他猛翻白眼,看來從她身上是問不出所以然了。
他早該知道的,一個遇到任何事都說“沒關系”的女人,妄想由她口中套出什么不利別人的話語,簡直難如登天。
那么,他該找誰來幫他這個忙呢?陡地,腦海里閃過一張活潑開朗的包子臉——
啊!不就是她么?王品嬌!
。
還沒來得及挪出空檔找王品嬌好好談談,倒先遇上難得的突發狀況。
“叫我老婆出來!”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一個身形高大。黝黑的粗壯男人,硬是杵在公司玄關處,站在總機小姐面前大聲叫囂個不停,嚇得那些粉領上班族個個花容失色,卻怎么也趕不走這尊瘟神!霸俨唤兴鰜,我就把你們這間爛公司給拆了!”
由于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大,言辭間又非常聳動,沒多久就引起公司內部全體騷動。每個部門或多或少都探出一、兩顆腦袋來探察“軍情”,瞧瞧是哪個部門里的“老婆”闖了“大條”禍,讓家里的老公跑來公司興師問罪?
理所當然的,熊煜熙也被那如雷貫耳的吼叫聲給吼出辦公室。眼見探頭出來的就屬他職位最大,怎么也得代表公司上層問個清楚,順道解除所有人的疑慮,免得大伙兒接下來工作時一心N用。
“怎么回事?”他不疾不徐地踱到服務柜臺,詢問滿臉發白、一顆頭搖得快斷掉的總機小姐。
想當然耳,總機小姐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得到的依舊是顆搖個不停的頭顱,看得他幾乎都快忍不住想伸手去接……哎——他無奈地搖頭嘆息。
男人發現熊煜熙的身份地位好像比總機小姐來得高階,理應有用得多,立刻二話不說地揪住熊煜熙的領口。
“你!去幫我叫我老婆出來!”那惡狠狠的口氣若能殺人,他早就死在那個男人的快嘴之下!澳阋歉也蝗ィ揖彤攬霭涯憬o砍了!”
“這位先生,你總得知會一聲,到底哪個部門里找得到你老婆?”熊煜熙氣定神閑地扯開男人極不禮貌的巨掌,不甚在意地以手指撣了撣襯衫領口的縐褶。
他這么沒頭沒腦地亂吼亂叫,他要是他老婆,老早就借尿道什么的落跑了,還會留在這里等著讓他找么?
“我、我要是知道,還用得著你叫人嗎?”男人持起眉心,不算差的皮相有絲赧色。
“喔。那么,你總該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吧?”看來是一對問題夫妻,連老婆做什么工作都不清楚,熊煜熙實在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找錯公司?
“你問這干么?”男人粗聲粗氣地問。
喲呵!這會兒又疑神疑鬼了?看來他對他老婆還是有點在乎的嘛!
熊煌熙頭痛地搖了搖頭,用眼角余光掃過在每扇門板后,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圖形腦袋,驚得那一顆顆黑不溜丟的頭顱迅速又縮回門板內。
“先生,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該不會期待我未卜先知的知道你老婆是誰吧?”這會兒語氣里透著調侃,清楚地表示他一點都不怕男人兇惡的威脅。
“你……”男人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臉皮上有掛不住的窘態。
“你這樣會影響到我們公司的上班秩序,不如你先到我們的會議室里坐一下,我再幫你找老婆,好不好?”熊煜熙軟硬兼施地威逼他先到會議室“避鋒頭”,他再來想辦法幫他找到他所掛念的阿娜答。
男人戒備地攏起眉心,他認真的審視熊煜熙黑眸里的光彩,在確定他沒有任何欺瞞的可能后,合作地順著他的指示走入會議室。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老婆大人叫什么名字了吧?”就算是神探福爾摩斯也得先知道對方的名號,不然怎么找得出蜘絲馬跡?
“林美鳳!蹦腥舜蠓降卣紦p人座的沙發,扣掉他虎背熊腰的體格,留下不到一個人……呃,大約還可以容納一個小孩的位置。
“林美鳳?”這個名字好似在哪里聽……!設計部,常常皺眉的那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熊煜熙又開始懷疑了,以林美風那瘦削的身子,受得了這男人這般高壯的體型么?沒被他壓死算是奇跡了。
“你只要幫我找到她就行了,問那么多要戶口調查嗎?”男人脾氣又起,聲音回復剛進公司時的粗嘎。
“嘿!我總得確定你的確是她丈夫才行啊,總不能你說了就算;她是我們公司的員工,現在又是上班時間,我有義務維護她的人身安全。”
男人的呼吸沉重了起來,悶聲半晌后,撇開臉沉悶地說:“我不會打她。”他的神情是極其狼狽且難堪的。
“喔,希望你記住現在所說的話。”無疑地,他的保證讓熊煜熙松了口氣!拔椰F在就幫你找人去,你在這里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
把林美鳳半強迫地送進會議室之后,等待成了煎熬的酷刑。
沒有人知道會議室里正上演著哪一出戲碼、演到哪個橋段,倒是熊煜熙反而借機賴在設計部不走了。
他把原本放在書柜前的高腳椅拉到沐沁汶桌邊,自在且舒服地坐了上去,并弓起雙膝把腳底板跨在距離椅腳三分之一的踏腳處,一雙腳丫子沒定性地上下擺動。
“唉,你確定那個人……真的是美、美鳳的丈、丈夫?”沐沁汶無措地揪著熊煜熙的袖子,一顆聰慧的腦袋完全失去平日的水準,它“N、G”了。
她從不知道——不,應該說大家都不知道,美鳳已經結婚的事,無怪乎突然冒出一個虎背熊腰的魯男子,自稱是美風的丈夫時,大家會如此震驚了。
“嗯哼!毙莒衔趼柭柤纾恢每煞竦貞。“他是這么說的呀!”
“他說了,你就信?”沐沁汶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眸!叭f一他是騙子怎么辦?又萬一美鳳被他欺負了,那又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她在辦公室里又看不到美鳳求助的眼神,除非美鳳大聲尖叫,否則她是不能對她伸出援手的,這有違她的行事原則。
“沒關系啦!讓他們夫妻倆好好談談嘛,反正人在公司又跑不掉,一旦有什么萬一,再Call一一九都來得及!彼S手翻看沐沁汶信手涂鴉的筆記本。嗯,有幾個樣式還不錯,回家再跟她好好研究、研究。
“可是那個人看起來……好粗魯,他怎么會是美鳳的丈夫呢?”她不安地走過來又晃過去,霍地沒預期地驚呼了聲,把注意聽她嘮叨的人都嚇了一跳。
“!難怪我總覺得美風一點都不快樂,原來是因為‘他’的關系呀!”
“小姐,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熊煜熙啞聲失笑,他拉著她的手臂,將她帶到自己叉開的雙膝之間,弓起手指輕敲她的頭頂。
“人家再怎么樣好歹都是夫妻,收起你豐富的想像力,沒關系的啦!”
“你確定沒關系?”怎么這句話問起來,有種……好熟悉的感覺?
“絕、對、沒、關、系!”他一字字咬字清楚,為了撫平她的焦躁,差點沒加上但書。
“哎——”
一個忙著想像恐怖血腥的暴力場面,另一個是忙著安撫那顆焦慮不安的心,而突然在兩者間冒出的,是一聲特意放大且無奈的陌生嘆息。
“品嬌,又不關你的事,你嘆氣嘆那么大聲做什么?”不論王品嬌的喜怒哀樂有什么變化,蕭逸祥總是那第一個發現的人。
他把原子筆繞在手指上轉啊轉的,一雙耳朵還不忘注意會議室的動靜!澳悴恢琅藝@氣容易老嗎?”他沒神經地補了一句。
“老你的大頭啦!”王品嬌對蕭逸祥做出猙獰的鬼臉!拔抑皇歉袊@,感嘆我跟你認識這么久,竟然一點默契都沒有!
要死啦!女人最怕的三字訣就是“老”、“丑”、“肥”,三者地位均等、并駕齊驅。
要有人膽敢將任一個形容加諸在她的身上,就要有隨時被碎尸萬段的心理準備!
不過,看在蕭逸祥是她的好哥兒們的分上,再加上她姑奶奶今天心情好,這次就寬宏大量地放他一馬。但是,下不為例!
“什么意思?”嘎!這句話可嚴重了,沒默契怎么可以?那可成不了情侶!
“意思就是沒默契!”哎,該說他笨還是蠢呢?她這么冰雪聰明的女孩,為什么身邊就沒個稱頭點的男生,非得配這個愣頭愣腦的二愣子?
“唉,我還是不懂耶!品嬌,你可不可以說得清楚一點?”蕭逸祥益發驚恐地瞪著她,冷汗涔涔地由鬢角往下滑。
“你看看沁汶和熊經理,他們兩個才認識多久,熊經理就感染了沁汶老愛說‘沒關系’的習慣;而我們打從還沒進公司就認識到現在,卻沒有共通的語言,這不是沒默契是什么?”喉!那兩個人一定“啾啾”過了,不然怎么會連口頭禪都一樣呢?
沐沁汶一聽紅了臉,手忙腳亂地離開熊煜熙的懷抱;熊煜熙則放聲大笑,笑顏里有掩不住的得意。
“哎呀!人家沁汶是有說‘沒關系’的習慣咩,你又沒有什么特別的口頭禪,教我怎么被你‘感染’?”他也很想像熊經理那么順利呀!但就算是感冒要傳染也得有病毒才成,她什么媒介都沒有,叫他想死了也沒用。
“所以嘍!”
所以人家的感情路才會走得那么順嘛!
“什么所以?”
蕭逸祥還想問個清楚,霍地會議室的門“啪”地打開,迅速吸走所有人的注意——
“美鳳!”只見林美鳳掩面跑出會議室,她丈夫尾隨其后喊著她,卻始終得不到她回頭的意愿,呆愣地望著她沖進女子盥洗室,他僵著身軀久久無法言語。
喔哦!看起來談判破裂嘍!
沐沁汶看著那個男人,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老天!她實在崇拜死美鳳了,她竟然可以跟那個大塊頭一起過日子……
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向熊煜熙,不知怎地,她陡地有種松了口氣的快意;雖然他跟那個男人差不多高大,但幸好他瘦削許多。
熊煜熙驀然用手肘頂了頂她的手臂,示意她到女子盥洗室里去看看林美鳳,而他,得跟這位先生好好地talktalk。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沐沁汶突然有種心安的感覺。
以人類的慣性,遇到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總是能躲多遠就避多遠,但他卻不是如此。
講難聽一點,這個男人很雞婆,天生愛管閑事、喜歡打抱不平。說真的,跟這種人在一起真的很危險——對于生命安全。
但此刻,她卻瘋狂的感覺他——好有魅力、全身充滿男子氣概,她,心動了!
真的好心動!
扯緊他的袖子,在他狐疑的注視之下,她漾起一抹只因他而綻放的絕美笑顏,不禁令他看傻了眼,呆呆的跟著她傻笑。
除去心中的不肯定,她霎時間領悟到人生因愛而圓滿的真理。再次看向前方滿臉憂心的高壯男子,她似乎已不再感到害怕。
心下有了計量,輕輕推了推還在發呆的熊煜熙,以眼神暗示他試圖找出那男人和美鳳之間的問題;當然,美鳳那邊就由她來負責。
似乎真的看懂了她眸底所表達的意念,熊煜熙點了點頭,轉身向那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