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 世人皆羨你
君不聞 世人皆贊我
幾經(jīng)斟酌,司徒竣決意暫時以是皇甫逍遙的身份客居司徒王府。好生對付龍君瑋!羰撬^續(xù)以“病入膏肓”的司徒竣和龍君瑋周旋,情形依然會對他大為不利,勝算不大。
于是他修了封密函,差二弟司徒衍帶去給已捎來消息的司徒忠王爺夫婦,要他們在江南的別府多待些時候,等他去函再回洛陽城來。
至于他何時會去函?自然是他趕走龍君瑋之后。
是的,趕走!
他已想好對付龍君瑋的計策——誘她紅杏出墻!
這法子雖下流了點,但為了自身的逍遙快活,他已顧不了那許多。反正那女人是深受太皇太后寵愛的吉祥公主,又是龍家的千金,即便稍微壞了點名節(jié)也無傷大雅,上從皇上、太皇太后,下至龍氏一族都會設法擺平、替她掩護,他根本毋需擔心。
一旦龍君瑋偷了男人,他便可以她不守婦道為由,光明正大的休了她、趕走她。
思及此,司徒竣唇邊不覺揚起一抹惡意的冷笑。
※ ※ ※
以皇甫逍遙的身分客居司徒王府的第一個早晨,司徒竣起了個大早,好盡快實行計策,速戰(zhàn)速決。
本以為龍君瑋會趁司徒忠夫婦和身為夫君的他不在而賴床晚起,意外的,龍君瑋依然起了個大早,坐鎮(zhèn)在大廳里指揮王府里一切的大大小小事物。
遠遠凝睇埋首專注于帳本的龍君瑋,司徒竣心中頗為感慨。
憑良心說,龍君瑋長得十分討人喜歡,是他最欣賞的美人典型。
雖然她的個性怪了點,又喜歡出鋒頭、引人注目,但他并不討厭,反而覺得挺有意思的。和她在一起,永遠會有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鮮事發(fā)生,一點也不會無聊。不似一般大家閨秀那般矯揉造作、呆板無趣。
他若真心想成家,一定會找個像龍君瑋這般奇妙有趣的姑娘家為妻,生活才不會一成不變。
可惜情勢不對,注定他和龍君瑋無緣共度一生。
她是皇上和太皇太后派來揭發(fā)他的沖喜娘子,他卻不想被揭發(fā)“裝病”一事,以免落得入朝為官的命運。因此他們的立場是絕對對立的,永遠不會有交集……
“皇甫公子,你醒了?”龍君瑋對完帳本,抬眼見著司徒竣便親切的打了聲招呼。
“嗯!爆F(xiàn)下身分既是皇甫逍遙,自然不能給龍君瑋臉色看。
“昨夜睡得可好?”龍君瑋一派當家主子的口吻。
“一夜好眠。那‘月臨軒’景致極為清雅,又不時飄逸著芙蓉花香,令人心曠神怡,一下子便酣然入睡了!痹屡R軒是他親自設計的,也是整座王府中,最令他情鐘的景點。
“我就知道皇甫公子一定會喜歡月臨軒。”龍君瑋自信的笑言。
“何以見得?”分明是歪打正著或者向衍與昭打聽來的,還敢那么大言不慚!
“因為我也最喜歡月臨軒!
“哦?”這女人有這等好眼光?意外。
龍君瑋逮著機會便滔滔不絕地抒發(fā)自己的才學:“那月臨軒依水而造,水邊綠柳垂楊,不時引來水中魚兒穿梭娛戲,生意盎然;ɡ韧獗橹驳凵能饺兀幸獬扇狐S蝶飛舞其間,淡粉、嬌黃,一靜一動,又別是一番情趣。足見造景之人獨具慧心巧思,面面兼俱。”
“吉祥公主真是好眼光哪!”司徒竣不吝大方贊賞。他十分意外眼前這女人居然能完全看透他獨特的巧思。
想那那月臨軒建造至今,尚未有人發(fā)覺這份奧妙呢!他一直等待有緣人慧眼識巧,沒想到等著的竟是這個女人……
一時之間,他對她有了另一番看法。
“皇甫公子,請至‘迎曦閣’進早膳!饼埦|說著便要總管劉福為他引路。
“不急,我等你一齊進膳!
“皇甫公子不必客氣,妾身尚有要事處理,還是請皇甫公子先至迎曦閣進早膳,妾身不想讓人以為招待不周!饼埦|得體的客套。
為了計劃著想,司徒竣不再推卻,先行往迎曦閣去。
司徒竣在迎曦閣坐定,總管劉福便將早膳菜肴—一呈上,司徒竣見著滿桌配置得宜的菜色,不禁對亦知他“秘密”的總管劉福贊道:“我說福伯,你的配菜功夫又進步了呢!如此的搭配恰到好處,口味濃淡兼俱、色澤豐富引人,調(diào)理不油不膩又兼俱養(yǎng)生之效!
“多謝少爺贊美,不過小的不敢居功。這桌菜色全是大少奶奶一手搭配,小的只是聽令照辦罷了。”總管劉福老實的托出。
司徒竣聞言啞然,心里頭有點不可思議。
那女人還滿有一手的嘛!因為那帖可怕的補藥,他一直以為她是個柴米油鹽皆不通的無用女人呢!
搭配得宜的菜色令司徒竣胃口大開,比往常多吃了許多。
可,一直到膳畢,龍君瑋依然未出現(xiàn)在迎曦閣,司徒竣忍不住向總管劉福問道:
“吉祥公主在忙些什么,怎么遲遲不來用膳?”
“大少奶奶在王爺、夫人和小王爺不在的這些日子,幾乎天天忙得沒有時間用早膳,方才大少奶奶也差了丫頭來要小的撤了她的早膳!笨偣軇⒏Q哉勯g,在在流露著對龍君瑋的贊賞。
聰明如司徒竣自然不會沒有察覺,只是刻意忽略的又問:“她究竟都在忙些什么?”該不會又在搞什么令人頭痛的事了吧?
“大少奶奶在王爺、夫人和小王爺出遠門求醫(yī)當天早上,便要小的備妥王府上下所有長工、丫環(huán)的工作分派和賞錢情形帳目給她,說是要研究其中是否有分配不公的情事,她好適當調(diào)整,讓大伙兒都心服口服。”總管劉福好生佩服的說:“大少奶奶真是了得,真的找出了許多不公之處重新加以定奪,替小的解決了許多長年困擾著的紛爭,大伙兒都好感激、好佩服大少奶奶呢!還有……”
“她現(xiàn)在人呢?”不想再聽劉福繼續(xù)褒揚龍君瑋的豐功偉業(yè),司徒竣淡淡的打岔。
“大少奶奶人在書齋!
“什么?!”司徒竣立即自座椅彈跳起身,直往書齋狂奔而去。
上天保佑,他的珍貴古籍、字畫可別給那不識貨的女人毀了!
“你在做什么?”司徒竣人未進書齋,急吼聲便已先奪門而入。
撞開門、定睛一看,龍君瑋正端坐在書案前,聞聲抬眼對氣喘吁吁的司徒竣笑道:“皇甫公子何事如此匆忙?”
司徒竣沒那個閑工夫搭理她,心驚膽戰(zhàn)的火速環(huán)顧書齋四壁,見珍貴古籍、字畫皆安然無恙才稍松了一口氣。
方吐一口氣!旋即瞥見怵目驚心的一幕——有本古籍正在龍君瑋手中!
“你想對那古籍做什么?!”他箭步?jīng)_上前,急欲出手去搶救愛書。
龍君瑋及時喝了一聲:“別動!”
司徒竣應聲下意識的微怔。
龍君瑋順利的黏貼好古籍最后一處,滿意地吁了一口氣。
瞧見龍君瑋小心翼翼的闔上手中的古籍,司徒竣相當意外:“你在修書?”
“嗯!”龍君瑋起身把修補好的古籍歸回原位,又自書柜上取下另一本有破損的古籍回座。
這不識貨的女人居然會修書?司徒竣隨后翻閱龍君瑋方修補好的古籍,對于她完美的修補功夫大感意外,不輸他的用心。
一個想把珍貴古籍拿去當柴火燒的人,竟然會如此煞費苦心的修補古籍?!
司徒竣被搞得一頭霧水,弄不清楚這是怎生情況。
“聽衍說,你之前曾揚言燒了這書齋,怎么這會兒卻在這兒修補起古籍來?”
龍君瑋眸底綻露深刻笑意:“那只是嚇唬我那病夫君,好教他聽話鍛煉身子的威嚇之辭罷了。這書齋里收藏的,全是些極其珍貴稀罕的古籍經(jīng)書、古董字畫呢!誰會那么不識貨的把它們給燒了?簡直是造孽!
這女人是在唬他?!而他居然深信不疑的給她耍的團團轉(zhuǎn),又是“聞雞起武”,又是“陶侃搬書”的折騰了半死?!司徒竣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栽在這女人手上,心中又驚又氣,恨不得一把掐死這個說謊耍他的騙子。
龍君瑋未察司徒竣的怒意,整個人沉醉在修補古籍的活兒里,輕輕一嘆,衷心忖贊道:“我那病夫君真是個極其愛書、愛畫的風雅之人!
“何以見得?”莫非她早已懷疑他這皇甫逍遙的身分?司徒竣不動聲色的提防著。
龍君瑋就是在等著他問話,好暢所欲言:“你瞧瞧這滿室的古籍、字畫.上從秦朝、兩漢、東晉、西晉,下至當朝太宗先皇貞觀之治時期,直至時下文人所看的典籍經(jīng)文、詩詞字畫應有盡有,而且?guī)缀跞钦孥E或已絕版的書籍,實屬珍貴難得,如此收藏絕非一朝一夕可成,需得經(jīng)年累月、耗時費力去四處尋覓方能有成。而我那病夫君現(xiàn)年不過二十有五,又已病臥床榻五、六年之久,足見這滿室的古籍、字畫,絕大多數(shù)是在他未染惡疾時所收集。換句話說,我那病夫君定是自小便極醉心古籍、字畫的收藏了!
“原來如此。”有見識,不簡單。確定龍君瑋并非識破他的身分,司徒竣撤掉了防心,對她的觀察入微和推敲判斷極為印象深刻,“不過公主能有這般見識,想必也是愛書惜畫之人!
“嗯!我自己也一直醉心收集古籍字畫,所以深知其得來不易。我想在與我那病夫君充當夫妻的這一年里,盡己所能的替他修補、整理一些古籍字畫!边@確是她對同為愛書惜畫的司徒竣一片心意。
“為什么是一年?”司徒竣極感興趣。
龍君瑋不諱言的坦白道出個中原委:“不瞞公子,其實我并無意嫁人為妻,想無拘無束的過一生。咱們龍家人并不在意我這般決定,可太皇太后卻非要我出閣不可。所以我才會想出這個計謀,挑個病夫君嫁;若夫君早死,我便是‘寡婦’,若夫君康復,我便是‘棄婦’,今后皆可不再為逼婚所苦,逍遙度日。偏偏太皇太后心疼找,而開出了我那病夫君若是在婚后一年內(nèi)死去,我便得再嫁的條件才允婚。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那病夫君在一年內(nèi)死去。為了避免他短命早死,我才會煞費苦心的鍛煉他的身子,讓他至少能熬過這一年!
“所以你才會說是一年。”司徒竣萬萬沒料到這其中居然還有這等曲折的來龍去脈。
本來以為龍君瑋是存心惡整他好逼他“康復”,所以他才會那么震怒難平。不想,她竟是真心真意想保他小命——雖然原因有待商榷。
不過這么看來,她便不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來揭發(fā)他的人馬了。
可,回想起那封“休妻狀”,和眼下所說的“一年夫妻”,司徒竣不知怎地,一顆心突地郁郁沉沉,沒來由的悶悶不樂。
“公子有心事?”發(fā)現(xiàn)司徒竣心不在焉,龍君瑋暫停高論問道。省得自個兒猛唱獨角戲,那多無趣。
“不,沒事。不過這和你代為修書有何關(guān)聯(lián)?”
司徒竣重振精神問道。他根本不必在意她嫁他的動機為何,更不必在意什么休妻狀和一年夫妻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依計行事趕走這女人,否則這一年內(nèi)他不給折騰死才怪。
龍君瑋原本神采奕奕的亮眸倏地蒙上一抹陰霾,輕嘆一氣才道:
“該說我對我那病夫君有種惺惺相惜的感慨吧!”
“此話怎講?”司徒竣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很喜歡和她交談的感覺。
“公子有所不知。我從小便很羨慕我那病夫君……他和我一樣,自幼便資賦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過一十有三就已中了狀元,因而深受當今皇上賞識,當下宣布待我那夫君年長些,便要召他入朝為官,羨煞了天下人和滿朝文武。而我卻因深為女兒身,即使再如何才氣縱橫也進不了闈場,更不可能受皇上賞識奉召為官,充其量不過是知書達禮的相府千金。我的遺憾無奈是身為女兒身,我想我那短命夫君必也為病重無法大展長才而深感遺憾。所以,我應是這世上最能了解我那注定早死的夫君這些年來感受的人了。然,眼下我還是比短命的他幸運些;因為我只要熬過這一年便能自由逍遙,他卻一直到病死都得活在這般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遑論再有機會入朝為官、施展抱負。因此我想趁這一年內(nèi),盡己所能的替無法親自修補這些古籍、字畫的他盡點心,好讓注定會短命早死的他,哪天真不幸病死時能走得少些遺憾!
雖然龍君瑋左一句短命、右一句早死,著實不中聽極了,但司徒竣卻能感受到她言語間的真誠和心意。
他知道世人皆羨煞他的際遇,可,無心某官的他卻視此等幸運為畏途、避之唯恐不及,甚至為了逃避入朝為官,不惜長年裝病。
無論有再多人羨慕他,他都無動于衷,未曾受到絲毫影響。
可今天,龍君瑋一席話卻讓他頗多感觸。
“你想入朝為官?”
“不盡然。我只是覺得男人比女子幸運多了,可以自主的過活。不像女人,無論自身意愿如何,非得被迫依附男人過活不可,否則便不見容于世上。至于入朝為官,得看看是什么官職。若是整理照料古籍字畫之類的差事,我便極有興趣。畢竟皇宮大殿里的藏書、字畫最為豐富了,且全是些咱們這等尋常百姓終其一生都可能沒機會見識的珍貴書畫。如能一輩子在古籍、字畫中工作,我自是不會排拒入朝為官,不過其他官職就沒興趣了。”龍君瑋坦率的道出她心中的想法。
司徒竣愈是和龍君瑋深入交談,愈發(fā)現(xiàn)龍君瑋的獨特之處。
這女子不若他先前所想般愚昧,而是個極有思想、主見的聰慧女子,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一生佳配……
不經(jīng)意地,他瞧見她手絹上繡有字句,不禁好奇地問:“公主手絹上可是繡著字?”
“嗯,是一首自我解嘲的詩。”龍君瑋個性使然,一有機會便不忘大肆宣揚自己的才學,很大方的將手絹借給了司徒竣賞玩。
好洗練的繡功!不過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繡在手絹上那首詩:
學富五年,
才貌無雙,
志比天高,
嘆為紅妝。
司徒竣閱畢感觸極深,相較于龍君瑋的無奈遺憾,他著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了這等想法。
“如果我們能互換就好了……”司徒竣無意間脫口嘆道。
“你說什么?”龍君瑋不解其意。
“沒事……”司徒竣心頭一驚,連忙斂口。
好險!差點露出馬腳。
不過,那不經(jīng)意脫口的話,卻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