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過去了。
即使口頭上不提,但他們卻都知道,彼此的關(guān)系有了微妙的改變。
閻初初已經(jīng)不敢去想,當(dāng)游戲終止日到來時,她會變成什么模樣,在那之前,她只想好好享受郁綮的無盡溫柔,假裝他們是一對戀人、假裝他愛她至深。
離“那一天”,還有十天……
還有五天……
還有三天……
只剩一天了……
明天,就是明天了。
過了明天,他們就是陌路人。
落地窗外的秋陽是如此燦爛溫暖,但閻初初的心境卻恍若置身冰窖。
她坐在工作室的黑色沙發(fā)上,合上眼,手倚著沙發(fā)的扶手,掌心托著下巴,這讓她看起來好像正在打瞌睡,但她其實清醒得很。
閻初初默默享受這平靜的時刻、任秋陽籠罩她全身,希望陽光能驅(qū)散她心底的冰冷,可明顯地成效不彰。
一個半月過去了,而她的任務(wù)和她的……挑戰(zhàn),也將在明日宣告結(jié)束。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段期間完全沒有意外發(fā)生,或許那封恐嚇信正如郁綮一開始所說的,只是封無聊的垃圾郵件罷了。
細微的沙沙聲從不遠處傳來,那是筆尖在紙張上滑過的聲響,郁綮正窩在寫字臺前,努力工作著。
閻初初聽著這已然熟悉的聲響,一邊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最后一次放任自己擁抱回憶,過了今天……這一切都將只能藏在心底。
倏地,提醒郁綮打開視訊器材的嗶叫聲響起,突來的尖銳聲響教閻初初微微震顫了下,但她最后仍是閉著眼,決定裝睡到底。
以往,郁綮在利用視訊與楊弘日通話時,閻初初都會很識相,自己到門外站著,以免妨礙他們的工作,但只有今天,她想要把握每一刻與郁綮相處的時間,即使只是同處一室也好,她不想與他分離。
郁綮起身按下隱藏鈕,在看到睡得極熟的閻初初后,他露出寵溺的微笑。從認識她以來,她總是滿口工作、工作,他從未看到她在工作時間打瞌睡,這難得的景象,讓郁綮原本想喚醒她的動作停了下來,改為她被上一件薄外套。
他可不想看到她因為打瞌睡而感冒了。
當(dāng)楊弘日的影像傳來時,郁綮還早一步開口道:“阿日,今天說話小聲一點,別吵到她了!
“誰?”楊弘日挑眉,從他這一方,看不到郁綮那邊是否有別人在。難道……又是那個女人?!“噓——都叫你說話小聲點了,她剛剛睡著了,我不想吵醒她。”
郁綮朝閻初初的方向投以溫柔的注視,楊弘日看到他滿懷疼寵的目光,潛藏在心底的妒意,讓他一時理智大失地道:“睡著了?!你剛剛不會是做了什么壞事吧?”只有楊弘日自己知道,自己方才所說的話有多酸,因為他知道,郁綮是個徹頭徹尾的異性戀者,所以這些年來,他只能默默看著郁綮與女人的情事。
以往楊弘日之所以能夠忍耐下來,也是因為他知道,即使那些女人在郁綮身邊來來去去,卻沒有半個能夠真正捉住郁綮的心。
不管她們?nèi)绾钨M盡心思,郁綮仍是人從花叢過,半點不沾身。
因為郁綮一直都是自由之身,所以他才能夠繼續(xù)保有自己美好的幻想,幻想著有一日郁綮會發(fā)現(xiàn)他的愛、幻想著郁綮有一天會接受他的情意……
但這一切的美夢,卻在此刻被打破了!他從沒見過郁綮用那樣的眼光,去看任何一個女人——仿佛她是他全心呵疼的寶貝、仿佛她是他掌心的珍寶、仿佛只要靜靜看著她,就像擁有全世界般。
這八年來,他連一個也沒見過!所以楊弘日慌了手腳,因為郁綮真的愛上那個女人了。
“你胡說些什么?!”郁綮蹙眉,覺得好友最近真的怪怪的,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皠e談我了,你今天找我是為了什么?”
“是……是為了這個!睏詈肴瘴卮瓜马,卻也只能拿出手邊的一系列設(shè)計圖,展示在郁綮面前。
偌大的屏幕,立刻被一系列以“緋”為主題的設(shè)計圖給占去,每一張圖稿郁綮都熟悉得很,因為那是他在幾天前才完成的。
“設(shè)計圖有什么問題嗎?”郁綮問道,這系列是他近來最滿意的作品,預(yù)定在明年的夏季推出。“這、這……紅色這個顏色你很少用……”楊弘日支吾了半天,最后卻提出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
“少用不代表不能用!
這個設(shè)計風(fēng)格也不像你……華麗又嬌艷,反而像出自伯母之手!睏詈肴找灰а溃B郁華姿都拖出來了。
若問郁綮的設(shè)計才能是打哪兒遺傳來的,那肯定是因為他的母親郁華姿。郁氏企業(yè)早期所走的華麗風(fēng)格,便是出自郁華姿的創(chuàng)意,因為這樣的風(fēng)格在那些貴夫人在出席宴會時,不但可襯出自身的財力,卻又不顯庸俗,因此成功地打入上流社會,廣受名媛淑女的喜愛。直到郁綮接掌郁氏后,才又開拓了另一個以簡單雅致為主的品牌,而這優(yōu)雅風(fēng)格則大受電子新貴歡迎,成為高級品味的象征。
“偶爾換換口味也不壞,再者,這系列的衣服,也沒嬌艷到我媽媽那種程度,你別說得這么夸張。”郁綮雙手環(huán)胸,明顯地表示出不耐煩。
如果楊弘日再問一個蠢問題,就別怪他中止通話了。
“還有……還有……”楊弘日還想再說,但郁綮的眼神讓他的話,全數(shù)隱沒在口中!皼]有了!薄鞍⑷,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么?”郁綮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叭绻O(shè)計圖有任何問題,設(shè)計部自然會告訴我,為什么你非要抓著這些無聊的事情猛問?”“……”
楊弘日數(shù)度張口,像是說了些什么,但郁綮卻連一個字都沒聽到。
“阿日?”他到底說了什么啊?!“這些這設(shè)計圖……是因為那個女人吧?”輕輕地,楊弘日開口問道。雖然他的聲音很輕,但仍聽得出話尾中幾不可察的抖顫。
聞言,閻初初只是稍稍震了一下,但她還是閉著眼,假裝自己沒被“吵醒”。楊弘日說的女人是誰?是她嗎?
而且……楊弘日的聲音為何聽來如此悲傷?仿佛心愛的東西被旁人搶了去?一個個疑問堆疊,但閻初初還是選擇繼續(xù)聽下去。
“阿日?”郁綮微微側(cè)著頭,有些不能理解好友此刻的口氣,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最擔(dān)心?還是不悅?為什么阿日要用這種,近乎逼問的口氣問他話?
“我……抱歉,綮,是我失態(tài)了!卑l(fā)現(xiàn)郁綮正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楊弘日發(fā)現(xiàn)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激動。
“阿日,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愿意跟我商量嗎?”郁綮問道,一派關(guān)心好友的口氣,但聽在楊弘日耳中,卻讓他更加傷心。
是他掩飾得太好?還是郁綮的神經(jīng)粗到從未發(fā)現(xiàn)他的愛意?
“沒、沒什么事情,我只是……太過訝異了。”楊弘日輕咳了聲,把這尷尬的場面先帶過再說。
“那不過是批設(shè)計圖,有什么好訝異的?我不是常常畫的嗎?”郁綮失笑,似乎已接受他的說法。“設(shè)計圖是沒什么好訝異的,令我詫異的是設(shè)計的主題如果我沒有弄錯,你這系列的衣服……應(yīng)該是為那位住在你家的小姐設(shè)計的吧?”
楊弘日近乎心碎地問道,他必須花費全部的自制力,才能不再失態(tài)地追問那女人對郁綮到底有多重要?!有多重要?
答案不是已經(jīng)顯而易見了嗎?
郁綮為她設(shè)計了一整個系列的衣服,那以“緋”為主題的衣服,不正是為了那個似火一般的女子所設(shè)計的?
楊弘日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這系列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會有多么合適。
閻初初這回真的差點跳了起來,這是真的嗎?他為她設(shè)計衣服?
滿滿的感動充塞她的胸口,教她幾乎激動得要落下淚來,但閻初初沒忘記,自己還是個“睡著”的人。
所以她努力逼迫自己,繼續(xù)裝睡。
“我承認,‘緋’的靈感來源,的確是從她身上來的!庇趑鞌[擺手,仿佛只是談?wù)撝鵁o關(guān)緊要的氣候變化。
“但這不過是靈感來源,阿日,你用得著這么大驚小怪嗎?”
郁綮的說詞,讓某個人松了一口氣,卻也讓另一個人屏住呼吸。
“天!我本來還以為,你這回真被女人逮住了!睏詈肴盏纳駪B(tài)驀地輕松了起來,連笑容也不復(fù)先前的灰暗。
“我怎么可能被一個女人逮住,阿日,那是你想太多了!庇趑煳⑿Γ瑥娖茸约喝ズ鲆曅牡淄蝗幻俺龅牟淮_定感。
自己真的沒被閻初初逮住嗎?
那他這些日子對她的注視,又該如何解釋?若說一切都是為了那個“挑戰(zhàn)”,而假裝自己喜歡她,那他是否已經(jīng)入戲太深?
他是真的喜歡看著那個火一般的女子,雖然她從不刻意向他獻媚,更別提她對他的種種追求視若無睹,但他的目光仍無法離開她。
當(dāng)她在他的懷中燃燒的瞬間,他真的認為自己到了天堂。
這一切的一切,能夠說他真的沒被她逮住嗎?
生平第一回,郁綮迷惘了。
“我就說嘛身為花花公子的你,怎么會就這樣被一個女人逮住,幸好只是我弄錯了!睏詈肴宅F(xiàn)在的心情恍若雨過天晴,開心得不得了。
幸好一切只是他想太多,郁綮并沒有愛上那個女人。
“就、就是說啊,我怎么可能就這樣被一個女人逮住?!”
郁綮以干笑掩飾自己的心虛,是啊!他怎么可以就這樣陷下去。
為了說服楊弘日……更為了說服自己,郁綮急急又道:“其實,我之所以會跟她交往,其實是為了證明我的魅力,在這種情況下,我自然不可能反過來愛上她的!薄澳撬痪椭皇悄脕泶虬l(fā)時間的?”楊弘日的雙眼閃閃發(fā)亮,原來還有這一段啊!雖然還有些疑問,但不可否認,他的確安心許多。
“當(dāng)然,她只是個備胎罷了!
各懷心事的兩個男人,都沒有注意到,那個窩在沙發(fā)上打瞌睡的女人,那緊緊閉上的眼角,正因為他們的對話而流下一滴淚。
為什么要哭泣呢?!她早就知道他對自己的好,全是為了那個“挑戰(zhàn)”,他又怎么可能會對她放下真感情?!她真是傻呵……
幸好她沒有對他說愛。
幸好她還能夠堅守最后一道防線。
幸好她能在最后一刻保住自己的心……是嗎?
她真的保住自己的心了嗎?
閻初初再也無法確定,她的做法,是真的保護了自己。
翌日一早,閻初初便拎著來時的行李,準備離開郁宅。
嬌麗的容顏,因一夜輾轉(zhuǎn)難眠而有些失色,水眸底下的淡淡青痕,也透露了她昨晚的無眠,但拜現(xiàn)今化妝品的大躍進,在精心妝點之下,今日的閻初初,仍是個毫無缺點的大美人。
她刻意穿上搬進郁宅當(dāng)天的衣裳,暗示她將像來時一般,以同樣的姿態(tài)離開。郁綮在看到她的行李時,英俊的臉龐頓時浮現(xiàn)疑問。
“初初,你在做什么?”
“郁先生,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結(jié)束,現(xiàn)在就要離開了。”閻初初巧笑倩兮,平靜的聲調(diào)大有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灑脫。
“今天?!”郁綮愣住了,一個月的期限已經(jīng)到了嗎?
還有,她剛剛叫他什么?郁先生?!許久沒從她口中聽到這生疏的稱呼,郁綮幾乎無法理解她方才叫喚的人是他、她這半個多月來的親密愛侶。
閻初初的面容冷靜,但郁綮的心情卻因此而開始不安。
“是的,郁夫人與迅雷保全簽的合約,期限到今日為止,總共是四十五天。如果對這部分有任何疑問,歡迎郁先生致電給迅雷保全,我相信本公司定會給郁先生一個滿意的答覆!
閻初初一派公事公辦的口吻,字字句句聽在郁綮耳里,竟像是一顆顆冰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他頭上。
“初初,不要這樣說話!”他大喝一聲,今日的閻初初看起來好陌生,完全不似他熟悉的那個女人,那個有著似火一般美麗容顏,但只要牽涉到工作,卻又極為頑固的奇妙女人。
眼前的這個閻初初,卻像個徒具容顏的粗劣仿造品,雖然美麗,卻沒有閻初初的靈魂!坝粝壬氵@樣叫我很困擾!崩w美的柳眉輕輕擰起,那為難的模樣,仿佛在面對一個死纏爛打的追求者。
“初初,你在跟我開玩笑吧?”郁綮不敢相信,在今天之前,他們不是相處融洽嗎?為什么才過了一天,她卻冷淡得駭人,仿佛那些共有的美好回憶,全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空想。
“郁先生,你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這不過是一場名為愛情的挑戰(zhàn)賽。我接受你的追求也僅限于這一個月,而現(xiàn)在時間也已經(jīng)到了,我自然可以離開。”閻初初搖搖頭,像在嘲笑郁綮不懂游戲規(guī)則。
郁綮定定看著她,卻無法從她平靜無波的表情,讀出任何的情緒。
“好……我了解了。再見了,‘閻羅’小姐。”
直到最后,郁綮還是保有他的紳士風(fēng)度,他伸手做出“請”的動作,表示閻初初可以自由離開,而閻初初也是頭也不回大步離開,跨上早已等候許久的計程車,直奔迅雷保全。閻初初僵硬地坐在后座上,計程車以穩(wěn)定的速度行駛,直到確定郁宅已經(jīng)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淚水就像崩潰般奔流而下,嚇得司機還以為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伸手撫上臉,卻摸到滿臉的淚水,頓時,閻初初愣住了。
為什么還會有淚呢?她還以為,昨天下午的那一滴淚,就足以哀悼她這早逝的初戀,為什么當(dāng)她離開的時候,她竟是如此的傷心欲絕?
“小姐,你還好吧?”好心的司機把一整盒的面紙,塞進閻初初懷中。漂亮的小姐就算哭了,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的。
“我、我沒事!遍惓醭醭榱藥讖埫婕垼ο氚驯剂鞯臏I水拭去,但任憑她用掉了一張又一張的面紙,那淚水卻像永遠也流不完似的,不斷涌出。
“小姐,你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喔?”司機一副專家的口氣說道:“戀愛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嘛!不就是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今天你哭著離開他,明天說不定你會笑著回到他的身邊,別哭了,不管是天大的事情,過兩天就沒事了啦!”
想他開計程車開了十幾年了,看過情侶吵架后,女方都是這么哭哭啼啼的,他看多了,自然也有一套安慰人的說詞。
“我、我不是跟他吵架……我們……我們……分手了!遍惓醭鯎u搖頭,他們這種分離的情形,怕也不能說是分手吧?
畢竟,他們并沒有真正的交往,有的,也只是一場“挑戰(zhàn)”。
“。糠质粥?”司機愣了一下,他還沒見過一大早鬧分手的人。
“放心啦,小姐你長得這么漂亮,分手一定是那男人的錯,絕對是他不好,是他不懂得珍惜你,像那種男人分開也好。
以前不是有一首老歌嗎?‘下一個男人也許會更好’,像你這么漂亮的小姐喔,追求者一定很多,隨便挑一個說不定都比這個男人好。
你自己想想嘛,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何必哭得死去活來呢?開開心心的活下去,才是最實在……”
反正坐上車、付錢的人就是老大,管他們分手是哪方的錯,安慰坐車的這個絕對不會有錯。
“呵……”
司機也不管是非黑白,只是一面倒的安慰話語,莫名地逗樂了閻初初,或許她是該看開一點。
就像司機所說的,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再多的哭泣,也無法挽回已經(jīng)失去的感情,從今天開始,她要重新開始嶄新的人生。
她仍是迅雷保全的保鏢閻羅,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改變。