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時序轉入夏天。
白水沁步出高等法院,正午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她面無表情地戴上了墨鏡,她將垂落的發絲勾挑至耳后,齊耳的發露出她細致的頸項。
“水沁!”奎特在她身后大聲高喊!暗鹊任野!”
白水沁放慢腳步,任由熱辣的陽光無情地照射在她身上,但正午的艷陽依舊化不了她深沉冷冽的氣息。
“你也走慢點,我老了,不能再跟你天天賽跑!
白水沁漠然看著奎特,等到他走近,才又邁步前進。
“你不用拿個陽傘嗎?太陽好大耶?”
“不用了。”
奎特暗自嘆了口氣,以前的水沁雖然冷漠卻充滿自信和驕傲;她不多話、不愛笑,但言語間總是十分幽默,像只抬頭挺胸、揮灑生命活力的高效孔雀。
而現在的水沁,雖然還是冷漠、不多話、不愛笑,但是一切都不同了;她失去光彩,對生命沒了期待,宛如一只折翼之鳥。
如果半年前他強行報警,沒去招惹一個陌生人,也許水沁就不會有如此可怕的轉變 。
是可怕沒錯。對于一個原本熱愛生命的人而言,她的轉變也只能用可怕來形容了。
奎特強打起精神!昂喜⒌氖,你的打算呢?”
白水沁雙眼直視著前方,墨鏡下的眼眸不帶任何生氣,一片死寂!澳阕髦骶秃!
奎特無力地皺起眉頭。看來,她連一向熱中的工作,也不再戀棧了。
全美最知名的律師聯合事務所看上他們,在半個月前派人來臺協議有關合并的事,這對公司、對水沁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前景。他原以為,這種全新的局面可以讓水沁振作起精神,誰知道,唉……奎特又暗自嘆了第二口氣。
“那明天的合并會議你出不出席?”
“我會去!卑姿咂届o地回答。
奎特側身審視著白水沁,看不透她的思緒,只覺水沁好孤單。
他不自覺輕摟住水沁的肩膀!靶菹⒁幌掳桑〕鰢⑸⑿模_灣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白水沁輕笑,不著痕跡地推開了奎特友情的懷抱,她往前邁開大步。
在半年前,白水沁封閉起自己所有的一切,此刻的她早就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不用了!
奎特看著走在前方的白水沁,除了嘆氣,什么也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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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白水沁在諸位好友的勸說,及奎特拿公司前途威脅她的雙重壓力下,總算勉強答應前往美國。
大伙的意思美其名是為了拜訪、探查合并的母公司經營狀況,實則是各家好友都希望水沁能出國散散心。
剛走出機場,六月天的華盛頓,天氣相當炎熱。她看著快步行走、表情嚴肅的路人,這是一個冷漠、一切只講求速度的城市。
一名司機模樣的白人男子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面尋人牌板,上頭寫著白水沁事務所和她的英文名。
“白小姐?”他以英文問道。
“我是!
“你好,我是‘TowerGroup律師事務所’派來的接機人員!
他由車上拿出一束花,遞給白水沁!跋M阆矚g。”
山百合?在記憶深處,某個山區里也開滿了山百合;更深入的記憶中,在某個星期里的每一天清晨,她張開眼的一?那,見著的便是那些美麗的山百合……白水沁眼光一凜,并沒伸手去接那束花,臉上的表情始終維持一貫的冷漠。
“抱歉,我對花粉過敏。”
不理會接機人員一時錯愕的表情,白水沁拿著簡單的行李上了車。
接機人員隨后將美麗的山百合花束放進后車廂。車子很快駛離機場,往事務所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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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沁不打算在美國待太久,預定三天,在她了解合伙公司的經營狀況之后,她將?程回臺。
來美的第一晚,TowerGroun合作的伙伴作東邀請她一起共進晚餐。
“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白水沁舉杯,嘴角噙著笑,但這笑意卻沒傳進眼底。
眾人舉杯祝賀。
“Mr.Young對白小姐贊譽有加,他十分欣賞白小姐對案件敏銳的觀察力!”
在今天下午赴“TowerGroup”開會之后,她才了解原來TowerGroup的主事者是一位華裔的東方男士。她沒見過他,據傳言,他每戰必勝,是美國司法界的傳奇。
“客氣了,只是不知道何時可以見到Mr.Young本人?”
合作伙伴的其中一人有禮地回覆。“哦,是這樣的,Mr.Young近年來已經很少過問公司內部的事,他云游四海,只有在重大案件或是每年一度的股東年會里,Mr.Young?~會出現!
白水沁淺淺一笑,顯然,MrYoung應該是位上了年紀的長者。
“不過,Mr.Young這么欣賞白小姐,他一定會找時間好好和你見上一面!
她輕輕頷首!拔移诖!
晚餐在和諧愉快的氣氛下度過,這當中白水沁還有禮的回應合伙同伴的邀約,跳了一支舞。
外國人幽默開朗的個吽B浪漫的音樂、美味的佳肴,慢慢感染了白水沁,她眼中漸漸有了笑意。
在事隔半年后的今晚,這是第一次,水沁覺得食物有了味道,不再食而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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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回臺,趁著近午的空檔,白水沁自在地在飯店附近的公園閑逛。
美國幅員廣大,就算是在高級商業區的華盛頓,市區內的不知名公園,依然是廣闊而且綠意盎然。
風撩起她的發,正午的太陽在濃密樹蔭的遮擋之下,不再那么炙熱,反而詩情畫意了許多。
白水沁頭一偏將覆面的發絲挑勾至耳后,手習慣性地往下一滑,卻猛然察覺多年來所習慣的柔順觸感已然不存在……長發已剪去大半年了,怎么自己老是忘了?
也只能自嘲了……白水沁回神,繼續前進,接受陽光的洗禮。在前方的正是整個公園的中央地帶,有一個噴水池,中間立著一尊雕像,噴水池四周的廣場停留許多接受人們喂食的白鴿。
她佇足停留,感受這片刻的溫馨。
突然一瞬間,一股被注視的莫名感覺在心中油然生起,白水沁擰眉注視前方,一名高大的身影由前方緩步而來,所經之處,白鴿立刻展翅飛翔,這是一個奇異的畫面,那人好似天上的陽光之神降臨凡世,而在他四周飛翔的白鴿就是白色羽翼的天使。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了腳步,冷漠嚴酷依舊。
白水沁暗自笑著,原來書上所寫的“如遭雷擊般的震撼”
原來都是真的,沒想到在極度驚訝的情況下,真的會聽到雷霆萬鈞的轟隆雷聲。
“好久不見。”
他說著話,同樣的低沉嗓音,她原以為這個聲音是她再也無從聽到的。
他瘦了,削瘦讓他臉上的線條分外深刻。
白水沁輕輕一笑!昂镁貌灰姟!彼酝瑯拥脑捳Z回覆,音調里平靜無波。
“過的好嗎?”他問,炯亮的雙眼專注地凝望她,似要透視她的靈魂般。
白水沁避開他的眼神,她的目光投向遠處。“不勞您費心!
她應該轉身離開,甚至以仇恨的方式對待他……只是自己的意志力、忍耐力在這一刻全數失職,它們無法命令自己、阻止自己貪戀他的一切!只想多看他一秒,也許將來再無機會……
“怎么來美國?”他問。
“怎么來美國?”她回問。
“工作。”他答。
“工作!彼粯踊卮。
窒人的氣氛彌漫周遭,兩人對視,眼底里交雜著狂然的閃光,似仇恨、似怨懟、似思念,更似……愛意。
“任小姐好嗎?”白水沁問著,以一個敏感的問題宣告她依然有恨,并警告自己不得對他心存思念。
“天璃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不客氣。”
沉默須臾。
“你頭發剪了?”他問。
“你不也是?”她回問。
半年之后,兩人再度相遇,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雙方的關系變了,兩人的外貌變了,對峙的火花也變得更加熾熱。
剪了發的他,依然不失狂妄霸道的姿態,但卻多添了分穩重。
“你怎么舍得?你曾說過,長發是你女性柔美的表征和驕傲?”
你怎么舍得,拿“愛情”當成復仇的工具?
白水沁看著他,淚在心中緩緩凝聚,原以為早已遺忘的傷痛,在這一刻如濤天巨浪般席卷著她,她無法反擊,只能承受和強裝若無其事。
她嗤笑。“有時候說過的話,”留在我身邊,我不能失去你……“許下的承諾,”我承諾保護你一生……“更甚者做過的事,”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都會改變,我相信任先生您應該相當清楚!
任天陽雙拳緊握,全身僵直,白水沁的反擊和指控徹底打進他的心底。
白水沁輕笑,她欣喜的發現自己唇槍舌劍的功夫在失去半年多后,卻在這一刻全讓他給激發了出來!
多么諷刺!
但,戲該落幕了,悲劇的女主角也到了要下臺的時候。
白水沁凝視著他,請求自己原諒她的毫無骨氣,并再一次容許自己貪戀他的模樣,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白水沁轉身邁開步伐,沒有任何的道別。
“你過的好嗎?”
梗住的喉嚨像有千斤壓迫般緊繃,白水沁撫著疼痛的喉嚨。
“你過的好嗎?”他低嘎地重復問道。
“再好也不過!彼卮穑⑶彝瑫r告訴自己,就憑著這句話,她要讓自己過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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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臺第三天,白水沁依然不要命地工作著,她開始以公司?
家,總歸一句話,現在的白水沁已完全恢復成半年前那個工作狂熱份子!
這點是奎特最放心的,不管水沁心里怎么想,只要對工作有了期待,所有的一切她應該都能釋懷了。
“哇,還不休息啊?”黎瞪著水沁,她正在快速地敲打著電腦鍵盤,神情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哇,我看到水沁的鍵盤上有一道銀河!”
今天特地抽空來看看水沁,沒想到中午休息時間,水沁依然忘我地工作著,她和奎特也只能倚著水沁辦公室的門框,驚訝于水沁打狀紙的速度。
“最近業績不錯?”黎問著。她總算了解水沁工作的模樣有多像拚命三郎,先前她還以為雨懷只是說笑而已。
“托福托福!笨匦Φ煤喜粩n嘴。
“她這樣多久了?”
“從美國回來就是這個樣子,你看多好,讓水沁去散散心是正確的,她完全恢復正常了!”
是真的恢復正常了?還是另一種強迫自己遺忘的方式?黎看著水沁,暗自想著。
“你找水沁聊天?”
“午餐時間總要休息的!
黎深吸口氣,走進水沁的辦公室,她將帶來的兩只保溫鍋往水沁的辦公桌大力一擺,正式宣布午餐時間的到來。
“同學,吃飯。”
水沁頭也不回一下,敲擊鍵盤的手也沒停下一刻。“怎么有空來?不是聽說法國那邊年度布料大展?我還以為你去了法國!
“布展不去了,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不過,我們先吃飯!
黎將保溫鍋的蓋子掀開,濃重的藥膳料理香味立刻彌漫四周。
“你又去找諼妍A吃的了?”
諼妍有個烹飪一級棒的婆婆,自從諼妍嫁入況家,她們這群朋友自然是有福同享,吃香喝辣全賴上了況媽媽。
“這是當然的,同學,吃飯了!崩璧谌翁嵝。
白水沁停下手邊的工作,不暫停都難!因為任誰也抵擋不了況媽媽美味料理的誘惑。
“等諼妍這胎生完,勸她再多生幾個,她生的愈多,我們就吃的愈多!”
白水沁拿出兩副免洗碗筷,她看著黎一臉算計的神情,不禁笑了出來!澳愎皇侵X妍的壞朋友,你當她是母豬?”
水沁的笑?一時讓黎看傻了眼,她感動又夸張地擦拭著眼角。“我好久沒看過你笑了,看來我得頒個金牌給奎特,你果然恢復正常了。”
白水沁笑而不答,滿足地吃著藥膳料理。
“去趟美國帶回了好事?”黎問。
白水沁斂去眼底的陰暗!皼]錯,合伙的公司前景非常的好!
“真的決定了?”
“昨天和他們在臺灣的代表簽約了!
黎望著水沁,她好平靜,眼神的確不復去美國前的空洞漠然,反而顯得清澈,希望正如奎特所料,水沁是因為對事業重新有了期待,所以才能忘懷一切。
陽光穿透窗子投射進室內,映照在水沁的發絲上,反射出美麗的光澤。
“頭發長了!
白水沁輕撫齊耳的發!笆情L了,找個時間再去修修!
半年前,水沁毫不心疼地剪去一頭長發,及腰的長發大刀一剪,頓時成了俏麗短發,當初她這樣的改變震撼了許多人,畢竟水沁的護發成癡是?所皆知的。
水沁這樣的改變,教人不心疼都難!澳愫脝?”黎關懷地問。
白水沁抬起頭凝視黎。“你的問題很難回答!
“大家都希望你好。”
“我知道!
她清澈的眼眸,在最深邃之處有著旁人難以察覺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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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論庭一結束,白水沁的手機立刻響起,她接起電話,連聲招呼語都尚未脫口,就聽奎特劈哩啪啦地說了一大串,甚至在白水沁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奎特就掛上了電話。
白水沁呆愣地瞪著銀白色手機,思緒還停留在奎特所說的話上。
Mr.Young今天來訪,在一個小時之后會到事務所和她見面?!
老天……片刻的驚愕漸漸消失,白水沁收起手機,并且開始動手整理桌面上的資料,準備離開地方法院,返回事務所。
美其名曰“白水沁律師事務所”是和“TowerGroup”合伙,其實他們哪能和全美最有名、規模最大的律師集團相比擬?
簡而言之,說“白水沁律師事務所”是被“TowerGroup”合并成為臺灣的子公司一點也不為過。所以,Mr.Young除了是“TowerGroup”的主事者,當然更是她的老板。
在簽署合約的條款中,她連自己的律師生涯也一同賣了,沒錯,“TowerGrouP”的前景的確沒話可說,但在合并事務所的同時,她也將自己的專業執照一同設限,如果離開“TowerGroup”,她連律師的飯碗也跟著消失。
這樣的決定是好是壞?就市場利益而言的確是利多的選擇,畢竟老板和母公司天高皇帝遠,她只要定時提供報表讓母公司知道他們很努力在工作就可以了;況且,“白水沁律師事務所”貼上“TowerGroup”的鑲金名號,在臺灣司法界和律師業,絕對是具有相當的優勢。
四十分鐘后,白水沁回到事務所,她下了車,看看腕表,還有二十分鐘,她可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的儀容和準備一些資料。
當她正要搭地下停車場的電梯上樓時,卻看見奎特已在電梯門口前等她,而且神情相當的慌亂?
白水沁擰著眉,疑惑地走近!霸趺戳?”
奎特相當的不安,眼神飆忽不定,他連正眼也不敢看水沁一下!八摺摇也恢涝撛趺锤嬖V你……”
白水沁漾開笑容!澳銊e告訴我,Mr.Young根本沒來。你知道我車子開多快嗎!我幾乎是狂飄回來的,途中還特意去買了盒高級雪茄!
白水沁很簡單的認為上了年紀、事業有成,又居住在國外的長者,八成是用抽雪茄來替代香煙的。
“人是來了,只是……”
“人來了就好了,我很期待和Mr.Young見面的!彼甙聪律蠘堑陌存I,電梯門打開,白水沁幾乎是拉著奎特走進電梯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
奎特囁嚅,臉色蒼白,在炎炎夏日里竟然還沁著冷汗。
“水沁……別上去好不好?”
“那怎么行?老板來了,我們這些員工怎可不列隊歡迎?”
電梯抵達六樓,白水沁又拉著奎特往事務所走去。
“水沁……”
“你不是得了見老板恐懼癥吧?還是Mr.Young長得非?植?”白水沁好心情地取笑著。
兩人一進入辦公室,詭譎不安的氣息立刻撲面而來,似乎整個事務所的員工全都進入最高警戒狀態。
白水沁驚訝不已!澳銈冊趺戳耍縿e這樣好不好,只是見個大老板,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白水沁笑著,同時詢問柜臺的工讀生小妹。“客人呢?”
工讀生小妹幾乎快要哭出來了!霸跁h室……水沁姐,你別進去好不好?”
這下子白水沁不一頭霧水都難。
“你們到底是怎么了?”她探詢著每個人,所有人的神情都只有“不安”兩字,而更一致的是,幾乎沒有人敢正眼面對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奎特?”她問。
“別見了,水沁你回去,我處理就好!笨刂崞滢o。
“奎特?”她再問。
“水沁,這個人你見不得!
“為什么?”她提高分貝又問,已經被眼前的狀況搞得莫名其妙。
奎特來不及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所要知道的答案,身后的男人已經作了解釋。
“因為你要見的人是我。”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身后響起,白水沁全身毛孔立刻豎了起來,她打著寒顫,猛然回過頭,卻立刻跌進他深邃無緒的黑眸之中,那像是一道魔網,無形卻充滿著巨大的力量,緊緊地纏繞、束縛著她。
“白小姐,我是Mr.Young!
白水沁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由腳底竄上的寒意一波接著一波襲進心底。
她驚愕得渾身僵直,無法消化眼前的事實──Mr.Young竟是任天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