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光線將約莫十坪大小的教室,照得如白日般光亮。
以補習(xí)班的規(guī)模,動輒數(shù)十人、甚至百人一同上課的景況相較,這所補習(xí)班的教學(xué)方式,算是極小班教學(xué)制。
講臺上站著一個年齡約莫二十出頭的女老挪,她手中握著粉筆,來回地在黑板上寫下一長串的數(shù)學(xué)公式。
雖然在這不大的空間中,所招收的學(xué)生人數(shù)自然亦不多,但是,由排列整齊的課桌椅上卻是座無虛席來看,這里的每個學(xué)生,似乎都極喜歡臺上那位正在賣力授課的老師。
紙筆摩擦不斷地發(fā)出沙沙聲響,此時的每位學(xué)生,都聚精會神地重復(fù)著抬頭、低頭的動作,視線于黑板與桌上的筆記本中來回轉(zhuǎn)移。
但,只有一個學(xué)生例外,他坐于教室座位的最尾排、離門口最近的位置。
如果你問他,為何會選擇這個位置,池會告訴你——
為了方便!因為當(dāng)老師一聲下課令下時,他可以落跑的比較快。
周廷豈眨眨眼,習(xí)慣性地以雙手撐顎,雙眼直視著講臺上的老師,他無聊地直打呵欠,然而當(dāng)他的視線緩緩地由講臺上的身影移開時,他的腦中卻意外飛竄出一幕幕幼年時的記憶,令他神游于回憶之中——
一個五歲的小男生眨著天真清澈的眼瞳,倚在半掩的書房門外,偷偷地瞄著書房內(nèi)男女的交談。
在長時間的沉寂之后,不意外地,房內(nèi)傳來男子幾經(jīng)壓抑后的冷沉嗓音。
“你還是執(zhí)意要離開?”
沉默了片刻,女子似乎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緩聲開口道:“對!”
只有簡短一個字,但可由她話中打顫的程度,聽出她的心虛與怯懦。
“還是為了那可笑的理由?”
男子的聲音竄起了微溫怒火。
明知那可笑的理由,是妻子刻意設(shè)下的陷阱,以拿來作為執(zhí)意離去的借口,但,他卻不想戳破她的計謀。
“對。”
瑟瑟發(fā)抖.她不敢與他正眼對視,更加心虛地撇開頭。
“那,你走吧!”
男子似乎是心已死,他由胸口的口袋中,抽出一張對折了幾次的紙片,丟向那女子。
“這是你要的離婚協(xié)議書,從今以后我們一刀兩斷、永無瓜葛!
男子大步跨出了書房。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何用呢?
他不要一具無心的軀殼!
拉開房門的剎那,心已死的他,丟下了最后一句話!坝涀,你永遠不許再踏入我周家半步!鞭D(zhuǎn)過身來,他的目光飄向正蹲在地上的兒子。
彎下腰來,他抱起了他,轉(zhuǎn)身沉默地走上樓……
“好了,今天就上到這兒,下課了!”突來的聲音,拉回了周廷豈的思緒。
一如往常,他以最快的速度,三兩下就收拾好桌面的東西,然后又以第一名之姿,拉開教室的門,俯身沖下樓。
“周廷豈——”
一聲響徹云霄的嘶吼聲由三樓的空教室里傳來,聲音上下分竄、撼動屋梁,只差沒將整棟六層樓高的獨立建筑給震垮。
第三百六十五次,這是半年來,凌斐斐第三百六十五次的嘶吼聲,當(dāng)然也成了狀元補習(xí)班里人人汗顏之事。
隨著聲音傳至一樓,位于第一陣線的柜臺小姐,抬起了清秀的臉,頻頻拭汗。
一、二、三!低頭看表,她默數(shù)了三秒。
果不其然,嘶吼聲方落,一個年約十五歲的男孩,即以異?焖俚牟椒,由樓梯飛奔而下。
“咚、咚、咚……”
可憐的樓梯成了賽跑場,被踏得咚咚作響。
幾乎是同時,時間被柜臺小姐合算的分秒不差。
而緊跟在男孩身后的人,似乎腿力一點也不差,完全不落于他之后。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每天也上演著相同的戲碼,在男孩奔出補習(xí)班大門前,同樣只因稍差幾秒,而飲恨的被逮個正著。
“周廷豈,你今天該交的兩份考卷呢?”
不客氣的拳頭,狠狠地敲在男孩的頭頂上,凌斐斐一臉快氣炸了的樣子。
由畢業(yè)至今巳兩年,而她到狀元補習(xí)班來打工,算一算也將近有半年左右了。而這半年來,她每日過得提心吊膽,原因無他
只因她的班上,出了位超級難纏的麻煩生!
雖然他頭腦聰明、個性早熟、口才極佳,但這些優(yōu)點卻怎么也抵不過他擅于制造禍端的劣根性。
舉個例子——
補習(xí)班本是補強在校課業(yè)的不足吧?但,她這個苦命的打工生,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到學(xué)校正牌老師的抱怨。
不是抱怨學(xué)業(yè)問題、不是抱怨學(xué)習(xí)能力,而是蓄意毀壞公共用品!
蓄意毀壞公共用品?
關(guān)她什么事!
但,礙于這個大麻煩的身份,所有不關(guān)她的事的、現(xiàn)在都關(guān)她的事了。
因為這個麻煩家伙的父親,是補習(xí)班主任的至交好友,而主任呢?主任就是她的老板呀!
所以,拿人錢財、予人消災(zāi),除非哪日她想找其他的工作,否則當(dāng)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鐘,除了課業(yè)上的問題,她還得另兼保姆的工作。
總之,一提到這個大麻煩,斐斐的臉就可在瞬間擰皺成七、八十歲的老阿婆,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壽命,會不會因此而短活了幾十年。
“斐斐老師,拜托啦,別K我了,你要的考卷,大不了今晚趕夜車、加工寫給你嘛!”
修長的手一揚,周廷豈輕松地躲過凌斐斐的第二記爆栗,一副吊兒郎當(dāng)、死性不改的樣子。
“趕夜車?”
凌斐斐恰氣爆了的眼兒,眨也不眨地瞪著他!澳阆氲妹!今無考卷不交出來,你就別回家了!”
別回家?
這怎么成!
說什么他今天也得提早趕回家。
一聽到這句話,周廷豈變臉似翻書一樣快,俊帥的臉上露出一抹無辜,扮起了可憐。
“斐斐老師呀,你今天就饒了我吧!明天你要怎么處罰,我都隨你!
這整個月來,他左等右盼,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今晚爸爸要由巴西回來,而且說好了晚上十點會到家。
“不行!”
斐斐鐵了心,一口拒絕!澳愕男庞靡呀(jīng)破產(chǎn)了,還想要我相信你嗎?”抽出口袋中的小小記事本,翻了幾頁,她將本子遞到周廷豈面前。
哪有當(dāng)老師的,常常被學(xué)生欺騙的道理呢?
只見素白的紙頁上,勾畫著密密麻麻的紅線,每條紅線旁,還標注著一個個紅圈,紅圈旁寫著斗大的數(shù)字——
某年、某月、某日,缺數(shù)學(xué)科3——l學(xué)習(xí)評量卷一張;某年、某月、某日,缺數(shù)學(xué)科3——2隨堂評量卷一張……
雙眼直盯著本子,周廷豈聳聳肩,露出一臉傻笑。
“嗯、嗯……”
搔過一頭短發(fā),他拼命想著說辭。
哎!
真是慘不忍睹,鮮艷的紅墨居然爬滿了紙張。
這可是最近三個月來,他所積欠下來的考卷債嗎?
“嗯、嗯,斐斐老師呀,明天啦、就明天,明天一次補給你好嗎?”
又是信口開河,能抵賴的話,他當(dāng)然是拖一天算一天嘍。
看著眼前這張俊氣年輕的臉,斐斐斜眼瞅著他,實在很想再狠狠地敲他一記。
“明日復(fù)明刁,明日何其多?”
以這清秀的長相、還有過分聰穎的腦袋,她相信,假以時日,這小子必定是個大有為之人。
也因此,她不得不對他更加嚴格以待,因為他老是學(xué)不會合群和團結(jié),在大家乖乖地寫習(xí)題、作考卷時,他偏偏就是不寫不作,甚至挑戰(zhàn)權(quán)威的不交卷。
“拜托、拜托啦!”
擠眉弄眼的,他甚至努力地在眶底蓄淚!拔颐魈煲欢ń唬 彪p手合十,只差沒舉手發(fā)誓。
“不、行!”
搖了搖頭,斐斐半點也沒讓他那可憐樣給騙了。
周廷豈在心里咒罵了聲。這個斐斐老師實在根難纏吶!
如果學(xué)校的老師有她一半認真,他相信,很多同學(xué)的成績,一定可以突飛猛進。
抬起頭來,正當(dāng)他還想開口推拖時,視線卻無意間掃見了一部停放在人行道旁的黑色賓士房車,而那部車子仿佛已停于那位置上有段時間了。
渾身竄過一陣顫栗,剎那間周廷豈忘了推諉辭句、忘了拉回視線、忘了還站在他眼前的斐斐老師。
而那房車后座的人,一對剔黑銳眸直盯著兩人,似乎也收到了他的視線。
后座的車門被人緩緩?fù)崎_,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下了車。
他筆直的朝兩人走來,在越過周廷豈身旁時,他順道睨了凌斐斐一眼,然后緊抿著的唇線終于有了些微的蠕動。
“跟我進來!钡统恋穆曇魝鱽恚m然只有短短四個字,卻讓人感到無端的壓力,同時震懾了周廷豈與凌斐斐。
前者低垂著頭,乖乖地跟上腳步往內(nèi)走;而后者則顯出了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是誰呀?好狂的口氣喔!
抬頭緊瞅著那抹高挺的背影,凌斐斐無意識的舉步跟著往內(nèi)走,在經(jīng)過柜臺時,卻收到柜臺小姐投來一記同情眼光,那眸光似乎是在告訴她——
這下慘了,你闖禍了!
推推鼻梁上的厚重眼鏡,凌斐斐一臉莫名其妙,一步步走上樓。
“紹軼,何時回國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尚未進到主任辦公室,杜偉豐已趕來樓梯間迎接。
“兩個小時前剛到!
看不出有熱絡(luò)的神情,周紹軼應(yīng)答得冷硬,甚至回頭瞪了緊跟在身后的周廷豈一眼。
“杜叔叔!
先一步開口喊人,周廷豈對著杜偉豐頻頻眨眼,投出求救的眼波,撇嘴表示自己似乎又闖禍了。
“乖、乖!笔盏桨凳,杜偉豐大步走來,抬起手來摸摸周廷豈的頭。“我想,你爸爸跟我有話要談。廷豈呀,你到隔壁的書報間等好嗎?”
這一、二年來,兩人早已培養(yǎng)出十足的默契,一眨眼、一舉手、一投足之喻意,多半猜得十之八九。
“好!币豢诖饝(yīng),周廷豈點頭如搗蒜,能溜之大吉,豈不如意。
“不用了!币谎奂纯雌苾鹤拥挠嬛\,周紹軼回身,投出一凌厲眸光,當(dāng)場將準備轉(zhuǎn)身往外退的兒子給定住。
“十五歲了,他不是小孩了.有些行為舉止,該自己負起該負的責(zé)任!彼又亓丝跉。
渾身打過一個寒顫,怯怯地抬頭,周廷豈偷偷地瞄了父親一眼。
知道平日里,老爸對他的行為舉止,要求的特別嚴格,但,老爸要他負什么責(zé)任?不會是方才與斐斐老師有所拉扯,老爸就要他對自己的舉止負責(zé)吧?
踏出的腳步尚未收回,他即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雙腳,正不聽使喚的發(fā)抖著,沮喪地垂低頭,看來今日他是在劫難逃了。
“紹鐵,他還小,別嚇壞他了!”杜偉豐適時打圓場,知道他這好友,對于兒子的言行舉止一向嚴苛。
“他、還小嗎?”周紹軼的嘴角,微撇出一抹笑,但笑紋卻令周廷豈頭皮開始發(fā)麻!八趯W(xué)校里的行為舉止,卻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行為。”
也許過去的這一、二年來,他真的太忙了,忙到?jīng)]時間多注意他,才會讓他的行為越趨偏差。
想想方才剛踏入家中,就接到學(xué)校訓(xùn)導(dǎo)老師撥來的投訴電話——
“周先生,很冒昧打擾你,我也知道你平日很忙、又貴為學(xué)校的家長會長,但,基于一個老師的立場,我想,我還是該打這通電話給你,關(guān)于廷豈在學(xué)校里的行為舉止,我想你有權(quán)通盤了解——上周三的體育課時間,他利用了同學(xué)一起踢足球的機會,聚眾打賭,比賽看誰的球踢得最準。
不過,目標卻是校長室的窗子!
那天校長室的玻璃窗,破了將近二十塊,校長因為這事,氣得差點心臟病發(fā)作。
而這個星期三,他則開了一個他自己認為是非常小的玩笑,但這個玩笑卻讓全校在升旗時,沒辦法將國旗拉到旗桿頂上去。
說到這兒,你一定會認為,只有這兩件事,我為何特地打電話來向你打小報告,其實不然,是因為其他的事,已多到讓我記不住,所以……”
隨著老師一聲聲的抱怨,周紹軼的臉色就越沉一分,他知道兒子是過動、好動了些,因為他很聰明,總是靜不下來,卻不知他行為竟會是這般的偏頗。
學(xué)校?在校的行為?
周廷豈縮緊了脖子,渾身打顫的更是厲害。他偷偷地瞄著杜偉豐,投出可憐的求助眸光。
這下他慘了!
看來學(xué)校老師好像打了小報告,將他所有行為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爸爸,而以爸爸現(xiàn)在鐵青的臉色、外加來補習(xí)班找他的行為看來,今晚他是在劫難逃了。
“紹軼呀,你知道廷豈只是過度聰明罷了,聰明的孩子一向好動呀。”硬著頭皮,杜偉豐無法見死不救。
他豈會沒看見好友鐵青的臉色,那陰驚的神色,足以嚇退方圓三公尺內(nèi)所有能動的生物。
“好動只是借口!币徽Z即堵住了杜偉豐的求情。
周紹軼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兒子掃過一眸光,只見周廷豈乖乖地走向他。
“你太寵他了!也許當(dāng)初我將他交給你托管,是個錯誤!变J利眸光掃向好友身上。
直言不諱是紹軼的個性,且從不在乎說出這樣的話,是否會傷人。
“也許吧!”看著好友,無法否認,杜偉豐苦笑道。
已婚但尚未育子的他,總將好友的兒子當(dāng)成親生般看待,所以也就不忍對他有所苛責(zé),甚至是以寵溺者的姿態(tài),時時呵護備至,以至于辜負了好友之托,沒能正視小孩成長過程中,有一些缺點確實是需要及時修正。
“老爸,你這樣說杜叔叔不公平!”看著一臉赧色的杜偉豐,周廷豈不得不為他抱屈。
一切禍端都是他惹出來的,沒道理讓杜叔叔代他受到父親的責(zé)備。
“你也知道什么叫公平?”哼了聲,周紹軼深沉的眸光轉(zhuǎn)為犀利。
收到老爸的眸光,身軀不自覺的被嚇退兩步,周廷豈心虛的垂低眼。
“我、我、我當(dāng)然知道呀!”支吾其辭說了幾聲,他揚起臉來,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袄习,你說過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擔(dān),闖禍的是我,所以你不要怪杜叔叔了!
這小子好像真的長大了!居然拿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來堵他。
“你想擔(dān)?”悶悶地哼了聲,不過這會兒周紹軼的火氣,倒是稍斂去了些許。他這兒子并不是真的無救!至少還分得出,是自己的責(zé)任、自己闖的禍,就該由自己扛。
“你說,我該怎么罰你?”犯錯受罰是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dāng)然之事。
“我、我、嗯……”思考了半晌,周廷豈不敢隨口應(yīng)允。
他知道老爸所謂的責(zé)罰,從來就不輕、而且不許逃避,當(dāng)然這不表示老爸會扁他,因為老爸從來就不打他的。
“你不是說,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不給一旁杜偉豐求情的機會,周紹軼銳眸一瞇,催促著兒子。
“我……”尾音盤繞于喉際,拉長沉思之音,表示他正努力運轉(zhuǎn)著聰明的腦袋。他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讓爸爸覺得他已接受了處罰,但那處罰對他而言又不能太嚴重。
“呃……”余音滾動于喉際間,一對靈活的眼珠左飄右瞄,腦中的主意半晌無法擬定。
“還沒想出來是嗎?”所謂知子莫若父,周紹軼一眼即看出兒子打的主意。“我看,不如就將你送到倫敦去——”話未道盡,卻讓突然推門而入的人給阻斷了。
凌斐斐背抵著門,胸前抱了一堆考卷,單手推推鼻梁上厚重鏡架,深吸一口氣后,她無懼地朝三人走近。
她當(dāng)然已嗅出了這辦公室里濃濃的火藥味兒,不過她卻無法改變好管閑事的俠女性情。
不如就將你送到倫敦去!
當(dāng)這句話清楚的落入凌斐斐耳里時,她毅然決然的決定為這個超級麻煩生,挺身而出。
將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小男孩送到異鄉(xiāng),當(dāng)一個小留學(xué)生!?
這是何等殘忍的事!
本來這一切都不關(guān)她的事,她會推門闖進杜偉豐的辦公室,原因只有一個——盡責(zé)的她,準備將胸前這些考卷,全數(shù)交給那個大麻煩。
不過,現(xiàn)在似乎又關(guān)她的事了!因為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學(xué)生,變成一個孤苦無依的小留學(xué)生。
“主任。”禮貌性的含顎點頭,她不忘打招呼。
“有事嗎?”反射性地,杜偉豐揚起臉來問。
斐斐機械式地比了比胸口前成疊的考卷,視線卻早已掃至離自己約有二、三步距離的男子身上。
他看起來年齡不大,頂多三十出頭,與杜偉豐不相上下。
他有一對斜剔的眉、如獵鷹般的眼、寬闊的額角,和那緊抿著、仿若不常笑的唇。她無法否認,這算是張相當(dāng)英俊的臉,不過一想起方才在樓下時,他那一臉傲氣、不容人挑戰(zhàn)權(quán)威,與刺耳的霸道口吻,斐斐心里就無端升起了極度的厭惡感。
然后她的視線拉至一旁,發(fā)覺了那個一反常態(tài)、靜若鵪鶉的周廷豈,正佇立在一旁,壓臉垂頭,幾乎是連大氣也不敢哼出半聲。
看著他那判若兩人、唯唯諾諾的樣子,其實斐斐心里很想大笑。但一思及他可能被送出國,去當(dāng)一個小留學(xué)生,斐斐那幸災(zāi)樂禍的心態(tài),便也斂去了幾分,轉(zhuǎn)為深深的同情。
“你的考卷。”在完全漠視周紹軼的情形下,她直接走向周廷豈,將手抱著的考卷,全數(shù)推向他來不及反應(yīng)的雙手!跋滦瞧谌郧敖弧O日f好了,這次如果你不交的話,我會在期限之前,想好對付你的辦法!”
單手叉于腰肢上,她的神情可半點也不講情面。
愕然、被動地接過手中的考卷,周廷豈一臉呆滯,視線怔愣地落于成堆的試卷上。“斐斐老師,我……”他支吾著,再聰明的大腦,此刻也想不出該如何應(yīng)答她。
斐斐老師的難纏,是補習(xí)班里眾所皆知的,憑著做起事義無反顧的決心,在過去半年中,倒也徹底地端正了幾個懶散成習(xí)的學(xué)生。
面對準備責(zé)罰他的父親,就已夠他煩的了,現(xiàn)在又多出了一個斐斐老師!
“還有你!苯怀鍪种兴锌季砗,她忽然轉(zhuǎn)向周紹軼。“你不覺得將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小男生送出國去,是件極度殘忍的事嗎?”管不了那渾然天成、輕易即能震懾人的氣勢,斐斐一開口,語調(diào)中更含著濃濃的責(zé)備味。
隨著她的話落,沉靜的空氣中傳來兩陣急促的吸氣聲,兩對、四只眼,快速地調(diào)向她。
她居然敢頂撞周紹軼。
一旁的杜偉豐和周廷豈,偷偷地咽了口口水,平靜的心音驟然加速,為斐斐的仗義執(zhí)言而感動,卻也不得不為她的處境感到擔(dān)心。
尤其以周紹軼對于女人的厭惡情況來看,這個仗義執(zhí)言的女人,恐舊一會兒就要倒大霉了。
相對于他們兩人,周紹軼則是一臉平靜、單眉一挑,銳利的雙眼,對著她上下的徹底打量。
視線先掃過那張清秀素潔的臉蛋、與一副高挑的身材,最后落在她腳上那雙看來頗有歷史的布鞋上。然后以極緩的速度,緊抿著的唇角,略略往上綻開一弧度,他淡淡的笑意中包藏著一抹輕視。
眼前這女子除了那張尚稱清秀的臉蛋外,可說是無半點特殊之處,仿若一個毫不起眼的鄰家大女孩。
沒回嘴,周紹軼甚至連應(yīng)聲都懶。
他冷沉的眸光由那雙舊布鞋移開,直接膘向杜偉豐,然后略略撇嘴,投出一貫的暗示。
他當(dāng)然認得這忽然闖入且無禮的女人,就是方才在樓下時,與他擦身而過的女子。想想適才她與廷豈在騎樓下的那副拉扯樣,在周紹軼心里早已判定她不是位好老師。
收到好友暗示的眸光,杜偉豐輕咳了聲,借以拉回思緒。
“嗯、斐斐呀,既然你考卷已交給廷豈,我看你可以下樓去了。”他往門扉處一比,示意她趕緊離開。
凌斐斐很想顧及老板的面子,但卻無法漠視那抹輕視的笑,那株笑螫痛了她的心,傷了她高貴的情操。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就如同兩面鏡子相互對照,無形中相互影響,尤其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币阅悄凶硬淮蟮哪挲g看來,她臆測,他應(yīng)該是廷豈的哥哥、或是叔字輩的人吧?
不甘心的走向門口,她沒將話講白,但其意是挑釁的,甚至是明指周廷豈會有偏差行為,搞不好是拜眼前這男子所賜。
從沒有人敢如此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澳阏f什么?把話說清楚!痹陟踌车氖植庞|及門把時,周紹軼冷聲開口。
“我說什么?”斐斐的脾氣也仿若在瞬間被挑起,她轉(zhuǎn)回身來,惡狠狠地瞪著他!拔艺f你是小孩子的壞榜樣!”無視于他的威嚴,她直言。
周紹軼迎著斐斐的瞪視,眸光轉(zhuǎn)烈!澳敲,你認為你就是好榜樣?”又是嘲諷的口吻,他不認為方才在樓下所見,她與學(xué)生拉扯的樣子,即是所謂的好榜樣!
女人若是舉止不端莊,即是輕佻的寫照。
瞇起眼,他心里閃現(xiàn)一個厭惡的身影——他前妻的妹妹。那個配合著別人演戲,刻意裁贓、主動跳上他的床,舉止嬌縱輕佻的女子。
對于自己情緒會失控,甚至沉著聲回嘴,他也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是因為她.讓他想起了不堪回憶的往事吧!
迎著他那如熊熊烈火般的視線,斐斐半點也不愿退卻。
“我自認問心無愧,孩子若以我為榜樣,至少長大后不會是社會敗類。”透過那厚沉的近視鏡片,她眸里明顯閃著熒熒怒火。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社會敗類?”仿佛是聽到世間最差勁的笑話,紹軼哼著鼻音直逼問。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周紹軼也不知為何自己會被徹底激怒,猛往辭意的牛角尖里鉆。
“嗯、沒、沒,她不是這意思啦!”見眼前情況已快轉(zhuǎn)為不可收拾的爭吵場面,杜偉豐赴緊開口打圓場。“斐斐,快跟紹軼道歉!”眨眼、撇嘴、只差沒上前拉人,他該打的暗示都打了,但凌斐斐似乎半點也不為所動。
雖然紹軼因為讓深愛的女人深深傷害過,而改變了他對女人的看法,但卻從未見過他對任何女人動怒,因他的態(tài)度一向是高高在上、冷沉自持而不動氣,開口頂多也只是冷言冷語。
而今天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有些失控。
“我沒錯,不須道歉。”斐斐執(zhí)拗的一口拒絕,還不忘回瞪周紹軼一眼。
“她是不需要道歉,因為明日起,這兒即不需要她了!彼坪跏遣幌朐儋M口舌,轉(zhuǎn)身之際,周紹軼下了決定。
他是指,她可能會被開除嗎?
“你是在威脅我嗎?”斐斐的音調(diào)昂高了數(shù)個音階,冷冷地笑了數(shù)聲。
“不是,是直接開、除、你!”又脾睨了她一眼,周紹軼嘴角揚開一抹勝利的笑,傲然地轉(zhuǎn)身走向杜偉豐。
開除她!
凌斐斐的視線飛快地飄向杜偉豐,只見他抿著唇,微顫的唇瓣半晌吐不出一句話來,而一旁的周廷豈則拼命向她眨眼示意。
不好了!斐斐老師真的惹惱爸爸了!
“如果這補習(xí)班是你開的,就算是你拿轎子來抬我,我死也不會來!”不愿敗下陣去,斐斐昂首大聲地將話道出口。
她有何好擔(dān)心的,因為眾所周知,這補習(xí)班的老板是杜偉豐,所以她豈會有差錯?
“是嗎?”周紹軼幾乎嗤笑出聲。“希望你永遠記住,你無知的話!摈詈诘捻怙h向杜偉豐,他想盡速結(jié)束掉這場無聊的爭吵。
杜偉豐一臉赧色,眉頭的濃結(jié)瞬間擰緊地舒展不開來。“對不起斐斐,紹軼是幕后大老板。”
這晴天霹雷的大內(nèi)幕,驚震了凌斐斐的每根神經(jīng),而且這對她而言,無疑是個諷刺,諷刺著她的無知、她的有眼不識泰山。
算了,反正以她的性子,她也不可能留下來了,她絕對不會為五斗米而折腰的。
不語的轉(zhuǎn)身,她頭不回的筆直朝門外走。
“雖然我不教了,但記住,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要為自己的承諾負責(zé),所以下星期三前,記得還是要將考卷寫完。”
越過周廷豈身旁時,她語重心長的留下這一串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